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确定死亡与否, 受害人全部记档在没有侦破的失踪人口案卷宗里。

  大多受害者的家人依旧在坚持寻找,留着能和星督局随时联系上的联系方式。

  接到通知后, 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医院。

  军区安排的医院是军医院,环境要比外面简单些,还能更好的隐瞒受害人的身份,避免他们被外界打扰。

  受害人长时间遭受实验的折磨,身体上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治疗困难。

  最难解决的,还是心理问题。

  试图让受害者直面过去是不可能的。

  这和直接将人往死路上逼没有区别。

  只能尽可能的不去提及实验室相关的人和事。

  隐瞒受害者身份,就不会有人跑到他们面前乱说实验室的事。

  以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哪怕是关心的询问, 都会勾起实验室的回忆,陷入痛苦的漩涡。

  医院将受害者们安排在同一个区域。

  时元嘉到的时候,看到不止一个病房外, 有人在无声的痛哭。

  他们哭的狼狈极了,脸憋的通红, 却不敢发出声音。

  在陪伴过程中, 总有实在忍不住情绪的受害者家人, 到外面宣泄一会儿。

  宣泄过后, 胡乱的擦干眼泪, 整理好表情, 重新回到病房。

  这也是对家人的一场考验。

  他们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才能将遍体鳞伤的亲人从实验室里真正的解救出来。

  时元嘉没有进去打扰, 只在门外看了几眼。

  和在实验室里见到的情况差不多,了无生机。

  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眼中失去生机的人。

  从他们的眼神、表情, 乃至于一个动作,都能看出强烈的自毁倾向。

  蒯意的病房, 尤茗坐在病床前,大儿子和二女儿在一旁陪着。

  她知道蒯承允对小儿子没有多少父爱,但不知道蒯承允会残忍到这种地步。

  当初离婚,是怨怪因为蒯承允的原因,导致小儿子失踪。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乖顺的小儿子怎么会做出离家出走的事来。

  这么多年,尤茗其实隐隐的怀疑过蒯承允,都将怀疑的念头压了下去。

  她想,再父子亲情淡薄,总不会真的下手伤害自己的儿子,现在她恨不能回到过去,扇醒那个对蒯承允莫名自信的蠢货。

  尤茗和蒯承允结婚是出自联姻,也出自爱。

  她曾庆幸她是嫁给爱情的联姻,两全其美。

  婚后两人的感情很好,只在小儿子的教育上出过分歧。

  她想改变蒯承允的教学方式,屡次尝试都没有成功。

  尤茗的家族势力不比蒯承允小。

  一直妥协,也是她态度不够坚决。

  在强势改变教学方式和担心过于强硬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选择里,尤茗选择了后者。

  那时尤茗的想法是什么呢。

  蒯意是她的孩子里最乖的,学习是累,和外界的接触少是对成长不利,但孩子还小,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改变丈夫的想法。

  怀柔的办法,导致这件事一拖再拖。

  尤茗觉得愧对小儿子,想弥补心里的愧疚,在众多子女里表现的最为疼爱蒯意。

  她会在蒯承允不在的时候推了课程单独带蒯意出去玩,也是弥补的行为之一。

  蒯意十岁的时候,是尤茗和蒯承允矛盾最大的时候。

  尤茗内心的愧疚压抑的太久,脾气控制不住,开始和蒯承允吵架。

  初升高的成人体验是爆发的节点,两人剧烈的争吵、冷战,直到蒯意失踪。

  后悔吗?

  尤茗后悔的要死。

  她背后有尤家,完全可以带着蒯意离开,为什么要做那些无用的争吵。

  想改变蒯承允的想法,是对他还抱有期待,期待他能改变。

  因为她的期待,她付出了失去小儿子的代价。

  离婚也晚了。

  带着对小儿子的愧疚,尤茗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不断地增加悬赏金额,提供任何真实消息都会获得不菲的悬赏金。

  哪怕知道有消息星督局会打电话给她,还是每隔几天就去询问一遍。

  努力了七年多,一无所获。

  真的找回小儿子,尤茗才知道愧疚、后悔和失去儿子等等情绪对她造成的折磨,和蒯意受的苦比起来,有多微不足道。

  她不该嫁给蒯承允。

  不该在蒯承允用错误教学方法的时候选择妥协。

  不该只顾着争吵,没有发现蒯承允诱导蒯意自己走到监控死角。

  不该给蒯意种下了善良的种子,又无力保护没有长成的幼苗。

  不该教育蒯意不能撒谎,让他无所顾忌的将想法告诉恶魔。

  最不该告诉蒯意,没有不爱孩子的爸爸妈妈,让单纯的蒯意没有防备心的落入蒯承允的陷阱。

  太多不该了。

  她历数着她的错误,不想遗漏一处。

  当知道她所有的错误决定,全部反噬到蒯意身上的时候,尤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儿子,怎么做,才能弥补一二。

  病房里很安静。

  蒯意平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的看向天花板。

  尤茗的二女儿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妈,我和哥去找医生再问问具体情况。”

  说完,拽着旁边的男人走出病房。

  蒯意是最小的,尤茗的其他子女早已成年。

  蒯、尤两家是大家族,尤茗手里有尤家的股份,财力并不比蒯家小。

  尤茗和蒯承允离婚时,两人的孩子选择跟着谁都不亏。

  他们兄妹两本就是跟着尤家姓。

  父母离婚时,不用费心选择,自动跟着妈妈尤茗。

  对回来的蒯意,尤倩薇是不满的。

  从小,她看着蒯意受尽父母的宠爱,

  失踪后父母因为他吵架离婚,她的妈妈终日寻找心爱的小儿子,哪里顾得上她。

  走在走廊里,尤倩薇小声道:“哥,蒯意回来,爸还成了犯罪分子,名下的资产不知道能剩下多少,那两个早晚也得回来攀附妈妈,你甘心属于我们的家产被瓜分?”

  男人没有提蒯家的弟弟妹妹,眼神儿犹疑道:“蒯意都这样了。”

  显然,他也不想再多出任何一个分家产的,不过是对蒯意能活着继承母亲的财产存疑。

  “哥,你不会那么傻吧。”尤倩薇嗤笑一声,“爸那么疼爱蒯意,能让他受多少苦,要不是不愿意做实验员,不会落到成为实验体的下场,现在装成这样博取妈的同情,指不定打着分走更多家产的打算。”

  ……

  两人小声交谈着从时元嘉身边路过。

  兄妹两人没有在意背着身的时元嘉,只当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守在病房外。

  在两人走后,时元嘉转身走向病房。

  他开始担心起蒯意以后的生活。

  尤家,好像不是一个修养的好地方。

  除非尤茗彻底将蒯意和她其他的孩子隔开,否则难免会发生冲突。

  时元嘉没有掩藏脚步声。

  察觉到有人来,尤茗转身查看。

  见到是时元嘉,立刻站起身来道:“时治愈师,您怎么来了。”

  时元嘉笑道:“来看看意意。”

  听到熟悉的声音,蒯意的眼睛转了转,看向时元嘉的方向,“军……士……哥……哥……”

  走到病床前,时元嘉抱着花蹲下。

  将花凑在蒯意的眼前,笑着轻声道:“意意,感觉身体怎么样,这是哥哥给你买的花,祝你早日康复的。”

  淡淡的花香传来,很好闻。

  眼前的笑,同他在实验室睁开眼的时候见到的如出一辙,笑容前簇拥着朵朵盛开的鲜花。

  是这个军士哥哥将他救出来的,可以信任。

  潜意识里生出这样的念头,蒯意试探着伸手,试图抚摸花瓣。

  感知到生机,像触电般倏地收回手。

  “没关系的,是送给你的,可以摸。”时元嘉的手指摸上花瓣,边做着示范,鼓励的看向蒯意。

  能尝试感知外界,情况就不是最差的。

  有喜欢的东西,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两人的眼神儿对视,时元嘉一直面带笑容鼓励的看向蒯意。

  手下时不时的摸一摸花瓣,不厌其烦的做示范。

  蒯意不动,他也不动,执着又耐心的等待小少年迈出探索世界的第一步。

  时间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蒯意垂眸看向梅如月花,慢慢地伸手。

  期间,他会抬眸再去看时元嘉。

  像是被危险吓的不敢出窝的小动物,探出头来试探外面的环境。

  学着时元嘉的样子,蒯意尝试的摸向花瓣。

  指尖接触到花瓣,软软的、滑滑的,有着轻微凸起的纹理质感,还有些湿凉,带着奇异的柔软弹性。

  “香……软……软……”,蒯意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他对花的喜欢。

  尤茗捂住嘴,眼含着泪。

  自她见到蒯意,蒯意一直是不同外人交流的状态。

  只在初见她时叫了一声妈妈,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心理医师诊断过,说蒯意会陷入自我囚禁的世界里,拒绝与外人交流。

  这是被困实验室多年发展出来的自我保护机制。

  不受蒯意控制。

  一旦他感知到任何有伤害到他的可能,便会陷入这样的情绪。

  伤害到他的可能不是真的能伤害到他,而是蒯意感知到一星半点儿的情绪不适,哪怕是个没有恶意的陌生人,让蒯意产生不安的感觉,都会进入那样的状态。

  这个范围就太广了。

  尤茗试过和蒯意单独待在一起。

  她能感觉到小儿子在努力回应她,但也只能回应一点点儿。

  时常不受控制的眼神儿呆滞,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蒯意对情绪的感知好像特别敏感。

  尤茗猜测是她没控制好情绪,影响到了蒯意。

  对她这个妈妈都这样,对外人的情况更差。

  不管是她的大儿子和二女儿谁在,或是进来一个陌生的医生、护士,连一个眼神儿交流都不会有,将所有人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

  这样的情况,除非蒯意生活在没有外界打扰的真空世界,可那样的环境又不利于恢复。

  恶性循环,好像怎么做也不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时治愈师不仅让蒯意感知到他的到来,开口叫人,还能听他的话去抚摸花瓣。

  要知道,连她这个妈妈说的话蒯意都不会照做。

  尤茗喂过蒯意喝养身汤,以失败告终。

  需要靠着医院打入的营养液维持生命。

  那些入口的营养液也是喂不进去的。

  “时,时治愈师。”尤茗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您能多来看看蒯意吗?”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时治愈师和她非亲非故,没有帮她的义务。

  尤家是大家族,在时治愈师面前是不够看的,她甚至拿不出有用的筹码来寻求帮助。

  但作为一个妈妈,尤茗见到了让儿子和外界交流的希望,哪怕害怕时治愈师的地位带来的心理压力,依旧壮着胆子提出请求。

  “尤家有什么能帮到您的,您尽管说,我的名下有家公司,不大,也值四五亿星币,可以转让给您。”

  尤茗急切地拿出能拿的所有筹码。

  拥有的尤家公司股份她没有权力分出去,私人名下的公司却是可以的。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想让小儿子恢复正常。

  正巧走到病房外的兄妹两个眸色暗沉。

  只是为了找人陪着蒯意,就愿意交出手里唯一的公司,以后岂不是要将全部股份交由蒯意继承?

  他/她们还能分到什么!

  “妈”,尤倩薇走进来急声道:“我们回来了。”

  她必须阻止这个荒谬的决定。

  尤茗擦擦眼泪道:“倩薇,你们先回家,有妈在这里陪着弟弟。”

  “妈妈,我们怎么放心您和弟弟两个人在这里。”尤倩薇面色担心,给旁边的大哥使眼色,“是吧哥,弟弟刚找回来,还受了那么多苦。”

  尤家大哥附和道:“是啊妈,我们亲自陪在您身边才放心。”

  不看着,万一尤茗脑袋一热将手里的家产全给出去了怎么办,他身为长子,必须要继承大半。

  而蒯意,早在两兄妹进来前自动屏蔽了周围的环境,再次陷入无知无觉的状态。

  时元嘉听着这场闹剧,站起身来。

  他将花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转身对身后的尤茗面无表情道:“我不缺钱,更不打算要你的公司。”

  尤茗是对蒯意不错,为了让蒯意恢复,能拱手让出手里的公司。

  可尤茗不止是蒯意一个人的妈妈。

  现在的一儿一女明显对蒯意有敌意,还有没露面的两个成年子女。

  蒯意这个样子,尤茗全方位保护大概都不行,她应该很难防备同是她子女的人。

  “时治愈师,您怎么在这!”

  “你是时治愈师!”

  看到时元嘉的脸,两兄妹惊声道。

  如今的星际,大概很少有不认识时元嘉的。

  刚才他是背对着兄妹两个蹲下的姿势。

  为了制止尤茗的做法,两人跑到尤茗身边紧迫盯人。

  当时元嘉转身对着尤茗说话,他的正脸也相当于对着尤家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