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迈入凤鸾宫内, 秦钰啸就见得里面的宫女无一不是忙忙碌碌,手里还都或多或少地端着些东西。

  他仔细看了两眼,发觉原来是御膳房准备的各式小糕点。

  有的只闻着就让人觉得甜甜腻腻的, 在空气里都能拉出丝来一般。

  这些…是给谁准备的?

  秦钰啸的表情略变了变,随即走向他的皇后,试探着唤道,“……扶鸾?”

  两人毕竟也是老夫老妻了, 有些疑惑,光从眼神就能传递过去。

  黎扶鸾抬眼望他,语气中带了几分欣喜, “这不是盏洛她们快要回来了, 提前给她们备的。”

  秦钰啸的眼角略抽了抽, 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 “原来如此。”

  他知这些糕点,洛儿是定然不会碰的, 至于谨儿…还是自求多福罢。

  黎扶鸾捡了个乳香糕出来, 边递到嘴边尝着, 边打量起她的夫君来。

  对方并未对洛儿的即将归来产生疑问, 显然是也收到了消息。

  黎扶鸾吃着手中的糕点, 有些含糊地说道, “不过让我觉得惊讶的是,谨儿她居然没有选择自己登基……”

  她眼前稍稍亮了亮, 眉眼间现出了几分兴奋,“那样洛儿可就是皇后了!”

  当皇后多好啊, 每日里清清闲闲,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秦钰啸却突然皱了下眉, 义正言辞地说道, “绝对不行!”

  黎扶鸾冷不防地被对方的态度吓了一跳。

  ?臭男人,你激动什么?

  秦钰啸少不得哄哄她,随后才耐心地解释道,“那怎么行,洛儿是一定要回到北楚,以后好继承我那把龙椅的啊……”

  当初他同秦盏洛再三约定的,就是这件事。

  况且云谨体弱,国事处理起来繁忙,对她的身子有害而无一益。

  她自身又对皇位没什么渴求,愿意陪秦盏洛回来也就没什么稀奇的。

  秦钰啸故作高深莫测,眯了眯眼,“至于这皇后,还是由那孩子来当罢。”

  倒也行。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们两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果,黎扶鸾这样想着,也便释然了。

  好歹两人以后都会生活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长期异地不相见之苦。

  与此同时,被秦钰啸与黎扶鸾正念着的两个小辈,正对坐着下一盘棋。

  为了增添趣味,秦盏洛还主动提议,同云谨立了个小小的赌约。

  彼时正值清晨,翠儿专门来给早起了的两位主子送茶点。

  甫一迈入殿内,她就听到些了不得的话……

  “太慢了些,应当果断。”

  “阿谨,此番劳神,到底还是该由我来主导。”

  “本王觉得不妥,我虽羸弱,但势却胜你。”

  翠儿的脚已迈入,一时间显得犹疑起来,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秦盏洛有所察觉,便在这时开了口,在内问她,有何事情。

  她只好闭着眼走进去,连连说道,“你们继续继续,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她将茶点胡乱一放,便红着脸匆忙退了出去。

  两位主子,这青天白日的……

  云谨稍稍侧目,手执黑子,轻点于棋盘。

  眼中带着些不解,“她为何那么慌乱?”

  秦盏洛拾起枚白子,轻笑了声,“大概是…误会了些什么吧。”

  云谨也就随着无奈地笑了笑。

  近日她同王妃走在一起时,总会听到府中的那些丫鬟和侍卫们聚在一起,很欢快地讨论着些什么。

  她猜测内容大概与自己和盏洛有关,于是有心凑近去听听。

  她们却又悄咪咪地闭口不提了,着实让人觉得奇怪万分。

  云谨将黑子落下,随口问道,“盏洛你说,她们每日里都在聊些什么呢?”

  秦盏洛又点了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将头轻摇了摇,“她们每日聊的也多,大抵会是些少女心事之类的吧,阿谨不必过于好奇。”

  她话锋一转,轻笑了笑,“这棋输了后,阿谨可要记得先前答应过我的事情。”

  云谨也就不再问之前的事,转而观察起棋盘来,“自然不会忘,盏洛留神。”

  她暗里埋了手险棋,现今都还没被对方拔掉,获胜的几率很大。

  许是无意间落在那处的目光被秦盏洛敏锐地察觉到了,云谨最终,竟是输的那方。

  云谨觉得,若自己面对对方时表现得再谨慎些,其实稍费些力,也能得以取胜。

  但那可是她的夫人,不是敌手;故而,愿赌服输。

  秦盏洛赢了之后,便一脸闲适地在椅上坐好,手中执着杯茶,等她的阿谨着好红装,在她的面前跳舞。

  慕朝歌尚且在时,仅凭着一舞,便可倾城。

  而作为她的女儿,云谨自然也是擅舞的。

  秦盏洛独自观赏过后,果觉翩若惊鸿,于是轻笑着,在她的耳边印下一吻。

  她边吻着边回想了起来,也许翠儿会有那样的反应,并不稀奇。

  之前好似有一次两人欲要亲近之时,不慎被对方见到了。

  秦盏洛目光幽幽:看来以后,得想办法收买下那小丫头的嘴了。

  ***

  两人在谨王府中如此清闲地过了三日之后,云秣戏顺利即位,追封先朝娴贵妃慕朝歌为太后。

  “谨儿,你当真不愿留在云都了吗?有皇兄在,自然能保你一生无忧。”

  云谨望着新任年轻帝王的脸,只笑了一笑,“皇兄,谨儿只想跟随心爱之人。”

  她悄然地握住了秦盏洛的手,柔声说道,“有她在处,是吾乡。”

  云秣戏知两人间情深,也就不再阻拦,“那谨儿以后,偶尔要记得回来看望皇兄啊……”

  他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语气郑而重之,“云都皇宫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好。”云谨想了想,只浅淡地笑着回答道,“云都能有皇兄治理,谨儿很放心。”

  聚散难免,各自心中,并无许多伤感。

  北楚那边来信催促,黎扶鸾已迫不及待地盼着两人一起回去。

  秦盏洛提议,临行之前,要陪同云谨再逛一逛这云都的皇城。

  这里多少还藏着云谨的一些回忆,也该让对方与它做最后的道别。

  她从来都不愿见阿谨留有遗憾。

  两人便一起逛了逛,最终登到了最高的楼台之上,俯视整个云都皇城。

  秦盏洛单手握着云谨方才买来送给她的那只小巧的胭脂盒,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件趣事来。

  于是她向云谨打趣道,“这次回北楚,我需记得也要在寢殿的窗前多养一排仙人掌…免除阿谨有夜会佳人的可能。”

  云谨眉毛轻挑,显然也想起了与之相关的那件事。

  自然,也就想起了瑶琴。

  于是她便笑了笑,主动向对方说起同瑶琴相识的全部过程。

  她尚且不知秦盏洛其实已经知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想让爱的人彻底安心。

  不羡仙是皇都中唯一的雅楼,客人入内后可单纯地观舞赏琴,并不像寻常风月之地那般。

  当初云谨流连于不羡仙,本意是想掩人耳目。

  云墨笙的猜忌之心,实在是过重了些。

  她越在世人那里口口相传成一个纨绔的样子,就越能让对方减少戒备,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任谁也不会似这般假设,常年流连于皇都烟柳地的病弱王爷,其实是名女子。

  在未与秦盏洛成亲之前,云谨以这种方式安然无恙了许久。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她认识了瑶琴。

  云谨那时需要一个常往不羡仙的理由,而瑶琴更是需要一位能让自己免受那些王侯子弟骚扰的庇护。

  因此,她们便如此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作。

  秦盏洛冰雪聪明,只听云谨说了这些,便立即就将一切都明白了过来。

  当时云谨会在她们大婚的第三日,趁着夜间前往不羡仙的缘由,也在这时变得明了起来。

  皇都中那些家中有权或有势的富贵子弟,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谨王新婚,娶的还是以此生不可纳妾为要求的公主殿下,这意味着什么?

  之前他们惧于云谨的身份地位,不敢染指的貌美花魁,如今也许可以重新动一动心思。

  但云谨那晚亲自去了。

  一来,可以维持住纨绔王爷的形象,避免云墨笙之后的猜忌。

  二来,则是间接地保护好瑶琴,以免有权贵借机去骚扰她。

  云谨解释完之后,望向秦盏洛的眼神分外澄澈,并无丝毫的心虚。

  “所以,阿洛。我同瑶琴之间,真的只是视彼此为知己而已。”

  秦盏洛只是浅淡地笑了笑,眸光微动,兀自想了些事情。

  阿谨,似乎永远都能将一切算得分外妥当。

  她在这乱宫之中,步步为营,几乎每走一步,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若论她唯一没有算到的,想必也就只有自己的存在。

  秦盏洛觉得庆幸,庆幸她那时不顾一切地来到了阿谨的身边,得以抚她伤痛,慰她孤苦。

  她本就是,为了对方而来。

  秦盏洛正走着神,察觉自己的身上似乎多了件外袍,于是抬眼,望向那外袍的主人。

  云谨怕她会冷,便下意识地这般做了。

  秦盏洛的眸间闪过一丝笑意,将毫无防备的人拉到自己的身前,闭眸吻了上去。

  谨慎,又珍重。

  云谨的反应能力尚可,便自觉扶上了对方的腰身,同样闭上了眸。

  两人紧密地相拥,心无其他,只细细地探索起彼此来。

  一吻缠绵。

  结束之后,秦盏洛眉眼微弯,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晚来寒凉,似乎有些风起。阿谨,我们回去吧……”

  云谨笑着应道,“好。”

  于是她颇为乖顺地跟在了秦盏洛的身后,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向前走去。

  同对方交握的手,正源源不断地带来温暖。

  如此温度……

  让人心安,让人不舍。

  日后自然也会相携一生,白首莫离。

  云谨下意识地侧过了头,最后向这居住了十几年之久的地方看了一眼。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突然想起自己尚且年幼之时,曾对母妃说过的一句话,“谨儿想要云都内外再无纷争,无奸邪、无暴虐,百姓皆能就此安居乐业。”

  如今,她似乎真的已经做到了。

  云谨淡笑了笑,快走了两步,赶到与秦盏洛并肩而行。

  愿这云都自此,海晏河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