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清冷美人手拿白月光剧本[快穿]【完结】>第27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7)

  谢停舟好像听不清了一样, 有些不信任自己的耳朵。

  ……会不会是刚才精神力流失得太快了而产生的幻觉?

  不然的话,兰蔺阁下……为什么会这样说。

  他相信兰蔺,相信他并不是因为不爱自己而找到的说辞。

  即使那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为了安慰自己、得到一个能够继续待在兰蔺身边的理由似的, 他依旧相信兰蔺只是不懂爱。

  他从没有奢望过兰蔺阁下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所以,就当这个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仍然存在着那种双脚悬空的不切实际感。

  像是看出了他这种微妙的心情,兰蔺主动地握住了谢停舟的手。

  冰凉的体温相互传递着, 提醒着谢停舟,这并不是他的幻想或是梦境。

  而是真实, 属于兰蔺和谢停舟的真实。

  谢停舟想。

  他终于可以去爱兰蔺了。

  ……

  事实证明, 精神力安抚的办法对于兰蔺而言,效果还算是不错的。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 他就从床上醒来了。

  他昨天实在睡得太久,起身下床的时候,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仿佛只要一快,就能听见骨头摩擦间发出的清脆响声。

  谢停舟就安然的睡在他身侧。

  过去一年之中,他似乎有无数的精力。

  本来每一天晚上训练完回家后就已经很劳累了,但他永远先兰蔺一步醒来, 美名其曰是要监督兰蔺不许再吃那种营养药剂,所以才要起床为他准备早餐。

  于是,兰蔺三百六十五日, 每一天都吃到了谢停舟制作的不重样的餐品。

  现在这种他比谢停舟醒来得还早的时刻, 实在是不多见。

  兰蔺抬起眼, 目光在房间之中扫视了一圈, 果然看见了堆在角落里的那几个大箱子——

  在旁边的桌子上, 还放着航空器的启动钥匙。看来谢停舟真的没有说大话,是真的准备亲自驾驶,带兰蔺离开这里。

  他不由得失笑,微微摇着头,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兰蔺循着声音扭过头,还没有看清谢停舟的脸,手臂就被那人捉住,很轻的向后一拉。

  兰蔺没有防备,直接跌进了他的怀中。

  他还没说话,耳边属于谢停舟独有的那种懒洋洋的、温和的嗓音就闯了进来:“早安,阁下。”

  谢停舟掀开眼皮,小刷子一般的眼睫闪了闪,带着淡淡的笑意:“今天阁下起得好早。”

  兰蔺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回答谢停舟,只能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回应道:“嗯。”

  谢停舟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是有些委屈,低声道:“阁下从来没有起这么早的——甚至还比我起得早?难道,是不想和我一起去贝尔曼了,想一个人偷偷溜走,所以才这样的吗?”

  他这番话简直有些强词夺理,兰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谢停舟就更加变本加厉了:“原来是这样,阁下如果不想要我的话,可以直接说的,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我是你的好小狗,不会难过的。”

  兰蔺终于反应过来,谢停舟是在不知道吃哪门子飞醋,有些苦恼,还是坚决的否认道:“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他抬起眼睛,安静地望向谢停舟,许久,才蹦出两个称得上是“解释”的字眼:“信不信,随便你。”

  他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谢停舟忽然凑上前——

  然后,朝着自己的脸颊轻轻的咬了一口。

  不是亲,是咬。

  虚虚的,不疼,但是能感觉到他的牙齿硌在自己的皮肤上,不知道有没有印出印子来。

  谢停舟的声音这才轻轻的擦过耳边,像是吹拂过一口气:“信。”

  兰蔺想捉住他的手,制止这一不良行径,但是没想到谢停舟像是能够预判自己想要做些什么,猛地收回上半身,轻轻眨眼:“阁下好香。”

  他说完,没等兰蔺回话,就轻快的下了床,语气很雀跃:“阁下今天早上想吃些什么?奶油意面和碳烤小口蘑可以吗?”

  兰蔺不挑吃食,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谢停舟那个“不成体统”的吻上面,只是愣愣的点点头。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停舟早就走远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有些烫。

  ……太荒唐了。

  这样不好。

  主要表现在兰蔺会脸红。

  他一定得找个时间好好教育一下谢停舟,让他不许再做这种事情……太具有调戏意味了。

  ……

  同一时刻,避开了兰蔺的谢停舟终于肯停留在楼下的阶梯旁。

  他弓着身子,方才做出风轻云淡的神色全然泯灭,而痛苦的神色将其取而代之。

  精神力安抚的效果还算不错,至少能真正意义上的帮到兰蔺。

  这样会让他感觉到很有成就感,很有参与感——至少这件事情上,他是实实在在的参与者。

  但是……

  唯一不好的点,就是后遗症有些严重。

  眩晕感和窒息感再度袭上来,方才他在兰蔺面前所表现的轻松神色不复存在。

  谢停舟实在不想在兰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如果兰蔺知道,自己是因为拯救他而疼痛,他一定不会再允许自己这样做的。

  兰蔺生性孤如青竹,是那一抹难能可贵的皎洁月光,是他生命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贵人。

  如果能为了兰蔺好,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谢停舟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从那种猛烈的窒息感之中逃离出来。

  星网上对这种后遗症的介绍很笼统,只说会随着时间延长,后遗症症状会缓慢减轻,等到下一次精神力透支的安抚疗程之后,这样的疼痛会越发严重。

  但,这就是谢停舟想要的。

  他甘之如饴。

  *

  很快,谢停舟就把今天的早餐端了出来。

  他烹饪的手艺高超,近年来愈加纯熟,等到他端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兰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等待着他的投喂。

  兰蔺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身上穿着一件羊绒外套,整个人被雪白的布匹包裹起来,显得那双眼睛紫得更加纯粹。

  明明是室内,这样的衣服已经足够保暖,但谢停舟仍然不满意,又噔噔噔地跑上跑下,给兰蔺拿了一件外套,语气带着一点稍稍的责怪:“阁下又不爱护身体了。要是感冒了,贝尔曼岛的庸医肯定不会好好医治的。”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看着兰蔺的眼睛,温柔的说:“难道阁下想吃医生开的那种苦得要人命的药剂吗?”

  兰蔺知道他在恐吓自己,本想直接反驳,但在心中思量了一下,还是败给了药剂带来的巨大杀伤力,老老实实的让谢停舟把那件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谢停舟见他乖乖听话,这才放下心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兰蔺小口小口吞咽的动作,满足的低声道:“对了,阁下,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贝尔曼那边说为您准备了接风宴,等到我们到达贝尔曼岛,宴会就会开始。您看,您想不想去呢?”

  在等待饭熟的空闲时间里,他登陆了星网,找到了贝尔曼岛屿的官员,通知了他们今天兰蔺会到访、并且定居一段时间的事情,意在让他们把该有的都装备好,不要让兰蔺烦心。

  再者,就是警告一下那些有异心的人,他们的领主要回来了,这段时间,最好给他夹起尾巴做人。

  兰蔺沉默了一下,抬眸望他:“你觉得呢?”

  谢停舟笑了笑:“阁下今天觉得怎么样?如果心情好的话,就去吧,不需要询问我的感受,因为,阁下开心我就会开心,无论阁下去哪里,我都会跟着您的。”

  兰蔺在心中仔细评估了一下。

  这个宴会应该不是真的像字面意义上那样,只是给他接风洗尘的。

  他离开贝尔曼已经整整一年,那个时候,为了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许多人都倒戈到太子的党羽。

  如今他回来,估计那边已经暗潮涌动,只是明面上不显示出来而已。

  兰蔺垂着眸,估摸了一下自己大概会在那里待多久……

  实际上,他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谢停舟老是在他耳边嘟嘟囔囔,说没有看极光很可惜,整个首都星又只有那一个地方能够看到蓝绿色的星带状的极光。

  兰蔺还是选择了那里。

  谢停舟难得有要求,不满足的话,他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考虑到以上种种,兰蔺点了点头,用纸巾擦拭着唇角:“可以。”

  他想了想,又道:“小舟,你已经很久没回到那里了,你要记得,那里有很多讨厌我们的人,但我不可能一辈子挡在你面前。”

  兰蔺的目光很淡,眼神清明:“我能相信你吗?”

  谢停舟给他的回答,是一个落在手背上的、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

  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脊背宽厚,看上去能够让人极尽信赖。

  谢停舟抬起眼睛的时候,他才能从其中清楚的看见,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里,此刻只倒映着他一个人。

  那是一只小狗,能够给予他的全部忠诚。

  “请您相信我。”谢停舟说。

  *

  半小时后,谢停舟替兰蔺整顿完在帝都的一切事务。

  他们走出门去的时候,才发觉,今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这在被利欲熏染得极尽脏污、污染严重而总是显得阴沉沉的帝都是极为罕见的。

  他们站在这座灰白色的建筑面前,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像是在回溯着自己过去的岁月。

  很快,兰蔺就垂下眸,对谢停舟招了招手,神色算得上是轻快:“走吧。”

  谢停舟点了点头,跟了上来,扶着兰蔺,让他先上了航行器。

  他要上来的时候,邮箱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的对兰蔺道:“阁下,你等我一下,我还有东西没拿。”

  兰蔺有些迟疑,谢停舟刚刚里里外外的搜罗了一遍,几乎把半个别墅都搬空了。

  上到兰蔺那张护腰的人体工学智能椅,下到兰蔺的小兔拖鞋和碎花被子,都被谢停舟如同土匪一般洗劫一空,全数搬进了航行器里。

  还有什么没有拿的?

  他还是点了点头,允诺道:“嗯,我等你。”

  谢停舟小心翼翼的表情这才放开,脚步都带着些雀跃。

  兰蔺这幅身子实在太弱了,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又感觉到了劳累。

  谢停舟给他在航行器上布置的座位很舒服,用软被包裹着,像是一处软绵绵的温柔乡。

  某一瞬间,兰蔺甚至在恍惚中觉得,谢停舟现在真的是有过之而不及了。

  好像……真的把他当作一只瓷器制作的娃娃了,生怕他摔了碰了,就碎成满地的碎片渣子。

  他闭着眼睛,安静的冥想着,不知哪里吹来了一股花香。

  那是茉莉花的味道。

  由远及近的,并不是那么浓烈,而是浅浅淡淡的,像是空气本来的味道,没有任何的添加。

  纯粹得几乎让人想要叹息。

  他似有所感,轻轻睁开眼,一捧雪白的小花就跳跃着映入眼帘。

  谢停舟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笑吟吟地,把那捧花强行塞进错愕的兰蔺手中,像是献宝:“嗯,忘记把我们的小花园带上了。”

  说完,谢停舟又像是有些遗憾一样,轻声对兰蔺解释:“今年雨水太多了,花开得不好,都蔫蔫的。好在够香。”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兰蔺的脸,意有所指一般,小声道:“茉莉天生就是香的,我好喜欢。”

  兰蔺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了,目光飘到了他身上:“你说什么?”

  谢停舟又怕自己的玩笑会惹他生气,换了个话题:“幸好茉莉花开得少。不然我折下来,还留下那么多又没人欣赏,我会更心疼的。”

  兰蔺默不作声。

  他想起了昨天下午,谢停舟回来的时候,冒着雨去花园里折了一束花,也是茉莉。

  不过那个时候情况太复杂,他急着要走,没有接受。

  那些茉莉花也跟着遭了殃,估计已经归于尘土了。

  谢停舟却只是以为兰蔺心疼那些花,安抚道:“没事的,阁下,我们可以在贝尔曼种花!庄园里面有很多很多空地,我们可以种很多不同种类的花——”

  他说到这里,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了兰蔺一眼,低声道:“再下一个春天,茉莉花又可以开了。”

  兰蔺垂着眸,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回答:“嗯。”

  眼眶有点酸酸的,倒没有到想要落泪那样的程度。

  只是和昨天某个瞬间一样,心里像是装进了一颗软烂的梅子,只要轻轻一戳,酸涩的汁液就会倏地冒出来。

  苦得让人心疼。

  他们应当还有很多看到花开的春天,可以一起度过。

  *

  兰蔺蜷缩在那个谢停舟为他量身定做的座位上,安静地睡过了一整路的旅程。

  谢停舟把这个航行器当作了自己的另一个小家,往里面布置了很多家用的小东西。

  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平流层以上的位置,淡淡的昼光透过半透的舷窗,温柔地与舱门内淡蓝色的光茫交融着。

  一盏坐落在座椅扶手上的星星灯旋转着,在灰白色的舱顶上投射出一片浅蓝色的星空。

  谢停舟把那捧从小花园里折出来的“硕果仅存”的茉莉花装进了一个宝石切割工艺的小瓶子里养着,岖岖斜着,花香遍布,分不清是兰蔺身上的香味,还是仅仅只是这束花的芬芳。

  谢停舟喜欢这个环境,隐秘而逼仄的环境让他很有安全感,光线算不上太亮,这里也只有他和兰蔺两个人。

  他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寸步不离的黏在兰蔺身上,像是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兰蔺就会在原地凭空消失一样。

  前方驾驶室里的自动导航不时发出两声正常运行时的嘀嘀声,伴随着温柔流动的风,轻轻的拂过兰蔺额前的几绺发丝,在空中缓慢的拂荡着。

  谢停舟伸出手,柔软纤细的发丝如同海藻一般,轻轻地缠绕过他的指尖。

  他无意识一般收紧手指,那些发丝却像是流沙一样从指缝中溜走,无论怎么也抓不住。

  谢停舟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眉眼之上沉下了淡淡的忧郁。

  他重新伸出手,指尖绕着兰蔺的发丝,像是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样。

  直到感知到了实实在在的触感,他松下一口气,才肯松开手。

  他害怕。

  害怕兰蔺的离开,害怕生与死的交接,害怕分离。

  即使兰蔺和他保证过无数次,他心中压着的那一点隐秘的不安全感和对兰蔺无休止的渴求就如同潮水一般翻了上来。

  兰蔺虽然没有厌烦,但谢停舟仍然对这样的自己产生厌恶。

  他总把兰蔺说的话当作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金科玉律,从心底觉得觉得兰蔺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但没人告诉他,兰蔺也许会有一天,消失不见。

  谢停舟垂着眼眸,握着他的指尖,密密匝匝的亲吻如同春雨一般落下。

  很轻,润物细无声。

  或许他们会有死亡的那一天。

  但谢停舟希望他们永不分离。

  长相爱,或共赴死。

  这是人类爱情的最终法则。

  *

  长达六个小时的路程之后,兰蔺的航行器终于停在了贝尔曼岛屿的停机坪。

  这时正是贝尔曼岛屿的白日,层层阴翳的云遮盖着本就低垂的日轮,光都格外吝啬,隐隐绰绰的落在地面,像是蒙着一层银白色的薄纱。

  兰蔺还在沉睡,谢停舟没有去刻意吵醒他,而是只身一人先行下来。

  他站在这片灰白色的土地上,没有去想他曾经在这里受过的几年苦难,而是微微抬起头,仰望着云层厚重的苍穹。

  白日没有极光。

  可惜了。

  一年前他离开这里的时候,没有机会欣赏到极光,自然没能领略兰蔺当时向他介绍的那副景象。

  再等等吧。

  耐心地等到下一个冬日的来临,极光将会再一次降临在贝尔曼岛上,就像神明莅临,高傲而圣洁的俯视着祂的信徒那般。

  谢停舟没有把这种遗憾再一次说出口,他回过头,想叫醒兰蔺的时候,却发现刚才还好端端倚靠在座位上的兰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谢停舟的神色立刻沉了下去。

  他偏过头,脚步往前迈了两步,想要去寻找兰蔺的身影,却发觉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的捉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兰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脸上的神色是淡淡的,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得如同一泓泉水。

  兰蔺开口,谢停舟才发觉,他确实是刚睡醒的,嗓音之中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困倦意味:“怎么了?在找什么?”

  谢停舟张了张口,方才因为担心他不见而高高悬起的心脏再一次跌回了胸腔之中,让他平白无故的生出了一股满足感。

  像是心中缺陷的那些沟壑都被名为“兰蔺”的水流填满。

  他沉下心思,才讷讷开口:“我以为……”

  “以为什么?”兰蔺看出他的担心和疑虑,不躲不闪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将谢停舟眼中那些不安看得清清楚楚,他低声道,“以为我会消失不见吗?”

  谢停舟轻轻抿着唇,有点儿不想承认。

  这种心思……说出来也太幼稚了。

  兰蔺阁下肯定会偷偷笑他的。

  但是兰蔺没有。

  他伸手,捏住谢停舟的下巴,强迫他无处放置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语气很淡,但莫名让人生出一股安全感:“我都千里迢迢的到了贝尔曼来了。你还担心我跑去哪里?难道,是怕我丢了吗?”

  谢停舟眨了眨眼,过了半晌,才觉出兰蔺话语之中的戏谑意味。

  耳尖倏地红透,连带着脸颊都漫上一点不好意思的粉。

  他顺势握住兰蔺抬起的手,轻声道:“才没有呢。”

  兰蔺对他的口是心非已经了解颇多,只是勾起唇角,极其罕见的笑了笑,依着谢停舟的话,答道:“嗯,是没有。”

  谢停舟意识到兰蔺可能在调笑自己,有些微妙的窘迫。

  他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又发现兰蔺脸上那一丝极淡的笑意,顿时乖乖闭上了嘴。

  兰蔺很少笑。

  要哄他笑,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很珍惜这一点点愉悦。

  因为谢停舟今天早上提前给停驻在贝尔曼的官员知会的缘故,他们下来不久,几个官员就亦步亦趋地走近。

  为首的正是当年那个给谢停舟办理户籍的官员,他看上去比之前要苍老很多:“兰蔺阁下,贝尔曼岛欢迎您的莅临。”

  他说完,在斜前方带路,一边对着两人介绍道:“今日两位来得很巧,太子殿下刚刚从休眠舱之中醒来,我们把您要来的消息和他说了之后,他……表现得很高兴。”

  兰蔺微微挑起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谢停舟脸上。

  他原本以为谢停舟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会保有着一点未曾消退的愤慨之意。

  再不然,也会有一些忧愁和不悦。

  毕竟,苦难带给人的与其说是成长,不如说是心口一块永远无法磨灭的、只要触碰就会感觉到钻心疼痛的疤痕。

  它会终年不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猛地爆发出来,让人感觉到如潮水般袭来的毁灭性的疼痛。

  但,谢停舟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很平静。

  他像是听见了一个事不关己、素未谋面的人一样,只是安静的望着兰蔺,恰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似乎能够察觉到兰蔺内心的想法,压着眉梢,勾起一个很浅的笑容。

  他们靠得很近,于是,谢停舟便有了机会,用那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着兰蔺耳语:“我没事。”

  那个官员也在察言观色,见谢停舟丝毫不为所动,面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他刚要开口再添油加醋一把,兰蔺的声音打断了他:“他人呢?”

  官员到底还是惧怕贝尔曼岛屿的主人,察觉到刚刚自己的行为不亚于是送死,顿觉一阵后怕。他战术性的擦了擦汗,才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噢噢,太子殿下现在就在咱们举办宴会的公馆等待您呢。他说他可想您了,要好好和您叙叙旧。”

  兰蔺有些诧异,问道:“你刚刚说,太子刚才从休眠舱里醒来。他现在还在用休眠舱吗?”

  官员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兰蔺身边的谢停舟,才很小心地把视线转回来,声音压低:“是的……自从去年那件事情开始,太子殿下就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器官容器,期间产生过好几次排异反应……以至于现在太子殿下的身体很弱,甚至不能承担起再接受一起移植手术的强度了。所以,现在才到休眠舱之中休养身体。”

  他这么一说,兰蔺就明白了。

  在他把原来太子准备当成器官容器的谢停舟救走之后,太子很不幸的没有找到合适的精神力标识替换者。

  不仅如此,他还损失了身体健康……想必,现在一定很苦恼吧?

  兰蔺轻轻的蹙起眉头,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他这么热情的想和自己“叙旧”,估计没这么简单。

  兰蔺叹了口气,还没有接着想下去,就感觉垂在身侧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属于谢停舟身上暖洋洋的体温过渡而来,温度晕染上他的指尖,竟让兰蔺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错觉——好像和他握着手的时候,自己的体温也慢慢的升高,纳入了正常人的范畴。

  谢停舟的嗓音很轻,带着淡淡的磁性:“阁下,没事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像是承诺:“我会保护你。”

  兰蔺没有怕,只是觉得很麻烦而已。

  现在系统006没在,他没有把握能够让自己的存在不扰乱任何世界线的发展。所以,他只能小心地、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影响太多。

  他摇了摇头,反握住谢停舟的手:“不怕。”

  公馆离机坪不远,官员在前面带路,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他们便看见了公馆剔透的玻璃落地窗。远远望过去,里面亮盈盈的灯光映衬得这幢建筑就像一个大型的音乐盒。

  乐声泄出,光色流荡。

  他们走进公关的时候,四周的人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原本喧嚣的笑闹声瞬间偃旗息鼓,留下一片尴尬的沉寂。

  官员也尴尬的笑了笑,主动介绍道:“兰蔺阁下到了。”

  兰蔺和谢停舟仍旧站在原处,两人身上的气质与这般奢靡繁华的场景格格不入,像是两个误入的外来者。

  官员彻底尬住了。

  他像是求救一般,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太子的身影,擦了擦额角的汗滴,对兰蔺陪着笑脸:“哈哈……看来太子殿下没在外面呢,他应该在休息室里等待二位。”

  兰蔺终于有了反应,点点头,没让官员再给自己带路,循着自己记忆之中的方向,朝着房间而去。

  他们步过黑暗之中的长廊,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只是那双交握着的手。

  四周寂静,除却轻得几乎难以听到的脚步声,他们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绵长而均匀。

  不知道是谁先紧张起来的,手心都出了汗,微微濡湿了两人的手掌。

  可谁也没有说要放开手。

  谢停舟替他推开了面前休息室的门。

  暖色的灯光聚集成薄薄的一束,如同锋利的一把刀,从里面刺了出来。

  兰蔺微微偏过头,目光仍旧落在房间内部的陈设上。

  如官员所说,太子正坐在椅子上,像是正在等待着自己。

  和之前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极为不同,他像是被病症摧垮了一般,脸色显而易见的灰败起来。

  官员说的应该是真的,太子应当是刚刚才从休眠舱里出来,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他更加苍白孱弱,像是一个病骨沉疴的绝症患者。

  许是察觉到了两人进来时的动静,太子微微抬起那双毫无神采的眸,在视线捕捉到站在门口的两人时,微微停滞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等到说出话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嗓音干涩又难听:“你们……”

  兰蔺毫不躲闪的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要我们来吗?”

  他走到太子对面的位置坐下,嗓音沉沉的:“听说你想和我们叙叙旧。你想先从哪里说起?”

  太子垂着眸,脸色衰败,像个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想必他们已经和你说了,我最近发生的事情吧?你难道没有一点自责吗?”

  兰蔺的语气依旧很平淡,眼神平静,像一泉无波的古井:“我没有什么好亏欠自责的。”

  太子像是被这番话中的某几个字眼惹毛了,一下子抬起头,那双眼睛如同将死之人爆发的火焰一样,亮得令人触目惊心。

  若不是谢停舟还站在兰蔺背后,显得高大又有力,他看上去很想直接扑上去,抓烂兰蔺那张苍白的脸。

  他气喘吁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败给了现实。

  太子跌坐回了原来的座位,摇了摇头:“呵……你居然没有一点自责,当年如果不是你执意要抢走我的器官容器,现在的我早就回到了帝都叱咤风云了!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半个废人的地步!”

  他抬起头,目视着兰蔺,凶狠的说:“你要为这个结果负责!”

  兰蔺站起身,显然不想和他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对着谢停舟道:“我们走吧,他不想好好交流的话,就算了。”

  太子见状,还是有些害怕的,连忙睁大眼睛制止他离开:“不许走!我还没有说完!”

  兰蔺站定,颇有些气定神闲的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谢停舟的精神力标识是吧?但我和你说,我不可能给你的。他现在早就不是一个奴隶了,他现在是我的家人。”

  太子殿下隐而未发的心思被他突然戳破,总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道:“你说什么!他不过就是一个奴隶罢了!这么宝贝,难道你喜欢他吗?!”

  兰蔺正准备走出房门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他目光瞥向谢停舟,很快,又移了回来,面不改色的对谢停舟道:“你先出去等我一下吧。我很快就来。”

  谢停舟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随即出去了。

  他走之前,甚至还很贴心的为兰蔺带上了门。

  现在,庞大的休息室之中,就只剩下了兰蔺和太子两人。

  他们都站着,中间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场面凝滞,像是冻成了冰块一样,许久都不能流动。

  最终,还是兰蔺先打破的寂静:“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子摊开手,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我也不想做到这步的,是你们逼我的。”

  兰蔺毫不退让,那双冷淡的紫色眼眸就像是一块无机质的紫色宝石,透亮又冰冷,冷淡得惊心动魄:“我绝对不会把谢停舟让出去的。”

  太子皱起眉:“我查过了,你也是一个弱精神体吧?谢停舟的精神力足够强悍,只要你愿意把他让出来,他的精神力足够我们两人支配!这已经是两全其美的好结局了!”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语气微妙而暧.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咱们贝尔曼岛屿的领主大人,兰蔺阁下,你也快不行了吧?做出这个决定,除了丢掉了一条狗之外,对你毫无坏处。你丢失的那些领地和权力,我也会协助你拿回来的,怎么样?”

  都是成年人了,太子不相信兰蔺会这么拎不清,把权利和地位与一个小小的奴隶相提并论。

  他想——只需要十秒钟,在自己说出自己能够给出条件的十秒钟之内,兰蔺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人的生命和感情都是有限的,唯独权力意志永恒。

  然而,常人那里得来的经验似乎不能在兰蔺这里共用。

  他垂着眸,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道:“不必了,我并不珍惜权力。”

  说罢,兰蔺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不会以这个为条件,来交换谢停舟的生命。况且——”

  他像是战场上的将军,此刻,终于打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击:“你这副破败的身体,真的能承受再一次的手术吗?”

  太子脸上的表情彻底的衰颓下来,像是一个战败的将军那样,低低垂着头。

  许久,他才低声道:“算了,这都是命数而已。”

  太子想了想,像是仍然不甘心一般,挣扎着看向兰蔺:“你不是也命不久矣了吗?我听见下属说,你要来贝尔曼,我还挺震惊的。你的病情最开始可是比我还严重的——你在联邦好好的躺进休眠舱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在这种紧要关头,跑到这里来四处游玩。”

  他说着,低低的嗤笑了两声:“你难道真的不怕死,还是只是不知道任由病情发展下去的后果罢了?如果不去休眠舱,你的生命体征会慢慢的减少,就像是渐冻症病人一样——只不过,你是看着自己越来越虚弱,生命在日渐减少,最终,化作乌有的泡沫。兰蔺……你不怕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兰蔺对于这件事情仍旧态度坚决,冷淡地回应:“不了。”

  太子微微睁大眼睛:“你就是为了那个谢停舟吧?我真搞不懂了,一个被流放的遗孤而已,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去宝贝珍惜的……”

  他的声音越拖越长,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愕地睁大眼:“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兰蔺,你真的完了!”

  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兰蔺一改刚才的强硬姿态,第一次露出了能称得上是“迷茫”的神色。

  他抿了抿唇,像是在犹豫这个问题到底该不该问出口似的,许久,才挣扎道:“什么是爱?我不知道。”

  太子愣怔了一下,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忽然大笑起来:“你说你不知道!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笑出了眼泪来。

  他指着兰蔺的鼻子,像是讥讽一样,语调嘲讽:“不知道……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啊?你为了谢停舟能牺牲到这个地步,就连命都不要了,在我看来,你都爱他爱得快要死掉了!你却说不知道……”

  他擦了擦眼角挂着的眼泪,嘴中喃喃着“不知道”三个字像是疯了一般,站在原地,跌跌撞撞的走来走去。

  许久,太子才像是意识到兰蔺还在这里一样,回过头,神色怪异的看着他:“如果我听到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话,谢停舟现在应该前程无量吧?你把他困囿在贝尔曼这个小小的岛屿上,又有什么意思呢?你的救赎,不过就是名为‘拯救’的冷漠、自私的驯养而已。”

  兰蔺抬眸,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嗯,我们怎样选择,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他虽是这样说,但还是想到了一些有关的事情。

  系统006在走之前,曾经交代给他,让他不要搅乱任何一条世界线,不然,这个世界即将会有坍塌的风险。

  按照系统006的原始剧本,谢停舟在得到救赎之后,一路披荆斩棘,进入军营之后,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变革了社会体系,摘除新生儿的生物芯片,让所有人从一生下来,就获得了生理意义上的平等,一路下来,堪称爽文剧本。

  但……

  现在这个情况,又算是什么呢?

  谢停舟说要教会他爱,所以一直陪在他身边,放弃了所有东西,也放弃了原来剧本之中的光芒万丈的结局。

  他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到时候,帝都的风云变幻,谢停舟就算愿意回去,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这实在是他来到这里之后,做得最为糊涂的选择。

  兰蔺想着,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太子发疯的行径,不再多留,而是安静的走了出去,轻轻的关上了门。

  他转过身,不曾注意谢停舟就在身侧,直直的撞进了他怀中。

  淡淡的苦艾香气涌入鼻腔,像是雨后草木散发出的味道,清新极了。

  兰蔺有些错愕——

  刚刚他的意思是让谢停舟去大厅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站在原地,想一直等待主人出来的小狗,一直忠诚的守候在原地。

  谢停舟很懂得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只是拢住了兰蔺,让他不要摔倒,随即很快就松开手,朝旁边退了两步。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之中亮得惊人:“阁下,你觉得还好吗,他有没有欺负你?”

  兰蔺对上那双眼睛,却感觉自己遇上了灼热的烙铁,被那双眸子里的关切神色烫了一下。

  他称得上是慌忙地别开眼睛,依旧保持着语调的平静:“没有。”

  那股苦涩的意味一度一度地翻滚了上来,像是层起不穷、波涛汹涌的海浪,几乎要将兰蔺整个淹没。

  他只能挪开目光,声音淡淡的,却含着细小的颤抖:“走吧。”

  也许,他不能再这样放任自由下去了。

  兰蔺想。

  他酝酿着,有些难以启齿,一直磨蹭着。

  两人穿越过注视着他们的人群和华美富丽的公馆大厅,一前一后地朝着距离此处不远的庄园走去。

  ——兰蔺的别墅就坐落在贝尔曼这座小岛的最中央。

  与他煎熬的心情不同,谢停舟的情绪很高涨,像是来到这里,他是从身而心的愉悦一般,一边走,一边张望着沿途的景色,对着兰蔺道:“阁下,你看那些苹果树,真不敢相信这么冷的地方,还能长出阔叶林植物的果实!”

  “那个小花园是空的!我等会儿就去帝都,请人把咱们的茉莉花苗挖过来——那棵树每次都会开很多花的!我们还能种一些别的……”

  他有些喋喋不休,兰蔺不忍心打搅他的兴致,安静的听着,却没有应答。

  要是等一会儿,谢停舟听见自己要赶他走的话,肯定再也笑不出来了。

  兰蔺心中叹气,不知不觉之中,身侧的绿意退散,视线之中出现了一桩通体白色的别墅。

  他终于在这里下定决心,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第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谢停舟打断:“阁下——”

  他绕到了兰蔺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去看他的眼睛:“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兰蔺愣了愣,下意识反驳道:“没有。”

  谢停舟抿着唇:“我才不信呢。你刚刚都没说话,是不是太子欺负你了?”

  兰蔺失笑,谢停舟对他的情绪感知总是如此的敏锐,但他还是否定道:“真的没有。”

  他想了想,站定了脚步。

  就这个时候说吧,谢停舟还能及时回去,失望是人生的必修课,他要学会没有自己的日子。

  这样的话,才能变得愈加坚强勇敢。

  现在的谢停舟再也不需要兰蔺等他,他已经主动地与自己并肩而立,同路而行。

  这一次,是他落后了。

  谢停舟说得没错,他要食言了。

  他垂着眸,开口道:“小舟,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谢停舟却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嘘。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阁下,先让我说完,好不好?”

  兰蔺错愕的愣住,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下一秒,一条银色的项链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坠子是一只小狗的头像,笔法很拙稚,但看得出来,画下它的人很用心,一笔一划地,描绘出了一只笨头笨脑的小狗。

  谢停舟的声音淡淡的从头顶飘过来,夹杂着难以掩盖的喜悦:“阁下,你看。”

  他伸手,把吊坠拨反,兰蔺这才看清楚,小狗头像的后面,还刻着字。

  上面写着一行很细很小的字,小到兰蔺不知道,谢停舟到底是怎么样才把它们刻上去的。

  小狗的全部的爱都给你。

  谢停舟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夜幕中亮闪闪的星星。

  他笑着,绕到兰蔺身后去,冰凉的银链子接触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和煦地擦过耳畔:“小狗愿意为主人做一切事情。”

  “戴上它。”谢停舟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一字一顿道,“就不许说抛下我的话了哦。”

  作者有话说:

  二更,感谢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