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来星维持着防备的表情,皱眉,警惕地盯着他:“干什么?”

  刘文疯狂暗示咳嗽:“江哥,约一下!约一下啊!”

  “你闭嘴。”

  “约着去打架吗?”后排偷偷围观的那几个终于忍不住了,探头探脑地问,“怎么了?”

  林竹的视线在几个人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松了手:“没什么事。”

  江来星狐疑地收回手,转了转手腕,没出声。

  “没什么事你干嘛约他?”刘文满心以为他要主动和江来星交好,不住往人脚底下递砖头,拼命暗示。

  林竹觉得这人有点傻愣傻愣的样子,想笑,于是就笑出了声:“你着什么急,又不是约你。”

  刘文“害”了一声,挤眉弄眼地低声说:“我和我江哥同学了有五六年,没见过谁敢开口约人的,您是头一位!其实我哥他挺惨,连个朋……”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江来星不耐烦地踹了下他的桌子。

  刘文迅速举起手,在嘴上比了个拉链的动作,扭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余几个男生也打着哈哈,各自聊起了今天的作业。

  林竹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这位并不因老同学不合时宜的兜底而感到半分尴尬,甚至连脸上挂着的烦躁都隔离在自己的世界里。

  心性冷漠,人情淡薄,一眼就能看出。

  林竹其实也挺欣赏这种性子,就没顺着刘文的话刺上一两句,很轻地挑了下眉,拎起书包,转身从他身后离开了。

  刘文偷偷瞧见人背影走远了,才焦急地去推江来星的胳膊:“你对人家不是挺有好感的,人约你怎么不答应啊?!”

  “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江来星一阵无语,“那是个男的。”

  刘文一愣:“我知道啊?男的怎么了?”

  江来星:“……”

  他从书包里掏出帽子随手一扣,拍了拍刘文的肩膀:“回家让阿姨给你多买点儿核桃。”

  刘文不满地靠了一声,朝他背影喊:“别看不起我!上次我月考还进步了呢!”

  “牛逼。”

  江来星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站在站牌前等车的时候,江来星走神了那么一小会儿。

  林竹对他的反感和若有若无的敌意他能理解,自己对他也是一样。

  但抛除不想记起的某种关系,江来星心想,这个人也算不上那么讨厌。

  身后突然传来打电话的声音,满满的烦躁:“别催别催,早知道我就不答应你了。”

  这个声音有那么一点熟悉,干净得有些清脆,就是语气不似听起来那么乖巧,就差把“别烦老子”四个字直接崩出来了。

  “我他妈怎么开口……我知道知道知道!你再催我就跳楼了!”

  透过低垂的帽檐,正看见那人圆圆的后脑勺,头发被风吹得翘了起来。

  明明是和别人一样的校服,这人个子挺高,清瘦又不削弱,穿起来格外利落帅气一些。

  旁边一起等公交的女生结伴耳语,不住那目光朝人离开的方向飘。

  混着风声,江来星模糊能听见零星的几个字,什么好帅,好“公”之类的。

  他没在意,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背后的声音走近又走远,公交停站,江来星拎着书包上了车。

  已经十点半,公交上人少,江来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

  林竹正和小姨通着电话,听见公交报站的声音,不耐烦地一抬头,正和车窗内望过来的一双眼睛对上视线。

  他忽而一愣。

  前几天婚礼的时候,林竹曾不情愿地见过那位“后爸”叔叔,看着目光挺温和。

  可江来星却半分没遗传到这分温和。

  其实他的眼睛长得很好,大概是像他妈妈,凌且利,眼睫的弧度流畅,眼瞳很黑,隔着一层玻璃望过去,像是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冰。

  耳机里郑越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着无奈:“哎哟祖宗,就是让您传个话而已,哪就那么难开口啊!”

  见人大半天没开口,她疑惑地喂了几声。

  “……哦。”林竹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哦个屁!你倒是给个准信啊!能不能把人弄来?!”

  林竹叹口气:“尽量吧。”

  车开了,江来星收回视线。

  他看着公交横屏上滚动的间距,没什么表情。

  耳机里放着不知名的纯音乐,柔和婉转的钢琴声被公交的声音压了大半。

  江来星突然想起刚刚对视的那一眼,大概是占了长相的优势,即使清楚对方内里乖戾的芯子,他也不得不承认,林竹被那么多男男女女惦记,也是有原因的。

  就是从上往下看过去,表情有点儿呆。

  他敷衍地弯了下嘴角。

  手机震了震,江来星从游离中回过神,皱眉解开锁。

  备注妈妈:

  --听说你去参加了那人的婚礼?

  他手指动了动。

  --对。

  --谁准你去了?

  --你有良心吗?忘了谁才是你的抚养人?

  --你的学费生活费全都是我出的,你已经没有爸爸了,希望你记清楚这一点。

  一连三条消息,一串串接连轰炸了过来。

  好不容易上扬了一寸的心情瞬时恢复了平静,江来星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却发现自己竟然称不上生气。

  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收到回复,对方又发来了一条通告:

  --我下个月七号回国。

  --嗯。

  江来星无所谓地退出微信,收了手机,把音乐调大了些声音,闭上眼身体往后一仰。

  动作极轻地打开门,林竹先看了眼门口的鞋柜。

  一双皮鞋乱七八糟地摆在门口。

  客厅只开了壁灯,浴室倒是亮着,有隐约的水流声传过来。

  林竹顿时有些烦躁,吸了口气,关门,一把扔了书包。

  林志远洗完澡出来,正看见这幅景象:

  他儿子抻开腿蹬在茶几上,正低头玩着手机,神色恹恹。

  漂亮的暖黄色餐桌布被蹭出了一个明显的脚印,脏兮兮的,又被人无情地踹了一脚。

  林志远瞪他:“脚放下来!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我这才刚回来呢。过几天是不是就要上房揭瓦了?”

  林竹瞥他一眼,没出声,继续低头打字。

  “跟谁聊天呢?”

  林竹头也不抬:“后爹。”

  “……”

  林志远沉默了三秒钟:“人怎么样?”

  “比你强,”林竹抬头看他,“起码不会天天扯着喉咙大喊大叫。”

  林志远气得扬起巴掌就要揍他:“你个混账玩意儿!你到底是谁家的崽子!”

  林竹躲都不躲,扔了手机,低垂着眼,语气不大好:“我都听说了,是你先跟姓周……周阿姨联系上,我妈才跟你离婚的。”

  “……”

  林志远一愣,扒了扒头发,半天没说话。

  他到底是有些理亏,偷偷觑了儿子一眼,压平了声音,问:“你妈跟你说的?”

  “我姨。”林竹说。

  林志远皱眉骂了一句:“臭丫头就会多话!改天碰到老子非骂她……”

  “你要不要脸?”林竹直接打断他,语气里满是厌恶,“你他妈的自己出轨还好意思怪别人?”

  不等林志远张口,他被压了几天的邪火开始爆发,红着眼咄咄逼人:“合着我就不是你亲儿子?我活该被蒙鼓里被当个傻逼一样瞒着?既然这样你当初争个屁抚养权!跟那姓周的一起双你妈的宿双飞去不就得了?!”

  极度的愤懑下,他的语气十分暴躁,眼睛一圈红着,说的话却极为强硬。

  林志远敢相信,要不是还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在,他指不定早就一圈国骂上脸了。

  “……你冷静一下。”他也有些头疼,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我就是想着,这事儿当时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就不高兴。”

  林竹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也对,你看我现在就挺高兴的。”

  自己儿子讽刺人的功力当爹的当然知道,林志远也有些烦躁,直接说:“反正这事我错了我承认,但跟你周阿姨一点关系没有,下个月她要来家里几天,你……”

  “来家里?”林竹眯了下眼。

  他嗯一声:“反正我们俩以后也是要结婚的,你就……提前适应一下。”

  林竹猛地一脚蹬开茶几,站起身,走近了些,盯着人,轻声慢语:“我适应个屁。”

  他转身回了屋。

  房门“哐当”一声被狠狠砸上,林志远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脊背,叹了口气。

  眼眶酸胀,累得脑袋都有些疼。

  林竹按了按太阳穴,一把抓起枕头闷在脸上,长长吸了口气。

  被阻碍的空气费力地没入肺部,压得人胸腔发疼。

  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到来……但他本以为不会这么早的。

  盲目自信。

  林竹曲了曲手指,麻木且无力。

  屋外的脚步声在门口只停顿了几秒钟,继而又走远了。

  直到听到另一处房门关上的声音时,林竹的心才落到石头上,被磕出了一片红。

  他移开枕头,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吊灯,盯得太久,光线氤成了光晕,模糊不清,眼角刺痛。

  林竹沉默了很久,终于爬起身,关了灯。

  一片黑暗中,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林竹拿起来。

  昵称:一个。

  --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