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偷梁换柱的计划顺利实施之后, 云慎安排好的人丝毫不敢怠慢,连夜将被迷昏的人从苏州一路送回了云都。

  车夫走的是大道,留神着减少了颠簸, 没让内里躺着的那位受罪。

  后来又在云慎的提前打点之下,马车畅通无阻地将人送进了星南的府邸。

  特意预留出的卧房之内,有淡淡的沉香浮动。

  门被自外打开,一只白色的团子有些迫不及待, 率先窜了进来。

  在地上随意乱蹦了会儿后,不知怎的,就发现了榻那边昏着的人。

  于是兔子轻轻巧巧地一蹬, 眨眼之间便上了榻。

  正好踩在了云谨的腹部, 随后又拖着有些圆的身子, 左右滚了滚。

  旁人看来, 只觉得这突然出现的兔子是在撒泼胡闹。

  实际上,它不过是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将对方唤醒, 但显然没有成功。

  “哪里来的兔子……”

  星南冷着双眸, 伸出手将兔子的耳朵提起, 作势就要将它随手摔到地上。

  “等一等, 手下留兔!”阻止的声音及时传来。

  星南望向来人, 也便知晓了手中兔子的主人是谁。

  她收回力后仍然提着那兔子的耳朵, 感受到它的挣扎,也只嗤笑了一声。

  眼中淬着的冰, 尚且未完全消散:算它运气好。

  耶图索不由得在心中捏了把汗:还好进来的及时,不然这兔子要是真被摔个好歹, 少主还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跟在他身后的阿苗将兔子从星南的手中接了过来, 面上不显, 心中却已经起了些不满。

  活泼好动的月精看起来受到了惊吓, 整只雪团都窝进了阿苗的怀里。

  还不忘寻求安慰似的轻轻蹬了脚它的主人。

  阿苗抚了抚大月月柔软的皮毛,转眼望向了那位郡主。

  星南并不打算道歉,只是神色淡淡地解释道,“这只兔子,刚刚扑到了皇兄的身上。”

  “还请阿苗姑娘,能够看好自己的小宠。”

  阿苗的心中不觉讶然:大月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扑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去?

  它平时遇到不怎么亲近的人,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理都不愿理。

  于是不动声色地向榻那边扫了扫,只依稀辨得一袭白衣。

  想起了自己之前做过的那张皮,她心下有了计量,于是毫不客气地卡了卡兔子的大脖——她养的这兔子没出息,喜欢亲近美人。

  定是大月月发现那位谨王爷生得好看,这才欠欠地过去吸引人家的注意。

  大月月委屈巴巴,只扒拉着阿苗的衣角以宣泄不满。

  阿苗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心思去解读这小兔崽子的意思,就无情地将它交到了耶图索的怀里。

  耶图索会意,边熟练地抱着那不老实的兔子,边向星南告知起来,“我家少主特来贵府中施展术法……”

  星南侧目向床榻上的人望了一望,语气中藏了些许疑虑,“这个办法真的会有效吗?会不会对她的身体有什么损伤?”

  如果会伤害到云谨,那她宁可不这样做。

  “郡主放心,此乃西域独有的惑心术,是我家少主最擅长的术法之一,对身体没有损害。”

  “耶图索,不要承诺得那么绝对。”阿苗摇了摇手上的铃铛,叮叮当当随之而起,“也许会让人变成傻子也说不定。”

  星南闻了此言,不禁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执念之人,我自然也便无从惑心……”阿苗微眯了眯眼,轻描淡写道,“这人和我就都会受到秘法的反噬。”

  明明也在承担风险,但她看起来却并不十分担心,反而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想赌……”星南看了看榻上躺着的人,回望阿苗时语气兀地冷了起来,“可我凭什么让你赌?”

  什么赌不赌的,这都哪和哪啊?

  惑心术的确需要以被施术者的执念为引,但还真没有少主所说的什么反噬。

  要是施术风险那么大,打死他也不能让对方接下这桩买卖啊!

  耶图索了解其中的真正实情,有些不太清楚少主为什么要如此吓唬对方。

  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决定先静观其变。

  阿苗看了看身前两个人各异的神色,好整以暇地立在那里,“别那么紧张,哪有几个人会丝毫没有执念的?而且就算这位真的傻了,也会全身心地只亲近着郡主你一人,某种意义上…算不算包赚不赔?”

  阿苗听着自己腕间的铃铛响了两声,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样?郡主想我赌,还是不赌?”

  只亲近她一人。

  星南眼中的迟疑,已经告知了阿苗她的选择。

  阿苗心中嗤笑,只觉无甚趣味,突然无意再与对方纠缠下去。

  她还以为这郡主能有多么无私呢,原来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一己贪恋。

  耶图索象征性地咳了一声,适时打了圆场,“少主,这就开始吧……”

  穿着异域服饰的少女没有动作,只用眼睛望着说话的耶图索。

  “对,郡主,此术法算是我们西域秘法,施用时外人不得在场……”

  星南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径直同对方一起走了出去。

  ***

  阿苗抚了抚自己手上的铃铛,轻哼了声。

  她又没有什么喜欢做亏本买卖的特殊癖好,难道为了那点黄金,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不成?

  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诓那个郡主的。

  阿苗做事,喜欢率性而为。

  她虽为了财而做事,但不妨碍她给没什么好感的雇主找点麻烦。

  谁让那个郡主动了她的兔子。

  阿苗看着躺在榻上的人,心里不由得感叹:这人生的好生俊俏,差不多是她曾见过的最好看的儿郎。

  不对……

  她心中极快地闪过几分怀疑。

  阿苗将腕间的铃铛向上推了推,着手摸向云谨的脉上。

  阿苗收了手,习惯性地轻抚了抚自己的铃铛:有趣。

  不论是那位执念颇深的郡主,还是这位假凤虚凰的王爷,都有趣得很。

  ***

  所谓惑心术,其实就是攻破人的心防,从而进行操控的一种术法。

  阿苗需要想办法找准云谨的心理防线最薄弱的地方,从而于此处瓦解。

  直到府外点起灯笼,阿苗才沉沉地舒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榻上的人:这人的心防,过于坚固了些,比常人要多费上不少的心神。

  阿苗甫一推开门,就看到那位郡主正在外面等候——她竟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看来还真是挺上心。

  星南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好了。”

  阿苗走动之间,铃铛随之轻轻地晃动,发出一点儿零星的声响。

  她便将铃铛向上扶了扶,向对方告诫道,“但是需切记不能让她产生大的情感波动,那样她随时都会脱离秘法清醒过来。”

  星南点了下头,示意记得了,又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现在呢?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阿苗取出随身备好的一只铃铛,递给对方,“随你的心意。”

  想唤醒她,简单得很。

  阿苗起步同星南错过了身子,眉眼间现了些许的倦意,“郡主自便。”

  她累了这许久,也是时候该回去歇息了。

  阿苗张望了两眼,终于发现了靠在不远处树边的那个人,于是唤了声,“耶图索——”

  与此同时,星南已经重新迈入了卧房内。

  她对榻上的人望了许久,最终拿出那只铃铛,对着云谨轻轻地摇了摇。

  云谨的睫毛微抖了抖,睁开眼睛时有着些许迷蒙,但并无不适。

  星南藏于袖中的手指微攥了攥,丝毫未察觉出此时她脸上已不自觉显露出的几分紧张。

  云谨自榻上醒来,入眼便是星南的这般模样。

  言语之间,便带上了淡淡的笑意,“星南,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得了?”

  星南早将云谨用以伪装的妆容尽数卸下,露出了她原本的样子。

  而此时对方三千墨发散落于肩,眉眼似蕴星辰——无不引人心头微动。

  “皇兄……”

  星南循着自己的心意,走上前去环住了云谨的腰。

  举止间带着几分试探意味,并不缚紧。

  令星南心跳一点点加速的是,云谨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仍是安然地站在那里,甚至因害怕自己摔倒,而下意识地单手虚护在了她的腰间。

  那秘法,真的成功了。

  云谨由着对方抱了会儿,微微动了下身子。

  星南随即抬眼望向她,心中微惶。

  “星南,我可以…吃些东西吗?”

  原来如此,原来只是想说这个。

  星南的心中,不由得为之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

  所幸料到云谨确实昏了有些时候,星南早在她醒前就让人备下了些饭菜,如今刚好。

  “嗯,我命人在小客堂备下了膳食,皇兄便与我一起去用些罢。”

  星南看着对方的背影,眸光微闪:她方才太过惊喜,以至于不能镇定自若……

  皇兄最是机敏,今后绝不能再如此了。

  ***

  这之后,云谨便在星南的府邸安然地住了下来。

  受着那秘法的影响,她不自觉地忽略了许多的事情,却又没有欲要主动去思索的想法。

  一切似乎都是自然而然。

  印象里,唯独记得自己应该同星南这位皇妹很是亲近。

  两人在府中所住的卧房离得也近,星南捏准了时间,每日都会邀请云谨共同去用膳。

  她不怎么着急,只想多享受一会儿对方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过于欣喜了些,甚至让星南一反常态,变得粘人了些。

  云谨原本手持书卷安静地看着,可对面人的存在,又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即便星南已分外克制,表现得不甚明显……

  但云谨还是莫名地觉得,自己所料的,应该不会出现差错。

  她似乎,一直都在望着自己。

  星南见对方回望了过来,唇边立即勾勒出个浅淡的笑意,“皇兄,尝尝这茶。”

  云谨将书卷放在一旁,伸手去接那茶,同时笑着纠正对方道,“星南早便知晓我的身份,皇兄这一称呼自然也可变上一变。你可以唤我……”

  她的眼中,倏忽闪过了一瞬的怔忡,“阿谨。”

  就在念出这两个字时,心中突然涌上了些许异样。

  好像,以前有人曾似这般唤过自己。

  也许还是个很重要的人,可是,她却忆不起来了。

  待要细思,却被脑内隐隐传来的疼痛感所阻断,云谨不由得皱了皱眉。

  察觉到云谨细微的变化,星南的眸便暗自冷了冷,表面仍是不动声色。

  不过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她的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狡黠,“可是我已习惯了那般唤你…皇兄给的称呼我并不喜欢,不若改称若兮可好?”

  若兮,是云谨的乳名。

  还是在她年少之时,云墨笙偶然心情好了唤过那么两次,被星南记了下来。

  星南的腕上,不知为何会系了个小小的铃铛。

  她方才说完话后,那铃铛便随着她倒茶的动作响了一响。

  云谨听过后,当即晃了晃神,对自己说过的话就有些记不清。

  星南就在这时再度问了一遍,“皇兄,我唤你若兮可好?”

  云谨的心头没由来地微动了动,随即不自然地略撇过头,状似平淡地回道,“随你吧。”

  星南的唇角微微勾起,忍不住轻笑了声。

  她将倒好的那杯茶递到唇边,目光落在了腕间戴着的那只铃铛上。

  笑意也就此散去了些,眸间闪过些许的幽深。

  ***

  云谨那时的反应,还是让星南产生了些危机感。

  为了以防万一,她于次日便将阿苗唤到了自己的府中。

  彼时云谨正在卧椅上闭目养神,闻到一点儿声响,便似有所觉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恰巧见到了一抹白色,她只轻轻一缚,就将它带离了地面。

  比自己想象得要稍沉一些,云谨不禁笑着说道,“小家伙,还真有点分量。”

  怀中的月精似乎听懂了这句话,于是轻轻地蹬了她一下,以示不满。

  “……”云谨将它抱到自己眼前,带笑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么不老实,信不信我这就烤了你,嗯?”

  可月精根本不怕她的恐吓,反而偷偷地向她的衣袖中钻。

  有些痒。

  这小家伙,竟然一点儿也不怕她。

  云谨轻而易举地将它抓了出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兔子的身上,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状。

  云谨觉得眼熟,努力地想了想,回忆起似乎是曾在哪里见过,“是你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所以它那时全身灰扑扑的,原来是没有洗干净吗?

  不对,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为什么会对它感到熟悉?

  云谨还待细想,又觉脑中昏昏沉沉,再度失去了追寻的方向。

  “大月月?”

  怀中的雪团子,悄然地缩了缩。

  云谨寻声望去,见到的是个穿着很是特别的姑娘。

  此时那姑娘,正目的明确地盯着她怀里的兔子。

  她下意识地将抱着的兔子递了出去,随口夸赞了句,“姑娘养的小月精…很可爱。”

  “的确,喂得滚圆滚圆的,可爱又好吃。”

  “说了多少次,不要乱跑!”阿苗毫不客气地提着兔子的耳朵悬在半空,顺便晃了几晃,“真要被人炖了你才罢休。”

  月精委委屈屈地偷眼向云谨瞄了瞄。

  像是想要对方从动作不温柔的主人这里救下它。

  阿苗恰巧注意到了这一点儿,心中的奇怪不由得更深了些。

  大月月竟然如此亲近她……

  如果说第一次它在云谨的身上乱蹦是觉得人家生得好看,那这第二次呢?

  不仅分外顺从地钻到了人家的怀里,还很笃定对方能心软救它。

  于是阿苗放过了表现得可怜兮兮的小家伙,试探着问对方,“你,见过我家大月月?”

  应当是见过的。

  云谨微微颔了颔首,眼中闪过些许的茫然:那次她要去哪里,又是和谁同行……

  她蹙了蹙眉,越发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阿苗本是来观察一下云谨目前的情况,顺便将那惑心的术法巩固一下。

  不想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事实。

  阿苗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抱着兔子离去,抚着它柔软的长耳朵自语道,“是你的那位恩人啊,这就麻烦了……”

  以前还说过要替这小兔崽子报恩的。

  如今这般…要不要帮那位王爷一把呢?

  她思考时习惯性地摇了摇自己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夜间用过晚膳之后,云谨照旧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周身透着股子慵懒。

  晚风徐徐,气氛正好。

  星南原本想问对方要不要尝些糕点,见她如此,心间略动了一动。

  于是缓慢地向云谨倾身而去,眼底蕴藏着依恋与执念。

  只差一点点距离。

  云谨似有所觉地睁开了眼,并侧开了脸。

  她本不该如此,明明内心告诉自己,她应该是爱慕欢喜的——

  但云谨还是下意识地避了过去,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缘由。

  她皱了皱眉,施了些力,去按自己的穴道。

  “若兮,你怎么了?”

  云谨勉力地笑了笑:“只是觉得有些头疼。”

  她本能地没有选择告诉星南,她是为什么而觉得头疼。

  心中的那点爱慕来得无缘无由,却又难以抗拒。

  云谨一方面莫名地觉得就该如此,但潜意识里又在隐隐抗拒。

  不,不该如此。

  她究竟是为什么会对星南动情?

  太多的违和感,可混沌的记忆却不容她细想。

  星南不动声色,只抬起手来替对方揉一揉穴道,以缓解不适。

  “若兮应当是累了,早些回房去休息吧。”

  将人哄走之后,星南攥了攥自己的手指,眸间微沉。

  “终于,还是开始防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