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起已经忙完一轮了。

  他一下多出了很多时间,在闲暇之中他重拾了自己好久都没有进行的活动。今天无疑是个好天气,于是直升机升到一定高度时,他甚至还被灼灼日光刺了下眼睛。

  亲自检查完设备后,他又将设备丢给随行的人,要求他再为自己检查一遍。

  他确实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尽管自己的经验已经足够丰富,还是要在这种问题上做到极致的谨慎。

  而现在无意间瞥到外面的云层,他忽然有些出神。

  他记得宋泽恐高。

  在去雪山的第二天清晨,他其实原本准备带宋泽去跳伞的。这是他最喜欢的运动,也是他最隐秘的爱好。

  虽然在极限运动中已经算很安全的一类了,但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需要签署免责协议,所以就连他外公、妈妈都不知道,至于旁人,更是在他的刻意回避和隐瞒之下一无所知。

  每次都是一样。他全程使用自己的设备,从伞到直升机,只带专为陪同他跳伞的团队,一千次,他连影像都没有留下,像见不得光一样。

  可即便如此,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痴迷于此,最频繁的时候一天要玩上四五次。

  他想宋泽也许也会喜欢,更想和泽泽一起经历,还想告诉宋泽,记得那天晚上吗?我们一起打了很多局游戏,我说祝福我们,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你,而第二天就是我的第一千次跳伞。但现在回想,其实我更开心的是,没有错过你认识你的机会。

  ……

  但好笑的是,他比不过睡觉,于是那次江行起独自去了跳伞,又赶回酒店和宋泽再次去雪山,也是在之后的滑翔里才得知宋泽恐高的事实。

  所以后来,他也不太想让宋泽认为自己喜欢这项活动了。

  如果现在泽泽在他身边,会害怕吗?

  他的神情因为这一想法不自觉舒展,但是才想起泽泽已经不会在他身边了。

  “没有问题。”做完最后一次设备检查,随行的人将伞包递给江行起。

  江行起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他没注意到那人异样的神色,只是佩戴好设备,准备开始自己的一千一百三十四次跳伞。

  ——

  “好久没见你啦。”江妈妈坐下后跟他打招呼:“忽然约你出来,没有扰乱你的计划吧?”

  宋泽摇头,“没有。”

  他不是江行起那样的大忙人,要在排得密密麻麻的行程里挤时间才能见一面。

  ……算了。他干什么还想他。简直自寻烦恼。

  “我给你带了礼物。”虽然似乎并不知道江行起和他已经分手,但江妈妈还是特地声明:“不是因为江行起给你带的,就是因为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你。”

  看着她满怀期待闪着星星的眼睛,谁会拒绝呢?

  宋泽说:“谢谢阿姨。”

  “要不要拆开看看?”江妈妈对他眨眨眼睛。

  也许情绪真的会感染,宋泽心情好了很多。他不是很想辜负她的期待,拆开礼物。

  一枚蓝色的钻石静静躺在盒中,无需任何点缀,它本身就足够流光溢彩。

  更何况,接近二十克拉尚未切割的蓝钻石实在让人惊艳。

  “它叫卡厄斯之心。”江妈妈为它介绍:“无边无际,黑暗和光明之心的载体,最纯粹的代名词,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应该属于你。”

  宋泽不懂钻石,但他知道这一定价格不菲,把礼盒合上,还未往回推——江妈妈按住他的手:“收下吧,比起你陪我打麻将,这个石头算什么?”

  “但我还是不能收。”宋泽说:“我知道不是因为别的原因送我,但我和江行起已经分开了,所以还请阿姨收回。”

  分手?江妈妈确实有点惊讶。不过她只是怔了下,没有多问,答:“可是这个就属于你,我和你的交往,不需要牵扯行起。”

  但又见宋泽对此态度坚决,于是思考片刻后,江妈妈换了个提议:“好吧,如果未来你结婚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到时我再送你做新婚礼物,不要推辞。”

  结婚?他还有点迷茫。不是江行起的话,实在不知道他会和谁与这两个字有牵扯,可是若是江行起,他便更难以想清楚,思索他们是否真的要建立这种关系。

  不过这次宋泽颔首了:“好。”

  得到答案后,江妈妈又问:“可不可以跟我透露一下,你们为什么分手?”她似乎好奇更多。

  宋泽却忍不住反问:“江行起以往为什么分手呢?”

  他的问题似乎将江妈妈问住了,她竟然认真思考很久一般,才摇摇头:“我不知道。除了他去年相亲认识的那个燕城姑娘我见过照片外,你是唯一一个和我见过面的。”

  燕城姑娘?那就是和江行起一起在月明园居住的那位了。

  “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和我们一起生活了,所以我和他爸爸都不是很了解他的感情状况,现在去问他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只能来问问你。”她不无遗憾地说:“也许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如你。”

  “我也不太了解他。”

  在宋泽看来,江行起何尝不是同样难以捉摸。但可以回答,因为宋泽已经发现问题的本质:“我们都很好斗,所以我觉得应该分开。”

  无论是江行起的入侵,还是他的本能反抗,做出的回应,无非是因为他们都争强,而且很好斗。

  “原来是这样。”她若有所思,拿起咖啡的时候竟然差点弄洒,还好及时握住,才朝宋泽道歉:“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总觉得心很慌,莫名的。”

  “没关系。”宋泽说。

  “那两年前,行起说在接触的很中意的对象,是不是你?”

  两年前?

  ……是啊,他都和江行起认识这么久了。

  想到那天江行起告诉自己,已经做好了和自己恋爱的准备,所以宋泽确定了:“应该是。”

  “泽泽,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她问。

  宋泽答:“当然。”

  “在我印象里,行起无论是对自身的要求,还是行事风格,其实都有些极端。”江妈妈根据记忆来说明:“他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就会坚持到底,不会受外力回头,一旦决定要放弃什么,也会毫不犹豫。”

  说到这里,她看着宋泽说:“可对你,好像不一样。”

  不一样吗?

  似乎从宋泽的神情上看出他的疑惑,江妈妈好笑道:“真的。”

  “你应该也知道他曾经有在电竞行业待过一段时间吧?”

  “知道。”是Venus。

  他像一颗流星。曾经那样耀眼,却转瞬即逝,还被刻意抹去存在,或许旁人不会记得,但宋泽不会忘记。

  “嗯,其实当时我不反对。”江妈妈说:“他太压抑自己了,需要一点自由。但他其他的长辈都认为他做的太过叛逆,不应该这样胡闹,甚至宁愿他去玩点别的不好的东西,也不希望他加入竞技。”

  宋泽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所以他被迫放弃了。”

  “不是。”江妈妈说:“他是自愿放弃的。”

  说实话,宋泽的确没有想过这种答案。

  “我问他不再坚持一下吗?并说我可以支持他,我们一起反抗他爸爸、外公、伯父,姑姑,舅舅,还有一大堆人,斗争到底。但是他居然反问我为什么要坚持。”江妈妈模仿着他的口吻,很像:“‘好了,妈,我只是玩玩而已,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

  宋泽忍不住笑了。

  好奇怪。他会因为听到酷似江行起的语调而露出笑容,几乎能想象到江行起当时的表情。

  ……而且,他甚至不会为江行起主动放弃Venus这件事而再感到生气了。他也不会为江行起对于Venus不在意的态度而生气了,他还很乐意听江行起的往事。

  也许不得不承认,他更喜欢江行起这个真实存在的人。虽然喜欢的同时,他也在因为平安夜发现的事情而讨厌江行起。

  “我当时心都凉了,觉得被他抛弃,我要跟着他一起反对霸权,但是他居然要接受霸权?”

  她还原出了当时的不可思议,“我告诉他,宝贝你不能这样,如果你现在接受,以后一辈子都会被他们安排好。”

  “结果他说,他只是想找一个人。”江妈妈凑近了点,示意他靠近些。宋泽依言侧身靠近,听到她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小骗子借那次机会,对他爸狮子大开口。”

  找人?这是什么借口……看来江行起那时候的撒谎技巧不怎么样。宋泽只是知道,所以之会出现在十五岁的宋泽面前,是一场预谋。

  阴谋不需要留下痕迹,所以Venus也不需要留下痕迹。

  为了利益耍的手段吗?真相令宋泽惊讶——不过,他不反感这个答案。因为这很合理,很江行起。

  相比这个,他甚至更想提醒江妈妈:江行起不是独生子吗?为什么要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算计父亲的资产?那时的江行起不过也才刚刚成年而已。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危机意识?

  可是在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时,宋泽忽然想,她也许明白。不是吗?否则为什么会把这些宣之于口?

  “怎么啦?”江行起的妈妈和江行起一样,也是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您知道。是吗?”宋泽只是问。

  她展颜一笑,没有明确回答:“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轻易放弃你。”

  会吗?局面已经这样——他出神时,江妈妈的手机则忽然开始振动,竟然让人有些神思烦乱,莫名焦虑。

  而在接起电话后的短短十几秒里,宋泽看着她的表情由平静到迅速坍塌,再忧虑不堪、惶恐万分。

  “怎么会这样?”她甚至顾不上失态,泪水已经从眼底流出来,立即站起身来:“他现在在哪里?找到了没有!”

  ……

  他以为,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和江行起见面了。

  可是就在他们分开后的几天后,在他和江妈妈见面聊天的时候,江行起因为跳伞事故,从高空坠下,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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