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腥风血雨好像在几句话之中就被化解,祁摇枝却依旧有些不安。

  不知从何处起的长风,在千洞窟中冲荡。

  那风声有如呜咽,哀转不绝。

  小桌上的烛火如豆,颤颤巍巍,像是下一秒就要熄灭,晃得整个溶洞都影影幢幢。

  祁摇枝辗转难眠,还是起了身,翻出了储物环中的铁剑。

  剑出鞘时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昏黄的灯火映着那铁剑上的红锈,更显得有些惨淡。

  这把剑是祁摇枝拿着三颗下品灵石跟打铁的铁匠换的,铁匠拍着胸脯地跟他说这剑削白菜如泥。

  祁摇枝那时候刚到贺兰州,隐匿行踪不敢使用法术,却又担心被曲雾楼找到,总觉得手里还是要有把剑才安心,至少临死前还能挣扎一番。

  但是现在看来,这剑估计用来削白菜都不太合适了。

  不过两个月,就已经生出了铁锈,充分展现了什么叫便宜没好货。

  祁摇枝以前也练剑,却不太懂剑,他从前的佩剑是祝荧送他的。

  被逐出凌霄宗,祝荧断交后,祁摇枝也仍是占着那把剑。

  虽然时不时拿出来看着剑追忆往昔,却也没好意思再用过。

  临死之前,他将那剑还了回去。

  祁摇枝从前还算是死得很干净的。

  而现在手中这把剑……祁摇枝摸了摸剑刃,锈红就晕散在他的指腹上。

  嗯……擦擦应该还能用。

  祁摇枝在灵池中洗净了手,又将剑身归鞘,放回了储物环内。

  祁摇枝重新回到石床上。

  夜深风重,祁摇枝身上还带着几缕寒意,但不待他躺好,谢秋光就暖乎乎地贴了过来,搂住他的腰身。

  谢秋光动作懒洋洋慢吞吞的,但是与祁摇枝贴得极紧。此时谢秋光正闭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睡着了。

  祁摇枝轻轻地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放下来。

  谢秋光眼睫颤了颤,眼眸中还有几分朦胧,意识尚不清醒,就凑上来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下巴,又将头埋在他颈窝处。

  虽然谢秋光比祁摇枝要高上一些,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喜欢缩在祁摇枝的怀中。

  祁摇枝背对着他的时候,就要将脸埋在祁摇枝披散的头发里。

  祁摇枝与他面对面的时候,谢秋光就要蹭进祁摇枝的怀中,黏黏糊糊的。

  祁摇枝心事重重,此时也没有心思与谢秋光闹,只是随他抱着,自己也闭上了眼。

  “哥哥在想什么?”少年的嗓音中还含着几分倦意,连眼睛都没睁开。

  温热的气息扑在祁摇枝的皮肤上。

  祁摇枝微怔一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坦白道:“我把小兔儿藏在了储物环里,我想带小兔儿一起出去。”

  祁摇枝其实知道他自己这个行为可能不太合理。

  他是一只魅魔,没什么修为,法术也不厉害,在千洞窟中被禁制所限,与常人无异。

  甚至因为体质的原因,他可能比常人还要弱些。

  尚且自身难保,却还想要救别人,是不太清醒的。

  带小兔儿出去也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狼十五对小兔儿的态度,并不像是会轻易放小兔儿离开的样子。

  但是小兔儿实在可怜。

  如果祁摇枝还是从前凌霄宗的大师兄,自己想要一人一剑救出小兔儿,或许有些麻烦,但也并非难事。

  如果祁摇枝还是不务正业的魔修,如今也尚有一搏之力。

  可他是只魅魔,他在地面上,连被放逐的人面狼都打不赢,落入千洞窟中,只能等人来救。

  他还有会惹来麻烦的发情期,欲望达到极致的时候甚至连人都分不清。

  这样的魅魔,实在是不适合逞英雄当侠客。

  祁摇枝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却也感觉有些无力和失落,他只是很想帮帮小兔儿。

  “哥哥今天与沈琼说的,便是这件事情吗?”谢秋光也察觉到了祁摇枝的失落,十分依恋地亲了亲祁摇枝的脖颈。

  这次祁摇枝没躲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没想到谢秋光居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祁摇枝的思绪又有些飘远。

  那时候他去找沈琼时,沈琼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看了他许久,问道:“你与那兔子精认识么?”

  祁摇枝摇摇头,道:“只有过一面之缘。”

  “那你为何要救兔子精?”沈琼表现得十分冷静,他认真望着祁摇枝,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这世间身亡命殒的人那么多,难道你看见了都要救吗?”

  沈琼之前说话都是带着三分柔,现在如此的一针见血,倒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祁摇枝也被他问得有些茫然,顿了半晌,才答道:“若是狼十五直接将小兔儿杀了,应当是没有机会救他的。但是小兔儿那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着,或许将他带走会好一些。如果他能学到些法术,以后自己向狼十五复仇也不是全无可能。”

  沈琼沉默良久。

  沈琼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白发粉衣,是清秀倜傥的仙君模样,看着祁摇枝的眼神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道:“你与曾经一位故人,倒是有些像。”

  祁摇枝闻言怔愣一下,不知道沈琼仙君是否话中有话,又是否在影射些什么。

  但他并不认识沈琼仙君,应当不会是沈琼仙君的故人。

  再者,沈琼见过他,认识他的话,应当不会现在才说像。毕竟他的那张面具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他的脸和从前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他唯一的狐狸好友,只有被逐出师门之后才认识的胡山山。

  祁摇枝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抿了抿唇,不说话。

  沈琼锐利的眼神又细细看了祁摇枝半晌。

  就算无事,被那样盯着也会生出几分局促,祁摇枝疑惑地眨眨眼,佯装不在意。

  最后沈琼的唇边却漾开了笑意,道:“斯人已矣,应该是我记错了。其实你们也不太像。”

  沈琼又道:“若是那兔儿精愿意来花月教,我自然是欢迎的。”

  祁摇枝眼眸微亮,道了声谢。

  沈琼沉吟片刻,提醒道:“想法虽然好,但是兔子精修炼再久,也是很难打赢狼妖的。”

  现在祁摇枝躺在石床上,脑中却仍浮着沈琼那句话。

  确实如此,兔子精修炼再久,想要杀死一只强悍的狼妖也是痴人说梦。

  而他一只魅魔,该要怎么样才能救出被狼妖看上的兔子精呢?

  他从前手中握剑,好像并不会有这般怅然无助之感。

  出了凌霄宗后,他剑术荒废,就算有了好剑,手中握剑,又能如何呢?

  生锈的或许不是那把铁剑。

  溶洞之外风声呼啸,祁摇枝心中好像有些空荡荡的,也像是被那狂风席卷。

  祁摇枝的胳膊和肩膀,都被谢秋光枕得有些发麻。

  “哥哥为何不直接找我,反而去找沈琼?”谢秋光的声音忽而响起,唤回了祁摇枝有些纷乱的思绪。

  “沈琼仙君是一教之主,他或许更合适些。”祁摇枝道。

  谢秋光吐气如兰,湿热的气息扑在祁摇枝的肌肤上,轻声道:“哥哥说谎,哥哥分明就是觉得沈琼比我可靠些。”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谢秋光哼了一声,像是有些不满:“他看哥哥的眼神很不对劲,哥哥看不出来吗?沈琼也喜欢男人,哥哥要小心他……”

  谢秋光声音渐低,话未说完就已经埋首在他的颈窝上亲了起来。

  祁摇枝被那最后一句话噎了一下,没想到谢秋光这也能吃上醋,他解释道:“沈琼仙君不是那个意思。”

  谢秋光像是并不在意他的解释,只是想要借机亲他啃他,祁摇枝微蹙着眉忍耐。

  谢秋光却更得寸进尺,在祁摇枝的喉结处舔了一下。

  祁摇枝被那湿软的舌尖勾得一颤,往后退了些,原本的低落心情也被谢秋光的胡闹弄没了,他低声警告道:“谢秋光!”

  谁知道谢秋光不仅不退开,反而亲得更来劲了些,还一手探到了祁摇枝的后颈,不给他往后躲的机会。

  祁摇枝想避开,只能仰起头,谁料此番动作还给了谢秋光可乘之机,更被亲得啧啧作响。

  祁摇枝身体都有些战栗起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其他原因。

  他忍无可忍地抓住谢秋光的发根,稍稍用力,将人从自己的脖颈处拽开,他气息不匀的呵斥:“谢秋光,你做什么!”

  谢秋光这才抬脸,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谢秋光本来长得漂亮,假装正人君子时还有些清冷不可攀的味道。

  此时却唇瓣泛着水光,睫羽轻颤,眼尾飞红。额心那点朱砂灼灼,更显秾丽无俦,让人不敢逼视。

  这样好看的人,说出来的话却气人。

  谢秋光似是十分不满,道:“哥哥有事情不找我,却去找旁人,现在连亲都不让亲了。”

  祁摇枝原本有些怅然失意,现在更多的是被谢秋光拈酸吃醋的样子气得胸口发闷。

  谢秋光犹嫌不够,竟然还望着祁摇枝,语气甚笃道:“以后这就是惩罚。”

  祁摇枝终于是忍不住,道:“谢秋光,你以为旁人都像你一般,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么?”

  就算祁摇枝当了数百年好脾气的大师兄,也被谢秋光闹得风度尽失,气度全无。

  这是祁摇枝第一次对人说重话。

  但几乎是话一出口,祁摇枝便开始后悔。

  他不该这样对谢秋光发脾气的,虽然谢秋光确实有些无理取闹。

  但归根结底,祁摇枝气的其实不是谢秋光,是变成了魅魔之后的自己。

  气的是他被藤妖抓住时只能束手就擒,气的是他想要救小兔儿时的无能为力,气的是那把铁剑生锈,或许用来切白菜都不合适。

  溶洞内外唯有呼呼风声,祁摇枝的怒气消散,唯有怅然。

  他望着谢秋光乌黑澄澈的眼眸,只觉得愧疚。

  他抿了抿唇,道:“对……”

  刚说了一个字,祁摇枝的嘴唇便被谢秋光温热柔软的唇舌堵住。

  那余下的道歉也都被含糊囫囵着吞咽下去。

  祁摇枝有些僵住,心中的歉意也让他此时没有抵抗。

  谢秋光却浅尝辄止,并不像平时那般将人亲得气喘吁吁才肯松开。

  谢秋光恋恋不舍地停下来,眼眸亮晶晶的,嗓音有些哑:“我想的只有哥哥。”

  这是在回应刚才祁摇枝刺他的那句话。

  十分好脾气了。

  祁摇枝眼睫轻颤,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更加羞愧。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也不好意思看那双漂亮而专注的眼睛,只能抿抿唇。

  谢秋光并不在意,他亲了亲祁摇枝的唇角,坦白道:“刚才是我故意惹哥哥生气的,哥哥不用道歉。”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抬眼看谢秋光,眼眸中有几分茫然。

  “哥哥永远都可以对我发火。”

  谢秋光实在是喜欢祁摇枝喜欢得不像话,被那雾茫茫的眸子瞧一眼,心就酥软了半边。

  谢秋光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祁摇枝鼻尖,又亲亲热热地环住祁摇枝的脖颈,眼眸亮如星子,甜甜道:“我喜欢哥哥对我发火。”

  祁摇枝怔然失语。

  他刚刚失意怅然,生过气也发过火,也有过短暂的愧疚与自省。

  但现在一时之间,他竟然也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何等滋味。

  开心吗?

  好像不是。

  甜蜜……也不太算得上。

  但祁摇枝此时,确实也只看得见谢秋光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

  谢秋光实在是很会让人变得混乱的。

  方才那些失落怅惘好像都被他搅得一片模糊,看不清本来颜色。

  谢秋光却长睫扑扇,神色认真道:“我知道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他那时候看着祁摇枝拿出剑,便知道祁摇枝心中所想,但他并没有打扰祁摇枝看剑。

  祁摇枝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听起来有些发涩,他只抿唇道:“我以前也曾是个剑修。”

  风声渐止,烛火幽暗。

  谢秋光没说话,又钻到了祁摇枝的怀里。

  他这一次倒是乖得很,没做其他坏事,只是十分依恋地抱着祁摇枝。

  祁摇枝想,其实也没什么好追忆往昔的。他以前当剑修的时候,也不是个十分厉害的剑修。

  只不过是现在更差一些而已。

  虽然相对无言,但是被这样温热软香的美人全心全意的拥着,好像也没那么空荡荡了。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祁摇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愈发明晰。

  谢秋光在他怀中蹭了蹭,似乎是想换个姿势。

  祁摇枝垂下眼眸,就见谢秋光微微退开了些,仰起头。

  谢秋光纤长的睫羽掀起,认真望着他,道:“既然以前的剑锈了,从今以后,以后我来当哥哥的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