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马车的速度今天无法赶到河阳县,于是谢琚下令在客栈先住上一晚,虽说客栈的条件不如宫里,但本身都不是挑剔的人,便收拾收拾住了下来。

  客栈往来旅客多,房间里的被褥也不会一客一换,所以关宁一将自带的被褥铺上了床,把客栈自备的给收进了柜子里。

  “主上、公子。”唐峰来敲门,“可以下楼用晚饭了。”

  “我们这就来。”谢琚把擦过灰尘的抹布往水盆里丢去,很快一盆清水就变得有些浑浊了。

  关宁一把柜子的门给关好:“行了,先去用饭吧。”

  一个是秦国的皇帝,还有一个是皇帝亲封的贵君,而这两个人居然亲自动手打扫房间,这要是说出去,多半都没有几个人敢相信。

  “车马劳顿你肯定饿了吧?待会多吃点儿。”谢琚牵住关宁一的手,出门下楼。

  这家小小的客栈自然是没有什么雅座包间的,任谁来了都只能吃堂食,不过菜品虽说简单,倒也干净可口,赶路又最是消耗心神,大家都饥肠辘辘。

  “各位客官,要是饭菜不够了尽管吩咐。”店老板难得一次性接待十几个客人,脸都笑开了花,十几个人,要的房间也全是客栈最好的房间,点菜也不吝啬,他要赚的可不少。

  “有劳店家了。”谢琚应下,手还忙着给关宁一布菜。

  “这笋应当是刚挖出来的,新鲜,你尝尝。”

  关宁一也给谢琚夹菜:“农家腊肉也别有一番风味。”

  和关宁一还有谢琚同坐一桌的唐峰:“……”

  他也想要夫人布菜,可是他夫人在国都。

  唐峰只能埋头干饭,只要他不看不听,他就没有被陛下和关公子秀到!

  要不是客栈外面实在是太过吵闹,关宁一和谢琚估摸着能秀到吃完这顿饭为止。

  这种开在路上的客栈客源远远不如城里的多,店老板以为今天能接待一个镖局的队伍就已经是财神爷保佑了,不曾想又来了一队人马,数量也不少。

  只是这新来的客人属实有些不讲道理了,他都说了天字号的房间已经住满了人了,这些人非要住天字号的房间,还叫他去把已经入住的客人赶出去。

  天老爷哟,哪里有这么做生意的嘛?

  “客官客官,您就将就一夜成吗?地字号的房间也很好的,我再给你们少些银钱?”店老板见这为首的人长得凶神恶煞的,也不敢惹他。

  “大爷我偏要住天字号不可了!让住进去的人立即马上给我收拾东西滚蛋!否则可不要怪大爷手里的刀不讲情面!”那凶神本人亮了亮自己腰间别着的刀。

  店老板叫苦不迭,他也是倒霉,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不讲道理的?

  “唐峰,去看看。”谢琚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早上才听完一出欺负平民的奏报,晚上自个儿就遇到了。

  唐峰把筷子一放,抱着自己的剑走了出去。

  “何人在此喧哗?”

  店老板见唐峰出来,赶紧跑了过去,还是这位客官看起来比较好处。

  “你就是包了天字号房间的人?”那威胁店老板的恶人抽出自己亮花花的大刀,“要么给大爷我搬出去,要么大爷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唐峰:“……你有病?”

  算了,和脑子不太好使的人没办法讲道理,直接动手吧。

  唐峰连剑都没有拔出来,那恶人甚至来唐峰的身影都捕捉不到,唐峰就已经将那人给踹翻在地。

  而见到他们的头头居然被一个人给轻易踹翻,剩下的人也都不敢上前。

  “就你这样的还大爷?”谢琚端了一盘炒花生米,靠着门观望,“没事学什么恶霸?”

  关宁一倒是站得挺拔端正,不过他的目光都没有往地上那个正惨叫连连的人身上去,而是落在了远处的马车上。

  “那几辆马车里,是什么人?”

  屠志明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是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个小白脸居然武功那么高强,他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上了,不过那个长得娘们唧唧的男的倒是提醒了他,他可是有后盾的!

  “你们知道我上面是谁吗?我上面是河阳侯!知道河阳侯吗?”屠志明自觉底气充足,大吼大叫着,“河阳侯与当今天子同出一姓,是皇室中人!你们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河阳侯作对?”

  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唐峰:“……”

  娘们唧唧的关宁一:“……”

  还有与河阳侯同出一姓的谢琚:“……”

  果然是脑残才会给脑残办事。

  谢琚把花生米塞给店老板:“干活,抓人!”

  店里禁军假扮的镖师们纷纷拿了武器出来,一人一个,把屠志明的小弟们全给缴了武器扣了起来。

  唐峰亲自扣住了屠志明。

  “你敢动我?河阳侯不会放过你们的!”屠志明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拿河阳侯威胁谢琚,殊不知他多说一句,河阳侯的下场就会更惨一分。

  关宁一绕过人群去掀开了马车的车帘,里面是被捆绑着的一些妙龄女子,看样子是被屠志明用迷药给迷晕了。

  “来人,把这些姑娘好生抱出来,送去休息。”

  一辆马车并不大,里面却塞了五六个人,足足三辆马车,十几个姑娘。

  结合章安收到的诉讼状来看,这些姑娘很有可能是被“献给”谢源的。

  “公公公公子……”店老板吓得冷汗都出来了,那么多的刀剑,看着都吓人,“我我我们现在要报官吗?”

  关宁一上前安抚店老板:“店家不必忧心,其实我们正是微服的官员,是陛下派我们前来的,正巧遇见了贼人,拿下也就是了。”

  大抵是关宁一让人如沐春风,店老板果真放松了下来。

  “哎哟!原来是青天大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店老板就是最平常的百姓,见了官员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跪下磕头。

  关宁一扶住了他:“店家不必多礼,既然是微服,那店家还是把我们当成寻常客人就好。”

  店老板连连称是,只不过他着实没有见过从国都来的大官,稀奇得很,眼珠子一直在关宁一和谢琚中间来回扫荡。

  接下来要提审屠志明,谢琚担心吓着店老板,便道:“那些姑娘多半许久水米未进了,麻烦店家熬些粥,待她们醒了之后好吃上一些。”

  “对对对!是得给姑娘们煮些饭!”店老板又忙着进了厨房。

  审讯时可能会见血,谢琚不想污了店老板的客栈,于是让唐峰把屠志明等一干人全部给提进了树林中审问。

  一过傍晚入夜很快,树林中看不分明,关宁一让手下的人多点了些火把,好能照得亮堂些。

  屠志明最开始被关宁一他们给震住了,可这会儿又抽起疯来,叫嚷个不停。

  “你们就算是国都来的官又能如何?河阳侯是当今陛下的兄弟,陛下能拿自己的兄弟怎么样?倒是你们,惹怒了河阳侯,河阳侯告知陛下,定然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关宁一语调微扬:“哦?当今陛下的兄弟?”

  他侧过头去,含笑看着谢琚:“陛下,臣怎么未曾听过您还有这么个兄弟呢?”

  当谢琚成为皇帝的那一刻,什么兄弟不兄弟的,都是先君臣后兄弟了,更何况河阳侯还是一个隔了几辈的表兄弟,连谢氏皇族正统都算不上,更何况……

  “朕一个爹的兄弟都死的死、关的关,你凭什么认为,朕会放过一个根本就不亲的所谓兄弟?”谢琚语气很冷,他听着屠志明嘴里的笑话,心里想的是怎么把谢源给收拾干净。

  屠志明顿时傻了眼,刚才这人自称什么?朕?这人是当今陛下?

  不、不可能的!陛下怎么会跑到这小破地方来?还住这么简陋的客栈?

  绝对不可能!他进过河阳侯府,仅是一个侯府就已经奢华得不像样子了,更何况是皇帝?

  “看来你不是很相信啊,不过你信不信并不重要。”关宁一招了招手,“来人,打,打到他愿意低头为止。”

  甭管屠志明对谢琚的身份是否相信,他都是免不了这顿打的。

  谢琚黑着一张脸补充道:“别打嘴,把他的嘴留着说话,至于别的地方,随便打,留口气在就行了。”

  这种助纣为虐的东西,打一顿还没完呢,不好好地教训教训,谢琚都觉得对不起那些被绑来的姑娘。

  那上前打人的禁军左看右看,砍了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下来,这手上没东西都不方便打,只能就地取材了。

  屠志明被按在地上,没有经过修剪的树枝直接往身上鞭打,那负责打人的禁军也不止打一块地方,除了脑袋,他从上打到下,又从小打到上,打得屠志明那是一个哀嚎不断,惊得林子里的鸟都纷纷飞走。

  “啊!别打了别打了!”屠志明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模样相当凄惨,“我说!我什么都说!”

  谢琚让禁军停了鞭打。

  “对着我秦国百姓耀武扬威之时,你可想过此时此刻会遭此罪?”谢琚当真是对屠志明这种欺善怕恶的人厌恶极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再打了!”屠志明也就是对着店老板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凶恶,遇上比他更凶的,立马就像老鼠见了猫。

  “既然如此,那朕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半句假话,朕就是将你打死在这里,那也是你活该。”

  谢琚对关宁一点了点头,关宁一便准备写屠志明地供词了,桌椅板凳还是搬的店老板客栈里现成的。

  “朕且问你,那些姑娘是从何处绑来的?”

  屠志明一边哼哼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是河阳侯让我从河阳县附近搜罗的。”

  “他祸害一个河阳县还不够,还要祸害周遭?”谢琚气笑了,谢源天天找姑娘,也不怕哪天死于马上风!

  “河阳侯说、说……说河阳县的漂亮姑娘他都玩过了,所以叫我去外地找漂亮姑娘……”屠志明缩了缩脖子,他感受到了谢琚身上传来的恐怖压迫感,还有杀意。

  他也就是动动大刀吓唬人,大部分时候都是仗着河阳侯的威名做事,可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似乎是真的杀过人……

  “岂有此理!”谢琚这下真的火了,把椅子的把手都给拍碎了。

  什么叫做河阳县的漂亮姑娘他都玩过了?谢源这个混账玩意儿到底糟蹋了多少姑娘?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屠志明此刻是真的信了谢琚是皇帝了,要不是皇帝,谁发个火能那么吓人?

  “那这些姑娘是什么出身?”关宁一见谢琚气得不轻,给谢琚拍着后背顺了顺气,同时继续审问屠志明。

  唐峰接了关宁一的笔,来记屠志明的口供。

  “都、都是拐来的……河阳侯府有专门替河阳侯相看姑娘的人,只要被相看上的姑娘,就会用迷药迷晕了带走……”

  “这是你第几次给河阳侯办这种事?”

  “我、我不记得了,每年都好几次……”

  “这些姑娘进入河阳侯府之后呢?”

  “进入河阳侯府之后就看她们会不会放下身段讨河阳侯欢心了,能讨河阳侯欢心的,哪怕失宠了日子也会好过一点,总之能活着,不愿意的可能就被河阳侯弄死了……”

  谢琚越听越心惊,前有苏环继后有平王,现在又出来了一个河阳侯,他秦国究竟藏了多少蛀虫?

  “陛下,那些姑娘陆陆续续地醒了,说想见您和公子。”谢琚让一半的禁军都留守在了客栈,每几个房间外就有一个人守着,这样一来只要人醒过来了,他们随时都可以发现。

  “给朕把这人好生看着,不许给他吃喝。”谢琚对屠志明深恶痛绝,没当场下令处死就已经是看他还有用处的份上了。

  “陛下,不要再气。”关宁一把自己的手塞进谢琚的手心,“我会心疼。”

  关宁一没有说什么“气大伤身”之类的话,因为他清楚,谢琚不可能不气,但若是为了自己,谢琚会照顾自己的情绪。

  “好,不气了,你与我一同去看看那些姑娘吧。”他还要问问情况。

  店老板煮了一大锅粥,这些姑娘有的看起来家世很好,此时也是狼吞虎咽。

  “她们多久没进食了?”谢琚招了一个禁军问道。

  “据这些姑娘说,她们被绑了之后就没有吃过东西,屠志明只给她们喝点米汤,大部分时间也是直接拿迷药迷晕了,怕她们逃跑。”

  店老板中年无妻无子,看着这些姑娘跟看自己闺女似的,心疼得不行,一边咒骂那个该死的河阳侯,一边让姑娘们慢点吃,吃完还有。

  其中有一个穿着顶漂亮的华服,她眼瞧着关宁一和谢琚来了,匆匆地擦了擦嘴起身:“就是二位救了我们的人吧?我姓苏,苏青雪,多谢二位公子的救命之恩。“

  苏青雪一看就是家里用心养出来的姑娘,即使有些蓬头垢面也维持着自己良好的教养。

  有苏青雪打头,其余人也纷纷向关宁一和谢琚行礼,她们也没有什么能用来报答这个恩情的东西。

  “大家不用多礼,都坐下吧,该用饭用饭,别想太多了。”谢琚对自己的子民还是很温和的,再加上有关宁一在一旁安抚,情绪也好了很多。

  “听店家说,二位是国都来的官员,那是不是可以送我们回家了?”苏青雪眼眶微红,她父亲母亲这时肯定是操心坏了。

  关宁一:“是会送大家回家,这一点可以放心,只不过有一件事想请大家配合。”

  谢琚对着这么一群小姑娘,很难开口,可这又关系到取证,不得不问,关宁一看出了谢琚的犹豫,于是率先开了口。

  谢琚拉住了关宁一,用眼神示意关宁一,让他别提了。

  自古以来对于女子总是束缚众多,若是这些姑娘要挺身而出作证,那就意味着她们曾经被贼人掳去的事情将公之于众,对于女子来说这是很要命的。

  谢琚在自己的母妃身上见过了太多作为女子的不易了,他不想让这些姑娘受到伤害。

  其实证据少一点也无妨的,他还是可以治谢源的罪。

  关宁一拍了拍谢琚的手背:“阿琚,信我,好不好?”

  苏青雪聪慧,她猜测道:“公子是想我们站出来作证吧?”

  此言一出,就已经有一些姑娘心生退意。

  “当然,在下不会让各位受委屈的,我会向陛下请旨,由陛下下旨嘉奖各位。”关宁一道。

  谢琚怔了一瞬,然后眉眼都舒展开来。

  是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是皇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他下旨嘉奖,那么谁敢对这些姑娘说三道四,那就是对他这个皇帝的不敬,藐视君威这种罪名,当真是好用得紧。

  “不错,不光是请陛下下旨嘉奖,还会赏赐各位,给予各位尊荣。”谢琚想通了,作为皇帝本人,作起承诺来更是不吝啬。

  为什么很多人都想迎娶公主,哪怕迎娶了公主之后不能纳妾?还不是图的公主的那一份尊荣?

  而普通人若是能够迎娶获得了天子亲眼的女子,那四舍五入自己就是承受皇恩的人了,拿出去说也是倍有面子的。

  况且谢琚对愿意站出来揭示谢源罪过的姑娘进行嘉奖,也能激起一些女子的反抗之心。

  这世间离开了男子和女子都不行,怎么就对女子苛求众多?

  谢琚偏头,眼底映着自信明媚的关宁一。

  果然,知他者,关卿也。

  “我愿意!”苏青雪第一个站了出来,“就是没有嘉奖我也是要上国都去告一告那胆大妄为的河阳侯的!能多一份陛下亲赐的荣誉,以后我出门都得更嚣张些。”

  苏青雪自从被屠志明绑来就没有放弃过逃跑,她不仅要逃跑,她还要跑到国都去,一定要将河阳侯给告到御前,河阳侯这样的人渣不死,简直难消她心头之恨!

  “那我也愿意。”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

  只要有人开这个头,不愁其他人不愿意。

  “我也愿意!”

  “算我一个!”

  姑娘们只要一想到河阳侯会付出代价,瞬间就踊跃了起来。

  关宁一连忙安抚她们:“大家愿意作证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事我们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先将饭用完吧。”

  肚中空空,长久未进食也不敢吃得油腻,店老板也只能煮些粥,在粥中撒些肉沫,再炒点素菜,吃得少了根本就不管饱。

  关宁一这么一提,姑娘们也意识到腹中还是饥饿,于是又坐下老老实实地用饭了。

  和这些姑娘约好了,吃好了饭再谈正事儿。

  不打扰她们用饭,关宁一拉着谢琚去了客栈外面。

  “卿卿,谢谢你。”谢琚无比郑重地说道。

  关宁一捏着谢琚的脸,假装严肃:“不许和我说谢谢。”

  他们什么关系?用得着说谢谢?

  谢琚重新组织了语言,他说:“卿卿,我喜欢你。”

  关宁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把手背在身后,蹦跳着往前走了几步,等自己那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恢复正常,才回过身:“巧了,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加班,没有回复大家的留言,都看见了的!爱你们哟,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