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帝生辰,是为一年一度的万寿节。

  以前每逢万寿节普天同庆,帝王均会大赦天下,期间前后数日官府不受理各类刑名。

  但这也无意间造就了违反法令之人利用此机会愈发猖獗。

  直到前年程老丞相上谏言阐明此中弊端,这一制度才被就此取缔。

  但在宫中举办的盛大宫宴一如既往,该送的贺礼自然也一样不少。

  自辰时起,装着贺礼的马车便在宫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早有一众侍女等候清点自马车上搬运卸下的奇珍异宝,又有大太监在旁监工,以防有人胆敢不要命地顺手牵羊。

  大太监名唤添喜,自打云墨笙即位便在宫中伺候,在云帝心里颇受信任。

  添喜看着正在清点贺礼的宫女们,尖声细气地吩咐着:“送来的这些都是珍稀的宝贝,好好清点了入库,马虎不得。”

  添喜左右看了看,心中估量着这清点效率还可以,也便一甩拂尘走到守卫们那边:“你们也是,都仔细着些,现下正是鱼龙混杂的时候,保不准就溜进来些什么不长眼的小贼、刺客。要是胆敢惊扰了帝君,可当心着你们的脑袋!”

  “是,公公。”守卫们毕恭毕敬地应了声。

  –

  云墨笙站立在寝殿内,伸开臂膀由着两名侍女为自己整理衣装。

  午宴已请过群臣,他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

  而这晚宴则是邀请一众皇子、嫔妃到场的家宴——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陛下,晚宴的时间到了,请随奴才去乾晟殿里吧。”

  “添喜,你这一日也辛苦了,自去领赏。之后便随意在这宫中逛逛吧,放你的假。”

  “谢陛下!”添喜笑得不见眼睛,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谢恩。

  添喜收的干儿子得顺老早便在殿外等着干爹出来,见他高兴,便不禁好奇地问道:“干爹,这么高兴?是不是刚才陛下赏你了?”

  “嗨呦我的傻儿子,你还真当我在意主子赏的那几个钱啊?我这是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反应才会使主子欢喜……”添喜一甩拂尘,方才脸上的欣喜表情便立时不见,“钱哪有命重要啊……”

  添喜跟在云墨笙身边这些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帝王无情,喜怒无常。

  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能成为他手中的棋子,随时被牺牲掉。

  添喜能活到现在,全靠着自己的懂眼色、会装傻。

  “傻儿子,你要学的可多着。今儿就别巴巴地上殿前凑合去了,不是什么好差事。和洒家走走吧,离远点,这殿里面现在可热闹着呢……”

  岂止热闹。

  在各怀心事的人眼里,连彼此间为云帝送来的贺礼都大有文章可作。

  “康皇兄送父皇的这两对古瓷倒是有趣,这上面画的……”云肃假意仔细打量一番,眯了眯眼,“怕不是前朝宫乐时的景象?”

  此言一出,周围气氛立时冷了几分:云帝最忌讳的便是前朝的物什,尤其是刻绘宫乐这种古瓷,定然出自前朝皇宫。

  “云肃,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云康眯了眯眼,显然没想到自己费劲心力才淘来的这份宝贝却被人抓了此等把柄。

  而此时云谨正与秦盏洛坐在一起,斟酒相敬,根本没受那边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

  “这肃王真是鲁莽,如此堂而皇之地进行挑衅,竟丝毫不怕对方将来会报复。”秦盏洛姿态优雅地将杯中酒饮去三分之一,漫不经心地评价道。

  云谨放下酒盏,自行执起旁边的酒壶为自己再倒了半杯:“肃皇弟素来鲁莽,脑子也愚钝,那瓷上破绽定也不是他看出来的。”

  也不知是被谁利用,当了这得罪人的矛。

  “你身子弱,少饮些酒,免得头疼。”秦盏洛淡淡地观望了会那边情形,突然转过头来轻声提醒。

  “王妃放心……”云谨压低声音,稍稍靠近秦盏洛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宽慰道,“这酒壶中的酒早就被我找人做了手脚,是掺了水的。”

  云谨说话时的吐息轻轻地扑打在秦盏洛的耳边,她神情淡淡地应了声后,便不再作答。

  云谨便转过头去,看着康王爷只沉默了会儿,便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那瓷上画的并非前朝宫乐场景。

  肃王还想再辩,却被睿王派人劝回。

  看来肃王刚刚的那番发难,应该与睿王脱不了干系。

  云谨的注意力皆在那边,自然也就没有发现,秦盏洛被墨发遮住的耳根,此时正在微微发烫。

  “好了。今日是朕的生辰,皇儿们只管为朕祝寿,就不要再提什么有关贺礼的事情了。”云墨笙先坐在上面看了会戏,才迟迟地开口打了个圆场。

  云墨笙暗忖云肃太不成器,被人利用都不知晓,而睿王…倒有些城府。

  他欲表现,故意露出破绽让自己发现。

  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云慎,你刚刚让那人拦我做什么?那瓷明明就有问题,不还是那时候你亲自派人设计的吗?你怕了?”云肃没能让云帝处置一直看不顺眼的云康,压低了声音质问云慎,心里仍然止不住地气愤。

  “肃皇弟息怒,我怎会怕呢?只是你看父皇一直未曾说话,便是不想在自己的生辰上动怒。当然若你们二人继续吵下去云康必然会被揭穿,但恐怕肃皇弟在父皇那也不会讨喜。”云慎叹了口气,“皇弟啊,为兄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云肃一听确实在理,恍然大悟后连忙向云慎道歉。

  云慎只大度地笑了笑,示意无事。

  但他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原本云肃鲁莽,是个绝好利用的挡箭牌,只可惜蠢过了头。

  为了不留把柄在云肃手里,这人,是留不得了。

  云慎眯了眯眼,心下已然有了计量。

  既然没能借云肃的手除去云康,那索性日后就借云康的手除去云肃吧。

  宴至大半,云谨借不胜酒力为由稍请离席,却目的明确地走到了凤离宫。

  是她生母娴贵妃生前所住的寝殿旧址,如今却早已成了一片无人踏足的废墟。

  这些年来,也一直无人修缮。

  “这不是…谨王爷?”添喜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初时让云谨心中暗暗惊了一瞬,“王爷不在那殿中参加陛下的宫宴,怎的迷路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添喜公公。许久未见,公公可安好?本王就是今夜饮多了酒,感怀幼时与母妃在这凤离殿中的过往…想来看上一看,用以追思。”

  “可这……”添喜望着云谨,面露难色,“王爷知晓的,陛下有令,这凤离宫里早已被封了……”

  云谨眼中闪了闪,取出一枚汉白玉佩递给添喜:“公公,你看这夜也深了…本王就只进去走走,不会照亮。”

  添喜将云谨递来的玉佩收了起来,仍旧吞吞吐吐:“你说洒家就是闲来在宫中走上一走,怎么偏生遇到王爷了呢,这……”

  云谨知他意图,只笑了笑,自袖间取出藏着的纯金元宝再度暗中递了过去:“还望公公通融。”

  添喜掂了掂手中元宝的重量,不自觉地喜上眉梢:“王爷,进去之后就只能随便逛一逛。洒家,可什么都没瞧见……”

  “多谢公公。”

  添喜见着云谨进去,只转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希望王爷能聪慧着点,发现些什么端倪。

  娴贵妃当年对他有恩,但他那时却没办法救了她,这心中啊,有愧。

  “洒家啊,能力有限,也就只能帮到这喽……”添喜眼尖望着那边来了几个提着灯笼过来巡逻的小太监,便远远地迎了上去,“干什么那你们?上这边巡什么逻,刚还看到那边有个人影奔去御膳房那边了,不知是哪宫的宫女去偷吃,你们赶快随洒家啊,去抓那小贼!”

  云谨自凤离宫中出来后,又很快地回到了乾晟殿归座入席。

  她常体弱称病,那时以不胜酒力为借口,也没几个人留以注意。

  秦盏洛自始至终也没去过问云谨的去向,甚至于在她离开的期间,还帮忙应付了几个心血来潮询问起她来的妃嫔。

  晚宴将尽,桌上已然摆过各色珍馐,此时又重新上了轮新菜肴。

  “爱妃们,皇儿们,都来尝尝,尝尝御膳房新聘的这厨师的手艺如何。”云墨笙率先举著品菜,点了点头,该是觉得那一桌案的菜很合胃口。

  云谨也随意地挑了几样菜尝了尝。

  这些菜在她看来,最感兴趣的就是那道名唤“金碧万安”的。

  这菜肴以南瓜为外壳,中间盛有煮熟肉糜及几样混合果蔬的菜,尝起来实在新奇而味美。

  “太子觉得这些菜如何?”

  云睿知道云帝这是想要嘉赏御膳房,便如实回答:“回父皇,儿臣觉得此次家宴中准备的这些菜肴皆是美味,尤其是最后的那道名唤“金碧万安”的菜,更是别出心裁。”

  “那其它人呢,诸位觉得这道“金碧万安”如何?”云墨笙脸上带了点笑意,入耳的无一不是附和声。

  “多汁可口,别出心裁。朕也是这么觉得的。这道菜的创作者便是朕今天给你们的惊喜。”云墨笙拍了拍手,笑着说,“出来吧,给他们看看,是谁回来了……”

  云谨随意地向殿外望去,在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后,眸光微闪。

  是渊国亲王的独女,云帝名义上的侄女。

  星南…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