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光走后,祁摇枝浑浑噩噩了半晌方才起身。

  天上星子隐隐,夜蓝如水,已经快要天亮了。

  他房间中被衾已冷,全然不似曾有人来过的模样。

  祁摇枝探下身从床底把木箱拖了出来,将清心丹咽了两颗下去。

  现在毫无感觉,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发热,清心丹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现在倒是不热了,还有些冷。祁摇枝躺在床上抖开被褥给自己盖好。

  如同做梦一般。

  心脏还一下一下跳得很欢快,想起来谢秋光说过的话他都还有些脸热。

  他在床上躺了半晌,方才发觉自己的面具不知何时被人揭了。

  谢秋光离去之时的神情还如在眼前,祁摇枝幽幽叹了口气,心口还是闷闷的。

  床上休息了片刻,等到村里的雄鸡打鸣,驴马咴咴之时祁摇枝就爬起来了。

  他对魅魔也不太了解,得进城买些书看看有无应对之法。

  若是昨天晚上那样再来一遭,当真是承受不住的。

  天才将将亮,就有人寻了过来。

  祁摇枝听见人声,急急应了一声,将那面具仔细地贴在脸上。

  村民等在竹篱笆外。村子里白雾朦胧,天空中纷飞着细小的黑雪。

  祁摇枝伸手去接,指腹轻轻一捻,黑雪化为了齑粉。

  “许道长,清水城中出事了!现下四处都人心惶惶,城北宋家一夜之间都被屠满门,阴阴鬼气缭绕。城主怀疑是妖邪作祟,要城里的修士都过去看看。”

  背着药篓的村民和祁摇枝说话,还有两人焦急地往祁摇枝身后探,似乎是在找什么。

  “怎么回事?”祁摇枝暗暗吸了口气,这恐怕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了。

  清水城宋家他是知道的,原先从小遥州迁来的。

  垚水花神因为因缘际会和一姓宋的男子结合,诞下一子一女,便成了宋家先祖。

  因为有神女的血脉,宋氏的子弟总是较旁人要修行得快些,只是上千年来也没有人飞升成功过。

  随着时间后推,宋氏子弟的血脉不纯,神力也愈发稀薄,逐渐落魄了。

  小遥州仙门林立,宋氏不过其中之一,但来了贺兰州这偏远的西陲之地,宋家便是世家大族了,竟然一夜之间被屠了满门。

  城主相邀,祁摇枝不太想去的。

  他若是魔修本还可以乔装隐匿一番,可他本身就是魔,如今再去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更何况宋家与仙界渊源不浅,如今被灭门,兴许会有天界的仙君下来探查也说不准。

  祁摇枝正想推拒,却听见一人问道:“昨天那位小谢仙长如今在何处?许道长不如邀他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祁摇枝道:“谢仙长一早已经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这句是实话。

  祁摇枝正想着该如何推拒,又见到远处走来了两位穿着轻甲的侍卫,手摁在腰间刀上,威风凛凛。

  侍卫走到近前,看一眼三位村民,又瞧一眼祁摇枝,严肃道:

  “想必许半仙已知晓城中发生之事,城主听说许半仙的奇能,特要我们来请许半仙过去。”

  村民早早让开,衙役一左一右站在祁摇枝面前。

  请得很客气,没有给人留拒绝的余地。

  祁摇枝微微颔首,高深莫测地点点头道:“带路吧。”

  祁摇枝向来是个随波逐流的人。

  清水城中将城中修士都召去,必定是能者众多,有人知晓魅魔欲望的缓释之法也说不定。

  祁摇枝之前没进过内城,并不知晓清水城中竟然繁华如斯。

  内城十二门,巍巍高墙上覆琉璃瓦。一路都有穿着轻甲重甲的侍卫把守、巡逻。

  偌大议事厅内,已有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着或坐着。

  乍一看竟有五六十人之多。

  城中会喘气的修士术士,应该都被清水城主请来了。

  脖子上带着佛珠,低声念咒的佛系;冷面静立目不斜视的剑修;抱着灵兽聊天的兽修;一脸茫然东张西望的医修;还有一群叽叽喳喳出门历练正好赶上趟的仙门弟子。

  当然,也有像祁摇枝这样的坑蒙拐骗混口饭吃的“半仙”和“活神仙”。

  一个举着算命幡的术士看见了祁摇枝,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抚了抚长须,自报家门道:“城北赛神仙。”

  祁摇枝礼数周全,拱手道:“城西许半仙。”

  在这么一堆正经修士面前,他们俩一看就十分半吊子。

  边上的符修垂下眼皮看祁摇枝一眼,祁摇枝对他讪讪一笑。

  符修挪远了些。

  侍卫还不源源不断地往里面带人,像是要将这议事厅塞满一般。

  还有源源不断被带来的。

  祁摇枝压低了声,问赛神仙知不知道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赛神仙吹了吹手中的茶盏,呷上一口,咂了咂嘴,道:“昨天夜里宋府那惨叫声,当真是凄神寒骨,叫人闻之颤胆。”

  有人问道:“你听见他们痛呼了?那昨天夜里怎么没人施救?”

  赛神仙点点头,徐徐道:“你们且听我慢慢说。”

  “我住处与宋家就隔着两条街,昨天夜里听见男子惨叫,因着宵禁,也没敢出来看。约莫一刻钟之后,也就没了声。”

  “今早看见宋家人齐齐死在了门口。那宋家家主死相最为凄惨,眼睛被剜了,耳朵被割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看见他时,听说还能喘气,惨啊。”

  紫衣兽修捂住了灵犬毛茸茸的耳朵,咂舌道:“听起来不像是妖邪作祟,倒像是仇杀。”

  “非也非也,”赛神仙放下了手中茶盏,微眯着眼道:“昨天夜里虽然我没敢出来,但是巡逻的金吾卫却是能走动的。”

  赛神仙低声道:“最蹊跷的地方就在此处,宋家位于安宁街中间,不知是被布置了结界还是设下阵法,走了一两个时辰,也没能进入宋家大门口。”

  穿着校服的仙门弟子微微仰首,看着赛神仙和祁摇枝的眼神里带上了些鄙夷,他道:“这有什么蹊跷,到时候我们一看便知。”

  赛神仙并不受旁人影响,说出自己的结论:“结合那寻魔令来看,昨夜应当就是一只厉害的大妖了。”

  寻魔令只有一个,清水城中的妖魔却不止一只。

  议事厅内众人唏嘘不已,觉得宋家人死得凄惨。恰在此时,城主走了进来,面容肃穆眉头紧锁。

  城主叫萧宾白,是个中年男子,身材敦厚,留有美髯。

  一城之主,气质不可谓不庄重。祁摇枝的目光却落在他身旁的少年身上。

  少年换了一身纹金黑袍,愈发衬得人面冠如玉明秀出尘,清贵无比。

  站在萧宾白身边,倒是更像掌权者。

  祁摇枝看得出神,眸光愣愣。

  谢秋光察觉到他的目光,颔首偏开脸,带着些许怒色。侧脸对着祁摇枝,仪态十分孤高。

  他还在计较昨夜之事。

  明艳如画的少年这般情态,倒显得更生动了几分。

  其余的修士也才将将恍然回神,收回了目光。

  这般美貌的少年,修真界也是少有的。

  萧宾白走至议事堂中央,一拱手道:

  “多谢诸位仙长前来,宋家被灭门之事实在令人扼腕。此事诡谲,但在谢小仙长的帮助下已有了眉目,但还需各位仙长伸出援手,共同解决此事,为宋家六十三口人讨回公道。萧某不胜感激!”

  众人沉默了下来。

  城主一上来便要人为宋家人讨回公道,自然是响应者寥寥。

  恩怨情仇之事本就难以算得清楚明白,更何况还是旁人的恩仇。

  倒不是修仙之人冷血,只是种善因得善果,自己要是结了恶缘也要自食苦果。

  平白掺和进旁人的爱恨纠葛之中,与修仙之人出尘避世的理念相左。

  安静了片刻,一眉清目秀的佛修出列道:“萧城主带贫僧去看看罢,解了因果,也好为宋家人超度。”

  “我也留下来,到时候可以看看那阵法究竟有何蹊跷。”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

  她师兄站在她身边绷着脸,皱眉道:“既然你要留下,我也不可能一个人走。但师尊有令,我们也不能耽搁太久……”

  “知道啦知道啦,大师兄真啰嗦。”少女仰着脸,神情却是愉悦的。

  给沉闷的议事堂带了几分生气。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自请留下帮忙,祁摇枝混在沉默的人群之中,准备悄悄离场。

  等到动员会到了尾声,祁摇枝也跟着身旁的赛神仙一同起身,却听见萧宾白缓声道:“许半仙还请留步。”

  祁摇枝的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都向他投来目光。

  谢秋光也掀起眼睫,撩了他一眼。

  “早就听闻许半仙技法高超,未曾前去拜访。昨日许半仙又收服了千年的藤妖,为民除害,当真是古道热肠。”

  “不敢不敢,昨日藤妖之事,全靠谢小仙君出力。”祁摇枝感受到谢秋光凉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许半仙实在太过谦虚。”萧宾白叹了口气,“我也能懂许半仙的顾虑,只是宋家的事情实在棘手,若有许半仙留下相助,定能尽早查出真凶。”

  祁摇枝觉得萧城主不是真的懂,但是此情此景,确实也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萧某代宋家六十三口孤魂谢过许半仙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萧宾白的语气恳切。

  虽然是道谢,但是听起来倒是有些阴森森的。

  祁摇枝还未回话,边上的赛神仙就抢先道:“萧城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没有酬金,我和许贤弟也会自请帮忙的。”

  “如此血海冤仇,自然是要揪住真凶,叫那恶人血债血偿。”赛神仙一脸大义凛然。

  顶着众人悠悠的目光,祁摇枝道:“承蒙错爱,许某有心帮忙,但实不相瞒,家中琐事繁多,我家夫人已经快两月没了音讯……”

  萧宾白皱眉打断,道:“无需顾虑,待到宋家的事情解决,清水城也会竭力助你寻找夫人。”

  意思是非要他去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