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这是一张画在草稿纸上的铅笔画,便看了起来,想知道这是画的什么。

  燕越书捡了书,站起来之后,比坐在床上的池盛高一点点,趁着池盛在看画的时候,她就低着头正大光明地看他。

  一身干净的白色T恤,灰色的长运动裤,黑色的头发微微翘起来,看起来干净清爽又带着点懒散。

  燕越书发现他身上和早上穿的不一样时,顿时就有种侵犯了池盛的感觉,有一种偷窥到池盛在她面前换衣服的羞耻感。但羞耻感不能阻止她偷看池盛。

  池盛突然回过头,问她:“这是什么?”

  燕越书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她立刻将头扭到另一边,看着白色的墙壁回答:“天牛。”

  她脑袋扭过去,只露出一只耳朵,边缘泛着一点红。

  池盛看了,一挑眉,便继续回头看画了:“天牛怕下雨?”

  燕越书这才回正脑袋,看向自己的画。心想自己画得挺好啊,一节黑一节白的触须,长圆的身子,怎么会看不出来是天牛呢?

  她一边想一边告诉池盛:“天牛不怕雨,是我给它加了把伞。”

  她没告诉池盛的是,这只笨拙的天牛代表的是自己——雨中淋,有人送伞。

  这是在一张草稿纸上随意涂画出来的铅笔画。

  下雨天,一只天牛打着伞,旁边还有一只在雨中飞,这只雨中飞的天牛浑身笼罩着一层金光,雨打不湿。

  “画得很好,也很有意思。”池盛看了半天,然后问了她一句,“天牛是什么?”

  燕越书这才明白他刚才好奇的地方。原来池盛不认识天牛!也是,池盛怎么可能玩天牛!

  燕越书好像得到了一种荣幸,她立刻解释给他听:“天牛是一种能飞的昆虫,头上有两根长长的触须,一节一节的,很笨的,特别好捉。我们以前捉住它,就给它脖子上套根线,牵着它走……”

  一听说池盛没见过,燕越书就觉得自己有了点使命感,要给池盛讲清楚天牛这种东西,讲着讲着就讲偏了。等她发现自己讲偏了的时候,就突然闭嘴了。

  池盛看她一边比划一边讲,突然又停住了,他不由笑了:“为什么不讲了?”

  “其实都可以查到的。”燕越书说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将什么天牛,很有点儿土气,便不自在说了一句,“我是不是讲得太多了……”

  “不多,你平时话太少了。”

  燕越书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

  他知道自己话少,他关注到她了!她一面又想,也许是因为今天她和他们一道在医院里待过,所以他就看出自己话少了。

  不管是哪种,燕越书都很高兴。

  池盛看到她书里还夹着一张草稿纸,露出来一角,便问:“还有一张是什么?”

  燕越书站在床边,忙要将另一张画从书中抽出来。

  草稿纸比较薄,夹在书页的中间。她为了防止将画抽出来抽坏了,便微微曲起一只腿,将书斜着放在腿上,给书一点支撑力。

  然后她略微前倾身体,准备翻到那一页将草稿纸拿出来时,池盛看她不方便,顺手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过去。

  燕越书哪好意思和池盛坐在一张床上,何况池盛算个病人,更不该抢病人的床铺了。

  池盛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块很大的地方,又说:“坐下来。”

  池盛顺手那么一拍、又这么一让,燕越书觉得是很大的“热情”。在如此盛情邀请之下,燕越书受到了莫大的荣幸和鼓舞,高兴又害羞地挨着床沿边坐下来,然后将书直接搭在腿上,翻开,将那张草稿纸展露给池盛看:

  “是一只乌龟。”

  乌龟足下踩的不是地板,是滑板,一路向前冲。

  燕越书一边介绍一边坐在他旁边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将池盛脑袋给踢坏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能有机会坐到他旁边!

  她本来要将草稿纸递给池盛看的。

  但发现池盛倾身过来,凑到她旁边,歪着脑袋直接看。

  他的头上包裹着纱布,心情却似乎很愉悦,好像还在她耳边笑了一声,虽然是很轻很轻的一种笑意流露,但她听到了。

  他们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但对燕越书而言,这个距离已经是要死要死的距离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废话起来:“我随便画的。”

  “天牛打伞,乌龟溜冰,很有创意啊!”

  燕越书解释说:“乌龟在滑雪。”

  池盛又认真看了看。

  燕越书说:“这只是我养的,养了好多年了,你看这个乌龟壳,有一‘荣’的形状,我的乌龟壳上就有这个形状。”

  池盛头上包裹着纱布,心情却似乎很愉悦,夸道:“你的乌龟很可爱。”

  燕越书一听他夸奖,顿时心一热,对他说:“喜欢的话我可以带给你看。”

  燕越书说话的时候将脑袋偏向了池盛。

  她睫毛黑黑的,像一排整齐卷曲的鸦翅;一双眼睛却是偏浅的棕褐色,看人时眸光不聚焦,仿佛有光散落在瞳孔中,像是含情脉脉。

  和高二时相比,五官看起来没多大变化,却给人一种长开了的感觉。

  池盛往后仰了一下脑袋,拉开一点距离,问:“养了好多年,舍得吗?”

  “舍得。”

  “可我不会养乌龟。”他养过不少小动物,却没养过乌龟。

  燕越书被他这么两句话一问一带,人就晕乎了,原来只是想带给池盛看看,现在变成了推销,教他养她的小乌龟:“乌龟很好养的,只要给个能爬的缸,几天喂一次都可以……”

  池盛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说话。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燕越书被他看得更加语无伦次,重复地说着她的乌龟很好养活,搞得她像个卖乌龟的!

  直到被池盛轻飘飘一句“你该回去休息了,下午还有课”赶出来,燕越书还不知道池盛到底什么意思,到底要不要那只小乌龟呢?

  ……

  晚上燕越书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巩露端着盘子坐了过来,一坐过来,就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牛哇!”

  燕越书:“……”

  巩露自来熟地和燕越书坐到了一起,燕越书已经习惯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热情,燕越书刚开始不太适应,不过久了就习惯了。巩露每次来食堂看到她,都会端着盘子坐过来,跟她讲有关池盛的最新消息,像个替燕越书打探的哨兵。

  燕越书这时候终于知道巩露为什么进舞蹈社了,她其实是盯着虞寒梅去的。她和虞寒梅闹翻之后,气不过,知道虞寒梅喜欢池盛,就故意跑去膈应。

  现在巩露觉得有了新的朋友,就没那么关注虞寒梅了。

  她得知燕越书打了池盛,立刻第一时间跑来找人。

  她说:“现在你出名了!全校都知道,二班有个女生将池盛打到校医室去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打的池盛?”

  “不是!我没有打池盛,他跆拳道都黑带了,他伸一根手指头,我也打不过啊!”燕越书只好和巩露又解释了一遍。

  她已经解释累了。下午上课的时候,课间休息大家就在讨论这件事情了。还纷纷跑来问她为什么打池盛,怎么打得了池盛的?

  还有不少人跑来二班围观,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女生这么生猛,能将池盛打到校医室里。

  没想到晚上的时候,越传越离谱,传到巩露这里,就变成了:二班一个瘦瘦弱弱的女生一只手就将池盛给撂倒了,还打出脑震荡。

  巩露相信燕越书打不过池盛,但她觉得燕越书一定是预谋已久,才能一举成功:“你是不是故意的?”

  燕越书不明所以:“什么故意?”

  “因爱生恨!不然哪有那么凑巧,刚刚好踢到池盛头上去了?”

  “……”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燕越书叹气:“不是,我觉得你不相信我,解释了不如不解释。”

  巩露戳了一筷子自己盘中餐,说:“我觉得砸了更好,你把人砸成这样,他肯定更讨厌你了。”

  燕越书眼神一抖,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怎么知道他讨厌我?”

  “我没说讨厌,就算不讨厌你也没希望啊!还不如早点换个目标。”巩露解释道,“虞寒梅婊里婊气的没用,姜冰梦那样的也搞不定,就你这样的还能有希望?”

  “……”

  还不如让她安静地一个人吃饭!

  她都能跟池盛说得上话了呢!

  ……

  吃过晚饭之后,燕越书便带着自己的笔记本去校医室了。

  她特地换了新的本子,将课堂上听得云里雾里、记得心不在焉的笔记,一笔一划地认真誊到新笔记本上。

  她来的时候有点晚,池盛的小小病房里,来了一群人。这一群人正是早上和池盛一起打球的几个人。

  门开得大大咧咧,就像这群男生一样。

  池盛头上还包着一圈纱布,背对着门口,站在窗户边,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几个男生挤在他旁边哈哈大笑;还有两个坐在他病床上的,也拿着手机在笑。

  燕越书敲门的时候,他们齐刷刷看了过来,然后——爆发出一阵男生之间心照不宣的哄然大笑。

  池盛站在哄然大笑的男生中间,不是大笑,但也笑了。

  微微笑也是嘲笑啊!

  燕越书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是知道他们肯定是在笑自己。

  燕越书站在门口,一下子成了水煮虾,感觉全身都烧起来。

  她有些局促地往门板上靠,好像背后的门板是个靠山一样,这样就能安全一点似的。靠到了门板上,她才完全抬起头来望向池盛,说:“我带了上课笔记,你还要吗?”

  窗户外面是一片红色的枫树,枫叶在秋季全部变了红色。池盛头上包裹着一层白纱,站在红色的枫叶里,笑意盎然:

  “要。”

  燕越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送走。

  只见那群站在池盛旁边的男生你推我我推你,在她抬头时,还有个男生压着嗓子别扭地学着她说话:“我也有笔记,你要吗?”

  池盛转头,一眼瞪了回去:“闭嘴。”

  燕越书提了一口气,几乎是靠着白色的墙壁挪到了床头柜边,这才将笔记本放下。

  她挪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有一个坐在床上的男生是李友裴!她更加惊恐了,放下笔记本就要跑。

  李友裴一直盯着她挪,看她有点儿慌张的样子,他便憋着坏笑,将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燕越书,朝燕越书摇了摇。

  “你猜我们在看什么?”

  燕越书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大脑“嗡”地一声,总觉得他等会要笑她了,还笑得特大声那种!

  手机屏幕在她面前晃动,燕越书看不清,只能小心回答:“不知道。”

  李友裴将手机屏幕转回他自己面前,从右往左滑动了一下,然后伸直了胳膊,举到燕越书面前,咧开嘴笑着对她说:“看你砸我们班班长的风姿!”

  !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