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在贫民窟做的是最重最累的活,无他,钱多。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干到天将明才回家——

  或者那不能叫家,那就是一个落脚的地方,半点人气都没有,除了他,剩下的活物就只有那些吱吱叫偷东西吃的老鼠。

  钥匙插进锁扣,扭动,发出“咔哒”一声,破旧的木门发出随时要崩溃的声音,露出里头的光景。

  一个男人站在灶台前煎东西,隐隐飘过来一股……糊味。

  何晓蓝指挥摄影跟上,最后一个镜头拍完立刻喊了停,又回去看刚刚拍摄的内容。

  柳桑榆闻声也跟着跑过来,探头看了看。

  她这会正在看谢恒进门时的镜头。

  光与暗在苏延川脚边划出一道分明的交界线,像把屋内屋外两个世界分割开,画面中的主人公正从一个故事,迈向另一个故事。

  紧着她又去看柳桑榆那边的特写镜头,大部分都是自然的光线,配合道具的加减,恰到好处地从窗外照进来,衬得他温暖又圣洁。

  柳桑榆看了一下,有点惊叹何晓蓝的能力了。

  但何晓蓝却还是不满意,又让他们拍了一遍才过。

  接着那场是连着的,谢恒救下那口锅后,林思寒坐在他旁边低着头道歉。

  他其实是想谢谢谢恒的。

  “对不起……”

  谢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直接把那颗焦黑得看不出原貌的蛋跟面条一起囫囵吞了。

  林思寒头垂得更低了,手在膝盖上攥得骨节都在泛白。

  谢恒盯着那只手看,看了好一会。

  脑海中闪过昨晚的握着这只手时的触感。

  柔软,娇嫩,几乎没什么茧,和他完全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没做过什么重活。

  他捻了捻指尖,僵硬道:“挺好吃的。”

  镜头跟着谢恒抬头的动作猛地抬起,最终落在他带着愕然的笑容上。

  然后何晓蓝喊了停。

  柳桑榆松了口气,整个人趴到那张旧旧的桌子上,抬起看眼苏延川接过助理的水喝,笑得眼睛都弯了:“刚刚我在想,要是我演坏了怎么办。”

  苏延川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安慰道:“大不了重来,演员重拍是很正常的事,你不用有压力。”

  “不是,我不是担心这个。”柳桑榆坐直身体,伸手用指甲在苏延川面前的盘子上磕了磕,“重拍的话,你不是又要吃一次。”

  苏延川一愣,垂下眉眼笑了笑:“反正你在这,再做一个。”

  他的长相本就凌厉,在化妆师的调整下越发显得冷而有攻击性,但这么一笑,瞬间就化成水,那瞬间柳桑榆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被裹挟着霜雪的春风吹了一下,战栗感瞬间从尾椎骨往上窜。

  柳桑榆耳朵噌地红了。

  “我、我也是会进步的,说不定做不出来了。”柳桑榆抱着手趴到桌上,微微偏头不再去看苏延川,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

  都谈五年了,又不是没看他笑过,有什么好心跳加速的。

  苏延川垂着眼看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也没拆穿他,而是起身去找何晓蓝。

  柳桑榆在桌上趴了半分钟,等情绪平复了才跟着起身过去。

  何晓蓝不知道从哪拿的酸奶已经喝上了,看见他过来立刻拿了一瓶给他。

  柳桑榆见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嘴巴就没停过,你都从哪拿的。”

  何晓蓝没有回答,指了指离自己不远的一个纸箱。

  柳桑榆走过去看了一下,发现里面的东西是真的齐全,满满一箱,都是容易入口不脏手的,有管饱的也有不是特别管饱的。

  他拿了一根火腿肠,走了回去,更奇怪了:“你吃这么多,都吃哪去了?”

  “你跟着我干几年导演,你就知道都去拿了,我他妈一天才睡……你给我放下!”何晓蓝一回头看到他在啃自己的火腿肠,眼睛都瞪圆了,“吃胖了怎么办?”

  柳桑榆吸了一口酸奶,乖巧道:“我体质好,不容易胖。”

  何晓蓝不信地看了一眼苏延川。

  苏延川也瞥她:“是真的,他这么一瘦我起码得再养个半年,要是提前之前我肯定不让他接这戏。”

  刚刚两场戏已经让何晓蓝对柳桑榆产生了好感,她立刻伸手拉过柳桑榆,说:“你别打我们小榆的主意,他演得很好!”

  柳桑榆笑起来,朝苏延川自豪地扬了扬下巴。

  苏延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榆真厉害,不过才刚开始呢。”

  “我不怕。”柳桑榆立刻蹭过去,被苏延川搭着腰在旁边听何晓蓝讲戏。

  他们这部戏起码一半的剧情都在这个屋子里,地方小走位不是特别多,所以何晓蓝把细节都扣他们身上了。

  柳桑榆这才明白苏延川那句“才刚开始”是什么意思。

  何晓蓝是个超级细节狂魔。

  很多镜头过了但还是要再扣扣,一个镜头反复扣反复试,就算是苏延川这种拿过奖的演技,在她那一样要各种重拍,在她面前,新人也好老人也好,众生平等,心态差点的估计会崩了。

  听见她说“再来一条”的时候,柳桑榆是真的有点想哭:“你有毒!!”

  “哎呀,菜鸟心态就是容易不好,我理解。”何晓蓝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从自己的纸箱里翻出来一袋肉脯,从里面拿了两块给他,“你进步很大的。”

  柳桑榆闻言幽幽地看着她:“跟你拍,想不进步都难。”

  何晓蓝笑了,朝他摆摆手:“吃完就去准备。”

  “不吃了,吃好多了。”柳桑榆把肉脯还回去,扭头又回了房间里坐好。

  他今天坐了一天,腿都快坐麻了。

  看他嘟着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苏延川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就是这样,出来效果很好,别闷闷不乐了,拍完带你出去吃东西。”

  “没有不开心啦。”柳桑榆用手蹭了蹭他的掌心,心里那点郁闷瞬间一扫而空。

  第一天的拍摄,何晓蓝考虑到柳桑榆是新人,可能会有不少意外,没有把行程安排得很紧张,好在柳桑榆争气,所以拍摄结束的时候还早。

  他们这本来就是准备拆的居民区,根本没什么人,买点东西都得跑一段路才能到附近一个小超市。

  剧组的工作人员在不远处旅馆租的房间,他们这些演员则住到酒店去,虽然得开车,不过也不算特别远。

  柳桑榆暂时不想回去,干脆拉上苏延川出去散步。

  虽然苏延川刚刚说带他出去吃东西,但他们在剧组吃过晚饭不久,吃宵夜有点早了,两人也不着急,就挽着手在没什么人烟的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走。

  他们很少有这种时刻。

  以前怕被人发现,出门都是半遮半掩的,约会也尽挑一些私密性比较高的场所,为此柳桑榆还闹过脾气,说想跟苏延川正大光明牵着手上街。

  苏延川答应了,带着柳桑榆出了门,车最后停在了一座山山脚。

  柳桑榆看着那座山,还有点懵:“我们要爬山?”

  “现在山上应该没什么人,有也看不清楚。”苏延川冲柳桑榆笑了笑,“可以吗?”

  柳桑榆其实还是有点不开心,但一想这是跟苏延川约会,还是别扭地答应了。

  “抱歉,以后一定补给你。”苏延川伸手扣住柳桑榆的手,拉着他顺着小道走。

  这地方说是山其实也不太对,更像一个小土包,不是特别高,附近的老人早晨还会过来锻炼身体,晚上也会有人来玩,尤其是小情侣,他们这么一路就遇上两三对了,爬到顶上的时候还有一对正在接吻的。

  柳桑榆看得耳朵一红,立刻扭头不再看。

  苏延川见状笑了:“害羞什么,你又不是没亲过。”

  他说完拉着他去了一个亭子下面坐着,还有点恶趣味地正对那两人,正好可以把他们的动作看个清楚。

  柳桑榆眼睛都不知道怎么放,只能扭头把额头靠在苏延川身上,小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癖好。”

  “什么癖好?”苏延川低低笑起来,整个人都在震,肩上柔软的布料着柳桑榆的额头,莫名磨出一点暧昧的气氛。

  他停了笑声。

  柳桑榆这才抬眼看他,山上光线不足,他只能看清柳桑榆干净像星星的眼睛,但他知道柳桑榆这会脸肯定很红,很好看。

  苏延川被自己的想象迷了眼,忍不住低下头,吻了过去。

  被夜风吹得微凉的唇逐渐升温,相贴的皮肤隐隐发着烫,烫得柳桑榆心跳得很快。

  他喜欢跟苏延川接吻。

  苏延川跟他接吻的时候总是很温柔。

  “你看那边……”

  耳边传来女孩带着笑意的声音,柳桑榆猛地惊醒,立刻退开了,有些窘迫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刚刚还在接吻的那对情侣。

  “扯平了。”苏延川笑了笑,伸手揽过柳桑榆的腰,目光朝说话的女生看过去。

  女生被看得一愣。

  山上太暗,他看不清那两人的模样,但她能感觉到两人都长得很好看。

  这种情绪似乎被他身旁的男友觉察了,他有些不爽地拉上女朋友,走了。

  苏延川这才伸手揉了揉柳桑榆的脑袋,笑道:“走了,别藏了。”

  柳桑榆闻言抬起头,还没说话又被吻住了。

  后来……

  后来发生的事,柳桑榆现在想起来都脸红。

  “怎么了?”苏延川看他脸忽然红了,知他可能是想起什么,也不戳破,而是拉着他到破旧的路灯下站好,摸了摸他微微发烫的脸颊,“这么点运动量就累了?”

  “几步路算什么运动。”柳桑榆抬眼看向苏延川,两只手伸过去抱住他的脖子,脸红归脸红,他现在也没以前那么纯情了,“我想跟你做点运动量更大的事。”

  苏延川愣了愣,看他的眼神渐深:“那回酒店?”

  柳桑榆点点头,放开苏延川,但两只手还是抬着:“背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