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小力这小子一直有点神经大条，不像摆小烂那样心细如发。何况先前在尾牙宴上见到他时，已经喝得有点多了，发错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北辰此时的心情还不错，并没有因为对方提起尹深就烦闷，反而想逗弄一下他，顺便打探一下消息——努小力既然是尹深的发小，想必对尹深的事知之甚详，趁着他喝多套点话也好。
反正尹深都这样对他了，他这是“正当防卫”，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装着尹深高冷的样子，给努小力回了一条消息。
[好友]你对努小力说：嗯。
发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话没法接，努小力会不会就此打住不说了？不过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对方已经接下去说了。
[好友]努小力对你说：今晚尾牙宴辰哥来了，可惜你不在，错过了。
[好友]努小力对你说：你家老爷子还想套我的话，打听辰哥的底细，他可真是只老狐狸，不过你放心，他聪明我也不笨，我连一个字都没透露过。
[好友]努小力对你说：不过我怀疑招泓那厮叛变了，指不定已经把你暗恋辰哥的事向老爷子汇报过了，建议彻查。
北辰抿唇盯着那一行行聊天记录。从努小力的话中，基本可以明确一点，那就是他先前猜想的尹家父子合谋是子虚乌有。
当然，并不能排除尹深本人的嫌疑。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努小力又发来一条。
[好友]努小力对你说：老大你放心，不管老爷子给我施加多大的压力，我都绝对不会背叛你的，我永远是你最忠实的小跟班！
北辰嘲讽地笑了下，心说忠实个屁，你连自己在跟谁说话都不知道！
虽然努小力这小子给他的印象不算太坏，但毕竟是尹深的发小，属于敌人的阵营，刺激一下他也无可厚非。
他悠然地打字，然后发送。
[好友]你对努小力说：让我来测试一下你对你老大有多忠诚。第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努小力确实是喝多了，根本没发现这话里显而易见的问题。
[好友]努小力对你说：你是尹深，是我永远的老大！
为了让他清醒过来，面对自己认错人的尴尬，和把自己老大的秘密透露给了外人的负罪感，北辰继续逗他。
[好友]你对努小力说：那你老大有几个号，分别叫什么名字啊？
对面丝毫不拖泥带水。
[好友]努小力对你说：墓中无人，刀疤是男人的勋章。
这两个号沙尘暴联盟的管理都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就算发个全服天下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北辰正想再往下问，谁知努小力又发来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直接把他看傻了。
[好友]努小力对你说：还有深山夕照，尔鱼我炸。
那一瞬间，一种荒谬的感觉从北辰心底升起。
[好友]你对努小力说：什么？
努小力发了个举叉大笑的表情，跟着又发了一条。
[好友]努小力对你说：老大你放一百个心，你隐姓埋名在游戏里接近辰哥的事，我连唐哥和小豆豆都没告诉，全天下除了你，就只有我和小兰姐知道。
北辰握着鼠标的手一颤，突然怀疑今晚喝醉酒的人不是努小力，而是自己，否则怎么会产生这种荒诞的幻觉呢？
一定是假的。
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一个莫名其妙，永远都不会变成现实的梦。
他的脑子是这么想的，但是手却像是控制不住似的，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击，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一行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好友]你对努小力说：你来说几件我怎么隐姓埋名追你辰哥的事，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对我忠诚。
在努小力回复之前，他便急急忙忙站起身，不敢再看电脑屏幕一眼，径直去了卧室，关灯躺在了床上。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往常这个时候，他的身体有点疲惫，但思想却该死地活跃着。
有些事，不是你逃避就不存在的。
就算假装它不存在，从今往后每一次跟师祖大人的相处中，心里都会有疙瘩，会不由自主去猜忌、怀疑，隔阂会慢慢在两人之间浮现。久而久之，就会变成一层坚固的壁垒，将他们完全隔开。
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事情搞清楚。
他缓缓坐起身，然后用更慢的速度下床，走回了电脑桌前。
屏幕左下角，密密麻麻一大片紫红色的密语，都是努小力发来的。他拖动鼠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醉酒的努小力为了向老大展示自己的忠心，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一遍。从得知幽篁号的新号主是前号主的堂弟，从而确定了北辰现实中的身份，从此开始处心积虑地靠近、教导、宠爱，一直说到北辰发现墓中无人就是尹深后，尹深是如何隐藏在“师祖”这个身份背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残忍的事实摆在面前，北辰的心像是被一股巨力撕成了碎片。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爱恋，在这样一个深夜，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彻底终结。
他低下头，沉沉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变成了呜咽。
……
天边亮起了曙光，游戏里努小力的名字还亮着，而他仍旧坐在电脑前。
身体因为熬夜而有些虚脱，脑子里则是空茫茫的一片。
他写过不少情歌，素材都是来源于别人，这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痛苦，那是以往所有歌词都无法描述的感觉。
早前他给陆燃写《星飞》和《星回》时，承诺过还会有第三首。当时陆燃问他，第三首会写什么，歌名叫什么，那时他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其实并没有什么思路。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了。
第三首歌，《星陨》。
那颗一直照亮他的启明星，已经陨落了。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下来了。成年人失个恋，不是什么大事，这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有的人生经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麻木地登录了尔鱼我炸这个号，和深山夕照一起退出了启明星，然后点击申请加入沙尘暴。
[密语]你对努小力说：通过一下。
努小力没有反应，大概是开着电脑睡着了。
不过有早起的沙尘暴管理通过了北辰的申请。
[系统]你加入势力沙尘暴。
深山夕照这个号跟沙尘暴一堂征战岁末演兵，早就是势力的熟人了，在线的成员看到他回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还有人问你们跟老大和解了吗，浅浅怎么没一起回来。
北辰没去看那些热情的消息，他拖动私聊频道，把昨晚跟努小力的聊天记录全部截图，然后打开微信，勾选了尹深的两个号，群发。
然后直接拔掉了电脑的电源。
尹深的反应非常迅速，消息发过去不到半分钟，他的微信就弹出了通话请求。北辰木着脸按了拒绝，在他下一次发来之前迅速退出了微信，然后将手机关机，扔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再次躺到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当然是睡不着的。墓中无人、尹深、师祖大人这三个人物交替在脑海里出现，最后重叠在一起。
过往所有的宠爱原来都是别有用心，他那些窃喜、心动、忐忑、患得患失……还有他和师祖大人之间的默契，陡然变得那么可笑。
游戏和现实交织在一起，他要怎么面对这一切呢？
混混沌沌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了起来，他知道门外的是谁。但此时他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更不想听他说什么辩解的话。
门铃响起又停下，停下又响起，昭示着对方的执着。
有邻居对着他的窗户喊：“封先生，你在家吗？你没事吧？”
应该是被门铃吵到了。
北辰挣扎着爬起身，来到客厅门口，积蓄了许久的力量，这才把门拉开。门外的尹深依旧衣冠楚楚，眉目深邃，但凌乱的领口和褶皱的衣角还是泄露出了对方平静面孔下的慌乱。
北辰在他开口前，先说话了：“尹总，我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尹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都咽下去了，他深深凝视着北辰，隔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北辰没去看他的眼睛。哪怕那种尖锐的剧痛已经转成了沉闷的钝痛，他还是没办法理智地、平静地跟眼前这个人对话，更不能云淡风轻地提起他们之间那短暂又暧昧，甚至不知道算不算交往的交往。
“尹总，我们分开吧。”
一段双方都没有明说，只有游戏里的一张结婚证能证明的感情，到了最后，连“分手”两个字都不能用，只能说分开。
我们分开吧，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在我这里，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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