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掉到瓷砖上,似乎发出了细微的嘀嗒声。或许是心有灵犀,上楼去客厅找四人的顾清俨和谢梨邈,恰好走的是另一侧的楼梯,脚步也正好停在了卧室门前。

  单穿白衬衫的顾清俨,眸光略动,心绪翻动地推开了卧室门。两人并肩走进去,在摆架后捕捉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录音器里传出的声音仍在继续,谁都没有上前阻止。

  “生日快乐呀,宝贝年年。”女声起初应该是欢喜的,后面慢慢低了下来,“今天是宝贝的第三个生日,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妈妈和爸爸也依然在寻找年年的路上。年年还记不记得笑笑呢?它是我们家里年纪最大的狗,前两个月它走了,走的很安详…”

  机器里的温柔女声满是怀念:“笑笑走的时候,身旁还放着你曾经玩过的小玩具。你那个时候刚好两个月大,妈妈给你买了一个蓝色的小球,你攥着小手想去碰,没碰到就被笑笑推走了。妈妈放到你旁边,你就推去给笑笑,无论妈妈怎么哄你,你都撅着小嘴,不要那个蓝色的小球。然后那个玩具,就默认给了笑笑。这三年以来,它很喜欢叼着那个蓝色的小球玩,有的时候妈妈能感觉到,或许它也像我们一样,在想念年年。”

  “如果…妈妈说多了。生日快乐,宝贝。新的一岁,也要平安健康,每天开心。”

  谢梨邈听着自己曾经的言语,眼眶里隐约有了湿意。

  其实当时笑笑走的并不安详,它是岁数大了生了病,没熬过去那个冬天。或许是寒意凌冽的隆冬实在是太冷了,又或许是找了三年却迟迟找不到一丝线索,她忽然有些没绷住情绪。

  她并不怕寻找,更不怕衰老,只是害怕当她们像笑笑那样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她们仍没有找到年年。

  沙哑的女声播放完,随之流泄而出的则是年年熟悉的男声。

  三岁的祝福,顾清俨只说了一句很简单的法语。

  “Joyeux anniversaie mon bébé.”

  清朗的音色,比平时更加低沉些,听起来完全不输于那些专业的配音演员。

  即使年年听不懂,也能猜出爸爸是在祝他生日快乐。他的眼泪掉的越来越厉害,小脸通红,泪迹斑驳,衣襟都是咸湿的。他抬起手给自己擦眼泪,完全沉浸在这股说不清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房门得已经被打开,他最在意的两个人就在他不远处的身后。

  不到一米的距离。

  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们。

  “呜呜呜呜…”年年的眼泪越擦越多,到后面都没再注意录音机里爸爸给他弹的曲子。

  几乎是一瞬的事,顾清俨上前将录音机关掉,继而抱起哭泣的小崽崽,把他放在柔软的沙发上,手掌覆着他的小脑袋轻抚。谢梨邈扯过纸巾给崽崽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像是坠线的珍珠链子,洒了一地。

  两个大人温声哄他,神情和声音都很温柔,没有半点不耐。

  “宝贝年年,不哭了好不好?待会儿要变小兔子了。”

  顾清俨换了湿巾给崽崽擦,将他小脸上的泪迹都抹掉后,才丢进垃圾桶里:“爸爸和妈妈就这儿。以后的生日,我们都会陪着年年。”

  年年扑进爸爸的怀抱里,将那件昂贵的白衬衫都打湿了一角,才缓缓停下抽噎。他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爸爸和妈妈。

  安静了一会儿后,年年又伸手给自己抹眼泪,小声地问:“爸爸,妈妈,似不似很想年年?”

  最先回答的是顾清俨,向来稳重内敛的他,毫不遮掩思念:“嗯,特别想年年。”

  “每天都在想。”

  原本已经快要止住眼泪的年年,听到这句话时,金豆豆又往外面掉了。此时此刻的他,情绪起伏很大,因为他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以前发生了什么。

  就像小舅舅说的金鱼一样,把以前的事都忘光光了。

  有关小时候的事,他只大概地记得某些模糊的片段,他知道自己小时候跟在许叔叔和姨姨奶奶身边,是他们带着他长大的。

  只是叔叔姨姨们在一个多月前永远地离开了他。

  小的时候,他住的不是现在的漂酿大房子,也没有很多肉肉吃,更没有牛奶和数不清的糖果蛋糕。他住在花花村的小石屋里,冬暖夏凉,有世界上最好的叔叔阿姨和奶奶陪着他长大。

  叔叔阿姨都对他特别好,奶奶也什么都想着他,他们自己的衣服缝缝又补补,却还是会在过年的时候,拿钱给他买一件新衣服。

  他最喜欢那件蓝色的小棉袄了,因为晚上的时候,可以把小棉袄盖在奶奶的被子上。奶奶的被子是家里用的最久的,已经没有那么暖和了,盖上他的蓝色小棉袄后,奶奶会暖和很多。

  每天奶奶都会笑呵呵地问他,乖孙饿不饿,乖孙困不困?有一次他生病感冒了,叔叔阿姨在外面打工晚上不回来,是奶奶冒着风雨背着他去村医那里打针的。

  他很喜欢许叔叔和姨姨,也很喜欢叫他乖孙的奶奶。村长姨姨说过,好人应该一生平安,他每次过节都许愿,希望叔叔阿姨和奶奶能够长命百岁。

  在他们身边的每一天,他都开心得像一只小蝴蝶。尽管他知道自己不是许叔叔和姨姨的小孩。

  许叔叔说过,他们是他的叔叔和阿姨,只是暂时照顾他,他将来应该会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当时的他听不懂这些,也不清楚叔叔阿姨和奶奶的疾病,已经那么糟糕了。他有些生气地挥小手问,那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为什么不要他呢?

  他有些回忆不起许叔叔是怎么回答的了,只大概记得,当时的许叔叔坐在小石屋旁的槐树下,望着璀璨的星空,严肃的面容渐渐露出笑。

  许叔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告诉他——

  他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

  天底下没有不喜欢自己骨肉的父母,只是他的爸爸妈妈暂时还没有找到他。

  那个时候接近三岁的他,知道许叔叔是在骗小孩。因为有一次,他不小心听到村里的老人说,自己是被许叔叔捡回来的,而且还受了很严重的伤,差点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变成小星星了。

  所以晚上的时候,他将小脑袋埋进叔叔姨姨给他做的百家被里,躲起来偷偷地哭,捂着嘴巴不让他们听到。

  叔叔姨姨们走后,在综艺上看到别的哥哥姐姐跟爸爸说话撒娇时,他其实特别想念许叔叔他们,只是他们都不在了,许奶奶也不在了,他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儿。

  一直到被认回的那天,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爸爸妈妈真的没有抛弃他,他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小孩,许叔叔真的没有骗他。

  他、也是有很爱很爱他的爸爸妈妈。

  而这么久以来,他迷迷糊糊地沉浸在相聚的幸福里,从来都没有问过爸爸妈妈是否想念他,因为他怕听到的是一个让他难过的答案。可是现在,这个录音机告诉他——

  他的爸爸妈妈,也很想很想他,每天都在思念挂记他。

  他从没有被放弃。

  他也是有名字的小孩,他叫顾书年。

  跟他感冒发烧被认回的那天说的很像,爸爸妈妈是真的很想他。那天爸爸妈妈说过的话,跟录音机里的话语慢慢地重叠,这让听完后的年年,越发肯定许叔叔真的没有骗他。

  他再也绷不住情绪,趴在爸爸怀里哭了很久很久,怎么哄都哄不好。

  他依然很乖,把头抵在爸爸的手臂,无声地掉眼泪,不想让爸爸妈妈为他担心。

  缓和很久,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的年年,抬手给自己擦眼泪。过了会儿,记忆如金鱼般的年年,大脑懵懂茫然得已经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样了。

  他抬起爸爸的修长宽大到能覆住他整张脸的手,将脸放在爸爸的手心,顶着一张红得像苹果般的小圆脸,小声地跟爸爸妈妈承认。

  “年年也很想爸爸妈妈。”

  “但似、但似年年以前以为,爸爸妈妈不要年年,不喜欢年年,所以有时候,年年会不让自己想爸爸妈妈。”

  “对不起,爸爸。”年年耸耸鼻子,眼泪又要溢出来了,“对不起,妈妈。”

  顾清俨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下,眸底暗色翻涌的同时,手腕的那道疤痕仿佛也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意。他没有失态,仍是很平静的,或者说从表面看依然冷静。

  “没关系。”

  “谁的想念多一些都没有关系。”

  谢梨邈也是,她给年年擦眼泪,擦拭的动作很细致,她眼眶红红的,也仍然在微笑:“没事的宝宝。能有今天,爸爸和妈妈都已经很开心了。”

  “对不起…”

  “没关系。”

  “不用说对不起。”顾清俨说,“年年从来都没有对不起爸爸妈妈。”

  被这三个字占据大脑的崽崽,完全听不进爸爸妈妈说的话,小声地重复很多遍后,眼泪才完完全全的止住。年年的两道小眉毛依然紧皱着,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抱了抱爸爸,又走过抱了抱妈妈。

  往常软软糯糯的小奶音,此刻有些沙哑:“对不起,爸爸妈妈。”

  “没关系宝宝。”

  “窝爱爸爸妈妈。”

  “我们也是。”顾清俨说,“一直都很爱年年。”

  哭累了的年年趴在妈妈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他的小脑袋乱糟糟的,对于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茫然,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可之前小舅舅和小舟哥哥都跟他说过,小朋友在四五岁前,记性都不太好,所以过段时间就记不清了是很正常的。

  就像他现在其实都有些记不太清楚,第一期录制结束的时候,他们最后都做了什么。因此,眼睛红红像小兔子的年年,并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

  顾清俨的目光始终停滞在年年身上。很快,手机铃声打破室内的安静,谢梨邈伸手去拿,页面显示是来自谢寒山的视频通话。

  谢梨邈瞄了眼小兔子年年,柔声问:“是小舅舅,年年要跟小舅舅视频吗?”

  “要的。”

  年年没有多想,埋在妈妈的怀里,拿着手机跟屏幕里的谢寒山对视。镜头那边的谢寒山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他剑眉微皱,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了?谁欺负年年了?眼睛怎么哭成这样?”

  小崽崽的眼睛肿到夸张得像两个核桃,眼睛也红红的像稀有的红宝石。

  年年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下半张,瓮声瓮气地回答:“米有什么哦。小舅舅,刚刚年年看啦猪猪侠哒电影,那个电影好好看,年年看啦就哭啦,谁都米有欺负年年哦,大家都对年年好好哒。”

  “真的吗?”谢寒山显然不信。

  “真哒呀,小舅舅明天会来找年年嘛?”

  镜头右侧的谢梨邈对弟弟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问。接收到信号的谢寒山,打住换了个话题。他举起奖杯,露给年年看。

  “会的,本来想今晚就过去找年年,结果又被一点事拖住了。”谢寒山像地震发生的那晚那样哄崽崽,“年年睡一觉起来,一定就能看到小舅舅。”

  “介个似小舅舅哒奖杯嘛?”年年提高了音量,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不住从指缝中去看。

  谢寒山弯了弯唇,声音含笑:“嗯,是小舅舅的奖杯,也是年年的奖杯。明天小舅舅带着奖杯过来,告诉年年小舅舅究竟许了什么愿好不好?”【看作话。】

  从第一章 就提过,年年穿过来后,受生理因素影响,思维完完全全就是三岁半的小朋友,那个时候开始,末世的记忆就已经模模糊糊了。前面花花村地震也提过,年年那时努力回忆末世发生的事,却怎么都记不起来。因此再到这一章,帮助花花村所有村民平安避开地震后,年年的记忆中,已经完全没了末世的部分。

  之前文中总是提,因为以前的经历,年年乖的有点太小心翼翼,即使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也依然乖得让人心疼。这就是为什么让他末世记忆消失的绝大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则是由于,末世那段经历对于一个崽崽的健康成长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正面意义。大家只窥见了年年压抑又黑暗的生活中的冰山一角,他还有太多令人心疼的经历了。人心的险恶,环境的复杂,让年年吃尽了苦。

  因此我想让年年在这一个时空里,做一个不那么小心翼翼,会撒娇、也会生气、会有小脾气的可爱小朋友。不用担心会变得不可爱辣,年年依然是一个很乖很善良的小孩,这是他的本性,只是他会比以前更鲜活一些,甚至更可爱一些。年年就是年年,我希望他能完完全全地浸润在爱里。

  但或许有些遗憾,年年再也不会知道末世里,那两个异化、保护他的的怪物,是从未放弃过他的爸爸妈妈了。不过有遗憾自会有圆满,一个时空的蝴蝶效应后,所有平行时空的遗憾结局都会扭转成圆满。蟹蟹大家的支持,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