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浪所处的小区,是一个二十几年的老小区了。

  里面大部分常驻人口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因此社区工作者时常来组织能薅羊毛的社区活动。

  有时是领鸡蛋,有时是领米面,他还领到过一打苹果。

  “小江,又来了啊。”活动负责人招呼他。

  “这次要先参观公益基金会,最后才是听隔壁助农组织的讲座,你下午再来也行。”

  她很眼熟江逐浪。

  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中,混进一个年轻人,更别提还长得那么好看,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他是个节俭的年轻人,只参加发东西的活动,哪怕只有一卷卫生纸,也能在结束后看到他的身影。

  说起来,他搬到小区有一年多了,好像从来没看到过他的父母亲朋?

  也没听说过他的工作?不是说是名校毕业生吗?

  负责人疑惑地瞅他一眼,决定找时间和社区八卦团唠嗑唠嗑。

  江逐浪礼貌地点点头,说:“我今天没事,可以参加全程。”

  ——顺便蹭社区的大巴车前往目的地。

  咳,好吧,这是主要目的。

  从活动报名群里了解到,助农讲座的地址在城郊,没有从市内发车的交通工具,要想过去,要么打车,要么统一坐大巴。

  很显然,他不是放着免费大巴不坐,自费打车的那种人。

  负责人点点头,招呼好聚在一起扯家常的夕阳红老年团,领着众人上车。

  两小时车程后,抵达公益基金会。

  江逐浪跟随人流下车,打量起眼前的建筑。

  一栋低矮的五层独栋小楼,外立面只有正对大门的方向贴上白砖外墙,其余三面则是水泥色的毛坯。

  好寒酸。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公益基金会都是金碧辉煌的,浑身上下写满两个字:有钱。

  而这处基金会,就像是自建房,过于朴实无华了。

  很快,负责人的介绍打消了他的疑惑。

  这是一家新成立的基金会,致力于帮助贫困山区里失学的女孩,会长全副身家投入到助学事业中,没有多余的钱装饰门面,更别提宣传推广。

  若非社区活动,这里几个月都不会迎来参观者。

  看完墙壁上一幅幅照片,江逐浪心情有些沉重,他想起一位曾经短暂结交的网友。

  她有灵气、有天赋,画技了得,即使在废报纸上,都能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铅笔和橡皮被她玩出了花。

  江逐浪时常与她讨论绘画技巧。

  后来,她再也没有上过线。

  时隔许久,江逐浪才从她的企鹅空间留言板得知,为了供养弟弟上学,她的父母强迫她辍学嫁人。

  她不愿意,激烈争吵后,tຊ跳楼,离世。

  “各位,如果有意愿的话,可以捐款哦。多一分善款,她们就多一份希望……”

  江逐浪回神,看向讲解员身边的付款码。

  社区团里大部分的人无动于衷,也有少数面露动容之色,扫码捐款。

  江逐浪打开漫画猫后台,发现著作打赏已有3200。

  他对着日历数了数,走向捐款台,扫码支付:1000元。

  随手将讲解员递来的纪念品揣兜里,江逐浪转身,快步走开。

  “小江你……”负责人惊讶地看着他,想了想,咽下未尽之言。

  捐完款,下半程的行程江逐浪全程恍惚,直到通知领奖品,才醒神。

  运气不错,这次有山茶油和腊味干货,又可以吃好一阵。

  洗去一身疲惫,坐在电脑前回忆今日行程,他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呆坐良久,拿起数位笔。

  多思无益,该画画了。

  *

  尼多斯大陆,奥兰村

  距离兰诺和洛希亚离村已半月有余,这天,一队访客的到来打破了村庄的平静。

  “就是这里?”

  一名少年从黑袍人的簇拥下走出,神情轻蔑,嗓音又尖又细,拖得老长。

  他面色青白,穿着华丽。似乎身体不好,略微走动几步便咳嗽不止。

  少年有着一头浅金色的长发,高抬下巴,不可一世,但过矮的身高,为他的姿态增添几分滑稽。

  村民们被羁押着,瑟瑟发抖,不解而恐惧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们这样一个小山村,能有什么引得大人物关注?

  一名黑袍俯身,恭敬地说:“是的,主人。”

  “很好。”少年的下巴几乎要抬到天上,鼻孔看人地望着村长:“听说你们村有个精通发明的男人?”

  “告诉我,他在哪。”

  村长闭口不言。来者不善,明显是直奔洛希亚而来。

  从前因外表屡屡误解他,令他受尽委屈,如今误会解除,自己怎能再出卖他?

  察觉到他的抗拒,少年冷哼:“不说?”

  他坐在手下搬来的木凳上,轻轻摆了摆手,神情闲适。

  下一刻:

  “啊——!”

  黑袍手起刀落,割下村长一臂一腿。

  溅起的血液与残肢吓得村民连声尖叫。

  “叔叔!”半打孩童在黑袍刻意的放水下,挣脱束缚,扑在昏死的村长身侧,放声大哭。

  少年唇边扬着抹笑,欣赏够了血腥惨状,继续说:“我再问一遍,他在哪。”

  村民们两两对视,仍在犹豫,黑袍扬刀。

  “我说、我说!”

  “你怎么可以……啊!”

  试图阻止的人被一刀砍倒,他哆嗦得更厉害,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半个月前离村了……嗯,我们、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

  “他他他,好像是说要去大陆游历!真的,我没乱说,我听到的就这些……”

  听完后,少年脸色更加难看,由青转黑,咬牙吩咐:“给我搜,挨家挨户的查!”

  “至于这些人……一个不留。”

  ……

  从意识穿梭的眩晕里回神,江逐浪发现,世界没有回档,而是顺其自然地在梦醒时间点续上。

  果然,他猜得没错。

  不遭遇死亡,时空就不会倒流,只是按下了暂停键。

  当他再次返回,停滞的时间会继续流动。

  此时他和洛希亚在驿站歇脚,准备前往纳丁城。

  此次前去,是为了参加纳丁城一年一度的百花盛会,会展出无数奇珍异草。

  “……那现场,血淋淋的,瘆人得很哦!”

  “全村二三十口人,都被杀了?没有活口?”

  “说是家里的东西被被翻乱完了,我看啊,是山贼劫财。”

  “那也不至于把人全杀了啊,什么仇什么怨呐,汤姆,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几名信差的讨论,引起二人注意,洛希亚目不转睛盯着他们,心中不知怎的,有着焦躁不安。

  江逐浪则托住下巴思考: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安排有屠村剧情?

  难道是世界意识自动补全的?

  是的,世界意识。

  江逐浪早就发现,漫画世界里有一股无名力量,填补了大纲情节之间的空白,不至于有逻辑错误。

  除了世界意识补全,他找不出其他原因。

  总不可能是绑定的论坛、啊不,救世系统吧。

  点到名的汤姆哆哆嗦嗦,灌了口水,轻声道:“是……兰村,全死了,全死了。我进去的时候,全是尸体,一具叠一具,臭气熏天。天上全是秃鹫,地上全是野狼……还有、还有蛆虫蛇鼠……”

  因为惧怕,他说得颠三倒四,语序不通。

  洛希亚猛地起身,撞翻坡脚木桌也毫不在意,他揪住汤姆的衣领,问:“什么村?”

  一番大动作,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洛希亚异于常人的外形。

  驿站里的人都惊呆了。

  汤姆咽着唾沫,在外凸义眼的注视下,颤声道:“奥、奥兰村啊……”

  “咚——!”

  江逐浪手中的茶碗脱落,他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奥兰村……?

  怎么可能?

  怎么会被屠村呢……?

  原剧情里,他们一直都是安全的……

  他不是作者吗,剧情怎么会脱离他的设定?

  难道,是因为他?

  因为他想要改变洛希亚的结局,蝴蝶翅膀煽动下,连累奥兰被屠?

  因为找不到洛希亚,找不到微星,暴怒的反派便决定屠村泄愤……?

  他脖领僵硬,一顿一顿地侧身,看见洛希亚眼眶通红,痛哭出声。

  江逐浪感觉自己的思绪抽离了,麻木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们,怎么会死呢?

  “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的……”

  恍惚间,洛希亚听到兰诺喃喃,他哽咽着说:“不,和你无关,是山贼,是可恶的山贼!”

  他紧握拳头,又恨又痛。

  “不、不是山贼,是……”

  是什么?

  他没有说。

  在驿站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伸手,发动奥术,将无形之气凝成尖刀,毫不犹豫朝着自己的颈侧扎去。

  “兰诺!!”

  看着惊慌的洛希亚,江逐浪想:

  等着吧,很快,很快就可以回档了。

  奥兰村,不会被屠。

  于现实中醒来,来不及从疼痛里缓神,江逐浪拿上手机,从楼下便利店买来二锅头。

  他从没喝过酒,更别说这样高度的白酒。

  只浅抿一口,江逐浪整个便飘飘忽忽的,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没多久,就回到尼多斯大陆。

  对于回档,他已经相当熟练。他冷静地注视倒带回放,最终,停在山泉旁。

  他和洛希亚在叉鱼,结果毫无收获,只好啃黑面包充饥。

  不是这天。

  意识回到躯体,江逐浪再次凝聚气刃。

  血,染红溪流。

  这次,他在商队领地边醒来,与他们恰好同路的商队,正清点货物,盘算着收益几何。

  也不是这天。

  手起,刀落,鲜血四溢。

  江逐浪重复着睁眼——喝酒——闭眼——回档的流水线,不停看着时空逆转,岁月回流。

  不知不觉中,一瓶酒已喝完。

  他的意识恍惚了,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愣愣地看着暖黄的灯光。

  黄光摇曳,像雾、像水,蔓延、浸透。

  最后,他看到,自己站在马车前,将要启程。蜿蜒道路旁的木质指示牌,上面隐隐约约写着:奥兰。

  终于,找到了……

  他踉跄着朝着奥兰村的方向跑去,不知疲倦地极速奔跑,映入眼帘的,是漫天血红。

  扭曲灰白的面容中,依稀可以分辨出熟悉的脸。

  村长、吉丽大婶、雀斑少女……

  他还是来晚了。

  没有关系,他还可以继续。

  江逐浪抬手,才发现浑身疼痛,难以忍受,脑中更是有如千万细针穿刺搅动,头疼欲裂。

  “唔!”

  他捂着头倒下,许久未出现的系统开口:“宿主,你不能再继续了。你的身体已经在崩溃边缘。”

  “……你知道办法,是吗?改变的办法。”

  “很抱歉,系统没有权限。”

  “嗤。”

  江逐浪呈大字仰躺在地面,熟悉的脱离感袭来,他知道,他再一次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