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水滴溅落在冷硬地砖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乐牙悠悠转醒，眼前朦胧的世界逐渐清晰，很快他便惊悚地瞪大了眼睛。
他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箱中，水箱中的水淹没至腰身，原本的双腿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闪着盈盈光泽的冷蓝色鱼尾。
乐牙惊愕地甩了甩尾巴，柔软的尾鳍在水中荡出一圈圈泛着光泽的蓝色水纹，光滑细密的鳞片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丝滑而柔韧。
他趴在玻璃上，大大的眼睛朝四处张望，用力拍了几下玻璃试图把它敲碎，但一点用都没有。
沮丧地叹了口气，乐牙这才开始认真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封闭性极强的屋子，水泥墙壁上没有窗户，只有右手边角落的位置有一道生了锈的铁门，室内灯光昏暗，头顶一盏白炽灯摇摇欲坠，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沿着墙壁摆放着很多高大的玻璃柜，但都被黑布蒙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而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钢板床，旁边放着一个高出床沿十多厘米的推车，上面是些医用的工具。
森冷的气息从后脊窜出来，乐牙搓了搓手臂。
那人告诉他可以让他见到他的妈妈，让他去七号公交站台等，他迫不及待过去了，结果眼前一黑，醒来时就到了这里。
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人鱼呢？之前都只是长鳞片的呀。
“嗯嗯嗯……”
男人的哼吟从远处缓缓靠近，伴随着推车滑轮滚过地面的咔哒声，以及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抽走了所有的空气，乐牙往后退了退，脊背贴上了冰冷的玻璃。
铁门慢慢推开，看到了来人，瞳孔骤然放大。
“孙、孙叔叔？”
孙烨一身得体的西服，鼻梁上加着金丝边的眼镜，“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乐牙紧张地咬了咬下唇，“你为什么要把我骗来？你想干什么？”
孙烨笑了笑，“怎么能说骗呢，我确实认识你妈妈，你也见过她啊，你不是还唱过她的歌吗。”
唱歌……
他趴在了玻璃上，着急道：“我妈妈，我妈妈是温以敏？！”
“怎么，不相信？”
孙烨踱着步慢慢靠近，眼镜下冰冷的眼神微不可察地翻涌着憎恨，“你难道忘了，你们是怎么把她害死的了。”
心脏重重一颤，乐牙整个人瘫坐在了水里。
“敏敏和我青梅竹马，我从八岁起就认定了，她会是我将来唯一的妻子，我们明明那么好，可她却遇上了那条恶心的人鱼！”
“她说她爱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孙烨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拳头重重砸在了乐牙面前的玻璃上，儒雅的面容因憎恨不甘而变得扭曲，他像是陷入了记忆里，疯了一般倾诉着心头的愤懑。
“那是一条鱼，是怪物！！！”
“我怎么能让她误入歧途呢，所以我和她爸爸一起，将她从海岛救了回来，她父亲让她嫁给我，她不肯，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孙烨走到那些巨大的玻璃箱前，猛地抬手掀开了上头的黑布，泛着黄绿色的水中，一条又一条的人鱼浸泡其中，眼眸紧阖，身体破破烂烂。
像是小孩的玩具，一点点拆开，零件散落一地。
有一条很小的人鱼，几乎只有人类三岁小孩那么高，上身完整安静地靠着玻璃，下身只剩下一条白森森的骨骼，血肉凌乱的剔除沉在缸底，染红了整缸的水。
乐牙吓得惊叫，恐惧占据了所有的感官。
那些是他的同类，是和他一样鲜活的生命，可在孙烨手里，他们好像跟菜市场卖的草鱼一样，剔刺拆骨，片成薄薄的鱼片，摆放整齐端上了桌。
孙烨看着他的反应笑了，“你不愧是敏敏的孩子，她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
“他父亲告诉她，如果不和我结婚，那么，那条恶心的人鱼也会和他们一样的下场。这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尽管有一些外在因素让我们绕了一个圈，但最终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乐牙满脸泪水，声音打着颤，“不，妈妈不爱你，你在伤害妈妈。”
“我没有伤害她，我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伤害她。”
孙烨道：“她那个时候太小了，什么也不懂，我必须纠正她的错误，但是我还是不够细心，才会让她把你生下来，一条人鱼，呵，和你父亲一样恶心的怪物。”
他展开手臂，踩着灰暗的地砖在房间里优雅自若地转了个圈，“你不记得这里了？你在这里可是住了很多年呢。”
“哦对了，你小的时候很喜欢这台电视，只可惜，它只能看一个节目。”
红色外壳的老旧电视咔哒一声亮起了屏幕，先是一阵雪花的错乱电流，而后熟悉的歌声映入耳中——
“勇敢坚定的特里尼，不怕困难保护你，坏人通通消灭掉，金色阳光照大地……”
乐牙怔怔地看着屏幕里面童真稚嫩的少年，一股剧烈的疼痛突然在脑袋中炸开，他崩溃的捂住脑袋，喉咙中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那些灰暗可怕的记忆依旧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蚕食着他的身躯。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乐牙降生的第一天，温以敏的父亲，也就是乐牙的外公亲手拔了他的鳞片，他恨不得直接掐死乐牙，若让外界知道温家女儿生了个怪物，那整个温家都毁了。
他心中这般想，手上也这般做了，可温以敏哭喊着拖着刚刚分娩后满是鲜血的身躯，从病床上爬下来，爬到他脚边，祈求他不要伤害她的孩子，她会和孙烨结婚，会和他过一辈子。
温父答应了，只是孩子必须交给他抚养，并且温以敏一辈子不能离开孙家。
为了孩子，温以敏同意了。
温父把那片鳞片扔给了她，时不时给她发去消息，告诉她，只要她好好活着，孩子也将会平安无事。
温以敏就靠着这么个念想，苦苦支撑。
可她不知道的是，乐牙确实活着，可活的还不如一条狗，他被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平日里有佣人给他送食物，除了那台废弃的电视，里面什么都没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听着同一首歌，看着同一个人，活在见不到太阳的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