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扶鸾今日起来的早, 醒来后就不欲再睡,也没喊人,自己就穿戴整齐了之后去将寢殿的窗户给推开

  窗外有几只雀鸟, 叽叽喳喳地叫着。

  她舒展了下身体,察觉天气还挺不错。

  出殿一看,有几个小丫头正在那边踢毽子,你来我往的, 似乎都玩的很开心。

  枣子率先反应了过来,边下意识地将空中传来的毽子随脚一踢边喊道,“哎, 姐妹们, 皇后娘娘醒了!”

  一时间大家都停下了动作, 齐齐地向黎扶鸾那边望。

  毽子落下, 恰好砸在了不设防的桃子的头上。

  她不禁捂了捂头,痛得几乎眼泪都要出来, “哎呦!”

  黎扶鸾走了过来, 替这小丫头瞧了瞧头, 有意打趣道, “哎呀, 好像起了个大包, 新鲜出炉。”

  她素来和善,并无贵为帝后的架子, 性格也比较活泼,能和殿里的这些贴身侍女们打成一片。

  是以极受众人爱戴。

  黎扶鸾伸出了手, 一枚由油纸包好的板栗酥正躺在掌心, “喏, 这个赏你了。”

  没办法, 她往常起的没这般早,这次算是打了这些小丫鬟个措手不及。

  但大清晨的,也不想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少不得转移下对方的注意力。

  这方法果然奏效,桃子眼中刚刚泛起的泪珠,也就被生生地憋了回去。

  枣子向来机灵,欠了欠身说道,“娘娘,我们这就去备水伺候您洗漱。”

  黎扶鸾便摆了摆手,语气也随意,“行行行,快去吧。”

  就得趁着没人,才好意思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刚起来没什么事做,秦钰啸要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她也不好打扰对方,只得自己移驾去皇宫的御花园里逛逛。

  结果才没走上几步就不爱动了……

  御花园中,踏着修建平整的小鹅卵石路走到尽头,就能见到一处小石桌,在它的四边还围了四个小石凳,留人休憩闲谈。

  黎扶鸾记得这处,径直坐到了其中的一个石凳上稍作休息。

  待了会儿又觉得无聊,就派荷晴替她把大长公主约出来:只要能拉秦景怡一起,无聊的那个人就永远都不会是自己。

  荷晴向来办事效率快,归来后告知娘娘大长公主已经答应了。

  答应的虽快,来的却慢。

  黎扶鸾坐在那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才终于将那姗姗来迟的大长公主给等来,于是单手托着腮懒洋洋地催促道,“景怡,你敢不敢快走两步?”

  秦景怡故意装作没有听到,不紧不慢的步伐,简直要将人的性子全部磨没。

  若不是这石桌石凳旁特意移来了棵参天大树养着,刚好能将日头遮蔽,黎扶鸾怕是会直接起身亲自将对方拉过来。

  秦景怡在黎扶鸾的对面坐好,不急着说话,而是先为自己倒了盏茶。

  她没注意茶的颜色,随意地轻抿了口,察觉味道似乎不太对劲,“……嗯?乳酪茶?”

  秦景怡将茶盏放下,将眉轻挑过后就开始数落对方,“扶鸾,你能不能少用些这类甜腻腻的东西?”

  黎扶鸾学她刚才那般,也只当听不到,执起茶壶给自己的茶盏再度填满,“大长公主可别急着冤枉本宫,你才抿那么一口能尝出什么来?再多喝点儿试试,它可是解腻的。”

  秦景怡简直要被对方的话给气笑,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茶盏重新举到了嘴边,同时不忘挪揄道,“你当本宫没喝过乳酪茶是不是?罢罢罢,平常也没少在你这喝这些东西。”

  真正入口之后,她才察觉出其中的不同,“好似真的不太一样……”

  黎扶鸾眉眼间现出点儿莫名的得意,伸出手又给对方倒了一盏,“跟你说你还不信,这可是由谨儿亲口夸过的。”

  一提起云谨,秦景怡明显更感兴趣了些,“扶鸾你谨儿谨儿的叫得这般亲,就是也对那孩子很满意了?”

  黎扶鸾点了下头,予以肯定。

  秦景怡为之挑了下眉:这不行,到如今就只剩下自己还没见过洛儿的那位心上人……

  思及此,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让洛儿安排一下,本宫也想见见。”

  黎扶鸾清楚这人某些方面的脾性,于是轻飘飘地扫了对方一眼,明确表示出怀疑的态度,“你想做什么?”

  ***

  琴瑟奏响,歌舞升平。

  这曾是云谨最熟悉不过的氛围,只是环境有所不同。

  但也就是这点不同,让她隐隐觉得别扭。

  北楚之内没有不羡仙,却有个有名的君莫问。

  里面招徕客人的不是貌美姑娘,而是一些各具千秋的俊秀男子。

  是个面对姑娘开放的清雅花楼。

  这楼中最具盛名的,就是那名曾被官家小姐豪掷千金的男花魁。

  相传只要他一曲舞毕,站在那台上轻轻一笑,立刻就有珍宝首饰之类不要命地砸到他的脚边。

  而近来大长公主每日都喜好带着秦盏洛到这花楼中听曲赏舞,还要云谨一起跟着两人作陪,美曰其名长长见识。

  秦景怡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极了那些每日招花惹草的浪荡公子哥。

  有她这作为常客的大长公主在,那位据说千金难见一面的男花魁自然也见得容易。

  花无影生得貌美,行为举止透着阴柔。

  那双旁边生着泪痣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谈笑之间七分情。

  无端让人觉得若是这眸子流出泪来,怕是比女子还要惹人怜惜。

  他被评为花魁,倒也当之无愧。

  花无影脸上脂粉淡抹,唇却装点的艳红,衬在那张白皙滑腻的脸上端地是千娇百媚。

  云谨对他既无好感也不觉厌恶。

  但她心中却对着某些细节产生了淡淡的排斥:对方的目光,时常有意无意地流连在秦盏洛身上。

  秦盏洛却似乎很欣赏花无影,与他相谈融洽。

  大长公主柔弱无骨地坐在那里,身边围着几个花郎轮番敬酒。

  她酒量甚好,已经灌醉了两三个,偶尔还会借着花郎们倒酒的功夫摩挲一下他们的手。

  那几个都是新近来的,还未待过几次客,逗得人家生出几分羞涩之意。

  偏她见了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话语上也偶尔撩拨几句。

  云谨面不改色地坐在一旁品茶,心里却腹诽大长公主这般稍显无赖的模样若是传了出去,不定会怎么样。

  雅阁中的香风引起云谨的不适,待得久了就有些头晕目眩。

  她便起了身去,意欲暂时去外面透一透气。

  君莫问的内部构造设计得别出心裁,云谨对此生出了几分兴趣,于是又向着少些喧嚣的方位逛了一逛。

  但云谨有所遗忘,自己目前到底是以男人的身份出现在这君莫问里。

  她本就生得不俗,自然容易引人误会。

  “这位公子倒是眼生得很,以前从未见过,是近日才新来的吗?”身着艳丽红裙的姑娘在看到云谨的第一眼时,便动了些心思。

  杨傲菡其实早就有些看腻了这里千篇一律的美男,柔柔弱弱碰一下都怕碎了般。

  想着许久未进过君莫问了就过来消遣一下,只是很快就没了兴致,但云谨的出现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云谨同这楼里的那些花郎不同,眉间隐着淡淡英气,举止温雅,全无矫揉做作之态。

  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风轻云淡,尤其让人为之着迷。

  “陪本姑娘去喝一杯,如何?”杨傲菡果断地将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摘了下来,转而递到云谨的手中。

  云谨先时微愣了愣,随后知晓对方应当是误会了,便淡然一笑:“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些陪侍姑娘的公子……”

  啧,被拒绝了。

  杨傲菡眼中的兴味更浓,趁着对方不备,便果断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你放心,就是要你来陪本姑娘小酌几杯,不做别的。”

  云谨穴道被封,既不能说话也动弹不得,只能有些无奈地被杨傲菡安排靠在软椅背上坐好。

  杨傲菡凑得极近,边漫不经心地嚼着口中的花生米,边仔细地打量着她:“你生得还真是好看,比那个什么男花魁还要俊俏得多。”

  “来,喝盏酒。”杨傲菡手上运气,几息之间就使得酒盏倒满捏在手中。

  她眉眼带笑,轻轻地捏住云谨的下巴,用手将酒喂了进去。

  在她如法炮制想继续喂云谨喝下第二杯酒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震开。

  秦盏洛看着杨傲菡正捏在云谨下巴上的手,眼中不自觉地凝起冰霜。

  “杨二小姐,别来无恙。如果可以……”秦盏洛语气冰冷,其中还夹杂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怒意,“可否将本宫的驸马还给本宫?”

  ……驸、驸马?

  杨傲菡愣愣地看了云谨一眼,又望了望秦盏洛紧蹙着的眉,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给松开。

  无意间闹了个乌龙,最终还是杨傲菡诚诚恳恳地分别向两人道了歉,此事才算罢了。

  “驸马在这君莫问里最好还是时刻待在本宫的身边,以防被当成花,被人摘了去。”秦盏洛语气不辩,神色冷淡道。

  云谨却从中察觉一丝别扭,眼中也升起些许笑意。

  这般情态,这个人…怕不是吃醋了?

  只是她笑得过早了些。

  云谨需要跟在秦盏洛身边,也就难免近距离看着花无影与她相处。

  不知花无影是有意无意,云谨偶尔能捕捉到来自对方的挑衅意味。

  转瞬即逝,偏又叫她说不出什么。

  “奴只是和殿下谈论了一下诗文,公子不会是生气了吧?”

  “奴在这里,本就是要侍候姑娘小姐们享乐……”那花魁咬了咬唇,泫然欲泣,“公子不会因此觉得不开心吧……”

  “奴这杯酒敬与殿下……”花无影眉眼勾在秦盏洛身上,“殿下慢些喝,莫要洒在身上。”

  ……

  云谨低垂着眉,自始至终保持着一贯的笑意,只当自己看不到两人间的亲近互动。

  直至秦盏洛有些薄醉,脚步不稳间,险些滑倒。

  云谨当即起身,想要拉住她的手。

  “殿下小心。”花无影眼疾手快地欲要将秦盏洛扶住,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边比较滑……”

  视线下移,那只搭在女子腰部的手分外刺眼。

  云谨脸上的笑浅淡了些,淡然地收回手去,眸光微闪。

  “这茶清苦,本王去唤人换一种上来。”

  望着云谨背影,秦盏洛冷冷地将秦景怡的手给推了开,毫不怜香惜玉。

  花无影看着秦盏洛那冷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眼神,不禁心下瑟然。

  天地可鉴,他可根本就不敢碰到对方。

  刚才那手分明就是大长公主伸过来的,那样的角度,刚巧被云谨给误会了。

  真不关他的事!

  “差不多得了。”秦盏洛皱了皱眉,没兴趣再陪这人继续演下去。

  秦景怡三两言打发了身边围的那些花郎,风情万种地向自己的皇侄女靠近了些。

  她唇边勾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怎么,心疼了?”

  秦盏洛抿唇不语,觉得自己同意皇姑姑试探云谨心意的行为,属实有些荒唐。

  她一向理智,却偶尔会在面对关于云谨的事时失了分寸。

  旁观者清,秦景怡倒是看得分外透彻:这两个孩子之间相处得果然像是黎扶鸾所言的那般,当真是别扭,都要急死个人。

  “那孩子分明对你有意。”大长公主勾酒入喉,语气笃定万分,“她在乎你。”

  这一点,已经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

  暮色微垂,秦景怡约了云谨和秦盏洛两人赏舞。

  见惯了女子舞蹈,却也想不到男子也能舞出几分别样的柔媚。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几个翩然作舞的人突然撕破了外层衣物,袖出冷箭,银芒暗闪。

  周围侍卫们很快地反应过来,持刀和这些刺客打斗起来。

  刺客下手狠厉非常,纷纷急于脱身后去解决目标。

  秦盏洛看得明白,这些人其实无一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皇姑姑还在身后,不能让她被波及。

  于是秦盏洛果断地抽过身边侍卫的刀,径直迎了上去。

  她身法轻逸,用刀的技巧不俗,过了十几招后就能将刺客斩于刀下。

  一名刺客见她与同伴缠斗,意欲从背后偷袭,却被云谨眼疾手快地拦下。

  云谨手中的武器只有一把不起眼的普通折扇,却被她使得出神入化,让人近不得身。

  这时本已倒地昏厥的一名刺客醒来,忍着身上的伤痛,见缝插针地向秦盏洛放出了暗器。

  秦盏洛似有所感地转过身来,电光火石之间,却已来不及避躲。

  千钧一发之际,云谨挡在了她的身前,以手中折扇为屏挡住飞来的暗器,使其调转方向冲着刺客呼啸而去。

  扇子重新飞回云谨的手中,周围的威胁也尽数除去。

  几名被侍卫擒住的刺客早就有备而来,果决地咬碎了齿间毒药,去得干净。

  竟无一不是死客。

  秦盏洛看着地上躺的杂乱的尸体,蹙了蹙眉。

  如此一来,就难以追寻幕后主使了。

  她转身想要说话,却见云谨的身子晃了一晃,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阿谨!”

  那暗镖的镖管中还藏有毒针,刺中了云谨的右肩。

  ***

  云谨原本白皙的脸上,现今因为受伤而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她静静地躺在榻上,看上去虚弱万分。

  肩部的伤处有些渗血,因为中毒而呈现出淡黑色。

  刚将人交由谢怜静处理时,流出的血尽是触目惊心的紫黑色。

  所幸她将那其中毒性解了大半,现今才变为了这般浅淡的黑色。

  毒性被暂时封闭,不会扩散,但要是想将其彻底根解还需要一味药材。

  这也是云谨至今尚未醒来的原因。

  那味药材稀有,谢怜静只知她在谨王府的药园中有种,是故还需等到千里来奔的南宫宁亲自将其送来才行。

  这其间就需要谢怜静不断地施针将毒引出去,之后在伤处表面敷药换药,防止皮肤溃烂。

  那毒实在太过阴损,摆明了是要置人于死地。

  想到她是因为保护自己而受的伤,秦盏洛的眸中暗色翻腾,转到云谨的脸上时却又尽数平息下去,化作疼惜与担忧。

  谢怜静按时推门而入,带着准备好的银针与伤药。

  秦盏洛拿起那瓶伤药,有意为云谨更替。

  谢怜静原本觉得无妨,却又在秦盏洛的手伸向云谨的衣襟时突然醒悟,按在了那瓶伤药上:“王妃,还是让我来吧。我经常替王爷疗伤治病,没问题的。”

  她记念着云谨的身份特殊,自然不肯将伤药交付与秦盏洛。

  她怕秦盏洛不答应,就寻了个合乎情理的理由,继续补充道:“而且我一会还要施针,不太方便。公主一夜未曾阖眼了,还是先去歇歇吧……”

  秦盏洛望了望榻上脸色苍白的云谨,垂眸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