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说他眼神不好的人了,林竹倒也不怎么生气,低头看了看那片痕迹明显的脏污,挑了下眉。

  江来星漠然地盯着他,似乎在等着道歉,却又不像。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林竹甚至分心想了想自己和面前这位的渊源。

  附中虽然是省里有名的重点高中,但里面圈着的也是一群正值大脑发育的半大少年。

  漫天的试卷和考试不足以为他们的青春期提供充足的养料,于是就衍生出了几个供人羡慕崇拜的“风云人物”。

  如果说高二级的林竹是“风”的话,那江来星就是“云”。

  在两个人还没有见过面的时候,年级段里就盛传了一年俩人不对付的风声。

  在被动听惯了对方的“丰功伟绩”之后,他们也不知不觉地对对方的名字产生了些隐约的厌恶。

  导火索大概是之前一次校篮球赛,两个班对上,因为罚球的事几个刺头私下约架打了起来,被主任发现记过的时候,两队人齐溜溜红旗下被观赏了一整天。

  而身为领队罚站的双方队长,林竹和江来星也自然将这笔账记在对方身上,之后一来二去的,连两个班的氛围都互相不太友好。

  今天大概是林竹头一次正眼看这位死对头。

  其实江来星长得不错,挺白的,腿也长,甚至还比自己高了那么一丢丢丢,就是那个表情,活像是谁刨了他祖坟,眼神跟刀一样。

  林竹嫌弃地移开视线:“不好意思。”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啪--”一声,一滩脏水呲了他半节小腿。

  “不好意思。”江来星冷冰冰地说。

  一直到打完架、喘着气分开的时候林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动的手,只记得当时脑海里叫嚣着的“CNMLGB”,和对方眼里如出一辙被点燃的愤怒。

  他靠着墙,半天才喘平了气,抬手摸了下侧脸,一道粘腻的血迹,有些疼。

  林竹随手擦了一把:“阴比。”

  江来星脸上也挂了彩,嘴角有些青,冷笑:“那是你他妈自己的拉链剌的。”

  林竹懒得跟他墨迹,爬起来,走到角落里拎起书包甩了甩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人转过了路口,江来星才皱了皱眉,打了一架,心中无处发泄的烦躁竟然意外地散了一些。

  手机在兜里震了震,他掏出来,还没等看清楚微信内容,先对着碎了大半的手机屏幕骂了一句。

  --小江,明天晚上老板要过来,你确定还要请假?真请的话这月奖金可没了啊

  江来星回了个嗯,又把手机扔进兜里。

  他抬头看了看,终于在另一边的草堆上瞥见自己的书包,昏暗的路灯底下,能模糊看出被脏水溅了一大片。

  他没细看,随手拎起来,出了胡同。

  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林竹还在复盘着今天的战况。

  要知道刚刚胳膊肘再往下一点了,平白被自己外套抽了一下。

  他闭着眼盲目在书包里摸了半天还没摸着钥匙,有些不耐烦,低头刚要翻,愣了。

  ……这好像不是他的书包。

  虽然都是黑色的,但样子却不一样。

  林竹犹豫着伸手掏了掏,从里面扯出一张试卷来,英语138,姓名栏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江来星三个字。

  林竹:“……”

  打个架怎么还把人书包偷了。

  他站在原地迷茫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想给冯峰发个消息问问江来星的联系方式。

  --峰子

  --干啥老哥!【呲牙】

  林竹犹豫了一下:

  --没事。

  --????

  --您逗我呢??

  --航子组了开黑来不来!五排!今晨网吧!

  林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叹气:

  --等我。

  收了手机,他又低头看了看书包……扔了也不太好。

  赶到网吧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林竹刚进门就见冯峰朝他招手:“这儿呢!”

  “机子开好了!快来!就等你了!”

  网吧里人还挺多,林竹细看,大跨步迈过去,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挂:“今天怎么突然开黑?”

  “明天早自习语文,偷着睡一会也没事!”冯峰选了英雄,点好符文才来得及看他一眼,惊了,“哥,你脸上咋回事?”

  他又往下一看,更惊:“卧槽,您是掉水坑里了吗这一身脏?”

  林竹哦了声:“遇见姓江的那傻逼了,打了一架。”

  “江来星?”

  旁边的男生小声嘀咕了句:“怪不得,刚刚我看见他也一身泥……”

  林竹还惦记着自己的书包,闻言追问:“你看见他了?什么时候?”

  “就……在那儿呢。”男生犹豫着指了指网吧门口。

  林竹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巧跟这人对上视线。

  江来星神情不善,嘴角还挂了点儿彩。

  接着网吧通明的光,还能看见校服背后还甩了一大片的泥点子。

  林竹的心情瞬间就愉悦了,冷笑一声不再看他。

  那边也冷冰冰地收回视线。

  冯峰胳膊肘推推他:“哎,竹子,你们俩怎么又杠上了?”

  “跟他杠还需要理由?”林竹结果旁边男生递来的水,拧开喝了一口。

  冯峰撇撇嘴:“那倒是不需要……不过我看你们俩最近也没啥接触啊?”

  “看他不顺眼。”林竹言简意赅,催他,“进游戏别废话了。”

  几个人兴致很高,叽哩哇啦地打到凌晨六点多,足足掉了四颗星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退出游戏,冯峰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竹子,等会去吃个校门口那家煎包?”

  林竹摇摇头:“我今天不去上课。”

  冯峰这才反应过来,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卡住了,憋了一眼的水看起来有点蠢:“给老班请假了?”

  “没有。”林竹扒拉了两下头发,皱眉,“你管住嘴。”

  冯峰拍了下他肩膀:“放心吧哥,我这嘴!”

  他比了个大拇指:“稳!”

  林竹笑了一声,没说话。

  柜台那几个男生已经买好了水在喊他们出门,冯峰扯着嗓子回了句马上,又回头去看林竹。

  “不过哥,”他伸手指了指,“您就这一身去参加婚礼?不回家换个衣服?”

  林竹一愣,这才想起来钥匙的事儿,可等他抬头一看,江来星那边早没影了。

  他皱眉:“等会儿去买一身。”

  冯峰竖拇指:“牛逼,财大气粗。”

  “滚滚滚,吃你的早饭去。”

  “那你呢?”冯峰问。

  林竹脱了外套往桌子边一趴,闭眼:“我休息一会儿。”

  “行吧。”冯峰叹口气,“再见您。”

  买衣服的时候林竹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硬生生坐在试衣间睡了快半小时。

  换完衣服,林竹犹豫了一会儿,干脆把校服直接团了团,一股脑塞书包里了。

  请柬上写的地址是玫瑰礼堂。

  林竹记得这个地方,爸妈还没离婚之前,他们还来这边看过音乐会。

  “师傅,麻烦开慢一点儿。”

  大叔嘿了一声:“小伙子还怕叔开车技术不好?”

  林竹勉强扯扯嘴角:“不是,我晕车。”

  他说完,干脆歪头抵后车窗上不动了。

  脑子里凌乱地闪过几个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离婚协议书,和两个绿色的民政局本上。

  这么迷糊着,他竟然还睡着了会儿,到地方之后师傅叫了半天才把人叫醒。

  林竹拎着包下来,看了看大厅上霓虹灯裹起来的四个字,低头揉了揉眼。

  他到的早,这会儿大厅门口还没有几个人,偶尔路过也不是他见过的脸,估计是男方那边的。

  林竹没再看,直接走了进去。

  厅里布置得挺漂亮,粉的花,纯白的纱,确实符合郑女士的口味。

  一直到走到婚礼现场,林竹心中那些郁结的愤怒伤心才总算尘埃落定。

  他看着圆尖顶端上挂着的横幅“祝郑薇女士与江韬先生百年好合”,直到眼睛被灯光刺得有些发涨了才收回目光。

  “婚礼还未开始,来宾请先去待客区等候。”服务员笑着赶人。

  林竹没出声,跟着她绕过柱子,到了后面。

  待客区挺大,收拾得也挺有情调,有点像酒吧,除了供应水果饮品的吧台,区里搁置着小沙发和藤椅。

  已经有几个大叔大婶占据了一个大沙发在聊天了,林竹看了一眼,绕过他们去了暗一点儿的角落。

  他有些走神,于是没能注意到角落边上也坐着一个人。

  直到坐下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对方一言难尽的目光。

  见他震惊地望过来,江来星甚至还挥了挥手。

  “你怎么在这儿!”林竹瞪大了眼,顿时觉得屁//股底下的椅子像是安了针。

  简直阴魂不散!

  江来星没出声。

  他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林竹更没想听他回话,拧着眉,起身直接走了。

  等找了个对角线的角落坐下,他才狠狠地搓了搓脸,仰起头,靠在沙发背上不动了。

  江来星、江韬,估计是一家的亲戚。

  ……以他们俩不对付的程度,估计明天学校就能传开他妈二婚结婚的流言。

  林竹狠狠地蹬了下面前的椅子,刺耳的“刺啦”一声,大厅里坐着的人惊异地看过来,没见着什么情况,又很快扭回头地聊天去了。

  江来星眯眼望过去,只看到被柱子挡住还剩下的两条长腿。

  衣服是新的,鞋子上却还有些黑泥,它的主人应该比较臭美,先前被溅了那么大一片脏水,硬生生被擦得只剩下一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估计是没能回家换衣服。

  想到书包里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以及那串钥匙,江来星烦中取乐地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