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江妈妈知道江行起做的事情后很无奈,帮他解决好一切,原本是想告诉他可以正常入学燕大的消息,却因为宋泽迟迟不回应不接受联络而感到奇怪,让人去宋泽家中寻找他,才算救了他。

  宋泽现在只能打营养针,醒来后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江妈妈踏入病房,问他:“我让行起来看你,好不好?”

  他的名字好像一个开关,按下去之后,宋泽终于有了反应,他起先只是轻微地摇头,而后也不顾插针的手,要坐起来:“不,不要。”

  他面无血色,摇头却更快,泪水从明显瘦下去的脸上滑下,只让他的面容更灰白:“……我不想他更讨厌我。”

  江妈妈轻轻退了出去。

  ——

  “怎么总是走神。”牧轶问他。

  “可能没休息好。”江行起说:“你说姑姑看出来了?”

  “她是老手,你故意让她几轮,当然能看出来。”牧轶一目了然:“心情还是不好。”

  江行起否认了:“没有。”

  “月底是我祖父的生日。”牧轶忽然说。

  “嗯。”江行起点头,下意识去看小莫的位置让他准备礼物,看到空空荡荡的副驾,才想起他还在医院,只能问用意:“所以?”

  “老人家想看我定下来。”

  这样吗?

  牧轶是个很矜持的人,江行起确确实实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么主动的话。没有想更多,其实他连思考也不想。好像大脑被归零,只剩下一个选项,于是最后从善如流:“那我们月底就去领证,国庆办婚礼也不错。”

  “婚礼什么时候都随你。”最终牧轶一锤定音:“下周三,姑妈说不错。”

  ……

  “好。”

  其实他没有想过,他是这样踏入婚姻的,就在车上,三言两语就敲定。不过这样也很好是吗?牧轶喜欢他,也是个很成熟的人,他们的性格合适,还有利益连接稳定的政商联盟,很大可能会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不就是他从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只是大概什么都来得突然,走得很快。

  牧轶又说:“求婚仪式。”

  “嗯?”

  “以后补给你。”

  “没什么好补的。”江行起说。

  牧轶则没有多言,他向来也是个实干派,更擅长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一切。

  父母那边,原本江行起可以不用告知,他也不想说,反正怎样他们都会知道。

  他们闹得实在很僵,从香城开始就没联络,只是妈妈的突然到访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今天也是。

  牧轶向她问好,而后自觉去了书房,家里只剩下江行起和她。

  “妈,你来得正好。”江行起说:“我和阿轶下周三去领证。你那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江妈妈笑了下:“怎么这么突然决定?”

  “外公还有阿轶的祖父都是这么想的。”

  江妈妈沉吟片刻,最终说:“行起,我是问你。”

  “问我?”江行起靠在沙发上,原本要去拿烟,想了下还是没有:“阿轶对我很好,我当然也希望早点定下来。”

  “你真的想好了?”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江行起又不是傻子,干脆直接出声问她。

  “行起,泽泽在医院。”斟酌之后,她还是问:“你要不要去见他?”

  宋泽。

  又是宋泽。

  江行起气极反笑:“你到底是我妈还是他妈?”

  “行起……”

  “我说我要结婚,我的妈妈连一句祝福都没有,还让我去医院看别人。”江行起闭上眼睛:“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看到他。”

  他们都是一样的。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江行起听见她在叹息。

  “我还有事要忙。”可是就连这声轻轻的叹息也很重,压得他难以喘息,江行起站起身:“你早点回去吧。”

  事实是,夜半三更江行起都还睡不着。

  他想知道宋泽的情况并不难,因为绝食而被送入医院,疑似患上厌食症,基本的摄入都无法满足,现在只能打营养针度日。

  其实江行起没想到会这样。

  在他印象里,宋泽无坚不摧,虽然关乎成功失败这一点他会额外执拗,但那总是阶段性的,不可能伴随一生,更不可能打击他到这个地步,要放弃生命的地步。他自诩自己对宋泽并没有这么重要,甚至还不如一个冠军,所以确实从来没有预料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局面。

  不过宋泽有人关心照料,和他有什么关系?那么多人爱宋泽,并不缺他一个。

  他想他应该去睡觉。

  凌晨时分,护士换班查完房,刚轻轻关上门,抬眼就看到一个男人。

  他个子很高,站在这里也很突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但相貌很好看,只是一眼给人的感觉有点疲惫。

  护士刚想说“病人已经休息”,可是那人解释都没有,大概很熟的样子,他打开门直接进了刚才的病房。护士下意识认为亲人探病,不想横生枝节,只好作罢,自己离开了。

  会客厅开着灯,病房内倒是没有,江行起踏入其中,停在两间屋子的交界处,能看到黑暗里的宋泽抱着那只绿毛大眼玩偶入睡。

  他真的瘦了很多,黑暗都掩饰不了他的苍白。睡梦不再舒适放松,他眉头皱着,神色痛苦,却是不堪承受。

  江行起往里走了一步。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疯了,下次体检的结果大概率不理想。

  ……

  那又怎么样呢。

  他在宋泽的身旁坐下,握住了他的手,有点发凉,想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就是这样一个小动作,好像把宋泽闹醒了,他的眼皮微微抬动又落下,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

  “你真的这么难过吗。”

  江行起说。

  难过到要主动放弃生命。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宋泽吗?还是说真的,是他错了?是他误判了?

  没有人回答他,但宋泽好像平静了一点,又重新陷入睡眠。

  他又静静坐了一会儿,很快便起身离开。

  江行起离开后,不到一分钟,宋泽终于自半梦半醒里睁开眼睛,过了会儿,他没有按呼叫器,而是径自起身,出了病房。

  走廊上没什么人,护士见他一个人出来,主动问:“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一旁电梯上不断下降的数字,护士担心他身体问题,走近问:“是哪里不舒服?”

  这时宋泽终于摇头:“刚刚有人来看我吗?”

  原来是问这个,护士颔首:“有,刚刚走,才——”

  “刚刚走?”

  护士愣愣地点头,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好打断。

  宋泽住得很高,一眼看去,三个电梯层数的都在不断下降,最快的已经要到一楼。

  好多念头都被摒弃了,他好像才是一个被注入一丝生气的提线木偶,转身到楼道,推开门便从安全通道跑下去,身后护士的惊呼声都被他置于脑后。

  是他吗?

  他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是不是,也在想他?

  他还关注他是吗?他还是放心不下是吗?他没有忘记他。他还会来看他。

  森冷的绿光给整个楼梯层都注入寒意,偏偏天气其实燥热的,宋泽没有停歇,气喘吁吁推开一楼的门走出通道时,满背是汗。

  他环顾四周,深夜医院也照常运转,可是这人流里没有江行起。

  宋泽转头去看电梯,都下降完毕,停留,又回去,可是出来的人里,也没有江行起。

  大概是梦。他只能这么去想。

  如果是梦的话,其实他也应该高兴一些,毕竟以后没有什么机会再见。其实也大概不会再见了。想到这里,近几天重复的感觉又出现,来得骤然,侵袭全身。心如刀绞?这个词到现在才贴切。

  而仍然不死心地在医院附近游荡一圈后,连烂熟于心的车牌号都没看见,宋泽又在夜色里站了好久,方才搭电梯回去。

  护士见他回来了,高悬的心才定下来:“病人身体情况不稳定,不宜四处走动。”说着又要把宋泽带回病房。

  宋泽点了点头,他态度稳定,护士才敢多跟他说别的,一边和他一起去病房:“先前叫你也叫不住,来看你的人根本没下楼,结果你急急匆匆就追下去了……”

  “什么?”

  “他根本没下楼啊。”护士帮他打开门:“喏,一直在你病房里等你。”

  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会客厅的窗帘都拉上了,亮光也调得很微弱,但人是清晰的,然后宋泽的眼睛变得模糊。

  江行起站在会客厅,背对着他们,回头看见护士和宋泽,低头说了两句,结束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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