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深说完后就沉默了，封浅浅瞥了他一眼，后者神色很平静。
七年的暗恋，被他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来，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然而但凡有过一点感情经历的人，都可以想象得到，那该是多么漫长、痛苦又绝望的一段日子。
封浅浅吸了吸鼻子：“尹深，我有点难过。”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初恋，哪怕被他对封北辰的执着所感动，但封浅浅仍旧无法缓解心头的酸涩和痛苦。甚至正因为他暗恋的对象是自己的堂弟，伤心之中还带着点淡淡的羞辱。
她知道尹深不是故意的，北辰更加无辜，可就是伤心。
尹深望向她：“对不起。”
封浅浅避开他的目光，转过头，过了会儿，将视线投向了桌上的手机。视频那头，封北辰低头静静地坐着。那边正是深夜，屋内亮着柔和的灯光——那灯还是封浅浅给他选的，光芒落在他的头顶，然后柔和地从他身体两侧倾泻下去。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罩在一团昏黄的光晕中，封浅浅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在他们陪伴彼此的二十多年中，他的五官早已刻进了她的脑子，不用看也能细细描摹出来。
她做梦都想不到，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谁都好的姐弟俩，竟然是情敌。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封浅浅忽然意识到，他们都在等待自己的审判。
虽然不知道北辰接手幽篁号后，在游戏里跟尹深有什么纠葛，但从尹深万里迢迢追过来，甚至不惜抛下自尊，对着她下跪的举动来看，她就是他的暗恋能否开花结果的关键因素。
只要她不成全，他们就无法结合。
那一刻，一股恶念从她心底生起，并疯狂地往上冒。
她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呢？
如果那个人不是北辰，而是其他什么人，任何人都行，她的恶念都不会来得如此强烈。
她从小就很照顾这个堂弟，所有北辰喜欢的东西，哪怕她自己也很喜欢，都会让给他。并非是被父母逼迫，而是她觉得自己身为姐姐，应该这么做。
她让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连爱情也要让给他？
她那么伤心，凭什么他就能两情相悦？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吧。这个念头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几乎想要立刻付诸实现了，就在这时——
“姐。”手机那头传来北辰沙哑的声音。
邪恶的念头像是倾泻而出的洪水碰到了厚实的山壁，被砰地一声撞了回来。理智慢慢回笼，封浅浅抬头望向那张跟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孔。
“你放心。”北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我不会跟他在一起。”
因为摄像头视角的原因，封浅浅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他的手垂在身侧，小臂以下都在她的视线之外。但她知道，此时他的手指应该扣着椅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极力抑制住那因为巨大悲伤而引发的颤抖，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平常无异。
她蓦然想起来，这个样子的北辰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
第一次是在她十岁那年，那是他才八岁。
那年暑假，姐弟俩去了乡下奶奶家。奶奶家门口是一大片荷塘，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邻居家有个上初中的小姐姐，那段时间总是在家里背诵《荷塘月色》，以至于封浅浅十分向往，于是在一个月夜拉着堂弟偷偷跑去了荷塘。
荷塘很大，对于两个孩子来说也并不浅，那晚的月光又很朦胧，整件事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但十岁的封浅浅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她一心沉浸在自己臆想出来的意境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掉进荷塘的那一刻她很慌，本能地扑腾吧，把当时尚在岸边的封北辰也拽了下去。
后来的记忆很模糊，她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被救上岸的，只记得无数手电筒的光晃得她眼花，大人们的询问和责骂声吵得她脑袋嗡嗡直响。
而身边满身淤泥，裹着大人衣服的堂弟一直安静如鸡。
她的父母第二天一早就从城里赶过来了，而封北辰的父母却远在国外，甚至连电话都没给他打过一个。
她记得两人站在父母面前挨训，因为她是姐姐，所以受的责难自然更多些。后来父母询问北辰的情况，北辰便是用这种语气说：“小叔、小婶，我没事。”
大人松了口气，再度转向封浅浅，厉声警告。而封浅浅却注意到，堂弟的右手紧紧抠着门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后来她才知道，那晚北辰被她拽下荷塘的时候，右边大腿被塘边一块断裂的石板划伤，当时就流了很多血。但他怕姐姐因为这个被大人惩罚，所以悄悄处理了伤口，没让他们察觉出异常。
一个八岁的小孩，哪怕已经很聪慧，并且学习过一些医疗知识，也并不能很好地处理好伤口，尤其是在不能让大人察觉的情况下，所以北辰的大腿留下了一道伤疤。
这么多年过去，伤疤已经淡了，而封浅浅也差点忘了那件事。
如今记忆骤然回归，她还想起了很多其他的。姐弟俩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是走马灯似的从脑海中划过。
北辰虽然年纪比她小，却总是以男子汉的身份自居，无论何时都挡在她的身前，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为她欺瞒过家长、老师；殴打过欺负她、轻薄她的男女同学；在她生病的时候，彻夜守护，熬得双眼通红……
他于她而言，是亲人，也是伙伴。他们的成长轨迹中，有太多彼此的痕迹，这是永远无法磨灭，也无法忘怀的。
如今，他又因为她的缘故，要跟相爱的人决裂。
“小辰。”封浅浅哽咽着叫道。
封北辰仍旧没有抬起头，但低低应了声：“姐，我在。”
“你爱尹深吗？”她问。
“姐，我——”封北辰的声音有点惶急，似乎生怕她误会。
“抬头看着我。”封浅浅命令道，“告诉姐，你爱不爱他？”
封北辰终于抬起眼，那双平时清澈的眼睛此时全是血丝，他的声音越发喑哑了：“姐，对不起。”他缓慢又低沉地说，“我想，我应该是爱他的。”
他的目光穿过封浅浅，落在侧后方的尹深身上，又在尹深看向他的时候及时收回，重新低下了头。
封浅浅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那你们在一起吧。”
“姐——”北辰蓦地坐直身子，叫道。
封浅浅往后一靠，仰头望着天花板，如释重负般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他，至少没有你们对彼此的那种喜欢。”
她还是有点难过，但那种沉闷的滞涩和痛苦已经轻了很多。
甚至乐观地想，我没有输给别的女人。我跟尹深至少有过一段正式的恋爱，这就足够让那些追求尹深的女人嫉妒得发狂了，比如游戏里那个静水微澜。
“浅浅。”尹深开口，“谢谢你。”
封浅浅叹口气：“不用谢，但你应该改口了。”
尹深微怔，随即明白过来。
“姐，谢谢你。”
封浅浅看着他明显放松的神情，这个男人长得可真好看，虽然自己没得到，但终究肥水还是流进了封家的田，也不算亏。
“将来你娶我家小辰的时候，要额外给我一份彩礼，而且礼物清单由我做主。”她道，“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前妻’，你这只吃窝边草的兔子，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好。”尹深笑了起来，“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
羊城国际机场。
尹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抬眼望去，接机口人头涌涌，个个都翘首以盼。
但，其中没有北辰的身影。
他低下头发微信：真的不来吗？
手机滴一声响，对方回复：不来。
他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回裤兜。
这一趟万里迢迢的奔赴，解决了他和北辰的“主要矛盾”，但他可没忘记，他们之间还有许多“次要矛盾”同样需要解决。比如，他以“师祖”和“可爱婲”两个身份欺骗他这件事。
算了，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先让北辰冷静一下，以后再慢慢哄吧。
七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次出行纯粹是私事，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司机来接，机场的出租车等候区排了好几条长龙，估计得一个小时以上才能轮到，他懒得等，索性直接往外走，准备步行去主干道然后打车。
刚踏上主干道，他就发觉身后有一辆车不急不缓地跟着。他一回头，那车便直接超车走了，很快就混入了车流中。过了一会儿，却再次出现在他身后。
怎么看，都有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掏出手机再次发微信：这里离我家还有八公里，肚子好饿，腿好疼。
然后用比平时慢一些，但是又慢得不是很明显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一直走到羊城灯火璀璨，终于，刹车声在耳边响起。
北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面无表情：“上车。”
尹深颔首：“谢谢。”
他坐了上去，却故意不系安全带。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没什么车流量，就算多停一会儿也不会碍着别人。
北辰提醒：“安全带。”
他充耳不闻。
北辰探身过来，恶狠狠地将安全带扯了过来，尹深趁着他插锁扣的时候，伸手过去，将他的手包裹住。
北辰身子一僵。
“对不起。”尹深说。
他吹着风走了那么久，手掌却仍旧是温暖的，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如果这也算是亲密接触的话。北辰一时失语，等回过神来，想要怼他的时候，又觉得时机已过，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气势了。
最后他只能梗着脖子道：“对不起就算了？”
“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我都可以给你。”尹深许诺。
北辰想了很久，他回忆起自己以前是怎么被游戏里的“师祖大人”镇压和欺负的，既然他把话撂这儿了，那自己必须得出口气。
“我要做上面那个。”他说。
“不行。”尹深断然拒绝。
北辰：“？”
他气死了：“你他妈——”
尹深将他往怀里一按，低头凑到他唇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欺师灭祖是要被天打雷劈的，所以你注定不可能翻身的。”
说完，再不等北辰抗议，强势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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