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天气似乎总是说变就变,随着谢梨邈眼泪落下的,还有天边突如其来的雨。豆大的雨珠一颗接一颗,就像她的眼泪那般砸落到各处。

  被抱住的年年懵懵懂懂,他看不懂顾清俨眼中的悲欣,也不懂为什么谢梨邈会哭,更不明白他们两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

  在周遭雾灰色的世界里,他茫然地像一张白纸。

  但即使年年什么都不明白,可听到谢梨邈哽咽的声音,感觉到她潮湿的眼泪,他却会没由来地难过。

  很难过。

  就像他之前被遗弃,睡在空荡荡的基地里那样的难过。

  跟在后面的保镖将伞递给家主,宽大的黑色梅花纹路伞自动打开,顾清俨上前一步遮住一大一小,伞面向前方倾斜许多,完全笼罩住两人。

  他目光漆如深潭,另一只垂在左侧的手明明虚握着,手面青筋却全然毕露。

  难过的年年,伸出小手拍了拍谢梨邈的肩膀,小声说:“喵喵姨姨,泥肿么了?”

  谢梨邈那声宝宝,叫的很小声很隐晦,年年愣的没听到。听到年年的关心,她眼眶愈红,心中痛楚不断积压,就像一块不断吸附水的海绵,沉积胀大。

  很快,她调整好情绪,微微松开年年,但因为舍不得,所以还是虚虚抱着的。

  “年年。”她的笑容很牵强,明眸水光潋潋,“我很想年年。”

  ——宝宝,妈妈很想你。

  一直都很想你。

  这才是她想说的话,可她现在还不能说。

  其中缘由有许多,比如她们现在不过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她不能吓着她的孩子。而且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听到这话的年年,终于开心了点儿。他从衣服上的老虎刺绣口袋里,掏出两张纯白的纸巾,动作轻柔又认真地给谢梨邈擦眼泪,那双圆溜溜的眸子,此刻全是她的倒影。

  “年年也想喵喵姨姨哦。”年年奶声奶气地说,“想想!不哭不哭哒!”

  谢梨邈摸了摸他的小卷毛:“谢谢年年。”

  “不谢不谢哦。”

  一旁从包里掏出伞的谢寒山,缓缓走到两人身边,低声道:“姐,姐夫。先回去吧,雨越来越大了。”

  “走吧,邈邈。”顾清俨颔首。

  没等谢梨邈回答,年年就哒哒哒走过去谢寒山的深蓝色伞面下,自发牵住他的手:“走叭!”

  瞬时间,怀中变得空空如也的谢梨邈,神色黯然。

  谢寒山会意,不自在地骗起了小孩:“年年,哥哥这个伞好像有点小。”

  “年年,我抱你回去。”谢梨邈紧接着说。

  那双漂亮的琉璃眸子在两个伞面转来转去,对比之后,年年发现哥哥的伞确实小很多。于是懂事的年年,松开哥哥的手,上前两步走到顾清俨的宽大黑伞下。

  “喵喵姨姨,年年长胖啦,重重哒,年年阔以寄几走哦!”

  顾清俨目光温和,仿佛八风不动。大抵也只有他自己和谢梨邈清楚,他们如擂鼓般的心跳下,藏着怎样沉如山的爱。

  “路面容易打滑,还会积水,叔叔抱年年回去,好不好?”他问。

  谢梨邈的话止住。

  年年瞅瞅三人,小小的脸颊上写满了大大的纠结,等又一道白光划过时,他朝顾清俨伸出了手。

  “好哦。苏苏抱~”

  原本保镖想来接伞柄,可却被谢梨邈更快一步握住了。她轻轻摇头:“没事,我来吧。”

  “是,夫人。”

  青石板铺了两道,足够三人并排走,身后跟着随行前来的四个保镖。

  花花村并不小,从村末走到村口需要十五分钟,平时这十五分钟总是格外快的。年年一个人走的时候会哼哼村长姨姨教他的花花歌,还有太阳曲。和谢寒山两个人时,他会像一只小蝴蝶似的,在周遭花丛来回打转,要么忙着跟花花们说话,要么就是看看它们有没有长大。

  可如今,这十五分钟每一分一秒的流逝似乎都格外漫长。

  年年瞅瞅谢寒山,又瞄瞄谢梨邈,最后扬起小脸,温吞问抱着他的顾苏苏:“苏苏,泥跟喵喵姨姨,也似来介里看花花的嘛?”

  年年记得村长姨姨说过,平时总有会些人来她们花花村拍照和游玩,节目录制后就更多啦。所以年年下意识认为,喵喵姨姨和顾苏苏都是来看小花花们的,然后顺着路走呀走,就遇到了他和哥哥。

  顾清俨的回答很平静:“不是。”

  “那是什么呀?”

  “我们是来看看年年的。”

  年年不太懂,但还是很高兴:“好耶!年年也超级想喵喵姨姨和顾苏苏哒!”

  谢寒山但笑不语。

  这一路,谢梨邈终于露出了一个较为开心的笑。

  其实当谢梨邈在十几万里远的市区,接到谢寒山电话后,通往南华县的航班和列车就都已经没有了。两人是坐私人飞机过来的,坐车绕山路来花花村的期间,顾清俨打过电话给梅村长,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这趟行程的来意。

  顾家祖辈五代从政,代代显赫,到顾清俨这一代转而从商。然无论是曾经的世政顾家,还是如今的商贸龙头顾家,都足以让当时在县城开会的梅村长惊震。

  众人从村尾走到临近村口处,匆忙赶回的梅村长站在那颗槐树旁,瞧见只在财经频道见过的顾清俨,和在春晚表演常作为招牌登场的古典舞团首席谢梨邈时,立马走了过去。

  “顾先生,谢女士。”

  两人也都带着感激跟她打招呼:“梅村长,你好。”

  亲眼见到仿佛从画里走出的两人,梅村长总算明白,小豆丁年年为什么那么像洋娃娃了。

  “好了,你们聊吧,我先带年年去换件衣服。”

  年年右边肩膀的衣服有点湿,一方面是因为谢梨邈的眼泪,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刻越发暴烈的大雨。

  “村长姨姨。”年年笑着朝她挥挥手。

  “年年。”梅村长将手里的纸包递给他,“这是你最喜欢的糖藕糕片。”

  年年的眼睛瞬间灿若繁星:“蟹蟹村长姨姨,年年稀饭哒。”

  “年年喜欢就好。”

  提着糖纸包的年年扭头跟顾清俨说:“顾苏苏,蟹蟹你,窝下去啦,年年给刀片给苏苏吃哦!”他晃了晃手里的糖纸包,“刀片超级好次!”

  一旁的谢寒山被说话含糊的年年逗笑:“年年吃糕片,我们吃刀片。”

  意识到自己说错的年年,扑腾着小手下来,去牵谢寒山:“哥哥坏蛋,笑年年。”

  “走了,待会下来。”

  说完,谢寒山便带着年年上楼了,只剩伫在原地遥遥望着的两人,等那个瘦小稚气的背影在拐角消失,两人才转过身跟梅村长走。

  上楼回到房间,伸着小短手任由谢寒山给自己换衣服的年年,葡萄紫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桌面的糖藕糕片。等年年重新换了件棕色的小熊短袖,他伸手指了指桌子。

  “哥哥。”他问,“年年阔步阔以次呀?”

  这会已经七点十分了,谢寒山拆了包装,给年年拿了一片垫肚子:“吃吧,吃完我们就去找他们。”

  糖藕糕片切面纤薄,入口即化,清甜适口,老少皆宜。年年以前吃过两次,每一次都能让他开心好几天。一片糕片其实并不少,年年掰成两片,递给身旁人:“哥哥也次!”

  “年年吃。”谢寒山对甜的不感冒,“哥哥留着肚子,待会儿多吃点饭。”

  闻言,年年一脸认真:“好哦!那年年看着哥哥,帮哥哥数好几碗饭!”

  谢寒山失笑,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

  年年确实长胖了一点儿,而且肉好像全长在脸上了,清瘦白净的小脸比以前圆乎了些,模样看起来更可爱了。

  年年一边吃,一边看小猪佩奇。

  瞧见猪爸爸和猪妈妈出场时,吃糖藕糕片的动作越发慢了下来。谢寒山留意着他的举动,见状心中一动,不禁问:“年年。”

  “嗯嗯!”

  谢寒山斟酌着用词,他觉得这大概是他前半生说话最慢的一次。他抿了抿唇,低声问:“如果…如果…在年年的想象里,算了。”

  他还是没问,揉了揉年年的头发:“吃完我们就去找他们。”

  年年没有追问,他的兴趣全部被小猪佩奇勾走了,小口小口地吃完,挂上自己的小水杯就跟着谢寒山往梅村长家里去。

  雨依然未曾消停,如同这漫漫长夜,无边无际。耳边的雨声很嘈杂,年年抱着谢寒山,忽然问:“哥哥,那喵喵姨姨和顾苏苏他们,住在哪里呀?”

  “跟我们住一层。”

  顾清俨谢梨邈和他们一样住二楼,剩余的保镖则住在另一栋村民的家里。这些顾清俨早就安排好了,包括剩余几天的事。

  年年哇了一声:“好耶,年年好稀饭喵喵姨姨。”

  谢寒山扬唇:“那另一个叔叔呢?”

  顾清俨比谢梨邈大一岁,他们三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如果要在姐夫和大哥两人里,选一个对上。谢寒山一定会选,比电影里的西装暴徒更像西装暴徒的大哥。不过他跟他大哥就算有八百个心眼子,加起来也赢不了顾清俨。

  更何况、是现在的顾清俨。

  “顾苏苏。”年年眨眨眼睛,“年年也稀饭呀。”

  谢寒山对自己的地位下降有了无比清晰的预感。

  很快,他们就到了梅村长的家,年年刚落地就哒哒哒跑向梅村长,抱着她的腿仰头跟她说蟹蟹。梅村长是高个子,一米七三左右的身高,瘦小的年年只刚过她的膝盖一点儿。

  梅村长笑着说不用谢,让他去坐,马上就能吃饭了。

  年年很乖,点点头松开她,迈着小短腿坐到小凳子上,右边是谢梨邈,左边是谢寒山。相处小半月,在这儿他最依赖的就是谢寒山和梅村长,其余两人对他而言,都不算熟悉。

  圆木桌上摆着五菜一汤,有两道是花花村的特色菜,卖相俱佳。每个人的桌前都摆着玻璃杯,年年的杯子里早就倒好了饮料,是他喜欢的花生牛奶。

  他以为是谢寒山,又或者是村长姨姨提前给他倒好的,双目发亮地望着,却不知真正给他倒的人,是右侧的谢梨邈。年年更不知道,从他从门槛进来开始,他亲生父母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或悲或欣,或明或暗,从未离开过。

  “年年。”谢梨邈不禁叫他。

  “嗯!”

  “年年很喜欢喝吃鸡蛋对嘛?”

  年年握着筷子,模样端正,仿佛不是要吃饭,而是即将要上课:“喵喵姨姨怎么资岛呀?”

  饭桌上摆着一道家常菜西红柿炒鸡蛋,酸甜可口,年年的目光时不时就望向那道菜,几乎没有看过身旁的喵喵姨姨。

  谢梨邈眼眶很酸,笑容却是温柔的:“阿姨猜出来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来南华的路程上,她一直都在反复看年年的综艺直播,看看原来离她那么近,她却没有发现的宝贝。任务结束时不时会有几个大家一起吃饭的镜头,即使只是几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镜头,她也将有年年出现的画面截屏保存了下来,来来回回看了数不清的次数后,她早就发现,她的宝宝格外喜欢吃鸡蛋。

  每次吃饭时,他的碗里几乎都会有鸡蛋,而且他的那碗鸡蛋羹也总是嘴干净的。

  “那喵喵姨姨好腻害哦。”年年又发起了小海獭式的鼓掌,“年年最稀饭次鸡蛋、胡萝卜、还有青菜、和甜甜哒玉米哦。”

  “年年也很棒。”谢梨邈问,“年年不喜欢吃肉嘛?”

  关于这方面,谢寒山并没有问过,他只知道年年不挑食,胃口比较小,吃饭的时候很乖很让人省心,而谢梨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那是属于一个母亲的细腻和敏锐。

  年年鼓掌的动作停住了,他垂下浓密的眼睫,眨了眨眼睛:“年年、不常常吃肉哦。吃多啦会想哒。”

  肉当然是好吃的。

  可年年不能也没法经常吃,他不想成为拖油瓶麻烦大家,所以年年最喜欢吃村里最多的青菜。

  空气中仿佛布满了连绵皎白的蛛丝,将谢梨邈和顾清俨密不透风地包裹起,两人的心跳因为短暂性的僵愣缺氧而加快,远超出窗外雨滴砸落的速度。

  他们对视,在这短暂的几秒里,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太多复杂晦涩的情绪,就像他们从出发以来,便知这一路必定是悲欣交集。

  谢寒山也沉默。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在录制期间,还是结束回家的休息期间,年年在餐桌上的第一筷,永远都是夹向素菜。而且哪怕他给年年夹肉,年年也会剩很多夹给他,但碗里的青菜却每次都能吃的很干净。

  一方面,这是由于年年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另一方面,则是年年在担心,他担心自己吃多了,以后自己又是一个人时,负担不起这样的开销,而且他不想拖累大家。

  沉默是被梅村长打破的,她处理好最后一点儿事,便自然而然地坐下,招呼着大家吃饭。她察觉的到,在她不在的时候,四人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但她并没有提,而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让年年给谢梨邈和顾清俨介绍花花村的特色美食。

  大人是敏锐的,身处其中的年年也多少感觉到了些。可小孩忘性也大,得听到梅村长这么说,兴致满满又格外自豪地挺起小胸脯,小奶音格外响亮。

  “介个似窝萌花花村哒鸭鸭,别看鸭鸭哒肉很黑,但醋鸭鸭…醋血鸭超级超级好次哒!”

  谢寒山第一个鼓掌,随后是谢梨邈等人,掌声络绎不绝,让年年特别开心。接着又介绍完另一道后,晚饭正式开始,年年先吃的就是西红柿炒鸡蛋,继而是清炒时蔬。

  整顿饭谢梨邈并没有吃多少,她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年年,时不时给年年夹菜,又时不时给他倒牛奶。

  她和年年是最快吃完的,大约十分钟后,整顿晚饭也结束了。

  跟梅村长告别后,年年牵着谢寒山,蹦蹦跳跳地跟在三个大人身边。雨没有停,但比起傍晚已经只剩淅淅沥沥的小雨,太阳路灯明亮,眼尖的年年在侧面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已经瘪了的氢气球。

  “哥哥泥看!”

  三人顺着年年指的方向望去,绿色的氢气球上印着四个卡通人物,他们对此并不是很清楚,但年年刚刚才看过,他软乎乎地念出。

  “是小猪佩奇,她的弟弟乔子,还有她的爸爸妈妈哦。”

  年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猪爸爸猪妈妈好爱小猪哦。年年的……”

  爸爸妈妈会考虑很多,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放心啦,最最最多不超过两三天(应该会在周末前认)!!!不会拖着大家的(○`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