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的手腕还被他攥着,就这么站住了。

  他瞪着江来星,瞪了半天,又没忍住笑了,回过头继续低头迈水坑:“谁让你晚生了几个月。”

  对方没再说话,和他一起穿过层层雨幕,朝着小区外面的公交亭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来星身周的气息似乎比之前要“温和”了许多。

  林竹忽然觉得很高兴。

  他想了想,却也没觉出需要高兴的理由,于是又忘了这一茬:“你等会儿回家吗?”

  “不回。”江来星看着远处烟雨笼罩下空无一人的街道,顿了顿,“我去……兼职。”

  “兼职?”林竹愣了,“你兼职干什么?赚钱?”

  江来星嗯一声,不愿多说:“你们小区离公交站点有点远,你自己打车。”

  “那你呢?”林竹问。

  江来星伸手拦了辆出租,遮着伞,把人送到车里:“我坐公交。”

  林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哐”地一声关了后车门。

  他有些着急,想打开车窗,却听见司机开口:“哎哎哎小伙子外面下这么大雨呢!”

  他只好收了手,趴在车窗边去看江来星的身影。

  破旧的公交站台上甚至没有个遮雨的防挡,就那么一根标牌光秃秃地立着。

  江来星就这么撑着伞站在雨里,半边身子都湿着。

  林竹直勾勾看着他,却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方似乎是能猜到他的视线,竟然转过头,迟疑着朝这边挥了挥手。

  车辆远行,溅起长长的两片水花,很快就没入雨帘看不清楚。

  兼职的地方在市郊边的杂房区里。

  下了公交,绕过几条被雨水没过了的脏污小道,才看见那片有些破旧的小楼区。

  不远处居民楼的阳台上晾着被洗得发白的床单和几件衣服,大概是谁家出门出得早忘了收,在风雨里被打湿了一大片瑟瑟飘摇。

  江来星收回视线,踩着水坑上铺着的几块砖头,到了小平房的门口。

  “小江来啦?”刘哥听见动静,眯着眼透过烟雾看过来。

  应该是怕雨水打进屋里,平房两面的窗户都没有打开,在昏暗的灯光下映出带着污痕的涓涓细流。

  江来星收了伞进去,被浓重的烟气呛得咳了几口,才低声说:“早上有点儿事。”

  刘哥不在意地挥挥手:“小孩儿嘛,上学累,周末就该好好休息。”

  屋里有人看过来,冷笑一声:“得了吧,他又不是什么好学生,休息个屁。”

  江来星顺着声音往里盯了一眼,面无表情。

  这个人他有些印象,叫周吉。

  从上半年开始,这人已经找了他好几次事儿了,上次甚至不要脸地直接劫走了他的一整份压缩包。

  江来星自认不是什么善茬,也懒得忍这口气。

  他拎着伞站着慢悠悠地甩着水,心想,得找个机会把人收拾一顿。

  周吉被他这么盯着,后背慢慢有些发凉。

  他僵着手,不服气地回瞪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计算机。

  刘哥吐了口烟,收回视线,声音不大地笑着:“小江,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人没什么出息。”

  江来星挑了下眉,看着他没说话。

  刘哥和他对视一会儿,终于退了一步,叹气:“想揍他也等过几天再说,最近有些忙。”

  “知道了。”江来星收了伞,往门口旁边的篮子里一放,回了自己的位置。

  等人走了,旁边看着数据库的人才悄悄抬眼。

  他看了看江来星,又疑惑地望向刘哥,小声问:“叔,你刚刚说那话……”

  刘哥照着他后脑勺兜了下,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们几个见不得人聪明,私下里也没少一起针对他。今儿老叔提醒你一句,这小子不好惹,别瞎掺和。”

  刘行挠挠头,撇着嘴嘀嘀咕咕地说了句什么,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去了。

  雨下了一整天没停,房间的窗户就始终关着,缭绕的烟气熏得人直头疼。

  等到七点多钟,江来星勉强干完了十份文件,终于忍不住这呛人的烟雾,打包好发给了汇总人,拔了U盘扔进书包起身准备走人。

  有几个人已经去吃饭了,计算机屏幕亮着定格在主页面,刘哥也不在屋里,估计已经回了家。

  江来星看了眼外面喧嚣的夜雨,有些烦,走到门口,低头在篮子里找自己的伞。

  他来回翻了两三遍还没见着伞的影子,大概也明白了什么。

  屋里有人幸灾乐祸地看过来。

  江来星直起身,声音平静地问了………句:“有人见到我的伞了吗,黑色带龙猫图绘的那把。”

  没人理他,键盘声挑衅地噼里啪啦着。

  “我问,”江来星慢慢沉下脸,“有没有人看见我的伞。”

  屋里的气氛压了下去,键盘声磨蹭着停了,只听得见窗外哗然的雨声。

  “……可能是拿错了吧。”

  门口有人小声说。

  江来星冷冷地顺着声音看过去。

  说话这人他记得,是刘哥的一个远方侄子,挺蠢的。

  刘行被他这双漂亮得有些凌厉的眼睛盯得有些忐忑,手心莫名就出了汗,咽了口唾沫:“刚刚周吉他们出去吃饭……可能是拿错你的了。”

  江来星看了他一会儿,又收回视线,没说话。

  屋里有人嘟囔着开口:“你别拿我们伞啊,等会儿我们还得回家呢。”

  江来星懒得理他,抬头望了眼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大雨。

  郊区这边的排水沟老旧,雨下了一整天,门口也蓄了厚厚一层水,连供人过路的几块砖头都快被淹没了。

  这边的平民房在小胡同的沟壑里,就算打车也没法打到屋门口。

  他想起走之前答应帮房东老太太喂的猫,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翻了翻联系人,犹豫片刻,给刘文发了条消息:

  --在干什么?

  刘文那边很快回了过来:

  --陪我奶奶听戏【冷汗】咋了哥?

  江来星顿了顿:

  --没事。

  --??

  --逗我玩呢!有啥需要帮忙的您直说!

  --听你的戏去吧。

  江来星没再管他消息上的狂轰乱炸,在列表里继续翻着。

  可怜他平时微信都懒得登,上面压根就没有几个好友。

  江来星划拉着屏幕,把联系人排除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犹豫着,将手指放在一个名字上。

  雨下个不停,哗哗地砸在玻璃上,在夜色里尤为清晰。

  林竹侧过脸朝窗外望了一眼。

  沙发对面,林志远正试探着他对周阿姨搬进家里住的想法。

  “你周阿姨挺可怜的,爸妈很早就去世了,平时一个人住也特别寂寞,反正你现在也快高三了不用……”

  林竹被这话来来回回灌了一耳朵,终于烦不胜烦,冷不丁开口:“你这一年三百五十六天有三百天都在她那儿,再寂寞就是你能力不行。”

  林志远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等听明白他说的什么话,顿时又羞又怒,拍桌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有你这么和老子说话的没有!”

  林竹冷笑一声:“我说的不对?这十来年你有把这里当过家?天天追着姓周的屁//股后面跑,也不怕肾虚。”

  林志远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他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最后一踹桌子:“你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反正这里我马上也呆不下去。”

  林竹拿起手机,刚要出门,又顿了顿,朝身后的人晃了晃手机屏幕:“对了,我爷爷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写的可是我的名字,到时候你跟那女的结婚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得分个家产。”

  他说完,不等人反应过来,扭头就出了门。

  过了没一会儿,房门上就传来一声重物砸过来的声音。

  林竹顿了顿,满眼戾气,扒拉了下头发,转身进了电梯。

  楼层慢慢地下行着。

  正想着出门干什么去,手机忽然叮咚一声,林竹一愣,打开。

  竟然是江来星。

  --你现在有时间吗?

  他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

  --我现在除了时间一无所有。

  那边犹豫了一会儿才回话:

  --我伞丢了,能帮忙接我一趟吗,我出车费。

  --地址。

  --你打车到城郊新苑100号,到地方给我打电话。

  --等着。

  林竹闲闲收了手机,把电梯按回去,打开房门,在林志远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回屋翻了半天翻出把伞,又转身出了门。

  下大雨,连打车都麻烦。

  林竹等了得有七八分钟才等到辆出租。

  新苑那边离得不是很远,可雨势太大,司机开得慢,硬生生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地方。

  林竹好说歹说,最后加钱求着让司机在这等他会儿马上回来,这才下了车,给江来星回了个语音通话。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声音冰凉凉的:“到了?”

  林竹撑着伞嗯一声,茫然地在周围看了看:“这边儿胡同挺多的,往哪走啊?”

  “你找找街口贴着个‘生儿生女不如养猫养狗’横幅的那个胡同,进去往右拐。”

  林竹听乐了:“这什么破玩意儿标语,是不是宠物店贴的,改天得打电话举报一波无良商家乱拉横幅。”

  他左右看了看,果然在不远的胡同边看见了这么几个字,举着伞走过去。

  对面似乎是笑了一声:“小心点儿,这边的石砖贴得不好,容易一脚踩雷。”

  他刚说完,就听见听筒那边骂了句卧槽。

  江来星:“……”

  林竹皱眉看了眼被溅了一片黑的鞋子,叹了口气,干脆也不管脚下了,直接往前走:“右拐之后呢?”

  “左前门有个破写字楼,你绕过来,我晃个灯。”

  林竹依言转过去,果然就见着不远处的对面有束细微的手机灯。

  他朝着听筒说了句:“看见了。”

  之后收了手机,打着伞,慢悠悠朝着灯光的方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