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谨身上的余毒已被彻底拔除, 剩下的便是等待伤口愈合。

  上好的伤药为辅,加之秦盏洛的悉心照料……

  她其实很快便好得个七七八八。

  养伤调息的最好方法,无疑就是食补。

  秦盏洛向谢怜静问了服药期需要特别注意的忌口, 之后便按着云谨的口味向御膳房吩咐好应做的膳食,并要求他们尽量每日都不同样。

  御膳房掌勺多年的御厨们听后便纷纷直接傻了眼:啥?啥东西?就那些清淡得不行的菜色,还得每日都不重样啊?

  公主殿下这简直就是在考验他们!

  秉着达御厨不可以说不行的原则,他们倒也尽心尽力地照做了。

  每次派小丫鬟向长宁宫送膳时有多潇洒, 前一日夜里搜肠刮肚地琢磨新菜时就有多狼狈。

  银屏本是到点便来御膳房这边准备将主子们的午膳取走,结果发现同殿的盈希也在这边。

  对方正以手扒着侧对于御膳房的柱子,悄咪咪地向那边不知道在张望着些什么。

  银屏直接上前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同时轻声唤道, “哎, 盈希。”

  盈希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等回过头后见原来是熟人,立即就松了口气, 忙不迭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的老天爷呀, 这也太突然了, 你吓我一跳。”

  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

  看盈希的这般反应, 她刚才绝对在偷摸做些什么坏事。

  银屏边这般估摸着,边语气有些怀疑地问道, “你猫在这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当心待会儿再被那几个侍卫给当成小贼抓走。”

  盈希没被对方的话唬道, 有些理直气壮地回答说, “嘁, 有公主殿下在, 就算是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抓我啊。我在看咱们家殿下是怎么宠夫的呢……”

  银屏闻言,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便也随着对方向那边望去,“什么宠夫啊?我也想看。”

  盈希有些嫌弃地望了望银屏:这人的消息好生闭塞,连殿里那些小丫头们都已热烈地讨论了几日的话题都不知道。

  但她还得偷偷扒着那根柱子,耐心地解释给对方听,“你不知道吗?殿下这几日都在亲自熬粥给驸马喝啊……”

  公主殿下,亲自熬给心上人的粥啊?

  银屏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是甜蜜,不禁为之惊叹,“公主对驸马可真好!”

  清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是吗?有多好?有你想的那么好吗?”

  银屏下意识地就欲回道,“那当……”

  余下的话没说完,被她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银屏和盈希说话的工夫,原来秦盏洛已经从御膳房里走出来了,还刚好发现了这两个小丫鬟在这边偷看。

  秦盏洛也是刚走过来,恰巧听到了那么一点儿对话内容,便如此随性地接了句话。

  于是这两个八卦被抓了个正着的小丫鬟,纷纷向秦盏洛行了行礼。

  银屏望了望秦盏洛手中的食盒,知道那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她熬给驸马喝的粥,于是开口问道,“殿下可用奴婢将它送回?”

  秦盏洛只摇了摇头,淡声拒绝道,“不必了,由本宫自己拿回去便好了。”

  她亲自熬了,亲自装好,又亲自送去。

  丝毫不将做好的粥假以他人之手。

  等送到云谨的面前时,拿出的那碗粥还是温热,刚好适合入口。

  秦盏洛将从食盒里取出来的几碟小菜也放于桌上摆好,又将汤匙递给了对方。

  随后便坐在云谨的对面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那碗粥喝完,眼中不自觉地带了些笑意。

  秦盏洛挑了下眉,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对方,“阿谨觉得…今日的这碗粥,好喝吗?”

  云谨清楚这粥照旧又是秦盏洛亲自熬的,于是轻笑了笑,“好喝,融着盏洛的心意在其中,再好喝不过。”

  这人的一贯花言巧语。

  秦盏洛虽如此想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出了几分欣喜,同时又与对方商量道,“那明日换着给你熬碗加些肉丝的粥可好?”

  她这些时日给阿谨熬好的粥都杜绝了荤腥,到底是清淡了些。

  秦盏洛昨晚特意问过谢怜静了,那时说是后日才可为云谨改换口味,她便开始惦念着。

  云谨将汤匙放下,回答时的表情自然无比,却偏生莫名地让人觉出乖顺,“好。”

  秦盏洛才刚将那空碗放回食盒,就听得殿外的丫鬟通报了声。

  是谢怜静按时过来察看云谨如今的身体状况。

  秦盏洛只与对方打了个照面,随即离开了殿里,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两人。

  “云儿,那公主与你到底……”谢怜静照常为云谨把着脉,用以察看她的身体状况,趁机试探着开口问道,“她照顾你那般尽心,可是真的对你有意了?”

  不管白月离那边怎么说,谢怜静自觉自己并算不是个傻的,但她也实在看不透这两人间的相处到底是个怎样的状况。

  刚才她进来的时机可算巧合,那位公主殿下望向云儿时的眼神简直就要溺死个人,再加上又听说对方还亲自为云儿熬粥什么的……

  要说一开始两人都是逢场作戏,可现今为何一方肯为另一方挡箭,而另一方也愿意委身屈尊地每日照顾,端茶送膳事事亲为?

  而且…秦盏洛本身还已经知道云谨的真实身份了。

  叫人着实有些想不明白。

  难道,即便云儿实为女子之身,也被那公主给惦记上了不成?

  啧,那对方这不明显就是蓄谋已久了吗?

  “师姐,对此很好奇?”云谨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意,模样温雅。

  “自然。”谢怜静将手指搭在云谨的腕间,心思却在对方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回答上。

  结果云谨就只是狡黠一笑:“本王偏不告诉你。”

  “……”谢怜静回过神来,有些愤愤地将手指收了回去,“并无大碍,明日起就可以继续服用之前用来温养身体的药了。”

  “师姐慢走。”

  云谨注视着谢怜静离开时毫不犹豫的步伐,在心里悄然猜测起来:接下来的几天,她这师姐会不会在熬给自己的药中多放些黄连?

  只想了一会,便挑眉重新躺下。

  师姐小气,肯定会的。

  ***

  “谢姑娘,本宫来替王爷拿药。”秦盏洛一袭白衣,眉目稍显冷淡地站在谢怜静的身侧。

  谢怜静只瞧了瞧她,执着蒲扇再度扇了扇火上的药罐:“公主稍等,这药还差点火候。”

  随后顺手向药罐中丢进些东西,又将其重新盖好。

  秦盏洛恰巧看着这一幕,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谢姑娘刚刚向罐中加了些什么?”

  这时加入的药材,似乎有些多余。

  难道是先前有所遗漏?

  “没什么,不过是些辅料,就是要这个火候加入才行……”谢怜静面不改色地胡诌解释着,眼中划过一道算计。

  不教训教训那个说话吊人胃口的,实在不能解了她心中之气。

  谁让云儿如今也学得像她那时常恼人的白师姐一样,也该吃点无伤大雅的小苦头。

  秦盏洛接过滤后的药汤后,准备为云谨端去,谢怜静却叫住了她。

  “哎,公主,等一下。”谢怜静胡乱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对着秦盏洛人畜无害地笑了笑,“一会劳烦你先帮王爷试试温度,入口温而不烫为佳。”

  秦盏洛便略点了下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小样,苦不死你两。”

  其实放入药汤中的黄连并非全无道理,黄连也的的确确属于内里的一味辅料,而且于适当使用范围内用料越多效果越好。

  只是平日里谢怜静都有意控制着最低线,在偶尔决意要给对方点儿小教训时才肯狠下心来加些份量。

  云谨厌苦。

  她虽然并不畏惧吃苦,但是却最为厌恶苦味。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偏好甜食一些。

  每每吃苦,都会悄悄地皱起眉去。

  即将推门入内之时,秦盏洛想起了谢怜静之前的嘱托,便自用汤匙舀了半匙送到自己的嘴边。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王爷,该喝药了。”秦盏洛将药送到云谨手上,随后在旁静默地等着她将其全部喝下去。

  云谨略犹豫了会儿,直接将碗端起,把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她猜得果然不错,师姐就是小气。

  “咳咳…咳咳咳……”云谨因喝得有些急,气一时不顺,便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秦盏洛便第一时间接过碗,动作轻柔地为她顺了顺气,而后递过些东西到她手上。

  云谨咳后眼中带些水光,朦胧间辨出手中有几分清凉的东西是些什么——原来是几颗蜜饯。

  她直接塞了一颗,送到口中。

  苦涩瞬息被一种清新的甜所替代。

  于是云谨眯了眯眼,看上去似乎有些享受般。

  秦盏洛看她神态,眼中也不由得沾染了些许笑意。

  “阿谨,过几日…可要回珈竺寺看看?”

  那便是两人真正开始结缘的地方。

  ***

  多年过去,珈竺寺仍旧香火旺盛,信客来往未有绝断。

  虔诚礼佛,顶礼膜拜。

  百姓纷纷跪于佛前,双手合十,默念心事:或求升官发财、经商盈利,或求身体康健,阖家幸福。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愿求。

  而大殿中威严屹立的大佛则俯视人间,静默地望着它的信徒,似在怜悯于众生。

  很多地方,仍是云谨和秦盏洛记忆中的模样。

  珈竺寺中除却焚香跪拜后的许愿还愿外,最出名的还要属能在这里解签问卜。

  卦象灵验与否,其实并不受很多人在意,唯求心境。

  云谨见后便产生了些许的兴趣:她以前来这寺中时年岁尚且不足,不被准许摇签解文,如今才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试上一试。

  跟着那些百姓们排了有一会儿,才终于轮到了她与秦盏洛两人。

  云谨将那只签筒执起,先是默声在心中祷告了番,而后摇了一摇,便掉出一根提有诗文的木签来。

  一旁的僧人见了,便分开合十的手掌将其捡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

  “祥瑞!施主,此乃难得的祥瑞之签啊!”

  而另一边,秦盏洛也同样摇了一根木签出来,递与那位僧人的手中:“还请这位大师也能替我解上一解。”

  僧人将秦盏洛的签文同样拿到手里看了一看,眼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惊诧之色。

  随后又转去重新看了看云谨的签文。

  过了会儿,脸上突然浮现出笑意。

  “阿弥陀佛,恭喜两位施主。两位所抽/出的这两根签的签文着实特殊,竟恰巧得以合为一文……”僧人将两人的签文合着,给她们念了一遍。

  的确如同浑然一体。

  “从这签上来看,二位皆呈龙凤之态,地位尊崇,又外乎天作之合……”僧人略顿了顿,继续说道,“是天定的姻缘。”

  他看了看秦盏洛,神情变得有几分恭敬:“这位施主凤姿卓然,一朝凌云舞,天下尽俯臣……”

  他又转向云谨:“而这位施主……”

  僧人兀地表情肃穆,双手合十道:“终有一朝郁云散,无不可得股掌中。”

  他并不知眼前这两人的真实身份,仅是从卦象解析出她们都隐隐有着未来帝王之态。

  而云谨那寥寥几言的卦象中,却偏生存着些许难解的复杂,令自己难以继续解言。

  是实在不知,更是实在不敢。

  僧人这边几乎掌间出汗,反观听着他进行讲解签文的两人却都面色如常,无甚太大反应。

  “多谢大师解签。”

  秦盏洛以眼神示意了下她身后跟着的盈希。

  盈希立即会意,将带来的银两递到了僧人手中:“大师,这是我家公子和小姐捐赠的香火钱。”

  “多谢施主。”

  问签过后,云谨便同秦盏洛商量好:先各自分开逛逛,最终再汇合去食用寺中的斋饭。

  两名随身侍女不远不近地跟在秦盏洛的身后,看着她立于佛前祈愿。

  盈希望向这几日以来,一直和自己在长宁宫内共同侍奉的银屏,小声地和她交谈道:“刚刚的签文倒是有趣…听得我都想去试试了。”

  银屏点了点头,小声应和道:“我听得糊涂,但倒也觉得有些灵准。”

  公主与驸马可不就是各自出生于皇家,尊崇无比。

  而且两人间又早已拜了堂、成了亲……

  那可不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

  “一会找准机会,咱们两个也去那试试。”

  银屏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望向秦盏洛那边眨了眨眼。

  盈希的反应也快,当即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两人轮流过去,得到肯定后便立马偷偷溜走。

  ***

  “慧空大师……”云谨看着熟悉的身影,眼中带了些笑意。

  慧空本在眉眼温和地训导着寺中的一名调皮小沙弥,闻见这声唤后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一气宇不凡的富贵公子正向着自己施礼。

  “这位施主很是面善……”慧空连忙还礼,转了转手中的那串佛珠,在脑海中回想了下是否曾与这位公子结过善缘。

  “晚辈姓云,单名谨字。”

  “啊!是你!”慧空这才回想起记忆中那位颇具慧根的小王爷。

  多年不见,云谨与她年少时相比,已有了不少的变化。

  但自那双眼,还是能捕捉到几分当年的影子。

  “慧空大师近来安好?主持他老人家怎么样了?”云谨眉眼含笑,仍旧是那副谦和有礼的模样。

  “均好均好,主持见了你定会开心。”

  这是真话。

  云谨少年时在这珈竺寺中就因独具慧根,再加上谦和知礼,而颇受主持的喜爱。

  贵为皇家的子孙还能如此人品心性,主持当时便觉得这孩子日后必然能有一番作为,于是偶尔还会抽/出些时间来与云谨讲讲经书。

  看得多了、听的也多了,导致那卷清心经云谨至今仍能流畅背诵。

  ***

  南宫宁尚且不知,云谨与这北楚的珈竺寺之间还曾存在着此等渊源。

  云谨来时所坐那辆马车的轮子有些坏了,她方才一直在帮车夫找人进行修理。

  再进寺庙时,恰巧见得寺中主持正与云谨交谈甚欢,显然一副相熟许久的模样。

  南宫宁只过去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也不欲加以打扰,便自行在寺庙中走了一走。

  她漫无目的地绕了几绕,发觉先前人数颇多的那处掷签的地方现下终于冷清了下来,于是便走了过去。

  “寺内问卜还是有趣的,有机会阿宁也去试试吧。”

  不由自主地想起云谨说过的这句话。

  僧人见她踌躇,便主动走了过去:“这位施主,可是要试上一试?”

  南宫宁惯来不信这些卦象问卜,那日却鬼使神差地摇了一卦。

  只是后来由那僧人解读出的卦文……

  让她难免,无端地有些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