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暴戾王爷的落跑男宠【完结番外】>第一百章 银簪的秘密

  张根生看着太子深意一笑:“既是贵人,自是不好告诉殿下。”

  太子蹙着的眉头忽而展开:“张大人可是在同本宫玩欲擒故纵?”

  张根生爽朗一笑,道:“微臣不敢。”

  “张大人不考虑考虑?”太子试探道。

  张根生抬手拿起竹筷,夹起一个肉包,一口塞进口中,“殿下请的吃食的确美味,下次,微臣来请殿下。”

  话已至此,张根生拿出帕子擦了嘴角,道一声“时日渐亮,微臣先行告退。”

  太子兀自看着张根生离去的背影,半眯起狭长的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羡临渊自皇宫出来,便直接回了医馆。

  “公子,您回来啦!”孟童放下手中的药包,匆忙奔至羡临渊面前。

  羡临渊无力地抬起手,置了孟童头上,“师兄走了吗?”

  “师父没走,还在您寝室。”

  “好。”

  羡临渊点点头,折身上了楼。

  “你要见卜东梧?”洛青云拧眉。

  “是。”

  “卜东梧出了名的铁面无情,你找他也是无用。”洛青云冷声道。

  “此次投毒已是死局,投毒的人是兰珺瑶已成定局,她若是一口咬死是赢城指使,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可她偏偏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反而更令皇帝生疑。”羡临渊冷着脸,面无表情。

  “从兰珺瑶身上入手断是不可能了,若是赢城能够咬死此事与自己无关,卜东梧掌握的证据也不能将他怎么样。”洛青云道。

  “梁世明背叛了赢城,将赢城的盐引吐露个一干二净,人证物证俱全。”羡临渊捏紧了拳头。

  “你要如何去做?”

  羡临渊沉默了。

  他心下乱的不行,一时真不知要如何去做。

  此事因太子而起,若要证明赢城清白,那便曲线救国,扳倒太子。

  如果太子倒了,那么......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赢城的罪证也可以是太子的不择手段,腰牌可以是不慎丢失,字迹可以模仿,一切,都还有救,只要....扳倒太子。

  羡临渊突然拍案起。

  “你做什么?”洛青云惊道。

  羡临渊没有言语,起了身急急向楼下奔去。

  羡临渊唤了孟童,向孟童耳语一番,孟童会意,放下卷起的衣袖,扬着红扑扑的脸蛋,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羡临渊道:“公子,孟童保证完成任务!”

  羡临渊笑着微微颔首,“万莫注意安全。”

  “你叫孟童去了何处?”洛青云好奇道。

  “兰以州曾经赠与赢城一支银簪,临死之际曾说,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一条生路,这银簪,定与太子有关。”羡临渊将双手交叠于宽袖中。

  “你让孟童去取了银簪?”

  羡临渊点点头,“东院竹林后边有一处狗洞,孟童身量小,可以偷着钻过去。”

  洛青云抿了抿唇,虽是觉得不妥,但确实是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眼见天色渐渐昏暗,夕阳渐渐西沉,二人相对无话。

  洛青云坐了木椅上,远远地看着坐在坐榻向窗外张望的羡临渊出神。

  纵使知道羡临渊不属于他,他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心动。

  不是占有欲,不是不甘心,是切切实实的爱。

  透过窗户的夕阳笼罩在羡临渊身上,玉白色的袍衫变的炫彩夺目,苍白的脸也变的惹上了一层艳霞,清俊的人双睫微颤,荡漾了洛青云一汪心泉。

  这一刻,他有多想自私地将羡临渊打昏了带走,将他关在山野,让人再也寻不到他,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他能这样静静地陪着羡临渊,就应该满足了,不应该无端生出许多无妄的幻想来。

  羡临渊似乎是感受到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炽热的目光,收了手臂,坐了端正,回头望了一眼洛青云,四目相触,止不住别了头回去。

  “若是这簪子没有你想要的线索你该如何?”洛青云轻咳一声道。

  羡临渊的内心一阵窒息,若是没有如何.....

  “若是没有.....”羡临渊垂了眸子,“我便舍了身去救他,救不出来那便同他一道死在牢中吧。”

  末了,羡临渊低眉轻笑一声,温暖又美好。一番话,轻描淡写,似是在讲述一句再是平凡不过的小事。

  洛青云呼吸一骤,“他就如此好?值得你豁出命?”

  羡临渊抬眸,虚望向远处,未回答洛青云的话,他曾记得许久前,米淮也曾问过他这话,那时他还信誓旦旦的回应他,“值得。”

  而今,他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说话间,孟童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公子,可是这只?”

  羡临渊伸手接过,弯了眼角,“正是。”

  二人打量着这只银簪,未曾看出有何不妥。

  洛青云接过来举起手上下打量一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羡临渊微微蹙眉,阳光折射进窗内,映了发簪上,羡临渊眼眸一紧。

  “师兄,给我。”

  洛青云茫然的看了一眼羡临渊,而后将玉簪递了过去。

  羡临渊站起身,将玉簪投在晚霞下,阳光折射在玉簪上,祥云凹凸不平的形状在晚霞的映照下,竟是现出一道道沟壑。

  “这是......”洛青云惊的不知该说什么。

  “沧州地形图。”

  洛青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羡临渊缓缓转动银簪,影子变幻交错,“师兄,拿笔来。”

  洛青云猛吸一口气,羡临渊每转动一次,洛青云便绘一幅图来,四幅图绘完,天色已近昏暗。

  羡临渊将银簪放在桌面上,探头细看四幅路线,而后将四幅图交叠在一起,四条线路错综相连,竟巧妙的交汇了一个点。

  羡临渊取下头上玉簪,向交汇的那点刺去,四副图纸展开,竟是四个地方。

  “看来,这生路竟是分别安置了四处。”羡临渊轻轻吐出一口气。

  如此,赢城便有救了。

  “师兄,我今夜便启程去沧州。”羡临渊将地图折叠好,置于衣襟内袋里,仿若小心翼翼搁置着珍贵的宝物。

  “不急于这一时吧?”洛青云道。

  “多拖一时,他便多一时危险。”羡临渊垂了眸子,转身至衣柜收拾了两件衣物。

  洛青云素知羡临渊脾性,一定要去做的事,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同你一起。”洛青云向前两步,去沧州,总要临近仲春堂,同我一道收拾了两件衣物,我们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羡临渊略一迟疑,而后点了点头,唤了无忧和米淮,四人一道出发,到了沧州,分头行动,更快些。

  扬尘翻卷,羡临渊坐在马车内,双手紧紧扣着胸口,赢城,等我.......

  第一百零一章 用刑

  眼见没有笼络了张根生,太子当下便把目标对向了赢城。

  赢城被关进宗人府已经几日,皇帝却迟迟没有动作。

  太子心下焦急,怕再出什么变故,于是趁着休沐,急急去了宗人府。

  宗人府归礼部管辖,一旦进了宗人府,大理寺卿的手再长也是伸不到宗人府来。

  只因这宗人府关押的都是皇亲国戚。

  “太子殿下。”礼部尚书谄笑着迎向太子。

  “肖大人,你这办事效率太低了吧?”太子道。

  肖业松干笑两声道:“太子恕罪,皇上一直未下旨,微臣也不敢擅作主张。”

  太子一屁股坐了木椅上,两个手肘撑在扶手上,淡淡道:“这进了宗人府便是要你们查案的,需要什么旨意?若是要将人关着,便一直关了大牢了,还往你这宗人府送什么。”

  “是是是,殿下说的极是。”肖业松忙给太子倒了杯茶奉上。

  太子未接这杯茶,狠戾的双眸扫过肖业松的脸,“肖大人知道该如何做。”

  肖业松端着杯盏的手一抖,险些将这茶水抖落出来,低低应了一声“是”。

  得了允诺的太子微微扬起嘴角,接过了肖业松手中的杯盏,浅浅抿了一口,道:“若是不能说话了,按了押便是。”

  肖业松闻言,身子一颤,连忙将身子向下俯的更深:“是。”

  太子满意地起了身,将茶盏按进了肖业松的掌心,“本宫静候肖大人好消息。”

  送走了太子,肖业松长吁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竟满是细汗。

  挺直了腰背,回味了一遍太子的话,旋即目光一狠。

  “来人,上刑。”

  远在马车上的羡临渊,没由来的心口一紧,攥紧了衣襟。

  洛青云抬手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道:“别担心,他好歹是个王爷,礼部不敢随便动手。”

  羡临渊紧锁着眉头,点了点头。

  他恨不能长了翅膀即刻便飞到沧州,他早到一刻,赢城便能少受一刻罪来。

  宗人府内传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低吼,待到声音渐熄,整个行刑架上已被血污涂了个遍。

  宗人府的地砖很奇特,竖排地砖之间会有一道半指宽的小沟壑,目的是为了犯人的血不会堆积在地上。

  此时,这条条沟壑已被鲜血填满,正顺着沟壑向下流去......

  赢城被拖回了牢房,两名侍卫一个抬手,将人扔在了草铺上,看也未看一眼。

  赢城一身薄衣,已被鲜血浸透,藏蓝色的衣衫,此时已被鲜血染成玄色,紧紧贴于肌肤之上。头发凌乱的贴于同样黑红一片的脸颊上,狼狈不堪。

  宗人府的刑法,精妙之处便是,要你流血,不留刀痕;要你筋断,不留鞭痕。

  兰珺瑶眼见牢门关上,轻步走至赢城身边,拢了拢赢城发丝,双目柔和半分,道:“王爷,我嫁你四年,你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你的心便如此凉薄吗?”

  赢城没有回应。

  兰珺瑶扯了扯草铺,坐了下来,看着一动不动的赢城,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毒:“都是你咎由自取,是你害我家破人亡,你与皇帝,都不得好死!”

  突然,牢外传来一阵嘈杂,兰珺瑶急忙敛去神色,做出一副愚妇模样,匍匐在赢城身旁悲悲切切地哭了出来。

  “王爷,妾身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就是想让您能多看妾身一眼,哪怕就是一眼。”

  “妾身怎么舍得您去冒险。”

  “王爷....您醒醒,妾身不能没有您。”

  “王爷.....您不能丢下妾身。”

  “王爷,妾身规劝您多次,此事做不得,您怎地就是不听妾身的话。”

  一声声,无不令人动容。

  几句哭诉,含沙射影的在告诉牢外之人,此番事,便是赢城所差使。

  牢外寂静一片,只剩下兰珺瑶的哭诉,一声又一声,在这空旷的牢狱里不住的盘旋绕梁。

  皇帝站在牢狱门前,置于宽大袖口内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太子佯装惊讶地瞪大了双眸,道:“父皇,兰侧妃此言何意?”

  皇帝抿了抿嘴唇,冷哼一声,甩了衣袖,大步流星地离去。

  见皇帝远去,太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赢城,你的命数,到头了。”

  羡临渊抵达沧州的同日,朝中流言四起。

  传闻三皇子勾结朝中大臣,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皇帝震怒,满朝文武不敢言语。

  皇帝将手中奏折狠狠摔在地上,“如此流言到底从何而来!”

  一众文武皆是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皇宫三番五次出事,先是六王爷意图刺杀皇帝,再是三皇子意图谋反,上演了一场又一场弑君杀父的好戏。

  卜东梧向前一步道:“皇上,臣有本奏。”

  “讲!”皇帝怒道。

  “此番闲言如风卷云涌,恐怕是有人刻意推动,扰我朝民心不稳。”卜东梧垂首沉声道。

  皇帝点点头,心下已是烦躁不已。

  当下便勒令止了谣言,草草退了朝会。

  “卜东梧到御书房静候。”皇帝面色阴郁道。

  卜东梧俯身应声。

  “太子殿下。”张根生快走两步,拦住了太子。

  “哦?”太子半眯了双眸,“张大人找本宫何事?”

  张根生讪笑两声,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道:“今日朝会下的早,可否请太子殿下再去吃一吃那膳食,那口肉包,微臣甚是怀念。”

  太子扬了扬嘴角,点点头,“甚好。”

  二人一道去了两人之前去的那家膳食馆。

  同样的两碗粥,一屉包子。

  二人各自吃着屉中笼包,都未开口言语。

  一屉包子见底,太子搁了竹筷,缓缓开口道:“张大人好胃口。”

  张根生笑笑,拿出锦帕拭了拭嘴角粥渍,道:“是这包子味道极美。”

  太子勾了嘴角。

  “不知这包子合不合张大人胃口?”

  张根生道:“微臣吃这肉包前,曾陪一位友人吃了油条喝了豆浆,友人跟微臣开玩笑说,这油条若是能得微臣青睐,定是要塑个金像,供了殿前。不知太子殿下,这包子可担得什么呢?”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诧色,心下暗道这张根生,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塑金身,供殿前,他倒是真敢要......

  第一百零二章 京中这潭水,愈来愈浑浊

  这塑金身,便是金钱裹身;供于殿前,这是要官衔呢。

  太子心中冷笑两声,道:“张大人若是想要,本宫一样可以给你,只不过,能不能做到,还要看张大人有多喜欢吃这膳食了。”

  张根生捧起粥碗,没有回应太子的话,将碗中剩余的粥喝了个干净,缓缓道:“这粥食甚是美味,油条过硬,微臣牙口不好,日后朝会后,微臣日日陪殿下来此食这早膳吧。”

  太子勾了嘴角,起了身,“张大人好口福。”

  “承蒙太子引荐。”张根生作了一揖。

  二人相谈甚欢,各自回了府邸。

  御书房内,皇帝“啪——”地一声,将手中奏折摔在地上。

  “你看看,这都传的什么话!”

  卜东梧静静地自地上将奏折捡起,打开细细读了起来。

  末了,轻笑一声。

  “卜爱卿?”皇帝拧了眉头。

  卜东梧半躬着身子,双手合拢,置于身前:“回禀皇上,皇上信这书信中的内容吗?”

  皇帝思索良久道:“有话便说。”

  “那微臣便斗胆说了,皇上您也是经历过九子夺嫡夺得这天下,三皇子与臣子勾结与否,您心中自有定论,太子与臣子勾结与否,您心中也有定论。”

  皇帝面色铁青,卜东梧说的没错,九子夺嫡,谁占了朝堂臣心,谁便获得了大部分拥护,得民心者得天下,也要先得了父母官的心。

  他正是这九子夺嫡的胜者,怎会不明白个中道理。

  “皇上心中不奇怪吗?”卜东梧道,“六王爷同三皇子接连出事,唯独太子殿下独善其身。”

  皇帝深吸一口气:“说下去。”

  皇帝心中自然有疑虑,只是他不想去往深处去想,可怜他到暮年,膝下只留下了这三个皇儿。

  纵使坐实赢城贩了盐引,投了毒,他也只是将人关了宗人府。

  “先说这六王爷。暂且不说这盐引,先说这投毒,投毒的是侧妃,人证物证俱全,为何侧妃屡屡将事件往王爷身上引?面上是护得王爷,实际是不过是在利用皇上心理,她越是护得王爷,便越是将人往王爷身上想。”

  “再看着盐引,太子怎地这么巧合,算准了王爷投毒,眼见投毒证据不足,便趁机揭露了王爷贩盐引?”卜东梧顿了顿。

  “皇上,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了。”

  “元日那毒若是真让您误食了,此时坐在这上位的怕早已是......”

  卜东梧并未把话挑明。

  皇帝满脸憋得通红:“不孝子,朕还未死,他便坐不住了!”

  “卜东梧,接旨。”

  卜东梧双膝着地,躬身伏地。

  皇帝挥退了御书房内一众宫女太监,眼神幽深几分,给卜东梧下了一道密旨。

  皇帝不是没有怀疑过此事是太子所为。

  虽然赢城恶迹斑斑,但是赢城为人他太过清楚。

  这也是迟迟未给赢城下处决的主要原因。

  想起兰珺瑶,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兰家行刑,他就不该留下兰珺瑶一个活口来。

  朝中关于三皇子勾结臣子的流言愈发猛烈,皇帝派遣卜东梧探查,却是如何也查不出谁人传出的消息,乃至大街小巷都开始有儿童歌颂。

  歌谣如是:“小老鼠,搬金子,金银珠宝眼前晃,皇子夜里勾官郎,欺瞒圣上谎,狐狸笑里藏。”

  眼见皇帝不徐不慌的模样,赢盛先是坐不住了,这事,除了太子无人能做得出来。

  “来人。”赢盛道。

  “三皇子。”轻歌俯身垂首道。

  轻歌是赢盛贴身侍卫。

  “你速去沧州寻了羡临渊来,告诉他,赢城出事了。”赢盛双眸裹上一层寒意。

  轻歌诧异道:“那个男宠?”

  赢盛应了一声。

  “三皇子,恕属下愚昧,您找他一个男宠有何用?”轻歌道。

  “无须多嘴,做你该做的事便是。”赢盛冷声道。

  仅凭他自己的势力他是如何都扳不倒太子的,但是羡临渊可以。

  若是羡临渊知道赢城受了伤,是要劫了宗人府还是同他一起杀了太子呢?

  想起羡临渊的身份,赢盛就止不住的泛起冷笑,不知道羡临渊能为赢城做到什么份上呢?

  他甚是好奇。

  京中这潭水,已经越来越浑了,此时,谁都不要肖想全身而退。

  如果摆浮不清,那就踏进这浊水中,拼了命的搅动风浪,让这浊水越来越浑浊,直至所有人都不得脱身为止。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几日,整个朝堂已是乱作一团,皇帝暂时禁了三皇子上朝会。

  而远在沧州的羡临渊也终于寻得了三处地方。

  在几人准备寻访最后一处地方时,却被轻歌拦了去路。

  “无忧。”轻歌策马横在羡临渊的马车前。

  “轻歌?你怎地会在此处?”无忧惊讶道。

  “羡慕公子可是在里面?”

  “你找公子何事?”无忧警惕道,下意识勒紧了缰绳。

  轻歌没有理会无忧,探了探脑袋,提高了嗓音冲着马车道:“羡公子三殿下有急事要我转告您。”

  羡临渊撩起帷帐,探了半个身子看向轻歌,缓缓道:“三皇子有何事?”

  轻歌双手抱拳:“羡公子,朝堂打乱,太子风头正盛,宗人府对六王爷动刑了。”

  羡临渊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在手心,蓦地一紧,断了呼吸。

  “你说.....动刑...是什么意思?”羡临渊一手扶住车厢,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去。

  “羡公子.....”轻歌觉察到羡临渊脸色不对,略一迟疑,看向无忧。

  “你说。”羡临渊咬牙道。

  轻歌将视线移向羡临渊道:“礼部尚书对王爷用刑了,王爷失血过多,现下在宗人府已经昏迷几日了。”

  羡临渊猛地一顿,右手紧紧攥紧了衣领,胸腔像是被抽空了空气。

  “可有御医前去诊治?”羡临渊颤声道。

  “没有。”轻歌垂眸。

  羡临渊眼前忽然一阵眩晕,半屈着的身形微微颤抖。他不敢去想赢城现下在宗人府是何种状况。

  宗人府的手段他不是不清楚,只是未想到没有皇帝授意,他们竟敢私自用刑。

  如果失血过多不及时得到救治,能撑个几日便都是身体底子好的了。那么,赢城又能撑得几日?

  羡临渊不敢往下想,如果赢城撑不到他回去那日,那他寻得这些证据又有何用呢?

  第一百零三章 赢盛的合作

  洛青云自后扶住羡临渊摇摇欲坠的身形,将人扶回了车厢内。

  “轻歌是吧?”洛青云道。

  “三殿下可还有什么话要传达?”

  轻歌摇摇头:“殿下说 请羡公子尽快回了去,万事好有得商量。”

  洛青云点点头,“有劳了。”

  “消息小人已经带到,还望公子莫要让王爷和殿下等的急了。 ”轻歌 向洛青云告了辞,勒紧缰绳折返而去。

  洛青云折身回了车厢,一脸关切:“没事吧?”

  羡临渊摇摇头,颤抖着薄唇道:“师兄.....我要回去.....”

  洛青云眼神中的疼惜如何都敛不住,他阻止不了羡临渊,也没有资格阻止。

  “好。”洛青云深吸一口气,犹豫着伸出自己的双手,覆在羡临渊的手上。

  这双手,他幼时曾牵过多次,而今,触碰都要小心翼翼。

  “你且先与无忧一道回去,我与米淮留下去寻剩下的证据。”

  羡临渊闭了双眸,无力地靠在车厢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做好了决定,米淮便将马车让与无忧,洛青云与米淮又至驿站买了辆马匹,四人各领目的,疾驰而去。

  一路上,羡临渊不敢休息,一旦阖上眼,脑海中便不断盘旋着赢城受伤的模样。

  羡临渊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攥着衣襟,似乎这样能让他感觉好一些。

  他不知道赢盛找自己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赢盛为何要将赢城受伤的消息告诉自己。

  未能解释的地方太多,压得羡临渊喘不过气来。

  似乎自赢城这次胜战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羡临渊睫毛轻颤,只要想到赢城,他的心还是会止不住的疼,元日已过,他伴赢城,都已经五年了。

  轻歌前脚刚回到皇宫,羡临渊后脚便到了。

  “见过三皇子。”羡临渊俯身道。

  “免礼。”赢盛道,“临渊,总算等到你来。”

  “不知三殿下着急唤了临渊是为何事?”羡临渊折了衣摆,坐了木椅上。

  赢盛忍不住打量起羡临渊,虽一路风尘仆仆,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却如何都挡不住这人骨相里的俊美阴柔。

  真道是“翩翩君子,人人好逑。”

  “临渊,老六的情况你应该是知晓了?”

  羡临渊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是太子。”赢盛轻笑一声,“我们这个皇兄,看样子是迫不及待想要了我们兄弟二人性命了。”

  “三殿下这是何意?”羡临渊不解,若是赢城,他可以理解,难不成赢盛也被牵连其中?

  “你刚回来,自是不知,这两日,朝堂上下可是天翻地覆了。”

  赢盛顿了顿,端了茶盏抿了一口,“上至朝野,下至黎民,人人道我赢盛勾结臣子,意图篡位。”

  羡临渊大骇,“可是太子?”

  “临渊果真聪慧。”赢盛眼眸中敛不住的欣赏。

  对上赢盛炽热的目光,羡临渊有些尴尬的别过头。

  “三殿下,”羡临渊迟疑一下,“我想见见王爷。”

  赢盛摇摇头,无奈道:“而今本宫连朝会都被禁了,哪得还有进出宗人府的权利。”

  羡临渊暗了眸色。

  “三殿下,您为何要将此事说与我听?”羡临渊道。

  他自认为,赢盛与赢城的关系可没有表面上来的好。

  赢盛哈哈一笑,也未隐瞒:“你与林楚是朋友,我们自然也是朋友,再者,现下我与老六都有共同的敌人,京中风已起,谁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羡临渊点点头,赢盛坦率的将话说了明白,他心中反倒不再猜忌。

  “临渊,我知道你身份,林楚都告诉我了。”赢盛敛了笑意,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羡临渊面色一怔,而后含了笑意,难怪,赢盛愿意与自己合作。

  “不知三殿下是如何打算?”羡临渊道。

  “本宫想借鬼医谷势力,将坊间关于本宫的传言打压下去。”赢盛半眯了双眸。

  羡临渊点点头,“小事。”

  见赢盛不再开口,羡临渊蹙了蹙眉头,道:“三殿下可还有其他要求?”

  赢盛摇摇头,“本宫只要个清白名声,其他的,本宫自己自会争取。”

  羡临渊会意:“三殿下端的磊落。”

  赢盛扬了扬嘴唇:“关于老六,你有何打算?”

  “不知三殿下打算如何帮临渊呢?”羡临渊挺直了背脊,对上赢盛的双眸。

  既然是合作,那便无关地位,各取所需。

  “你有几分把握可以将老六救出来?”赢盛没有直面回答羡临渊的问题,反问道。

  羡临渊抿唇,几分把握?他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根据手上的三份证据,倒是可以指认太子指使户部贪污赈济荒难银钱。

  可是兰以州已死,死无对证,空有这物证也只是让皇帝疑心,并不能治罪。

  若是想定下太子的罪证,还得另想其他方法。

  见羡临渊没有应答,赢盛心中也有了思量。

  “你若是没有证据能够一举扳倒太子,不仅救不出老六,还会把你自己牵扯进去。”赢盛起身向羡临渊走去。

  羡临渊听了声音,敛了思绪,抬眸看向赢盛。

  “临渊,我知道你的身份。”赢盛道。

  羡临渊似乎并未感到惊讶,面无表情地看着赢盛,眼神中透着一丝漠然。

  “林大哥告诉你的?”羡临渊沉声道。

  赢盛点点头,“你若真心愿意救老六,你可否想过利用鬼医谷的人手?”

  羡临渊沉思良久,抬了眸子:“鬼医谷向来不牵扯朝政,老祖宗的规矩。 ”

  “若是与本宫里应外合,本宫保你神不知鬼不觉。”

  “三殿下为何要淌这趟浑水呢?似乎这笔交易并不公平。”羡临渊道。

  赢盛扬了扬嘴角,“临渊,聪慧如你。”

  羡临渊起了身,“倘若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临渊定会考虑三殿下的建议。”

  “那本宫便在这恭候。”望着羡临渊离去的背影,赢盛阴沉的勾起了嘴角。

  心中暗道:这羡临渊果真有意思,赢城守着这么一个聚宝盆竟不知珍惜。

  鬼医谷医馆遍布天下,信息搜集的能力比皇帝直接所属的专门搜集情报的锦衣卫还要强。

  不仅如此,医馆的供奉加上鬼医谷特有的药材,都是人人花高价都求不来的珍物。

  鬼医谷表面端的悬壶济世,实际谷内财富,大抵是比赢启的国库还要充盈。

  再加之羡临渊如此身段相貌,谁人不想拥入怀中。

  他是着实不知道自己哪里比不得赢城,羡临渊竟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

  第一百零四章 卜东梧的来访

  羡临渊没有耽搁,自皇宫出来便直接回了医馆。

  他自然明白赢盛的目的。

  若是利用鬼医谷将赢城私下救出来,那么赢城便是越狱。

  一个越狱的皇子便是逃犯,谈何继承大统。

  如此一来,不论是于太子还是于赢盛,都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再加之,此番若是和赢盛联手,若是没有落下把柄还好,若是落了把柄,便是鬼医谷先行坏了规矩,此后怕是要唯赢盛所用了。

  可若是真走到这一步,他当真能亲眼看着赢城被惨死在自己面前吗?

  羡临渊自腰间将那玉佩解下,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着。

  良久,一抹悲戚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他做不到。

  羡临渊阖了双眸,握着玉佩的双手置于胸口,仿佛这样便能感受到赢城的温度一般。

  他不会拿鬼医谷的人去冒险,这是他自己的事,同鬼医谷无关。

  赶在 洛青云回来前,一个羡临渊如何也想不到的人竟出现在了医馆。

  卜东梧站在医馆前,抬眸看着医馆牌匾,静静出了会神。

  羡临渊得了消息急忙整理了衣衫出来迎候。

  “不知卜大人前来,有失远迎。”羡临渊寒暄道。

  卜东梧深深看了一眼羡临渊,许久,道了一声:“羡公子不请老朽上去坐坐?”

  羡临渊哑然失笑,侧了身子,伸出手道:“寒舍简陋,卜大人勿要见怪才是。”

  卜东梧再次抬眸看了一眼医馆铺面:“这医馆面积在京中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羡公子谦虚了。”

  羡临渊未再说话,养了唇角便引着卜东梧行至医馆后院凉亭处。

  “委屈卜大人了,医馆不常来客人,这院子正堂也便改成伙计寝房了,只得让卜大人屈身在这凉亭暂作休息。”羡临渊起身为卜东梧倒了一杯茶道。

  卜东梧打量了一圈院落:“当真是医馆,可算是把这院子用到了极致。”

  羡临渊面色微红,道:“药材种类过多,零零散散便是归置了许多,让卜大人笑话了。”

  二人不咸不淡的说着医馆的事,羡临渊心下焦急,一时拿不准卜东梧来此找他做什么,总不能是来观赏他这医馆的吧?

  “不知卜大人来此有何事?”见卜东梧开口还要问询这晒在凉亭围栏上的草药,羡临渊耐不住先开了口。

  听得羡临渊开了口,卜东梧轻咳两声,道:“羡公子可是想救王爷?”

  羡临渊双眸漠然涌现了一股看不透的心绪,当下机警起来,这人难不成是皇帝怕派来的?

  “自是。不过临渊不过小小郎中,如何能救。”羡临渊问道。

  卜东梧自是没有放过羡临渊脸上的表情,道:“公子勿怕,今日老朽来无人知晓,想问问公子态度。”

  羡临渊蹙了蹙眉,“卜大人怎地如此关心赢城?”

  “不是关心,老朽信王爷断然做不出此等忤逆之罪。失了王爷,是赢启莫大悲哀。”卜东梧苍茫地看向远处。

  他未说错,赢城一腔热血全部都投在了杀敌上,这等卑鄙的手段,不是赢城不会用,而是他不屑去用。

  况且,赢启自赢炎封了太子后,逐渐开始重文轻武,若是没了赢城,现在边疆起了祸乱,只怕是要一群文邹邹的书生抗书上阵了。

  “卜大人今日来此不是跟临渊谈论这个的吧?”羡临渊适时地打断了卜东梧的话,他无暇与卜东梧闲聊。

  “昨日太子已经向皇上讨了王府的搜查令,怕是这两日就要搜府了。”卜东梧道。

  “羡公子,王爷究竟有没有牵涉盐引?”

  羡临渊沉默一阵:“王爷身家除自身俸禄外,有裕妃娘娘母族陪嫁,哪里需要此番折腾。”

  卜东梧的眼眸暗了暗:“羡公子看来还是不信任老朽,梁世明手中的证据可是真真切切可以定罪的。”

  “事关重大,羡公子可以不信任老朽,老朽今日来,只想对公子道一句话,万莫做了傻事。”

  羡临渊疑惑地看着卜东梧,暗自揣测他的意图。

  “公子手中是否有太子与兰家勾结的证据?”

  羡临渊眸光一凛。

  “公子勿要多心,听闻公子前几日去了沧州,兰以州曾在沧州与公王爷共事,想必是留下些什么物证了吧?”卜东梧缓缓道。

  “你怎地知道我离开沧州?”羡临渊冷声道。

  卜东梧眼含深意地轻轻扬了嘴角,“公子无需在意,只道是回答了老朽的问题便是。”

  羡临渊抬眸定定地看着卜东梧良久,缓缓启唇:“我自是有证据,本意也想登门拜访卜大人,想将此证据呈上,没成想卜大人竟先行一步到了。”

  “羡公子可是信老朽?”

  “听闻卜大人曾为裕妃娘娘洗刷过冤屈,想必也是个可信之人。”羡临渊道,“只是这证据还差一部分,再过两日,临渊定会亲手将证据奉上。”

  “好,公子既已做好决定,这证据越快越好,王爷等不了多少时日了。”

  羡临渊点头,他自是知晓。

  卜东梧临走时,羡临渊迟疑一下,再次开了口,“卜大人,为何帮我。”

  卜东梧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来,“故人之托,公子放心,只要证据齐全,剩下交由老朽便可。”

  言罢,放下车帘离去。

  赢城这桩案子是皇帝亲口指派给卜东梧审理的,即使今日卜东梧不来,羡临渊也会将证据交由他,如此一来,倒是省了许多事。

  羡临渊不明白卜东梧为何要帮自己,所谓故人,究竟是谁?

  是自己认识的人?还是赢城认识的人?

  羡临渊抬了头,心情复杂地抬眸看向远处的晚霞,他曾想一步一步给赢城一个安稳的朝堂,却不想变故来的如此突然,已经超过他所控范围,是自己自负了。

  朝堂水之深,一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

  羡临渊收回视线,抬步回了医馆,也许赢盛说的是对的,将赢城救出来,远离朝堂,从此二人快意天涯,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赢城大概是不乐意的吧。

  羡临渊不由苦笑,赢城与自己一生所追求的东西,永远都是背道而驰。

  当夜,羡临渊换了衣着,准备熄灯时,医馆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第一百零五章 问斩

  “师兄!”羡临渊惊讶道。

  洛青云点点头,“你走后我与米淮一刻也未敢耽搁,寻了这物便急忙赶回来了。”

  羡临渊感激的看着洛青云,小心翼翼地将这薄薄一封信小心保存好。

  “卜东梧可信么?”洛青云蹙眉。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下也未有什么好的方法。”羡临渊道。

  送走了洛青云,羡临渊将四份文书细细誊写了一遍,一份搁置在暗格,一份收好置于枕下,才沉沉睡去。

  虽是用人不疑,他也不能尽数相信卜东梧。

  羡临渊将四份文书交由卜东梧不足两日,朝堂再次掀起风波。

  太子被禁足东宫,六王府被查抄。

  人人都道,赢启的天,怕是要变了。

  “皇上,王府全部彻查完毕,搜到证物已全部带回。”锦衣卫首领林玉道。

  皇帝先前一步,伸手拿起折叠齐整的文书,整整一十二封文书,皆是赢城与南疆的书信往来。

  言简意赅,囤兵集粮,秋后而反。

  “好一个秋后而反!”皇帝一拳砸在桌案上。

  “林玉领旨。六王赢城牵涉盐引、宴会投毒、勾结南疆,意图谋反,两日后,宗人府问斩!”

  圣旨一下,满朝动荡。

  “临渊!”洛青云一脸焦急地推开羡临渊寝室的门。

  “师兄?”羡临渊放下手中文书,应道。

  洛青云定了定神,浅呼一口气道:“临渊,赢城明日问斩!”

  “啪”的一声,羡临渊脑海中紧绷的一根线,似乎断了。

  “你说....什么...”羡临渊颤声道。

  “我说.....”洛青云再次呼了一口气,“赢城,明日问斩。”

  此话一出,羡临渊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

  一句话,反复在羡临渊的脑海盘旋,他只觉得胸口似乎堵着什么东西,压的他快要窒息。

  看着羡临渊逐渐变得苍白的脸,洛青云心下担忧,急忙伸手将人扶住:“临渊,你不能倒下去。”

  洛青云开始自责自己是否不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羡临渊,可若是不告诉他,来日羡临渊知道了,定会恨自己。

  羡临渊定定神,努力平复自己的内心。

  “师兄,你是从何处知道的?”羡临渊抬了眸子,原本那双灿如星宇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灰暗一片。

  “林楚今早个儿遣人报的信。”洛青云道。

  “他不在皇宫,如何知晓?”

  “三皇子告诉他的。”

  羡临渊将头偏向一边,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理由呢?”羡临渊漠声道。

  如此仓皇着要将赢城问斩,总要有个理由。

  盐引?投毒?还是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亦或者,卜东梧做了什么手脚?

  羡临渊不知,脑子一片混乱。

  他曾想过赢城会离开他,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昨日皇帝下令搜了王府,于王府东院中查出十二封赢城于南疆的文书,牵扯到此次投毒,这毒便是南疆送来的,以及——”

  洛青云抬眸看了一眼羡临渊,见他面色沉稳如常,喉结上下翻滚两下后道:“赢城与南疆王在囤兵集粮,预备秋后而反。”

  羡临渊瞪着双眸看向洛青云,一张脸因着怒气而染上一层绯红,“不可能!东院的每一处我都清楚,赢城根本就无暇与南疆王私通,况且,这马钱子本就是医馆最常用之物,何须从南疆送来!”

  “荒唐!荒唐!”羡临渊一连说了几个荒唐,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指甲陷入肉中都浑然不知。

  “临渊。”洛青云蹙着眉头,伸手将羡临渊的手打开,拿出锦帕将羡临渊手中血渍轻轻拭去。

  “现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赢城问斩迫在眉睫,你准备如何做?”洛青云忧心道。

  他着实怕羡临渊受不了刺激,冲动下做出什么傻事来。

  羡临渊对赢城的爱,不比他对羡临渊的爱少。

  他可以为羡临渊抛弃生命,羡临渊亦可以为了赢城将自己置之死地。

  羡临渊没有回答洛青云的话,只是久久地沉默着看着窗外。

  也不知多了多久,久到洛青云站的双腿麻木,如被千万只蚂蚁啃食一般,羡临渊才寒着一张脸,转过头来。

  洛青云心下“咯噔”一声,这是一张怎样的脸?毫无生气,面如死灰,没有一丝生机。

  “师兄,明日赢城在哪里问斩?”羡临渊淡淡道。

  洛青云猛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艰难地向前踏了一步,颤抖着嗓子道:“临渊,你.....没事吧?”

  羡临渊没有回答洛青云的问题,面无表情道:“明日赢城哪里问斩?”

  洛青云定了定神,“宗人府。”

  羡临渊眸色一闪。

  “临渊,你莫要做傻事。”洛青云急声道,“你想做什么?”

  “劫狱。”羡临渊缓缓启口道,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琐事。

  羡临渊没想到皇帝竟真的处死赢城。

  如果赢城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他亦不会救赢城,他会苟活在人间,替赢城还完他的孽,然后随赢城而去。

  可赢城是无辜的,他是被人陷害的。

  羡临渊做不到看着赢城被人陷害致死。

  哪怕最终不成功,他也要一试,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

  也许赢盛说得对,他不该犹豫那么久,从刚一开始,他就应该听了赢盛的建议,带人劫了这大狱,哪怕赢城不乐意,那也总比丢了命强,

  大不了,他去向纪斯明认错,带着赢城回鬼医谷去。

  天涯海角,总归有他二人容身之处。

  如此是非不分的朝堂,不要也罢。

  可若是想悄无声息潜进宗人府并非易事,单凭他自己一人,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宗人府守卫森严,没有皇帝指令或是礼部文书,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如果不能悄然侵入,那便只能硬拼。

  他不想牵扯鬼医谷,可自己手头上却真真毫无可用之人。

  能用的人,大抵也只有米淮与无忧,单凭他们三人,谈何劫的了宗人府,怕是宗人府的大门都未踹开,人就已经被扣押起来了。

  洛青云看着陷入沉思的羡临渊良久,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个师弟,自己再了解不过......

  第一百零六章 他不喜女子

  “临渊。”洛青云顿了顿,“你若要劫狱,我不拦你。”

  羡临渊一怔,他没想到洛青云竟会同意。

  “你若去劫狱,可有人手?”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他自是没有。

  可事情已经推到了眼前,容不得给他太多时间去考虑了。

  “我不会牵扯鬼医谷。”羡临渊咬牙道。

  洛青云看着羡临渊的模样,一丝心疼涌上心头,二人从小到大,羡临渊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哪怕要了他的命去,他都会毫不犹豫,而今.....

  洛青云淡淡一笑,“不牵扯鬼医谷,是我的人。”

  羡临渊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洛青云。

  “临渊,十年前你来找赢城时,我曾对你说,你既然决定了,那便放手去做,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出了事,有师兄给你兜着。而今,这句话,依然有效。”

  羡临渊的双眸蒙上了一层雾气,几欲张口,却道不出什么话来。

  宫中守卫森严,二人商量片刻,便决定趁宗人府午夜轮班时突袭,准备好迷药,将人放倒后再潜进去救人。

  日暮西沉,羡临渊匆匆先入了皇宫,寻了赢盛,由赢盛做内应,引走军机处的巡逻侍卫,好让无忧、米淮一众人趁机潜入皇宫。

  与此同时,宗人府内。

  受了重伤一直都在半梦半醒的赢城终于稳下了精神。

  “兰珺瑶,你当真是可笑。”赢城透过牢房的栅栏,冷冷地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兰珺瑶,嗤笑道。

  兰珺瑶未作声,一动未动。

  赢城冷哼一声,“兰珺瑶,本王知道你傻,可没想到你竟能傻到如此地步,竟然能帮杀父凶手做事。”

  兰珺瑶听到“杀父”二字,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脸来,冷声道:“王爷此话什么意思?”

  “兰珺瑶,你好歹也是尚书之女,怎地如此愚笨。”

  兰珺瑶站起身,缓缓行至栅栏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赢城:“你知道什么?”

  赢城自草铺上坐起,右腿曲起,将手放在膝盖上支撑着身体,“你可知导致你兰家被灭九族的人是谁?”

  “难道不是你和皇帝吗?”兰珺瑶冷笑道,“可都是托了王爷的福,若不是您将一应证物交到皇上手里,我兰家何以至此?王爷,您彼时可曾念过一丝夫妻情分?”

  “你父亲得此结果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兰珺瑶冷笑两声,“那王爷此番,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赢城玩味的看了一眼兰珺瑶,“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要为太子做事?”

  “在朝为官,总要寻人庇佑,王爷,这在朝为官,您不比我还要清楚。”兰珺瑶抬眸虚望向牢门外。

  “在朝为官,自是要学会站队,可你就未曾想过,为何你父亲将你嫁给了我,不与我一队,却偏偏站了太子一队?”

  “有何不妥?我兰家本就是太子嫡亲,倒是王爷您,是个外人了。”兰珺瑶收回视线,看向赢城。

  “外人?你可知,太子用兰以州病情威胁你父亲,逼他为太子谋事,你父亲所牵连的所有事件,均是为太子而做,你张口便是你父亲两袖清风,倘若这么多贪污的事做了下来,怎地你兰家在荒年竟连区区一百两都拿不出?”

  兰珺瑶面色一白,身体向后撤开两步,“你骗人!太子怎地会骗我!”

  赢城冷笑一声:“太子怎么不会骗你?他自己亲生儿子中了毒他都无所谓,单单只关心他这皇储,缘何要关心你们的生死?”

  兰珺瑶双目震颤,伸手指向赢城道:“你休得挑拨离间,赢城,你真让我恶心,我恨羡临渊,更恨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赢城摇摇头:“究竟是谁在说谎,你自己好好思量。”

  末了,赢城淡淡道:“对了,兰大人死前,曾说过一句话,让我转达给你,他说‘我女瑶囡,故人易心,烈火灼身,安然于世,可保平安。’”

  兰珺瑶浑身像是被隐形的藤蔓禁锢般,动弹不得。

  瑶囡,是父亲对她的昵称,这个称呼,只有她与父亲知道。

  良久,一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一声悲鸣,穿破了宗人府的铜墙铁壁。

  赢城冷眼看着兰珺瑶崩溃:“兰大人泉下若是看到你被太子玩弄股掌,怕是死不瞑目。”

  听着赢城的讽刺,兰珺瑶渐渐平稳下来,因崩溃而扭曲的绝美容颜,此刻抹上一层寒霜。

  “王爷,倘若此刻,我要说指使我下毒的人是太子,可还有人信?”

  赢城面无表情地看着兰珺瑶,“你就如此信本王所说的话?不怕本王诓骗你?”

  兰珺瑶的双眸一瞬间又变的模糊不堪:“王爷,你可知,瑶囡是父亲唤我乳名。”

  赢城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东院搜集到的谋反罪证是我放的,笔迹是太子找人仿写的,毒药是我称病这几日,一点一点自太医院拿的,太医院的存档被太子毁了,可我手里有李太医开药时留存的药方,被我藏在东宫后花园的假山下,细细核对数目,足矣。”

  “缘何突然告诉本王这些?”赢城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怕,此时妾身再说什么也无人相信了吧.....”兰珺瑶的双眸突然溢满了凄凉。

  赢城半眯了双眸看着兰珺瑶。

  兰珺瑶突然转头望向赢城:“王爷,你可曾有一点点喜欢妾身?”

  赢城摇了摇头:“本王不喜女子。”

  兰珺瑶突然就卸了劲儿,喃喃自语:“原来如此,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说着,兰珺瑶自裙摆上撕扯下一片布帛,咬破了手指,双膝跪了地上,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王爷。”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兰珺瑶站起了身,将手中布帛交给赢城,竟是一份血书。

  兰珺瑶双膝跪地,向赢城行了大礼,“妾身为人妻,谋害夫君,是为一错;为人臣,助纣为虐,是为二错;为人子不能为父报仇,是为三错。”

  “三错,错错足以让妾身以死谢罪。”

  “妾身,祝愿王爷夙愿达成,江山万代。今以死明志,拜别君上。”

  话音落,起身,一头冲向钢铁浇筑的墙壁,鲜血四溅,猩红一片。

  打瞌睡的狱卒听了动静,即刻跑了过来,被赢城一把拽住衣襟,狱卒圆滚滚的脸被紧紧卡在铁柱中间,勒变了形。

  “开门。”赢城咬牙道。

  兰珺瑶是人证,她还不能死。

  狱卒被赢城猩红的双眸吓了一跳,一刻也不敢耽搁打开了牢门。

  赢城踏步走向兰珺瑶的牢房,倾身探向口鼻,已经没了鼻息。

  狱卒刚想踏入牢房,宗人府的大门却被人猛地踹开。

  “赢城——”

  一声熟悉的清远的声音飘入宗人府的每一处角落。

  牢内的狱卒听到动静,即刻汇成一股直奔而去。

  “何人敢闯宗人府!”

  质问声落,接连不断的是几声惨叫,再无了声息。

  羡临渊一身玄色夜行衣裹身,勾勒的整个人更加瘦削,不堪一握。

  冲到牢房的第一眼,便是见赢城怀中拥着满头鲜血的兰珺瑶。

  原本有着一丝雀跃的面容,在赢城由震惊而逐渐变得冷漠的目光中变的冷峻。

  第一百零七章 夜劫宗人府,米淮身死

  他不明白赢城为何会与兰珺瑶一起,还如此亲密。

  可眼下,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不该再去在意。

  “赢城。”羡临渊向前一步,向赢城伸出手。

  赢城眼含怒意地看向羡临渊,眉头紧紧拧成一团:“你来这做什么?”

  “救你。”羡临渊道。

  “救?”赢城嗤笑道,“本王何须你救?”

  “赢城,皇上在东院搜到了指控你的证据,将你判了死刑。”羡临渊一脸严肃。

  “死刑又如何?”

  “你......”

  “谁让你来救本王的?羡临渊,你少自作聪明,坏了本王大事!”

  赢城将兰珺瑶的血书折好放在衣衫里,将兰珺瑶推到一边,站起身来,满脸厌恶地看向兰珺瑶的尸身。

  “大事?”羡临渊蹙起眉头,一脸的疑惑。

  赢城没有说话,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直逼羡临渊走去。

  羡临渊许久没有见过赢城如此模样。

  浑身干涸的血渍,凌乱的长发,阴沉的表情,让赢城狼狈又阴郁,宛如地狱深处攀爬出的厉鬼。

  羡临渊莫名的心悸,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那一刻,被赢城一把拽住了胳膊。

  一阵刀影闪过,羡临渊一个踉跄被赢城裹到身后。

  狱卒眼见是赢城,刚刚举起的腰刀迟疑着不知是否要砍下去。

  赢城趁狱卒分神的空儿,飞起一脚,一脚踹在狱卒胸口窝处,一声惨叫,狱卒口吐几口鲜血,一番抽搐后便倒地不起。

  因着抬腿的动作过大,牵扯到身上尚未结痂的伤口,赢城闷哼一声,伸手按住胸口,豆大的汗滴自额前滴落。

  羡临渊正欲上前扶住赢城,身后却突然传来嘈杂的喊杀声。

  无忧惊呼一声,宗人府外突然涌进几十名锦衣卫,直逼牢房而来。

  一片混乱中,不知谁吼了一声:“六王赢城杀人越狱,斩立决!”

  随后,整个局面一片混乱,羡临渊伸手握住赢城,趁米淮与无忧与其厮杀的空当想要带赢城逃离此地。

  “放手!”赢城厉声道。

  “你在闹什么别扭!”

  “本王宁死也断不会苟且偷生!”

  “赢城!”羡临渊徒然提高了音量。

  二人争持间,赢城的身后突然袭来一个暗影。

  羡临渊一句“小心”还未喊出口,只听得剑锋划破了皮肉,空中鲜血四溅。

  “米淮——”羡临渊瞪大了双眸,他眼睁睁地看着米淮冲到了赢城身后,飞身挺胸,以血肉之躯做盾牌,挡在了赢城身后。

  赢城面色一寒,顾不得身上撕裂的伤口,一个箭步,将面前的暗卫压制在脚下,自暗卫手中夺过长剑,低声道一声“找死”,便高抬双手刺向脚下暗卫。

  一声呜咽,宗人府再次闯进一波人来。

  “统统住手!”

  来人正是卜东梧。

  卜东梧带领军机处一众人,当场将正在厮斗的人按压下来,抬眸扫视一圈,一眼便看见了持剑的赢城,匆忙过来,一把将赢城手中长剑夺下。

  “王爷,万不可冲动。”

  军机处的侍卫当下四散开来,几下便将厮打在一起的众人擒拿下来。

  羡临渊见场面已经控制,急忙俯身去看米淮伤势。

  “公子,莫要看了。”米淮无力道。

  “米淮....”羡临渊颤抖着双手扶起米淮的脖颈,将人靠在自己纤细的手臂上。

  “公子,您身体不好,总是将心事置了心里,以后万事要想开。”

  羡临渊单手按压住米淮胸腔,悲声道:“你勿要再言语了。”

  米淮呛咳一声,“公子....您勿要再费力气了,刺了心脏腔室了,没用的。”

  猩红的血丝缓缓爬满羡临渊的双眸:“怎会没用,你可是不信你家公子医术?”

  米淮勉强扯了一抹笑意:“我家公子,医术无人能敌,只是米淮,自己要不争气了。”

  羡临渊强忍着心中悲痛,泪水模糊了双眼。

  “公子,米淮此生只能伴您到这了,父子吵架,哪来隔夜仇,您向谷主认个错,谷主他......他.....他很惦记您.....”话音落,米淮整个人突然间便没了支撑,整个人如一滩烂泥,瘫倒在羡临渊怀中。

  身下是落入沟壑中汩汩而下的鲜血......

  自责、懊悔、愤恨....瞬时间涌向羡临渊的心口。

  若非是自己执意来劫这牢狱,米淮怎地会死。

  现实并未给羡临渊过多悲伤的时间,还不等羡临渊回了神,卜东梧便指派军机处的侍卫,将现下在宗人府的所有人一并扣押到了御书房。

  “皇上,人已带到!”卜东梧双手抱拳向皇帝行了一礼。

  羡临渊敛了敛心绪,抬眸一望,心下暗暗吃惊。

  这御书房真是热闹非凡,除了赢城、无忧与他外,竟然还有太子与梁世明。

  “赢城,你可有何要解释?”皇帝道。

  赢城瞥了一眼太子,冷哼一声,自衣襟里取出兰珺瑶的血书,正欲向前走去,却被太监总管拦了去路。

  “狗奴才也敢挡着本王的路!”赢城嗔怒道。

  太监总管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赢城:“王爷,此乃奴才职责,还望王爷见谅。”

  赢城半眯了眼眸中凛色一闪,手臂一屈,将手中血书扔在了太监总管伸出来的双手中。

  太监总管恭敬地行了礼,双手端着血书向皇帝呈去。

  “只是何物?”皇帝问道。

  “兰珺瑶的请罪书。”

  太子闻言,面色一寒。

  赢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面色如途的太子,道:“回禀父皇,兰珺瑶已死谢罪,元日投毒过程已尽数详写在血书上。”

  太子不屑道:“人都已经死了,你再说这血书 有何含义,死无对证吧了。”

  赢城眸色一簇:“皇兄此番何意?”

  “你若是强逼侧妃写下这血书,又能奈几何?死无对证,找谁说理去?”

  此言一出,赢城攥了攥笼在衣袖中的手。

  皇帝将手中血书细细查看一番,而后将血书掷在桌案上,“赢城,你讲此事细细道来。”

  赢城微微躬身,应了一声。

  “父皇,元日投毒,是兰珺瑶所投,但她是受太子指使。”

  “你血口喷人!”太子向前一步,伸了手怒指赢城道。

  “血口喷人?皇兄,本王若是究竟是否血口喷人,由父皇定夺。”赢城沉声道。

  “闭嘴!”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厉声呵斥一声。

  太子抿了抿唇,不服气地瞥了眼一眼赢城,不敢再造次。

  “父皇,”赢城不疾不徐道,“兰珺瑶临死前告知儿臣,太子以兰家灭门事件缘由全部怪责到儿臣与父皇身上,儿臣东院指证儿臣谋反的文书也是兰珺瑶所放。毒药也是太子借兰珺瑶生病,以此从太医院谋骗而来。”

  “你撒谎,如若是本宫差使,太医院为何没有马钱子的用药记录!”太子怒道。

  赢城双眸盯着太子,冷冷道:“这就要问问皇兄了,太医院御医未有告老清退之人,怎地就进了新御医来。”

  皇帝眼底划过一抹凉意,挥手斥道:“小兴子,将元日给祯儿诊治的御医给朕传来!”

  第一百零八章 翻身

  太子浑身一僵。

  “皇兄,是非经过,待这李太医来了,一问便知。”赢城冷冷盯着太子,眉宇里都是厌恶。

  不消片刻,李太医便随着太监总管的步子进了御书房。

  小小太医,何曾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朕问你,可是你在东宫给兰侧妃诊治?”

  李太医仓惶伏地,颤声道:“回禀皇上,是微臣。”

  “兰侧妃是何病?”

  “侧妃受了惊吓,心神不宁,微臣开了些凝神的方子。”李太医偷偷瞥了一眼一脸怒气的太子。

  “方中可有马钱子这味药材?”皇帝道。

  “回禀皇上,凝神的方子,用不得马钱子。”

  “用不得?”皇帝挑眉,“兰侧妃可是说,你给她开的方子里是有马钱子这味药材的。”

  “微....微臣不敢说谎,太医院有留存药方,皇上若是不信,遣人到太医院一查便知。”李太医将额头服帖在地上,心中不免暗暗惊心,亏得太子机警,将药方一式二份,置换了太医院的存档。

  皇帝点点头,再次命了太监总管找人寻了太医院存档。

  “药方每日一副,确实没有马钱子这味药材。”皇帝将几张药方掷在赢城面前,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赢城冷笑一声:“皇兄倒是做得仔细,可百密总有一疏。”

  “父皇,药方一式两份,另一份被兰珺瑶藏在东宫花园假山下,还望父皇前去排查。”

  太子怒目而起,伸手指向赢城:“赢城,你是何居心,这与搜宫有何区别!”

  “皇兄莫不是心虚了?”赢城勾起嘴角。

  “你.......”

  皇帝单手拍案,制止了二人争吵,直接拍人搜了东宫假山。

  太子眼看赢城胜券在握的模样,心下不觉有些慌乱。

  他自以为将兰珺瑶把控的很好,但兰珺瑶并不傻,难保不会趁其不备,握住自己的把柄来。

  太子将目光收回,盯向地面时,眼神止不住有些慌乱。

  羡临渊怔怔地看着赢城,一言未发。

  他竟有些看不懂赢城了。

  印象中的赢城总是大大咧咧,哪里愿意使用这般心思,可他竟能在牢狱中让兰珺瑶写下血书指认太子,还从兰珺瑶口中套出证据。

  羡临渊内心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赢城元日当夜被指控时,没有过多辩解,难道就是为了入狱?

  如果真是.....羡临渊看向赢城的双眸变得复杂起来。

  在等待搜查的空档,赢城抬步向前,“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启奏。”

  皇帝眸色一闪,“讲!”

  “事关每年赈灾粮款!”赢城道。

  皇帝额上青筋突突跃动两下,强压着怒气道:“将你知道的,全部上报。”

  赢城敛起衣袖,挺直身子道:“儿臣在沧州赈灾时,碰巧牵扯兰家一众丑事,处决时,留下一人活口,只因此人口中还有一件密事,此事事关皇兄,儿臣不敢声张,私下便一直调查,现今人证物证俱全,只可惜陆十前去取物证时,竟发现物证被人抢了先。”

  皇帝呼吸粗重几分,“人证在何处?”

  “已在路上。”赢城俯身道。

  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皇上,吏部侍郎张根生,张大人求见。”

  得了应允,张根生大步流星走进御书房,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色纱巾蒙头的男子。

  这般身形——羡临渊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微臣参见皇上。”张根生道。

  “此人是谁?”皇帝道。

  “皇上见了便知。”

  说话间,张根生起了身,一把扯下男子的黑色纱巾。

  一众人登时呆怔在原地,竟是——兰以州。

  或者说,是曾经假冒的兰以州。

  兰以州双膝着地,将太子与兰家勾结赈灾钱粮之事倒了个干干净净。

  太子匆忙哭诉,道是赢城陷害于自己。

  “赢城,你就是想谋权篡位,竟敢陷害本宫!”太子的双眸爬满了红色丝网,抬步欲揪起赢城衣襟,却被陆十抬手挡了去。

  “太子殿下,事情自由皇上定夺,切莫造次。”陆十的眸中一片冰凉。

  “陷害?”皇帝冷哼一声,“赢城,你找不到的物证,倒是落在了朕的手中。”

  皇帝伸手自桌案内侧抽出四封文书,甩在了太子脸上。

  “还敢说你是被陷害,四封文书,封封详细记载了钱粮款项及贪污数目,你还敢狡辩!”皇帝瞪圆了双目。

  “太子,你着实令朕失望!”

  太子失神地捡起地上文书,密密麻麻的账目一瞬间叩击了他的大脑,一笔笔,皆是他亲自过的手。

  皇帝看向太子的双眸,逐渐变得阴冷。

  看着眼前的一幕,羡临渊内心一紧,难怪赢城在牢内说自己坏了他的好事,难不成,这早就是赢城的计划?自己自作聪明,拿走了赢城需要的物证?

  羡临渊顿时呼吸一促,如若是真的,那自己岂非像个跳梁小丑,还害的米淮丢了性命......

  羡临渊的胸口突然一阵憋闷,若真如此,赢城竟一点风声都未透露给自己,那么,在他眼中,自己到底是什么。

  一股苦涩,充斥了羡临渊的胸腔。

  “皇上。”张根生双手作揖,躬身道:“臣还有一事启奏。”

  “直言。”皇帝道。

  事已至此,皇帝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张根生将太子私下与自己结交,贿赂自己行盐引之便的事悉数道了出来。

  太子闻言,投向张根生的目光逐渐变得狠戾。

  “皇上,盐引事件非同小可,微臣不敢多做声张,手上握足了证据才敢上报,与微臣对接的正是太子手下的人,梁世明。”

  皇帝微微蹙眉:“梁世明?好生熟悉。”

  卜东梧道:“皇上,梁世明便是元日指控王爷走私盐引之人。”

  皇帝连说几个好,长吸一口气道:“来人,将梁世明带上来!”

  太子身形晃动两下,还想狡辩二声,却在双眸触及皇帝阴冷的眼神时,噤了声,咬紧了后槽牙。

  赢城睥睨着太子,满脸的血污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并没有使他看起来更狼狈,反而更添加了一丝阴郁,沾着兰珺瑶鲜血的浑浊衣袍,使他如同魑魅魍魉,压迫的太子喘不过气来。

  第一百零九章 废黜太子

  “草民参见皇上。”梁世明双膝着地,怯懦道。

  “梁世明,你与太子私贩盐引,你可认?”皇帝道。

  梁世明身形抖动一番,侧了脸看向太子。

  皇上愠怒道:“你看他做什么!回答朕的问题!”

  梁世明不敢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梁世明,皇上问你话,快如实回答!”卜东梧蹙了眉头厉声道。

  梁世明将身子缩做一团,蓦地带着哭声道:“皇上,盐引是太子殿下指使草民去做的,元日也是太子殿下让草民陷害六王爷的,太子殿下绑了草民妻儿,草民若是不做,太子殿下便要了草民妻儿性命啊!”

  此话一出,整个御书房鸦雀无声。

  皇帝深吸一口气,一掌拍在桌案上,道:“赢炎!你还有何话要说!”

  太子垂了头,额前垂落的发丝掩住了双眸,道:“儿臣若说儿臣是被构陷的,父皇可是相信儿臣?”

  皇帝半眯了双眸,看向太子:“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要抵赖的?”

  太子冷笑两声,看向赢城,“赢城,你还有什么后招?”

  赢城挑了挑眉,“后招?本王可没有什么后招。”

  “你费尽心思将这些人笼络起来,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这要问皇兄了,”赢城扬了扬嘴角,“皇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样的道理,我们五岁时习文时,太傅就教导过了。”

  二人争持的空当,奉命到东宫搜查的侍卫急匆匆来报,已经于假山后寻得药方。

  “呈上来。”皇帝隐忍道。

  数张药方,张张均有马钱子。

  “太子,你真令朕失望!”

  “失望?”太子似乎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直笑的屈身捂腹。

  “父皇,你可真是说了天大的笑话,将儿臣变成这样的,不正是您吗?”太子嘲讽道。

  皇帝眉心微蹙,磨搓着手掌,“朕,何时教你做这等龌龊之事。”

  “龌龊?父皇,自小时起,你便对赢城不同。儿臣与三皇弟跟着侍卫习武时,赢城便有骠骑将军亲自指导,儿臣封太子,赢城便封王。他去平个灾荒,就要追封个封地,试问父皇,这赢启江山,你便一同都封给赢城罢了。”

  “胡闹!”皇帝拍案而起,伸手指向太子,“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疯?儿臣是疯了,早就被父皇你逼疯了,儿臣若不是母后嫡亲所生,这太子之位,怕早就是赢城的了吧!”

  “荒谬!”

  “父皇,您不也是踩着众位皇叔的尸体才踏上这皇位的吗?怎地到了儿臣这里便不行了?”太子微抬下巴,傲视着皇帝。

  “孽畜!”皇帝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来人,将这个孽子给朕关进宗人府!”

  闻言,太子止住了笑声,面色一冷,自宽大的袖口中抽出一把刺刀,起身向皇帝刺去。

  事发突然,众人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待一众人回过神来时,太子已被赢城用膝盖抵住脖颈,双手紧紧禁锢在身后,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皇帝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太子意欲谋反,私贩盐引,克扣粮款,数罪并罚,其罪当斩。着,废去太子之位,割去黄带子,扣押宗人府,明日行刑,交由卜东梧督办!”

  一声令下,陆十便遣人将太子扣下,押至宗人府。

  皇帝虚脱般坐在软榻上,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岁。

  “皇上,”卜东梧开口道,“这几人该如何处理?”

  皇帝定了定神,挥了挥手:“扣押大牢,你来督办,依律惩处。”

  卜东梧领命,问赢城借了军机处几人,将梁世明与兰以州二人扣押大牢。

  梁世明虽助纣为虐,却因是被胁迫,重打二十大板,便放出狱。

  兰以州冒充朝廷重臣,应当死刑,因被太子胁迫,且最后将功抵过,流放北漠。

  “城儿,你与羡临渊回了王府吧。”皇帝失神许久,淡淡道。

  赢城略一踌躇,道:“羡临渊私闯宗人府.....”

  话未说完,皇帝无力地抬起手,摆了摆道:“将功抵过,不予追究,回去吧。”

  赢城抿了抿唇,未再言语,转身唤了羡临渊一声,便回了王府。

  昔日风光无限的东宫,此刻已被军机处搅翻了天。

  成箱的银钱自东宫假山后的暗室中抬了出来。

  太子妃知情不报,扣押大牢,次日同赢炎一同问斩。

  皇后闻声一病不起,赢祯暂时交由裕妃抚养。

  一切尘埃落定。

  王府东院,二人一路无言。

  直至无忧备好了热水。

  羡临渊几乎是颤抖着手将赢城的衣衫剥下。

  一袭白衣,被血液不知浸透了多少遍。

  甚至粘连到皮肉上。

  羡临渊尽可能轻柔的将这薄薄的衣衫取下,可牵扯到赢城的伤口时,竟还是将腐烂的皮肉扯下一块来。

  心中总有千般疑问,此刻也尽数咽进腹中。

  羡临渊将赢城扶至木桶旁,拿着锦帕打湿了赢城的衣衫,才好褪下些。

  上衫褪去,入目便是满身的鞭痕,鞭痕细窄却极深,不知这鞭子上可是有什么钩刺,竟将皮肉勾了出来。

  赢城的身上曾因为打仗,落了很多刀疤。

  羡临渊曾无数次抚摸过赢城后背上的刀伤,而今,这猩红的鞭痕竟将那一道道刀痕掩盖无踪。

  翻扯着血肉的鞭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似是刚刚被挣开,渗出丝丝鲜血,大部分的都开始溃烂发炎,皮肉边缘泛着浮肿的白。

  许是热水的雾气太重,模糊了羡临渊的双眸。

  羡临渊伸出手,轻轻抚过赢城身上的鞭痕,赢城没有吭声,但羡临渊感受到赢城的身子猛地绷紧。

  羡临渊缓缓吐出几口气,将赢城的身子浸在水中,拿着锦帕细细擦拭。

  直至将血污悉数洗去才作罢。

  一桶热水,入水至清,待赢城站起来时,血红一片。

  羡临渊咬紧了下嘴唇,强忍着内心的颤动将赢城带到了床上。

  沐浴后,赢城身上还带着潮气,洗去了血污,那伤痕便更加狰狞。

  羡临渊突然鼻头一酸,而后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转了身,至橱柜中拿了鬼医谷最好的伤药出来。

  以及,白酒和一把短刀。

  羡临渊看着手中的玉瓷白瓶,面露难色,这药效果极好,却......

  第一百一十章 上药

  赢城偏头看了一眼羡临渊,淡淡道:“用吧。”

  说着,将披在背上的白色里衣拽进手中,缠绕成团,咬进嘴中。

  羡临渊拿着药瓶的手紧了紧,这药效果极好,涂抹上不出一日伤口便能愈合,可上药后,伤口会有蚀骨的疼痛,这药是羡临渊给赢城带去战场应急用的。

  “换种吧,不急于一天。”

  “让你用便用。”赢城道。

  羡临渊不知赢城为何如此着急用这药,太子的事已经告一段落,皇帝准他月假,他缘何如此着急,用了轻缓些的伤药,慢慢将养,总比这药来的好。

  “你为何那么着急用这药?”

  “啰嗦。”赢城拧了眉头,转身想自羡临渊手中将药抢过来。

  “行了,”羡临渊深吸一口气道吗,“我给你用便是。”

  羡临渊将手中短剑用白酒浸透个遍,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慢慢顺着赢城身上的鞭痕,一刀一刀将泛着虚白的腐肉剔下 。

  待一身腐肉剔除,赢城整个后脊溢满了鲜血,一道道渗着血的鞭痕,宛如地狱中恶鬼长满獠牙的嘴。

  羡临渊内心一紧,将短刀放下, 拿了白玉瓷瓶便打开了木塞。

  这药膏触手便是一阵灼热。

  若是直接涂在伤口处,便如万千蚂蚁啃噬一般。

  “我上药了。”羡临渊吞了一口津液道。

  “嗯。”赢城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咬着里衣的牙齿,不觉又重了一些。

  他自是知这药性多猛,后背上那道自肩膀斜砍到腰腹的刀疤,差点要了他的命,若不是这药,他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羡临渊微微闭了双眸,轻吁一口气,冰凉的指尖沾着玉近乎透明的药膏,覆上赢城后背处的鞭痕。

  药膏触及伤口的一刹那,赢城的身子一颤,脸唇霎时间变得惨白。

  “能忍吗?”羡临渊将手抬起,眉目里尽是担忧。

  许久,赢城虚弱地闷声应了一声。

  羡临渊起身收了瓷瓶,探身直面赢城,拿了锦帕拭去赢城额前细汗,道:“换了寻常伤药吧。”

  赢城倔强地摇摇头,那被咬住的里衣,已经浸湿一片。

  羡临渊眼神复杂地看向赢城,无奈道:“缘何 受这罪,为了什么?”

  赢城抬眸,眼眸中尽是不可违抗的严厉。

  羡临渊咬了咬嘴唇,起身坐回赢城身后,也不再与他争持。

  赢城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但凡决定的事情,那便是十头牛都扯不回来。

  这一点,两人倒是极像。

  再次打开瓷瓶,羡临渊屏了气息,沾了药膏,一口气将赢城身上的伤痕全部涂抹了遍。

  看着赢城颤抖的愈发剧烈的身体,羡临渊的内心如刀剜般疼。

  羡临渊顾不及扣上瓷瓶,匆忙拿了 干净的绢帛包裹了整个后背,绢帛刚刚裹在身上,便被汗水浸了个透彻。

  羡临渊将赢城拥在自己怀中,小心避开后背的伤口,用衣袖为赢城拭去额前渗出的豆大的汗滴。

  羡临渊不敢将那里衣从赢城口中拿出,他怕赢城咬了自己舌头。

  赢城双眸血红一片,攥着锦被的手臂上盘绕着几根青筋,令人生畏。

  看着赢城极力隐忍的模样,羡临渊一狠心,将赢城口中的里衣一下扯出,里衣上竟有丝丝血迹,羡临渊忙将自己的手臂塞进赢城的口中。

  垂首便对上赢城怒意的双眸。

  手臂上猛地刺痛,羡临渊脸色一变,他将自己额头贴于赢城额前,淡淡道:“马上就好了,再忍耐一下,一下就好.....”

  不多时,羡临渊感觉怀中人的身躯不再颤抖,抬了头,心中一阵抽痛,赢城竟是疼的昏死过去。

  羡临渊缓缓抽出已经红肿的手臂,被赢城咬住的地方落了一个深深的齿痕。

  羡临渊纤瘦,这一口,竟是恨不能咬在他的手骨上。

  顾不得手臂上的疼痛,羡临渊将赢城缓慢放倒在床上,擦去赢城身上薄汗,盖了锦被,才起身下了床,着手处理自己手臂上的咬伤。

  简单包扎后,羡临渊才发现,自己竟也是出了一身的汗来。

  一整夜,羡临渊都没敢合眼,静静地坐在床边,守了赢城一夜。

  羡临渊借着烛光,定定的看着赢城,伸手拢去赢城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出了神。

  赢城越来越让羡临渊看不懂了,似乎他想逃离赢城的同时,赢城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羡临渊心道。

  如果赢城真的有了这些心思,那么至少等自己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次日一早,羡临渊早早去了厨房,熬了点清粥,端了寝室来。

  “醒了?”羡临渊将清粥放置在几案上。

  赢城用手肘撑起身子,半侧着身子趴在床上,冷冷地看着羡临渊。

  “你差点坏了本王的事!”声音低沉的令人不寒而栗。

  羡临渊强压着内心的酸涩,牵强地扬起嘴角,盛了一汤匙粥吹了吹,伸到赢城嘴边,道:“吃点粥吧。”

  赢城看也未看,抬手将羡临渊伸过来的手打掉,连同粥碗一起。

  “你做什么!”羡临渊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一个弹身站起。

  赢城一拳砸在床榻上,冷声道:“谁让你取了兰以州藏起来的证物?”

  “你入了狱,我想办法救你也有错吗?”

  “本王用的着你救?”赢城嘲弄一笑,眼眸中尽是不屑。

  羡临渊咬紧了牙,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双肩蓦地卸了力 ,羡临渊颓然靠在身后的长桌上,微闭双眸。

  “赢城,”羡临渊缓缓启口,“这局,你是不是在沧州就做下了。”

  羡临渊只觉得浑身没了气力,赢城竟瞒得滴水不漏,几日的担惊受怕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只觉得是一场笑话。

  赢城抬眸看到羡临渊满脸的苍然,内心突然生出一种异样,垂了眸子敛了身上戾气。

  “是。”

  “米淮那日,明明将刀刺向了兰以州的心脏。”羡临渊双手向后撑在桌子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靠在长桌上。

  “他的心脏与旁人不同。”赢城道。

  羡临渊微微一怔,扯了抹笑意,“原来如此,早就听闻有人心脏长在右侧,竟是如此凑巧。”

  “你缘何留了兰以州一条命来?”羡临渊甚是好奇,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赢城将兰以州救了下来。

  他自认赢城没有那般菩萨心肠,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赢城的心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原是故人子

  “兰以州手中有太子克扣粮饷证据。”

  “你就如此信他?若是欺骗你的呢?”羡临渊道。他不相信赢城会那么轻易地信任一个人。

  赢城挑了挑苍白的嘴角道:“或许兰珺瑶那活爹还有点良心,兰以州的爹娘被他养在江城城郊一个院落里。”

  “你找到 了他们?”羡临渊行至床榻旁,“然后与梁世明布下了这局?”

  赢城半倚靠在软枕上,阖了双眸:“对。”

  “你早就料到太子会动手?”羡临渊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

  “对。”赢城蓦地睁开双眸,漆黑的瞳孔射出一道寒光,“本王无意与他争夺王权,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本王。”

  “胡闹!倘若太子没有指使兰珺瑶下毒,你又该如何?倘若你此番进了宗人府,还未等审,命丧于此又当如何?”

  羡临渊疾声道。

  “此番有卜东梧帮忙将物证呈上,这物证万一真的出了差错,你此刻早就是尸首一件了你知不知道!”

  赢城半眯了双眸,“难道本王就干等着他来害本王?还是你有把握将本王救出来?嗯?”

  赢城句句紧逼。

  “再者,若不是你将这物证寻了去,兰以州早就带着这物证寻了父皇去,何须等到兰珺瑶写了血书!”

  羡临渊一时语塞,赢城此计,将自己也算了进去,行事虽险,胜算却大。

  粮饷、米粮、谋储,三项罪名,足以将太子逼至万劫不复。

  “卜东梧为何要帮我?”羡临渊问道。

  “本王怎么知道。”赢城将双臂枕在脑后。

  “他曾说是故人所托。”

  赢城蹙了蹙眉:“故人?你认识他?”

  羡临渊摇了摇头,他本以为卜东梧所谓的故人是裕妃,看赢城的语气,似乎与卜东梧并不相熟。

  既是故人,定然也不是自己识得的人。

  羡临渊垂了眸子,他只是没想到赢城竟能瞒着自己做了如此多的事情。

  “赢城,你缘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为何要告诉你?你能做什么?”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

  “你能取悦本王就做够了。”赢城道。

  “在你眼中,我便只有这般作用?”

  赢城语气中带着嘲讽:“不然呢?”

  羡临渊疲惫的闭了闭眼,他究竟还在期待些什么?期待赢城告诉他,是因为担心他牵扯其中?期待赢城告诉他,是为了保护他?

  可笑。

  羡临渊曾以为自己在赢城心里是不同的,他甚至经过赢城前一段时间的示弱,以为赢城有所改变。

  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这才是赢城的本来面目,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一股无力感瞬间荡涤了他的全身。

  内心再是疲累,他还是想弄清楚卜东梧为何要帮助自己。

  第二日,羡临渊一早便出了门。

  到了无忧常去的点心铺子包了一些点心,拜访了卜东梧的府邸。

  卜东梧对羡临渊的来访并未感到意外,似是早就有所准备似的。

  “我早知你会来。”卜东梧大步向羡临渊走来,伸手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坐。”

  卜东梧今日未穿官服,一身紫色衣衫,衬的人更为沉稳贵气。

  羡临渊有些诧异,“卜大人似乎是早就知道临渊今日会来拜访?”

  卜东梧点点头:“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卜大人为何要帮我?”

  卜东梧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这个问题前几日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故人?”羡临渊道。

  卜东梧点点头。

  “这位故人想必与卜大人交情匪浅,不知是否是临渊所识之人?”

  卜东梧抬眸看了羡临渊许久,缓缓道:“你与你父亲并不相像。”

  羡临渊坐直了身体:“您说,我父亲?”

  卜东梧蓦然红了眼眶:“你父亲可是纪斯明?”

  “您认识我父亲?”羡临渊蹙眉道。

  卜东梧垂了头,盯着地上看了许久,似是在缓和自己的心绪。

  “你父亲他.......还好吗?”

  羡临渊沉默良久,“挺好的。”

  羡临渊做梦也未想到卜东梧口中所谓的故人竟是自己的养父——纪斯明。

  自卜东梧府邸出来,羡临渊遣走了车夫,自己慢悠悠地步行朝医馆走去。

  看着形色匆匆的行人羡临渊,羡临渊的心头突然涌满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却又如此之小。

  当年南疆王听闻裕妃患了疯疾,担心女儿身体的他,舍弃王的脸面,亲自到鬼医谷请了纪斯明。

  纪斯明本身就是一个心善又心软的人,听不得人间疾苦。

  应了南疆王,自己便化身南疆蛊医,获了皇帝应允,为裕妃治病。

  裕妃的疯病不是一日两日可看好的。

  出入皇宫久了,难免碰上下朝会的大臣。

  年轻时的纪斯明端的是风流才子,一表人才。

  卜东梧一眼便被这纪斯明那股高傲劲儿吸引了视线。

  卜东梧是个木讷的人,偷偷关注了纪斯明许久都未敢表露心意。

  最后还是纪斯明注意到了这个偷偷跟在自己身后的卜东梧。

  治好了裕妃的病,在卜东梧的帮助下,裕妃重获皇宠,纪斯明也得以功成身退。

  至于二人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卜东梧并未多说,只道是二人道不同,不了并肩而行。

  纪斯明带着一腔怒气离了皇宫,回鬼医谷联字号的药铺时,偶然拾得了羡临渊。

  只可谓造化弄人。

  若是没有裕妃疯病,赢城大抵也不会被带来元日灯会,他或许就会在那日死在了某个床榻上也未可知。

  若不是纪斯明来为裕妃治病,即使逃离了宜春院,怕也早就病死在街头。

  羡临渊苦笑一声,这世界当真狭小。

  只顾着思考这段复杂的关系,羡临渊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角巷里。

  看着熟悉的景色,羡临渊微微蹙眉,竟是到了林楚的别院。

  羡临渊抬眸看着面前这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精雕细琢的楠木门庭,一时有些犹豫。

  他总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不需要找任何人来支撑自己的精神世界。可如今与赢城吵了架,他心理上竟鬼使神差般的催促自己去找个人倾诉自己内心的愁闷。

  直到这时,羡临渊才意识到,赢城不仅占据了他的内心,更是早就占据了他的精神。

  他需要倾诉,并且迫切的需要找到一个人来弥补赢城离开自己造成的内心的空洞。

  说到底,他没有那么强大,终归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

  羡临渊自嘲一笑,伸手敲响了林楚别院的门。

  前来开门的竟是巴提努耶。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有了身孕

  巴提努耶见了羡临渊微微一怔,“羡公子?”

  羡临渊微微颔首,“林大哥可是在府中?”

  巴提努耶连忙向一侧让了路出来,道:“在的,羡公子快请进。”

  入了府,却见林楚正一袭素色衣衫,侍花弄草。

  “林大哥好生雅趣。”羡临渊含了淡淡笑意。

  听了声音,林楚猛地抬头便望见羡临渊一张含笑的脸,惊喜道:“临渊?你怎地有空来了?”

  羡临渊笑道:“怎么,难道我只有有事才能拜访林大哥?”

  林楚连连摇头,“那日,我言语 上有些冲撞了,以为你当真要与我断了这份关系.....”

  羡临渊心下登时便生出许多酸涩之感,自己就连交朋友都要按了赢城的喜好来。

  羡临渊是有些怕林楚这番话的,若是为了赢城,抛弃多年友谊,这岂是一句“见色忘义”岂可一概而过的。

  若是为了所谓的爱情,将数年友情弃如敝屣,断然也是傻得令人耻笑。

  “林大哥,我并非是要与你断了关系。”羡临渊深吸一口气,“我所有的精力与一腔热爱全数耗在了赢城身上,岂是你们一句话,我便能抽身而退的?”

  林楚深深地看着羡临渊:“林大哥话至此,日后断不会多言。今日林大哥高兴,便带你去个地方,他赢城可去,我们也去得。”

  话音落,林楚便将羡临渊自木椅上拽了起来,驶了马车便直奔添香阁。

  “林大哥.....”看着如此熟悉的地方,羡临渊不禁悲从心来,心中的苦涩感愈发四溢。

  林楚疑惑的看了一眼羡临渊道:“怎么了?”

  羡临渊随即调整了自己情绪,他不想搅了林楚兴致,淡淡摇了摇头:“没什么。”

  林楚兴奋地扯起羡临渊的衣袖,将人带了进去,“这添香阁有位姑娘,琴技超群,卖艺不卖身,闻她一曲,当真可消万千烦恼。”

  说话间,二人已步至阁内。

  杜娘半露香肩,一袭深紫色轻纱裹身,妖娆妩媚,甚是动人。

  “哟,林大公子来了,可是来找知念姑娘的?”

  林楚将手搭在羡临渊肩头:“自是,杜妈妈给本公子准备个雅间,请了知念姑娘来奏一曲。”

  杜娘锦帕半遮了嘴角,含笑道:“也就林大公子你出手阔绰,我们知念姑娘可是从不轻易露手的,连这官老爷来了,只要我们知念姑娘不乐意,断也是要甩了脸去的。”

  羡临渊闻言,倒是挺好奇,这知念姑娘竟是如此大的派头?

  两人在杜娘的引导下,进了一间雅间,羡临渊看着熟悉的布局,不免苦笑一番,这添香阁的布置,五年了,还是如此格局,没有变化。

  林楚看着羡临渊微妙的表情,探过头来,“怎地,临渊可是来过这添香阁?”

  羡临渊点点头,平静道:“五年前,我曾来这捉过奸。”

  林楚惊讶地瞪大了双眸,而后又快速敛了去,伸手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今日,你我二人是来消遣的,不想这磨人的事。”

  羡临渊笑了笑,抬手给林楚倒酒的空儿,雅阁的门被敲响。

  “公子,知念到了。”

  “进。”林楚边说边向羡临渊看了一眼。

  女子怀抱批把,雾青色的络纱半遮面,五官若隐若现。

  这女子谈不上倾世容颜,只是这气质却生的宛若出水芙蓉,丝毫没有烟花之巷的胭尘气。

  女子入室,浅浅屈膝行了一礼,跪坐在团蒲上,长指如兰,抚上琴弦,如丝竹般悦耳,罔若使人置身山谷竹林中。

  羡临渊只觉得浑身的疲惫似是被安放在一旁,闭了眼目静静聆听。

  一曲闭,方知这姑娘缘何这么大的派头,如此琴技,担得起人诚意相邀。

  “姑娘,琴技着实令人钦佩。”良久,羡临渊才缓缓张开双眸。

  赢城素来爱听曲儿,在东院时,羡临渊也没少跟着听过,只是这姑娘的琴艺,当真称得上一绝。

  知念向前俯了俯身,轻启朱唇向羡临渊道了一声谢。

  “谁知京洛念。”羡临渊淡淡道,“好名字。”

  知念面露惊色:“多谢公子夸赞。”

  羡临渊不解的眸色:“姑娘虚怀若竹,清气若兰,怎地流连在这烟花之地?”

  知念苍然一笑,“若非有着情非得已的苦衷,又有谁愿意留在此地呢。”

  “知音难遇,知念再为公子奏一曲。”

  琴声起,知念如玉般指尖在弦上翻飞,似是在尽诉内心惆怅,奏了一曲又一曲。

  末了琴声忽止,知念脸色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

  “知念姑娘?”林楚惊呼一声。

  羡临渊听了声音,猛地睁开双眸,起身走到知念身旁。

  “知念姑娘,冒犯了。”羡临渊道了一声,自怀中拿了方法搁置在知念手腕内侧,探了脉。

  片刻,羡临渊便收了手,撤回方帕,面有凝重的看向知念:“姑娘。”

  羡临渊欲言又止。

  知念倒像是早就知晓似的,垂下头,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

  她有了身孕,三月有余。

  烟花之巷的女子都会采用水银规避有孕,但水银剧毒,很多女子未到徐娘的年龄便器官衰竭而亡,皆是长期少量服食水银的缘故。

  羡临渊暗自揣测是这知念姑娘卖艺不卖身,所以老鸨便从未让知念食用掺杂了水银的饭菜。

  青楼里的女子一旦有了身孕,都逃不过被强制取掉的命。

  就算勉强留下,因为出生在青楼,若是个男孩,那便养在青楼里做个杂役,若是女孩,命运自是和这青楼女子一般。

  所以许多女子,宁愿赌上命来堕掉,也不愿将孩子生下来。

  “临渊,知念姑娘如何了?”林楚探了身过来。

  “知念姑娘勿怕,我这兄弟可是顶好的大夫。”

  看着二人沉重的面色,林楚也不敢再多言。

  “知念姑娘,想必你心中也有了尺度。”羡临渊道。

  知念沉默许久,忽而抬了头,定定地看着羡临渊:“不知公子可有方法将这孩子堕掉。”

  林楚一脸震惊地看向知念:“知念姑娘,你.....有了身孕?”

  知念再次将头垂了下去,青葱般的玉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姑娘身子孱弱,受不了堕子之罪。”羡临渊轻声道。

  知念绝望地闭上了双眸。

  林楚见状,忍不住好奇,插口道:“知念姑娘,你可知这孩子父亲是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婻鳳 本王以后不会让你痛了。

  知念咬牙不语。

  羡临渊见状,扯了扯林楚的衣角。

  二人皆是男子,怎地问女子如此无礼的问题。

  “知念姑娘,你细细思量。”羡临渊规劝道。

  羡临渊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天色,连同自己的钱袋子一并放了知念手中。

  “姑娘心高气傲,万莫做了傻事,将来有朝一日脱离苦海,天高海阔任姑娘戏游。”说完,便拉了林楚出了这添香阁。

  羡临渊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来到这里,羡临渊总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总会勾起他曾经那段不甚愉快的记忆。

  二人心事重重离开了添香阁,羡临渊拒绝了林楚要将他送回王府的好意,自己一人踏步回了王府。

  夜里的风不再似冬日如此刺骨,多了春日的幽柔。

  羡临渊行至长桥上,双手放在桥扶手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任这肆意的风拂过自己残破的四肢。

  一番话,既是对知念所说,也是对自己所说。

  桥下寒冰早已不见,水波漾漾,竟慢慢平复了羡临渊烦躁的内心。

  羡临渊痴痴地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月影,他只觉得自己毕生所追求的东西就如这月影一般,美好,却永远触及不到。

  就像赢城的爱,应当也是美好的,他却永远都得不到。

  羡临渊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不知道赢城若是真的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

  他甚至想亲眼看看赢城爱上一个人的模样,哪怕这个人不是自己。

  回王府的路上,再次遇到那家点心店,掌柜的已经收了铺面,准备关门了。

  羡临渊顿了顿,摸了摸口袋,苦笑一声,他想为赢城带些点心回去,却不想刚才自己竟是连同钱袋子都留给了知念。

  掌柜的远远地便看见先临渊站了不远处,张开手便扯了嗓子喊了羡临渊来。

  “羡大夫,这么晚了您怎地还在这长街溜达,马上宵禁了,您还是快快快回了王府吧。”

  羡临渊点点头,再次看了一眼木案上摆放的糕点后,折身向王府走去。

  点心店的掌柜似是看透了羡临渊的心思,拿了油纸便包了几块羡临渊常买的点心,匆匆追上羡临渊的步子。

  “公子,且慢。”掌柜的跑的急促,一把拦住羡临渊,气喘吁吁地将手中的点心递到羡临渊的手中。

  羡临渊迟疑地看了一眼点心铺的掌柜的,不明所以。

  “掌柜的,今日有事,身上未带了银子来。”羡临渊道。

  老板挠了挠后脑勺,咧了嘴角道:“这是赠与羡大夫的,不收银钱。”

  羡临渊面露困惑。

  “羡大夫经常光顾小人铺面,再者这点心隔了夜第二日也不便再售卖,只当是小人赠与羡大夫的,不要浪费嘛。”

  羡临渊闻言,并未拒绝,伸手接了来,向掌柜的道了谢。

  掌柜看着羡临渊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踏着轻快的步子回了铺子。

  几年前,这点心铺掌柜的儿子在市集犯了癫痫,眼看一命呜呼,却被羡临渊及时救下。

  末了,羡临渊却是分文未收,只道是:“济世救人。”

  羡临渊抱着几块点心回了东院,却见东院户门紧闭。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敲开了房门。

  开门的是无忧。

  “公子,您回来了。王爷正吵着找您呢。”

  羡临渊无奈地点点头,拿着点心的手不自觉收紧。

  “你去哪里了?”羡临渊前脚还未踏进寝室,赢城冰冷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羡临渊自顾自地进了寝室,将点心放置在了桌案上,唤来无忧净了手,便拿起一块点心递到赢城嘴边。

  “尝尝吧,你爱吃的。”

  赢城蹙眉:“你买这两块破点心买了一天?”

  羡临渊懒得跟赢城做过多解释,见赢城不吃,便将点心一口塞进自己嘴中,而后起身欲往门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赢城瞪了眸子。

  “我去书房睡。”

  “不许去!”

  羡临渊站住了身形,“你身上伤口未好。”

  “所以你留下,照顾本王。”

  羡临渊面露迟疑。

  “羡临渊,你是不是还在躲着本王?”赢城蹙起眉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不想跟在本王身边了!”

  羡临渊沉默一会儿,抬了眸子道:“没有。”

  “你来伺候本王沐浴。”赢城双肘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起身的动作扯扯到伤口,赢城面露难色。

  羡临渊见状,条件反射的向前一步,将赢城扶起。

  赢城反手握住羡临渊的手腕,将他拉至浴桶旁。

  浴桶早已备好了热水,随时等候着主人洗浴。

  赢城见羡临渊呆愣着不动,将手松开,自己褪去了因为潮湿而紧贴肌肤上的里衣。

  衣服一褪去,赢城精壮的胸膛便出现在羡临渊面前,只是上面横纵交错着多条结了痂的伤痕,显得整个身躯看起来有些狰狞。

  “把衣服脱了。”赢城坐了浴桶内。

  羡临渊迟疑了一下,他并不想与赢城有过多肢体接触,上次赢城的粗暴,至今他内心还残婻鳳有阴影。

  他着实是有些怕了。

  赢城伸出滴着水的手臂,一把握住羡临渊的手臂,一个用劲,羡临渊连人着衣的摔进浴桶中。

  激起的水花,使得羡临渊连连呛咳几声。

  赢城将羡临渊自水中捞出,将羡临渊圈在自己怀中。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了一下羡临渊的耳朵,低声道:“你忘了吧,从此以后,本王好好对你,会好好的,不会让你再痛的。”

  羡临渊纵使心里再抗拒,身体却诚实的很。

  受不了赢城轻微的撩|拨,便红透了耳尖。

  赢城见羡临渊不再抗拒,将人翻转过来。

  二人面对面,看着羡临渊红润的双唇,赢城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

  细腻又绵长,像是在品尝一块甜腻的糕点。

  赢城真的太了解羡临渊的身体了。

  温热的热水,灼的羡临渊的整个身躯泛起了一片粉。

  赢城细细吻了下去。

  水花四溅。

  羡临渊就在赢城的带领下,冲上虚无的高峰。

  二人自浴桶滚到桌案,又自桌案滚到床榻。

  带着一身水汽,沉沦山海,不知天地为何物。

  直到赢城细碎的呼吸声响起,羡临渊才渐渐回笼了意识。

  一股强大的悲戚感裹挟了羡临渊的全身。

  他为自己感到可悲,明明对这个人已经充满了绝望,身体却会在在他不经意的触|摸中做出最热烈的回应。

  羡临渊无力的闭上双眸,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竟是赢城那句:“本王会好好对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能睡别人,我不能?

  羡临渊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赢城不知何时起了身,床榻还是温热的。

  窗外正堂传来无忧的声音,以及.....一个很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他本想等赢城走后再起身,可米淮的身后事还等着他去处理。

  羡临渊撑着疲惫的身体着了一身白衣便出了寝室的门。

  “你去做什么?”赢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出门获得本王应允了吗?”

  羡临渊转了身,平静地看着赢城道:“我回医馆,处理米淮后事。”

  赢城的脸色有几分别扭,道一声:“无用。”

  羡临渊的手攥成了拳头,“无用?”

  “是无用。”羡临渊咬紧了后牙,“若非为了救你,米淮缘何会死。”

  赢城蹙了眉,“本王要你救了?”

  “你......”羡临渊伸手指向赢城,脸上着了怒色,“是,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犯贱,害了米淮。”

  羡临渊强压着内心的痛惜与自责,甩袖离去。

  行至半路,才发现兰以州赠赢城的那只银簪忘记带了,米淮曾夸赞过这簪子设计精妙,他曾应允过米淮,事后将这簪子赠予他。

  羡临渊有些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手,他心思向来细腻,极少会犯这等错误。

  今日一早只顾得与赢城拌嘴,竟是将这事忘了个干净。

  羡临渊看了看日头,负气的咬了咬唇瓣,现在回了王府拿了簪子,再回了医馆,应该也还能赶得及。

  鬼医谷的人无父无母的孤儿居多,也有一部分亡命天涯背负命债的无妄人。

  米淮,就属于后者。

  无论入谷前身份何如,一旦入了鬼医谷,那生便是鬼医谷的人,死亦是鬼医谷的鬼。

  无论死于何地,尸首必要魂归鬼医谷,长眠鬼医谷谷底,这是鬼医谷不成文的规定。

  米淮的尸身不需要他去护送,但却需要他亲手在米淮的尸骨上烙上鬼医谷的烙印。

  羡临渊不想再与赢城言语相激,但想到米淮,终是觉得死者为大。

  匆忙折身赶了回去,羡临渊本以为又会听到赢城满是讥讽的话语,却未想到,一踏入东门,对上的竟是赢城寒如冰窖的双眸。

  正堂中的女人已经走了,整个东院只剩下了赢城与无忧。

  羡临渊斜了眸子看了一眼赢城,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道:“落了东西,拿了就走。”

  赢城没有答话,冷冷地倚靠在门栏上,双手环胸,一双深邃的眸子射出一道利剑般恶寒的眸光,紧紧盯着羡临渊的身影。

  羡临渊拿了银簪置于袖口中,行至寝室门,却被赢城拦了去路。

  “做什么?”羡临渊愣了愣,他不知赢城为何要拦着自己的去路。

  赢城盯着羡临渊的目光愈发寒冷,周身散发出的狠戾如扼住咽喉的鬼手,压的羡临渊喘不过气来。

  羡临渊不知道哪里又惹了赢城不悦,但他着实没有时间再同他周旋。

  “你昨日去了哪里?”赢城一开口,一个嗓子沉哑的让人不寒而栗。

  赢城一拳砸在了墙壁上,而后钳起羡临渊的手,将拿银簪自羡临渊袖口抽出。

  “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这银簪是要送给林楚的?”

  说话间,赢城用双手硬生生将这银簪掰扯开,断裂成两半,而后狠狠摔在墙壁上,簪头上的镂空祥云四分五裂。

  “赢城!”羡临渊急吼一声,“你做事前能不能听人辩解!”

  赢城敛了怒气,眸中的冷意更甚,双手环胸,挺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羡临渊道:“好,本王听你辩解,上次是本王的错,这次,本王就好好听你辩解。”

  “沧州时,你便说林楚与你是故人,那本王就好好听听。”

  “你们是何时相识,感情到了何处,自上次承雍宫宴会,你便对本王不冷不热,怎么?是因为林楚?故人?旧情人?”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羡临渊怒道。

  “小时候,他受了伤,偶然被我救助,仅此而已!”

  “你当本王是傻子吗!你和他昨日去了添香阁,两个大男人晚上去那里做什么?你妈|的又不会玩女人,你去哪里做什么?你去和他睡了是吧!”

  “没有!”羡临渊双手紧紧扣住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赢城冷笑一声,“你知道突厥的信仰是什么么?你救了他?他恨不得以身相许。”

  “赢城,”羡临渊长吁一口气,“我再说最后一次,无论是师兄还是林大哥,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视线触及赢城那讽刺的目光时,一番话不经过大脑便吐露出来。

  “赢城,你凭什么管我?旁人只道我是你男宠,你便认了真?当初我们说好的,我们,享受当下。”

  “你可以睡别人,我不能睡别人?赢城,凭什么?”

  话一出口,便覆水难收。

  这番话,羡临渊憋了内心许久,今日,总算得以说出口。

  羡临渊嗓子像被人扼制住,呼吸困难,天旋地转,双眸一片模糊,他终于将这番话说出来了。

  一颗被赢城伤的无形的心,被自己小心翼翼的拼凑起来,现下,又被自己狠狠投掷在地,摔得粉碎。

  这番话,他曾有多少次想对赢城说出,却都被自己狠狠咽下,因为他知道,这番话一旦出口,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他与赢城,就到这里了吧。

  想到从此要与赢城再无瓜葛,羡临渊的心就疼的揪心。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凭什么?”赢城咬牙,“你说本王凭什么!”

  赢城向前一步,羡临渊的身体本能地向后撤去。

  他将羡临渊逼至墙角,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

  赢城伸手想伸向羡临渊,抬起的手僵停在半空中,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样子,似是在极力克制内心的冲动,狠狠转了身,向一旁的桌案走去。

  一抬手,将桌案掀起,砸向对面的物架。

  “砰”的一声,物架被桌案砸翻在地,瓷器花盆摔了一地。

  赢城突然折身拖着重重的步子走回羡临渊面前,抬手钳起羡临渊的下巴,半眯着双眸,“羡临渊,你再给本王说一遍!”

  羡临渊内心一紧,苍白的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此时的赢城,恨不能一口便将自己啃食个尸骨不存。

  这番话,一说出,他便悔了,又怎么有勇气再道一遍?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爱情,应是两生相欢

  “你问本王凭什么!林楚那营生常年与女人打交道,你染上花柳病了怎么办!”赢城吼道。

  “早知道你这么耐不住寂寞,本王就该断了你双腿,把你囚了这东院,日日笙歌,让你再无心思想别人!”

  “住口!”羡临渊伸手将赢城从自己面前推开,双目赤红,“林楚不干净,你就干净?”

  “你跟本王一样吗?你跟本王睡了那么久,你行事的能力早就没了吧?你就只能张|腿等着本王|上!”

  “赢城!”羡临渊再也受不了赢城的羞辱,“你说话有个限度!”

  “限度?你当你是谁?你敢来要求本王?”赢城真的被激怒了,失了理智。

  “羡临渊,你也配?”赢城的脸阴沉的像深渊里的恶鬼。

  “本王这辈子对谁这样过?这段时间,本王好声好气同你说话,忍耐你,你还敢跟本王摆脸色?”

  “花柳巷的男妓都比你来的会哄人高兴。平日里,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本王早就上腻了,受不了,就给本王滚!”

  羡临渊浑身像是被掏空了力气,双腿颤抖着,几乎要折摔在地上。

  他狠狠咬住自己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强撑着身体,倔强的挺直后背,带着自己最后的自尊,不急不徐的走向墙角,捡起被赢城摔得四分五裂的银簪。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踏着步子走向寝室门。

  自赢城身旁擦身而过时,羡临渊被赢城一把拽住了衣襟,眼眸中带着凶狠,沉声道:“转诉林楚,让他小心点,他那摘星阁,不会再有任何生意,还有突厥,日后也不会再有安生时日。”

  羡临渊身体一僵,赢城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

  “你到底要做什么?”羡临渊握住赢城的手腕。

  林楚一生对族位没有争夺之心,只想安安静静的经营这所铺面。

  摘星阁,是林楚十几年的心血。

  “他敢肖想本王的人,就该想过自己的后路。”赢城恶狠狠地看着羡临渊。

  话音落,赢城一把将羡临渊推向一旁。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没有言语,他阻止不了赢城,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瘫倒在这里之前,赶紧逃离。

  踏出东院院门的那一刻,羡临渊听到寝室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羡临渊不敢多做停留,惨白着脸离开王府。

  直至出了王府府门,羡临渊才虚脱的倒了下来。

  他和赢城真的走到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

  真的是最后一步了。

  羡临渊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他的心脏在剧烈的抽缩着。

  真的走到最后了吗?羡临渊不停的责问着自己。

  他甚至内心还抱有一丝侥幸。

  五年了,赢城不是没与他争吵过。

  赢城都可以给他道歉,是不是他也可以道歉。

  是不是道了歉,赢城就可以原谅自己?

  是不是道了歉,他们又可以和以前一样?

  羡临渊,羡临渊,羡临渊.......你怎么这么.....下|贱......

  够了,受的羞辱还不够多么?

  够了,够了,够了。

  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如今这话还是自己说出来的,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离开吧,羡临渊。

  离开吧。

  离开赢城。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羡临渊不住的在内心劝说自己,可身体却像是失去了控制,无力的瘫软在婻鳳这王府外墙角落里。

  他要走了。

  他再也见不到赢城了。

  再也见不到那个已经融入自己骨血中的赢城了。

  那个占据了他所有生活和心脏的赢城。

  从此以后,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他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拥抱别人,亲吻别人。

  而自己,却连见他,都见不到了。

  羡临渊不知道没有了赢城,他要怎么活,他能活下去吗......

  心脏疼的羡临渊忍不住蜷缩起来,眼泪不争气的自眼角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掩进衣领,濡湿一片。

  他不想走,仿佛在这墙角里,他还能感受到赢城的气息,听到赢城的声音一般。

  一旦离开这里,也许,他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他真的不想走。

  可是,他在这里又能如何?

  他始终是要走的。

  米淮还在等着他。

  羡临渊几乎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勉强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他走的每一步都艰难又坚定,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了吧。

  这每一步,明明是走在再平常不过的路面上,羡临渊却觉得自己如履刀尖,每一步,都似是要将脚掌刺穿。

  羡临渊回了医馆,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孟童担忧的扶住了颤抖不止的羡临渊,忧声道:“公子....您怎么了?”

  羡临渊定定地看着孟童好一会儿,才回了神,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冰冷地吐出一句:“无事。”

  看着被封在冰棺中的米淮,羡临渊眼眸突然酸痛不止。

  自下属手里接过刻刀,剖开了米淮右臂,露出森白的骨头,又自怀中拿出钢章交给蒙童,钢章被火烧的火红,羡临渊拿着铁夹,将钢章印在了米淮臂骨上。

  钢章烙下,与皮肉相触,发出刺耳的“嗞啦”声。

  一切完毕,羡临渊浑浑噩噩的回了二楼寝室,整个人虚脱般倒在床上。

  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可以汲取一点安全感。

  羡临渊阖上双眸,想迫使自己睡去。

  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反反复复出现赢城与自己的争吵的画面。

  羡临渊不明白,他与赢城,怎地就这样了呢。

  为什么,爱情不是很美好的东西吗?为什么这么美好的爱情,却要掺杂着刺人的利剑?

  为什么......

  或许,他与赢城的,根本不是爱情。

  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爱而不得。

  赢城从未说过爱他。

  从来都不曾说过。

  爱情,应是两生相欢。

  所以,他注定要遍体鳞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羡临渊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深陷泥沼,拼了命的拽住一根藤蔓,他耗尽了所有力气,却如何也不能自救......

  第一百一十六章 钻狗洞找齐鸿

  一晃过去好几日,羡临渊如同行尸走肉般像是长在了床榻上。

  一顿膳食,孟童从早热到晚,他竟是一口未食。

  米淮走了,医馆没了主事的,每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公子,您到底是怎么了?”无忧看着消沉不止的羡临渊,心下是无尽的担忧。

  最后热了一次膳食,孟童知会了医馆的郎中一声,自己跑到了王府,自东院那个狗洞偷偷摸爬了进去。

  东院除了两个侍女外,再无一人。

  孟童仗着身量下,趁侍女不备,猫着身子逃也似的钻进了后院。

  “齐鸿。”孟童窥得齐鸿正在侍弄一柄木剑,忙压着声音唤了一声。

  齐鸿听觉极为灵敏,转头便看见躲在树丛后的孟童。

  小小的脸蛋瞬间激动的晕上两朵红云。

  “孟童,你怎地来啦?”齐鸿蹦跳着跑到孟童身旁,也躲进了树丛中。

  孟童稚幼的脸颊上蹙着一抹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忧思,“齐鸿,公子与王爷是不是吵架了?”

  自羡临渊失魂落魄的回医馆时,他就有所察觉。

  最初,他还以为羡临渊是因为米淮的死而伤心。

  可羡临渊竟然连续几天都未回王府,他才隐隐往赢城身上猜测。

  齐鸿突然半起了身子,一把捂住孟童的嘴,四下扫了一眼,才又猫下了身子。

  “孟童,”齐鸿迟疑一下,“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前几日,王爷与公子大吵了一架,整个东院被王爷砸的只剩下墙了......”

  孟童不可置信的瞪圆了双眸。

  “你莫要向外声张,王爷自那日起,到现在都未再回王府,我听西院的侍女说,王爷近日似乎夜夜宿在添香阁。”

  孟童小小的拳头猛地攥紧,“王爷,太过分了!”

  想想自家公子日日茶饭不思,一个人枯瘦如柴,这王爷倒好,日日留宿温柔乡。

  他真是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看着孟童气呼呼的模样,齐鸿拍了拍孟童的肩膀:“这不是咱们小孩子家家可以解决的,大人的事还是要大人自己解决。”

  闻言,孟童双臂向后一甩,甩掉了齐鸿的手,“公子日日不得精神,尽是王爷的错,你怎地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眼见孟童真的生气,齐鸿心下一慌,忙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们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嘛。”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你是想让公子与王爷和好吗?”齐鸿用手撑着下巴,拧着小小的眉头道。

  孟童迟疑了一下,他不喜欢赢城,在孟童的眼中,赢城一直在伤害羡临渊。

  私心里,他希望羡临渊与赢城断绝了关系才好,这样羡临渊才能真正的自由和快乐。

  可是,眼看羡临渊如今的模样,孟童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诚如齐鸿所言,羡临渊与赢城只是吵了架,便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敢想象,若是未来有一天,羡临渊与赢城分开了,羡临渊还能不能......活下去.....

  孟童自知与亲人分离的滋味,那般滋味,真叫人生不如死。

  他不想让自己崇敬的公子也遭受这等苦楚。

  “想。”孟童极不情愿的道。

  齐鸿点点头,漆黑的双眸在眼眶中转了一转,道:“我有办法!你附耳上来。”

  孟童将耳朵凑了过去。

  “这.....能行嘛....”孟童闻言,疑惑的看着齐鸿。

  “可以可以!”齐鸿一张脸因着激动涨的通红,“你便在医馆好生等消息吧。”

  孟童点点头,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

  可现下,他也是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总不能见着羡临渊就这样消沉下去,亏空了身子的好。

  孟童满怀心思的回了医馆,身上因为又是钻狗洞又是藏树丛,沾了满身满脸的灰尘。

  顾不得身上的泥灰,孟童到了医馆便直奔二楼。

  羡临渊已经坐了起来,虚弱的靠在软枕上,双目空洞,整个人像一个破碎的瓷器。

  孟童心中一紧,急忙凑了过去,瞥了一眼饭菜,竟又是一动未动。

  孟童见羡临渊这幅模样,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眼泪止不住的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小声抽泣着。

  羡临渊听了动静,无力地偏了偏头,向孟童望了去,有气无力道:“怎么了?”

  一张口,竟是将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干哑的像是枯树摩擦过石崖,毫无生气。

  听了羡临渊的声音,孟童哭的愈发凶猛。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脏泥泞,一个飞身扑在了羡临渊身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许久。

  羡临渊费力地抬起手,覆在孟童头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孟童的头颅。

  不知过了多久,孟童哭过了瘾,抽抽搭搭吸了吸鼻子,自羡临渊身上爬了起来,看着被自己的眼泪濡湿一片以及被自己身上的泥灰蹭的脏兮兮的被褥,孟童局促的曾垂下头。

  羡临渊偏了偏头,双臂无力地垂直身侧,轻声道:“怎么了?可是遇了委屈?”

  孟童用劲地摇了摇头,嗫嚅道:“公子,我好担心你。”

  羡临渊看着孟童哭的红肿的双眸,心下一暖,扯了一抹笑意,道:“让孟童担心了,是我不是。”

  看着羡临渊毫无血色的脸颊,孟童的眼泪又要落了下来。

  “公子,您不吃饭,身子是要垮的,您要是垮了,孟童怎么办....”

  看着孟童无措的模样,羡临渊浅浅呼出一口气,原来,还是有人需要自己的。

  “好,我吃饭,你把饭菜端来吧。”羡临渊道,单是与孟童说了这样几句话,他就已经累了满身虚汗。

  他不敢告诉孟童,自己现下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

  孟童脸上即刻露出惊喜的表情,连连点头,“公子,我去将饭菜热热,这粥都凉透了,吃了身子不舒服的。”

  羡临渊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孟童兴奋的背影,他着实有些羡慕。

  像孟童这般大的孩童,整日便是无忧无虑的,纵使有了烦忧,大人的三言两语也便给疏通了。

  真好。

  羡临渊本以为放任了自己这么多天,自己的内心应该已经归于平静了。

  可是——

  可悲的是,他依然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赢城的离开。

  赢城只是让他走,并未说二人就此断了联系.....

  羡临渊甚至绝望的想着,两个人之间,是不是还能有一点可能呢?哪怕,只是留在赢城的身边?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王爷说,‘红豆寄相思’

  羡临渊突然就为自己感到可悲。

  明明最初想要逃离这段感情的是自己,可到了最后真的要面临分开的时候,放不下的竟然也是自己。

  可悲,可笑,可怜。

  羡临渊不明白,人怎么能这么下作?

  赢城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温柔的,严厉的,都像一把刀子,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痕。

  这么多日,赢城都没有什么消息,怕是放不下的只有自己。

  羡临渊将身子滑进被褥中,无助的阖上双眸。

  睡吧,睡着便能忘记这所有的不开心。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

  孟童突然慌张地跑了进来,连门都未敲。

  “公子,公子....”孟童嚷叫着。

  “何时如此慌张?”羡临渊半依靠在床头上,为了不让孟童担心,他每日或多或少的也按时吃些膳食,身子也总归有了气力。

  “公子,无忧哥哥来了。”孟童小心翼翼道,生怕有关赢城的一切,一不小心刺激到羡临渊。

  羡临渊身子一抖,“无忧来这里何事?”

  孟童茫然地摇摇头,“公子,您可是不愿见无忧哥哥?”

  羡临渊沉默许久,将手中倒置的医术放在一旁,缓缓道:“叫他进来吧。”

  “公子。”无忧轻声行了一礼,“您身子可还康健?”

  羡临渊将头偏向一旁,道:“不甚康健。”

  他向来不愿将自己病弱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而今也不怎地,竟是承认了。

  “公子.....”无忧欲言又止。

  “何事,说便是。”羡临渊将头转回,定定的看着无忧,眼中毫无一丝波澜。

  “公子,您说您为何要与那林楚纠缠不清......”无忧道。

  “我与他,什么都没有。”羡临渊闭了双眸,他真是无力再去跟别人再去解释什么。

  “我.....我知道.....公子,王爷他只是,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这几日,王爷过的也不顺意。”

  “这几日,王爷朝会得罪了不少人,连皇上都......”无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羡临渊按了按太阳穴,只要牵扯到赢城,他的头便愈发疼痛。

  “他在朝会又狂言了什么?”

  “王爷...王爷倒也没怎么轻狂,就是王爷的性子,您知道的,王爷就是和您闹了别扭,心里不痛快。”

  “公子,您就回了王府吧,只要您回了王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忧道。

  “无忧,一个人的脾性怎会一时两刻便会改变?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你不必再规劝了,回去吧。”羡临渊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公子.....你知道吗,之前王爷送您一座院子,那满院的海红豆,是王爷亲手植的,王爷说,‘红豆寄相思’。王爷那么一尊贵的人......就为了您曾经一句话,便亲自挖了坑,一株一株地种了两三天。”

  羡临渊的内心一颤,缓缓张开了双眸。

  “公子,王爷他,真的很在意您。王爷他,虽是总爱招惹些人来,但是,只有您是特别的。咱们军机处的兄弟,都,都说您若不是男子,王爷定是要八抬大轿娶您为妻。”

  羡临渊无力地将身体靠在软枕上,“无忧,你回去吧。”

  无忧面色一紧,“公子,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别生气。王爷他,您看着他在沙场上独占一方,但是一旦遇到您的事,他便失了理智了,您,别跟他置气了。”

  羡临渊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被什么撑裂了一般,面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

  孟童见状,急忙向前,将无忧推向一边,关切道:“公子,您没事吧?”

  看着羡临渊的模样,孟童开始后悔答应齐鸿的计划了。

  羡临渊这几日虽说依旧是提不起精神,但总算是愿意吃了些食物,总归是在变好。

  无忧也有些慌乱,自责道:“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想惹您不快。”

  羡临渊摇摇头,轻言道:“若是无事,你便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闻言,孟童与无忧对视一眼,便是一阵沉默。

  沉默的羡临渊以为无忧已经走了。

  待羡临渊情绪稳定下来,无忧才又向前踏了两步:“公子,无忧今日来,并不是想来说这些话惹您心烦,只是一时口快,您别生气。”

  “今日我来,是因为齐峰老爷子病了几日了,请了几个大夫都未见好转,想请您过去看看。”无忧低声道。

  羡临渊猛地睁开双眸,“齐老爷子病了?”

  而后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沉默下来。

  齐鸿若是病了,无忧哪里还得在这里与自己废话,想必是以此为借口,想将自己诓骗到王府罢了。

  羡临渊盯着被褥,静静地出神。

  无忧与孟童未敢打扰,二人相识无言,脸颊暗自发烫,这么拙劣的演技,想必羡临渊定是看出来了。

  羡临渊陷入挣扎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

  去了,若是当真碰上赢城,怕也不过是再受一番羞辱。

  不去,不去的话,他与赢城,怕是就此别过了吧。

  羡临渊捏了捏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掀起被褥,抬眸看向孟童:“孟童,更衣。”

  无忧闻言,面上即刻露出一丝喜色来,匆忙夺过孟童手中外衫,披在羡临渊身上。

  此番,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认了。

  羡临渊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与赢城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最初了。

  那便放纵自己这一次吧,跟随自己的心。

  做一场告别。

  从此山高水远,再也不复相见。

  桥归桥,路归路。

  他赢城,与自己再无任何关系。

  在无忧的侍弄下,羡临渊很快便将自己收拾齐整。

  无忧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羡临渊,有一瞬间的出神,短短几日不见,这个本就瘦弱的公子,此时竟然只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羡临渊躺在床上时,他只觉得羡临渊脸颊清瘦了,却不想,这一站起来,竟是活脱脱瘦脱了相。

  无忧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配合齐鸿演了这么一出戏,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还记得五年前,羡临渊那清俊飘逸的模样,而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无忧动摇了,如果与王爷在一起并不能使羡临渊变的快乐,也许,二人就此别过,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现下说什么都晚了,三人已经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恭喜王爷,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马车停稳,羡临渊下了车,见着王府门前竟停着数十辆装满礼贵礼的马车。

  心下不免惊讶。

  “这是做什么的?”羡临渊问道。

  无忧迷惘地摇摇头,他走时还未见这阵仗,若是给王爷送礼来的,哪得如此嚣张。

  二人对视一眼,也未言语。

  正欲走进府门时,恰巧碰上头辆马车上下来一人。

  竟是首领太监——兴总管。

  羡临渊与无忧急忙俯身行礼,道一声:“兴总管万福。”

  首领太监掩嘴笑了一声,道:“免礼免礼,今日是王爷好日子,要不得这些礼数。”

  羡临渊一怔,“敢问兴总管,王爷好日子是何意?”

  首领太监见是羡临渊,面上露出些许难色,匆匆瞥了一眼无忧。

  无忧挠了挠脑袋,不知这首领太监是何意,“兴总管,您看我做什么?”

  首领太监轻叹一口气,偷偷瞟了一眼羡临渊,端了身子道:“今日朝会,王爷求了一桩姻缘,皇上允了。此番便是后宫早些备下的王府婚宴所用的物什。”

  羡临渊身形一晃,“姻缘?”

  原来一厢情愿的,终究是自己。

  羡临渊苦笑一声,“敢问兴总管,王爷求娶的是哪家女子?”

  原是不该问的,可他还是问出了口。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赢城开口求娶,他倒是想看看。

  首领太监的脸色顿时变得不甚好看,将手半遮了唇旁:“哪是哪家女子啊,是添香阁的一个姑娘,据说琴技十分了得,似乎是叫知念。哎呀,将王爷迷得五迷三道的,非她不娶。”

  “皇上不允,王爷那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又拧不过王爷,只能点头同意了。”

  羡临渊脸色愈发苍白,无忧忧心的看了一眼羡临渊,赶忙向前一步将人扶住。

  太监总管的一番话,像一记重拳,垂在羡临渊的胸口,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原是如此。

  看着羡临渊的状态,太监总管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羡临渊一把甩开无忧,扣住首领太监的手腕,指甲陷进了首领太监的肉里都浑不自知。

  “.是在何时?”

  羡临渊的声音,抖得像骰子。

  首领太监猛地吃痛,赶忙唤了无忧将羡临渊拉开,蹙着眉,揉着自己已经渗出丝丝血迹的手腕,嗔怒道:“什么何时?”

  “赢城.....成亲....”羡临渊双眸似是失了焦。

  首领太监抬眸看了一眼羡临渊,身子向后退了退:“两月后。”

  羡临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整个脸色泛着渗人的灰白。

  无忧慌了,赶紧将人扶住。

  “快...叫大夫来。”首领太监匆忙转了身,冲着门口的侍卫嚷道。

  羡临渊一阵耳鸣,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赢城要成亲了。

  明明前几日还伏在自己耳畔说要好好对自己的人,竟转头要娶了别人。

  那自己到底算什么。

  陪伴了 赢城五年,舍弃了一身自由的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是。

  是全江城最大的茶余饭后罢了。

  男人罢了,终归是要找个女子相伴一生。

  自己,不过是赢城枯燥无味的荒唐里的调味剂。

  寻个新鲜劲罢了。

  这么多年,鬼医谷的一众人是如何在背后嘲笑自己的,王府的那些侍女侍卫们又是如何看自己笑话的?

  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不量力。

  想起自己这两日的颓丧,羡临渊只想将自己拆个粉碎。

  原来一直放不下的都是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羡临渊不明白为什么此时的自己还能保持清醒,为什么耻辱还没能夺了他的命去。

  无忧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唤了羡临渊几声都未得回应。

  羡临渊失魂落魄的抬腿就要向街道走。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他窒息。

  首领太监见状,连忙唤了无忧:“你快去跟上,别出了事来。”

  无忧也顾不得身份有别,伸手握住羡临渊的手臂:“公子,您是要去哪里?”

  羡临渊没有回应,机械般的向前迈着步子,巷口突然冲出的孩童差点撞在他身上,若不是无忧眼疾手快拎起了孩童的后领,羡临渊这会儿只怕是已经摔在了地上。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他畏惧。

  首领太监看着羡临渊的样子,叹着气直摇头。

  无忧不敢让羡临渊自己回去,羡临渊却又不听自己的话。

  无忧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羡临渊的身后,看着羡临渊踉跄的脚步,无忧唯恐羡临渊不知在哪一刻就突然栽倒在地。

  二人刚行至巷口,马蹄争起,一声嘶鸣。

  无忧匆忙将羡临渊拉了身边来。

  正欲开口嚷叫,才发现这马上之人竟是赢城。

  三人僵持一下。

  “王.....王爷。”无忧张慌道。

  赢城垂首便看见了羡临渊,眉头微蹙,抬眸看了一眼王府前的十数辆马车,扬了扬下巴,挑衅般的看向羡临渊。

  “哟,消息真是灵通啊羡临渊,本王马上就要大喜了,今日是上赶着来求本王原谅的吗?”

  羡临渊眼神空洞的看向赢城,张了张嘴,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自他口中溢出:“恭喜王爷,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赢城没有言语,眼眸中透露着不解,眼前的羡临渊总是有什么不同,他却又看不出羡临渊哪里不同。

  赢城翻身下马,两步走到羡临渊面前,钳起羡临渊的下巴,定定地看着。

  虽是疑惑,嘴上却仍然没有放软了语气:“羡临渊,今日你既然来了,本王就原谅你先前的冒犯,往后,你还是和往日一样,好生伺候本王,本王依旧会怜惜你。”

  “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羡临渊喃喃道。

  赢城蹙了蹙眉:“我们这样不好吗?你是男子,本王还能娶了你不成?”

  “成婚后,你与本王依旧如此,不过是没个名分。”

  “没个名分......”羡临渊抬了眸子,毫无怯意地对上赢城的双眸,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眸,突然变得狠戾起来。

  瘦弱的身躯一个横斜,胳膊向前一抽,命中赢城面门。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饶是赢城与无忧这样的武将在疏于防备的情况下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羡临渊!”赢城一把揪起羡临渊的衣领,活像被激怒的狮子,双目猩红,“你敢打本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山水不相逢,终得自由身

  赢城抬了双臂,羡临渊本就瘦弱,赢城轻而易举便可将人举起。

  而后将人重重折摔在地,赢城半屈身子,一手擒住羡临渊的脖子,一手高高扬起,骨节分明的拳头重重落下。

  在拳头即将触碰到羡临渊的侧脸时,赢城突然将手停了下来。

  “你......哭什么.....”赢城愣了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未见羡临渊哭过。

  这个人,虽然永远围绕着自己转,待自己比女子还要温柔,性子却坚韧的让他都要敬畏三分。

  他还记得曾几何时,医馆的铺面被丞相的儿子看中,非要将这铺面买了去,要将羡临渊赶走。

  这铺子是羡临渊的父亲所留下的,他自是不愿相让。

  丞相的儿子眼见羡临渊骨头硬,便用丞相的职位来逼迫羡临渊,还在街坊造谣医馆医死了人,更甚找了人在医馆前哭起了丧来。

  羡临渊愣是一声都未告诉自己。

  若不是无忧听了风声,他怕是永远都不知晓这件事。

  他知道羡临渊的倔强,于是自己私下里将丞相的儿子捆了王府来,好生“问候”了一番,为此还得罪了丞相。

  看着羡临渊不断滑落的眼泪,赢城慌了,内心一阵一阵的刺痛。

  钳住羡临渊脖颈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羡临渊,你......哭什么.....”赢城哑声 道。

  羡临渊没有说话,如一潭死水的双眸,黯然无光。

  赢城内心一慌,羡临渊哭了,他把羡临渊惹哭了,他犯错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我.....你....”赢城开始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才能止住羡临渊的眼泪。

  “她怀孕了。”羡临渊的双眸一片模糊,他看不清赢城的表情,只能听到自己苍白无力的声音。

  赢城一愣,抬起头来扫向首领太监,咬牙道:“谁跟你说的。”

  羡临渊心中苦笑一声:“是你的吗。”

  赢城的面色一阵青白,牙齿紧紧咬住薄唇,终究是没有言语。

  羡临渊绝望的闭上双眸,良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赢城推开,自己站了起来。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后背绷得挺直,看也未看赢城一眼,径直向巷外走去。

  赢城呆愣片刻,双手条件反射的握住羡临渊的手腕,道:“你别走。”

  羡临渊身形一顿,拨开了赢城的手,转过身来,一张脸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赢城,”羡临渊顿了顿,面如死灰,“我们,就此别过吧。”

  羡临渊没有想到,当二人真正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竟然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赢城。

  他曾想过无数次,与赢城分开的场景,却从未有一场,是自己提出来的。

  原来,当人真正接受了一切的时候,内心反而会平静下来。

  看着赢城呆愣的样子,羡临渊不舍得移开视线。

  这是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这个人了吧。

  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便,再也不见了。

  纵使赢城再过分,他依旧做不到恨赢城。

  许是自己真的是骨子里的下|贱吧。

  羡临渊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解开上衣最上面一个盘扣。

  从脖颈里抽出一个小小的方形黛蓝色锦袋。

  赢城看着这锦袋,面露狐疑,他知道这锦袋羡临渊一直贴身带着。

  只有休息、沐浴时才会解下,每每都会妥善放好了才安心。

  羡临渊向前两步,将锦袋放了赢城手中。

  俯身道:“王爷,就此别过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赢城寒了脸,握着锦袋的手紧了紧。

  乖张暴戾的王爷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羡临渊!”赢城怒吼道。

  “你到底矫情个什么劲儿,知念同兰珺瑶入府有何区别?”

  无忧站在一旁,看看赢城,再看看羡临渊,心下焦急的不行,却不知该如何规劝。

  羡临渊没有理会赢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一丝留恋。

  干脆又坦然。

  赢城气急败坏:“羡临渊,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就再也别回这王府!”

  无忧见状,匆忙向前挡在了羡临渊面前,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在触及羡临渊悲怆而又绝望的眼神时,垂下了手臂。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无忧形容不出,他只是感觉,羡临渊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府中等了许久的齐鸿,终于耐不住跑出了王府,本想看看羡临渊是否来到,没成想,出门便是看到了这一遭。

  “公子。”齐鸿哭着扑到了羡临渊的身上。

  十岁出头的孩童,还不足羡临渊肩膀。

  较之以前,有了些许肌肉的手臂紧紧扣着羡临渊的身体,闷声道:“公子你别走。”

  羡临渊抬了抬手,摸了摸齐鸿的头,“齐鸿,我终是得了自由。”

  齐鸿身子一颤,缓缓松开了手,羡临渊没有一丝犹豫,踏步而去。

  赢城嘶吼着指着齐鸿便骂:“谁让你松手了!”

  齐鸿没有看赢城,只是木讷地目送羡临渊的远去,缓缓道:“公子,再不会回来了。”

  羡临渊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了医馆的,整个人浑浑噩噩,倒在床上时,才顿觉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羡临渊无助的蜷缩在一起,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一双眼,模糊不堪,如同他的脑袋。

  他的脑袋很混乱,他想与赢城的这五年,也想自己的日后,他想米淮的死,也自责自己对纪斯明的不孝。

  过往的种种像扑面而来的海啸将他吞噬,扼杀于海底。

  在即将窒息的那一刻,所有的海潮顷刻间退却,只在他脑海留下了深深的烙刻在他心底的一个名字。

  赢城。

  赢城,一个城字。

  皇帝大约对赢城的寄托便是固城安邦吧。

  赢城做到了。

  赢启王朝的六王爷,手持一柄钝剑,单枪匹马守了一城,早已传为佳话。

  这剑,既能守的了城邦,也能刺的人心肝肠寸断。

  回想赢城这五年来的所作所为,羡临渊连恨他的力气都没有。

  他有什么理由去恨,咎由自取的人是自己。

  是他放纵了赢城伤害自己,是他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赤手空拳以为带着一腔热爱便能奔赴山海,却不想落了个刀光剑影,片甲不留,最后尸骨无存。

  他不想想起赢城,单是想到这两个字来,他便心疼的不能自已。

  这场天下大稽,终是归于笑谈。

  第一百二十章 怕我自缢?

  孟童轻轻推了房门进来,看着羡临渊丢了魂的模样,心里难受得紧。

  “公子......”一张口,便失了音。·

  羡临渊没有任何反应。

  孟童揪心的难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不好的想法来。

  他颤抖地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羡临渊身上的被褥时,停了下来。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孟童出了一身冷汗。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津液,思忖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掀起羡临渊被褥一角,掀开,再掀开一点。

  徒地看到了羡临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公子.....”孟童的双眸盈满了水雾。

  羡临渊过分瘦削的脸,趁得他本就如剪水的双瞳更显硕大。

  只是那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光再也不见。

  发指眦裂的一双眼眸,竟是让人感到胆寒。

  孟童扑到了羡临渊的床沿,他甚至不敢碰到羡临渊的身体上,瘦骨嶙峋的身躯,仿佛一使劲,便可粉碎于无形。

  “公子,您别这样,孟童害怕。”

  羡临渊生冷的声音幽幽自口中溢出:“害怕什么?以为我自缢?”

  孟童身体一僵,匆忙反驳:“没,没有,我 唤公子,公子不出声,孟童害怕公子睡了,用不了膳食了。”

  羡临渊没有做声,瞪着灰暗的双眸,一动未动,让人捉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孟童嘴拙,他知羡临渊受了委屈,却不知从何安慰。

  小小的人儿在背井离乡,远离亲人时都未曾掉落一滴金豆豆,今日却是急出了泪花。

  在孟童的心中,羡临渊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的亲人。

  若不是羡临渊,恐怕他早就成了一个沿街乞讨的孤儿,缘何还能如此幸运,学了医术。

  “出去吧。”羡临渊的声音生冷的宛如一块毫无感情的锆铁。

  孟童抿了抿嘴唇,他放心不下羡临渊,却又不敢忤逆羡临渊的命令。

  硬着头皮抱紧了羡临渊的身体,轻声祈求:“公子,您别撵我走,您若是不在了,我便没了家了.......”

  羡临渊的心本就痛的快要将他湮没,孟童一番话,更是让他呼吸一顿。

  可是此时的他,自顾不暇,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安慰孟童。

  羡临渊没有再撵孟童出去,就让孟童这么攀附在自己身上。

  虽然孟童还是个孩子,但是却让羡临渊感觉到自己也是被别人需要的人。

  或许是深有体会,羡临渊的心猛地跳跃了一下,原来,也是有人需要着自己。

  羡临渊吃力的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一手覆上孟童的头,双眸不知被床角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了去。

  羡临渊阖了阖眼,努力地睁开双眸,极力想看清那床角上的一抹青白究竟是何物。

  孟童察觉羡临渊的动作,起了身,将那物件拿了来,捧到羡临渊面前。

  羡临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盯着这物件许久,突然扯起一丝苦笑来,竟是赢城赠他的那枚麒麟玉佩。

  羡临渊呼吸骤促,抬手将孟童的手推至一旁,折身躺了回去。

  他不要再看见,与赢城有关的一切,他都不要再看到。

  有关赢城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恐惧。

  孟童看了羡临渊的样子,本想将这玉佩丢弃了去,却在走到窗台时迟疑了。

  这玉佩,羡临渊一带就是好多年,时时放在手中把玩,若是丢了.......

  权衡再三,孟童关上了窗子,将这玉佩藏进了自己衣袋里。

  在孟童收拾羡临渊房间的空儿,房门被敲响了。

  孟童应了一声,见羡临渊没有反应,咬了咬牙,快步打开了门。

  来人竟是林楚。

  林楚一进室内,立刻穿过孟童直奔羡临渊床榻。

  眼见羡临渊裹了被褥静躺着,才长吁一口气来。

  “临渊,你怎么样了?”林楚搬了凳子置了床榻旁坐下。

  羡临渊没有应答,现在的他连呼吸的力气都不想用。

  林楚转头看向孟童,满脸无措。

  他从未见羡临渊如此过。

  记忆里的羡临渊永远都是端的风姿绰雅,稳重有度。

  “抱歉了....”

  林楚愣神的空儿,羡临渊如铁削厮磨般暗哑的声音突兀的响在耳畔。

  林楚匆忙转过头来,摆了摆手:“与你无关,这是我与赢城之间的事,你无须道歉。”

  羡临渊翻动了两下麻木的身体,坐了起来。

  身形佝偻,如墨般的长发肆意垂落在胸前身后。

  林楚的双眸闪动两下,溢满了疼惜。

  “摘星阁...”羡临渊缓缓道,“如何了。”

  林楚沉默一会儿,而后扬起嘴角,故作轻松道:“还能如何呀,不开了呗。”

  羡临渊强撑起来的身体蓦地下沉,本就垂下的头颅低垂的更深。

  林楚见状伸出手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放在心上,我父皇精力日渐不更,我也该收收心思,回去辅佐我大哥治理部族事务了。”

  “原来我还犹豫不想回去,而今,正好帮我做了选择。”

  羡临渊修长的双手缓缓攥紧了身下的褥单。

  “临渊,我早前便同你说过,赢城不做人,你偏要赌上一颗心去,他不值得。”

  羡临渊苦笑一声,是啊,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赢城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人都担着与他决绝的心来劝他离开赢城,执迷不悟的始终是他一个人。

  他甚至还想着赢城能有所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又谈何轻易改变的了的呢?

  羡临渊抬起右手,覆上自己的胸口,狠狠抓拧住胸前的衣衫,指甲陷进皮肉里也浑不在意。

  仿佛只有身体上感受了疼痛,他才能落得片刻的清醒来。

  “临渊,忘了赢城吧,离开江城,你不该被限在这狭小天地,世界如此大,壮志青云也好,踏遍山河也好,许多年后,你再回头来看时,一切都不过是如烟浮云。”

  羡临渊的呼吸都在战栗,胸口处的里衣已经开始渗出丝丝红印。

  会吗,他真的可以忘记赢城,重新开始吗?

  羡临渊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林楚,眼眸中的无助深深刺痛了林楚,惹得林楚眼眶一阵酸楚。

  他的陌上春衫倚风少年郎,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林楚伸手握住羡临渊的手,将他的手自胸口处拿下,“乌云总会消散,霞光终会到来。”

  “会吗?”

  “会的。”

  会与不会,我都会陪你等到春暖花开,霞光铺满人间,驱散万里黑暗。

  陪你等到,你可以笑叹这段荒唐。

  第一百二十一章 铁打的南墙不撞一下

  孟童见羡临渊终于愿意张口说话,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月升高空,林楚见羡临渊阖了双眸才后起身离去。

  羡临渊并未睡着,听了林楚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才疲惫地张开眼,盯着未关上的窗外发呆。

  自羡临渊的角度,透过窗户,正巧可以看见月亮。

  他曾以为,赢城不爱他,也不会爱上其他人。

  因为他知道,兰珺瑶是皇帝强塞进来的。

  他也知道,赢城从未碰过兰珺瑶。

  他可以接受赢城在外面的荒唐无稽,只要他晚上知道回到他身边就好。

  而今呢?

  这桩婚事是赢城亲自求来的,哪怕与皇帝闹翻了脸,也要求娶。

  他不是没想过,赢城会成亲。

  他也曾想过,真到了这么一天,他会偷偷的离去。

  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怎么就这么难。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了,原来赢城也会爱人,只是,这个人,不是他。

  五年的单相思,在赢城看来又是什么?

  不过是他忸怩着一张脸,谄媚地送上自己,甚至满脸写满了“求王爷怜惜”吧。

  羡临渊出神间,寝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羡临渊警觉的敛了心神。

  “公子。”孟童的声音突然传来。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羡临渊床畔。

  “怎地没有休息?”羡临渊面无表情道。

  孟童踌躇许久,“公子,我.....可不可以同您一起睡觉?”

  孟童放不下羡临渊,深夜躺在床上,一闭上双眼,脑中浮现的全是有关羡临渊颓丧自残的画面。

  孟童害怕的睡不着,唯有在羡临渊身边,他才能放下心来。

  看着孟童小心翼翼的模样,羡临渊将身体向里腾了腾,“上来吧。”

  孟童心中雀跃一下,蹬了鞋靴,钻进被褥中。

  “公子,我们去仲春堂吧?”孟童试探道。

  “可是想你师父了?”羡临渊道。

  孟童窝在羡临渊手臂旁,轻轻点点头。

  孟童说谎了。

  他并非是想洛青云,他只是担心羡临渊的状态,倘若真的出了事,有洛青云在,羡临渊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羡临渊缓了半天,沉声道:“等等好吗?等将医馆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带你回仲春堂。”

  羡临渊说完,将孟童揽进自己怀中,闭上双眸,再无言语,只剩下轻微平稳的呼吸声。

  等医馆的事情处理完,等赢城成了亲,他就将孟童送了仲春堂,再也不回这江城。

  也许林楚说的对,有些事,有些南墙,只有撞了才知道有多痛。

  铁打的南墙,这一次便够了。

  一连几天,天刚蒙蒙亮,林楚便跑了医馆来陪羡临渊。

  羡临渊最初还想将林楚赶走,转念一想,若有个人能在自己身边一直絮絮叨叨,也挺不错,最起码房间里不会如此死气沉沉。

  林楚说摘星阁已经转让出去了。

  “真的转让出去了?”羡临渊起身着了外衣,并未避讳林楚。

  同是男子,羡临渊心中坦荡,也未在意这细枝末节。

  “嗯。”林楚应道。

  “当真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在这赢启,我又能如何?”

  羡临渊系着盘扣的手一顿。

  “抱歉。”

  “谈什么抱歉,早就说了,不是你的错。”林楚一屁股坐了木椅上,倾身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用手撩拨着桌子上的植株。

  “宅子呢?”羡临渊扣上最后一个盘扣,转身问道。

  “留着呢。”正说着话,手下一个不小心,竟是将这植株的叶片摘下来。

  林楚匆忙瞥了一眼羡临渊,尴尬地将这叶片敛于手中,背于身后。

  这等模样,哪里还是祁阳阴险狡诈的第一商子。

  “既然决定回突厥了,为何还留着这宅子?”

  “万一哪天我来江城寻你,没个地方住可如何是好。”

  羡临渊一怔,缓缓摇摇头,“林大哥怎么地要走了还要试探我一番。”

  林楚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不愧是临渊。”

  羡临渊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用玉簪挽了发便向楼下走去。

  “生气啦?”林楚急忙起身跟了上去,“别那么小气。”

  羡临渊不语,他怎地会生气,林楚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试探他一下,是否要离开江城。

  林楚的心意,他又缘何不懂。

  到头来,留在自己身边的,终究还是这群人。

  见羡临渊下了楼来,医馆的众人皆是惊讶非常。

  “怎么了?都是这样一副神情?”羡临渊笑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孟童。

  孟童惊喜的扑到羡临渊怀中,用脑袋蹭了蹭羡临渊的衣衫,“公子,您终于笑了。”

  羡临渊垂首看了一眼孟童,伸手抚上孟童的头,轻声道:“孟童,谢谢你。”

  而后又抬眸环视了一周医馆众人,“这段时间,劳烦诸位了。”

  一众人连连摆手,直言:“公子言重了。”

  羡临渊没有应答, 拍了拍孟童的肩膀去了账房房间。

  自账房手中接过账簿时,羡临渊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因为账簿,与兰珺瑶的斗智斗勇还历历在目,仿若昨日,而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羡临渊轻轻摇了摇头,想将这五年所有的事都自脑袋中挥去。

  “怎地看起账簿来了?”林楚半倚在门框上,探了头看着羡临渊。

  “我准备将医馆转出去了。”羡临渊边翻账簿边应道。

  “嗯,要不要帮忙?”

  “不必了,我想亲自看一遍。”

  这些账簿,是羡临渊的五年。

  既然要走了,那就好好告个别吧,与这江城的一切。

  正整理时,铺内惹了一阵小小不然的骚动。

  “您回去吧。”

  孟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羡临渊翻看账簿的手一僵,而后又松弛下来,自嘲一笑。

  自己如此驳了赢城的面子,那么高傲的王爷怎么可能屈尊降贵的到他这医馆来。

  林楚定定地看着羡临渊,丝毫没有放过羡临渊这一小小的动作,“我去看看。”

  羡临渊没有回头,轻轻点了点头,“多谢。”

  “穆四皇子,您让我见一见公子吧,我绝不多说。”

  嘈杂声止,无忧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羡临渊的心哽在半空。

  既为不是赢城松下一口气,又为来人是无忧悬上半颗心来。

  无忧自己绝不会来找他,来了,便定是赢城吩咐的。

  羡临渊翻着账簿的手不断收紧,连呼吸都刻意轻微了些,他也想知道,无忧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赢城的狗腿子

  “你没什么大病吧?”林楚的声音蓦地提高。

  传进开了门的账房内,愈加刺耳。

  “穆四皇子,您可知您违抗的是谁的命令。”无忧的声音也随之严肃起来。

  “哟,谁的命令在这也不好使,这是医馆,不是你们王府,少在这撒野。”

  羡临渊身在账房内,就已经感受到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放下手中的账簿,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出了账房。

  “无忧。”羡临渊道。

  听了羡临渊的声音,林楚连忙转了头:“你怎地出来了?回去看你的账簿去。”

  “无妨。”羡临渊侧开林楚的向前遮拦自己的手臂,向前两步,与林楚并排。

  “进来吧。”羡临渊面无表情地冲无忧点了点头。

  看着羡临渊对自己拒之千里的态度,无忧内心掀起一丝波澜。

  羡临渊将无忧领至账房,林楚亦步亦趋的跟着,前脚刚要挤进账房,却被无忧眼疾手快的关了门。

  林楚见状,气的破口大骂,骂的累了,就开始“砰砰”砸门。

  羡临渊也未制止。

  有着林楚的捣乱,二人自进了这账房坐下,便一直不能静下心来谈话。

  眼见木门被林楚咋的震颤落灰,羡临渊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唤了林楚一声。

  “林大哥,你莫要再敲了,我这账房的木门都要被你敲坏了,过两日旁人来看铺子,岂不是影响我售卖。”

  羡临渊一番话说完,敲门声即刻便止下了。

  “行,那你快点,有事叫我,我就在这门口。”林楚愤愤然道。

  无忧有些局促的看着羡临渊。

  这五年来,他与羡临渊相处的时日并不短。

  羡临渊心细温柔又大度,端的正人君子,无忧敬佩他。

  此时的羡临渊,却明显与自己疏远许多。

  “公子...”无忧咬了咬唇,有些踌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何事?”羡临渊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王.....王爷....王爷他说,您.....还生气吗?”无忧有些慌张的垂下了头,脸颊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局促染上一层红霜。

  羡临渊看了看无忧的模样,淡淡道:“原话。”

  无忧一怔,无措的抬起头,看向羡临渊。

  “无忧,你依旧不会说谎话。”

  无忧的脸,霎时间,红的似落樱。

  羡临渊定睛看着无忧,“不必在意我的感受,我要听原话。”

  无忧一顿,攥着拳头的手有些发抖。

  “王爷...说.....您闹够了没有。”话音到了后边,愈发的小。

  羡临渊的喉结上下滑动两下,道:“闹?”

  无忧将头垂下,恨不能埋进胸腔里去,“王爷说,您要是闹够了,就,就回王府....王爷他,不生气了。”

  羡临渊站起身,尽量平息自己内心的暴躁,让自己尽可能的平静下来。

  良久,羡临渊才重新坐了下来,咬牙道:“告诉赢城,覆水难收。日后你莫要再来了。”

  无忧还想说什么,被突然闯进来的林楚连拖加拽的赶出了账房。

  羡临渊阖了双眸,褪尽了浑身气力,俯趴在桌案上。

  赢城,好一个你不生气了。

  只可惜,他再也不在意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送走了无忧,林楚一张脸涨的通红,嘴中骂骂咧咧未得消停。

  羡临渊见林楚模样,强撑了笑意,“你同他置什么气?”

  “他是赢城的狗腿子,我看见就来气。”林楚冷哼一声,极力表达着自己内心的不满。

  羡临渊摇摇头,没有说什么,纵使曾经与无忧关系也算走的亲近,可他毕竟是赢城亲信,二人闹到这种地步,他还是避嫌的好。

  “走吧!”林楚勾上羡临渊的肩膀。

  “去哪?”羡临渊蹙了眉。

  “出去吃个酒去!不多日我就要走了,临走前还想好好吃吃这江城的美酒。”

  羡临渊缓了口气,他知道林楚并非是要自己吃酒,大抵是为了自己,想来个一醉解千愁吧。

  “走吧,就当这几日,我不辞辛苦来陪你的报酬了。”林楚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

  羡临渊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

  若不是林楚,自己如今怕也是还在颓废中,就当时对林楚这段时日照顾自己的报答吧。

  见羡临渊点了头,林楚兴奋地拉起羡临渊的衣袖就要走,却被羡临渊止住了,“先将近一月账簿看完。”

  林楚低头看了一眼厚如石墙的账本,无奈扶额,“好好好,你看,傍晚添香阁见。”

  羡临渊一顿,添香阁吗.....

  “不想去?那换个地方。”看着羡临渊脸上的僵硬,林楚急忙改了口。

  “无妨,就添香阁吧。”羡临渊扬了扬唇角,“你且先回了宅子,晚上我自去添香阁寻你。”

  林楚不想打扰羡临渊看账簿,也未多言,点了点头,便出了医馆。

  羡临渊知道夜里要吃醉了酒,唤了孟童备了马车,又担心孟童年纪小,想自个前去。

  孟童一听,自是一百个不情愿,嚷嚷着自己在马车里等候,千般起誓自己注意安全,才博了羡临渊的同意。

  二人驾上马车到了添香阁时,天色已然黑透了。

  羡临渊对着孟童又是一番交代,得了孟童应允,才不甚放心地进了添香阁。

  添香阁依旧是老样子,并未因为阁内有姑娘要嫁与王爷而大张旗鼓的炫耀,反而愈发平淡,似乎是这姑娘并非她添香阁的一般。

  想了一番,羡临渊心下便了然了。

  王爷的正妃,怎地能是这烟花柳巷之地出来的呢?想也不用想,定是赢城的安排。

  赢城对这姑娘,当真是上了心。

  心中一股酸涩感,涌上胸腔。

  在杜娘的引领下,羡临渊很快就到了林楚所在的雅间。

  敲了门进去,几案上已经 摆满了羡临渊平日爱吃的食物以及四坛浊酒。

  林楚见羡临渊进来,双手一摊,道:“快进,这吃食和酒水都备下了,今夜可是要不醉不休。”

  羡临渊微微一笑:“好,不醉不休。”

  二人入了席。

  “如何来的?”林楚不敢提米淮,却又想不出还能有谁能送他前来。

  “孟童。”

  “孟童?”林楚哑然失笑,“这孩子出息了啊。”

  羡临渊点头,不可置否,孟童自米淮逝后,骤然成熟了许多。

  也许一个人的长大与成熟与年龄无关,也不是随着岁月慢慢改变的。

  可能在某一个时刻,你看到了一直保护着你的人在面对危险时颤抖蜷缩的身影时,一下便长大了。

  “临渊,”林楚举起酒杯。

  羡临渊会意,也自几案端起杯盏,二人举臂碰杯。

  “今年,我们二人变数过多,此事完结后,愿天高海阔,浮游而上。”

  羡临渊点点头,看着与平日里不甚相同的林楚,心下不免猜度。

  林楚,可是遇上什么事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还君于天下,归吾以自由

  “怎地如此着急找我出来吃酒?”羡临渊试探道。

  纵使林楚着急回突厥,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非要寻了今日他忙于看账簿来邀他吃酒。

  “临渊,我怕是要提前回了突厥了。”

  羡临渊心中一颤,“怎地如此突然?”

  林楚没有言语,仰起头,将杯中浊酒尽数饮尽。

  羡临渊没有再逼问什么,他向来是个点到即止的人,林楚断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亦或有自己的难处。

  也不知这场酒局究竟是林楚陪他,还是他陪林楚。

  四坛酒下肚,已过了子时。

  二人喝了不少,林楚已经喝的不省人事,羡临渊倒是没有吃醉。

  他酒量向来不好,今日见林楚状态不对,更是不敢贪吃。

  羡临渊是个极度清醒的人,世人都道“一醉解千愁”,可羡临渊却觉得,酒醒后,问题仍旧在,一切都还需要去解决,总不能日日醉。

  吃醉酒,除了作弄了身体不快,没有任何作用。

  羡临渊将林楚架下了楼,塞进了马车中。

  “孟童,将林大哥送回宅子。”羡临渊安顿好了林楚,抬步下了马车。

  “公子您去哪里?”见羡临渊没有上马车之意,孟童心下有些不安。

  “你送了林大哥便回医馆去吧,我走回去,不用担心。”

  羡临渊冲孟童微微一笑。

  这一笑,宛若夏日清风,抚慰了人心的躁动。

  孟童看着羡临渊点了点头,“公子您万莫注意安全。”

  羡临渊应了一声,便转身向医馆方向走去。

  轻柔的风滑过羡临渊的脸颊、耳畔、脖颈以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

  今夜的风,不似前几日的柔和,添了几分燥热。

  竟是要到初夏了。

  羡临渊行至石桥上,向下望去,水波漾漾,他的心,许久没有如此的平和过了。

  五年来,每日不是流连于王府和医馆,便是随同赢城奔赴异地,已是许久未得休息了。

  从今以后,这般繁忙,怕是不会有了。

  羡临渊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罢了,就当自己做了一场盛大的梦,一切,终于结束了。

  羡临渊自地上捡起一块土石,抬手丢进喝水中,搅扰了映在河面上的月亮,晕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一番玩闹下来,羡临渊的心情似是轻快不少。

  拿出锦帕拭去指尖浮尘,讪笑两声,估得自己如此大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心性,不免自嘲一番。

  羡临渊抬步回了医馆,月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从此以后,他的身旁再也不会有赢城。

  赢城,去里霜雪逢君,今日花落离别。还君于天下,归吾以自由。

  羡临渊踏着步子轻悠悠的回了医馆,整条街道的铺面都关了门面,唯有医馆还留着一道门来,门内透出黄晕的光线来。

  羡临渊内心一暖,想必是孟童先行回来,给自己留了门来。

  不想让孟童等得太久,羡临渊忙疾走两步,开了医馆的门,羡临渊浑身一僵,似被电击般,一动不得动。

  此刻坐了太师椅上,面露凶色的男人,正是赢城。

  羡临渊的喉结不受控制的滑动一下,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从心底畏惧赢城,尤其是,这样的赢城。

  羡临渊本能的想逃。

  赢城周身散发出的戾气,压得他不能动弹。

  “去哪了?”赢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踏向羡临渊。

  行至羡临渊面前,低头嗅了嗅羡临渊的脖颈。

  羡临渊浑身像炸了毛,战栗不止。

  “吃酒了?”赢城蹙起眉,“同谁?”

  羡临渊急忙将身子向后撤去。

  “同谁缘何要告诉你?”

  “你....”赢城的眉头拧的更深。

  “你这三更半夜来医馆做什么?怎地,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王爷还有私闯民宅的癖好。”

  赢城面部开始变得恶寒,声音骤然变得冰冷起来:“你说对了,整个赢启都是我赢家的,本王想闯哪里,便闯哪里。”

  羡临渊脸色一白,身体本能向后退去,然而却退无可退,身后便是门板拦了去路。

  赢城抬手,擦过羡临渊的耳边,将手扣在门板上,身体向前一探,将羡临渊死死禁锢在自己与门板中间,动弹不得。

  “说,和谁吃的酒!”

  眼见逃脱不开,羡临渊反倒是挺直了脊背,冷冷地看向赢城,反问道:“不知王爷是何身份询问我?怎地,王爷不问朝中重事,倒如村妇探起闲话来了?”

  赢城闻言,本就不悦的心情此刻被羡临渊一番话激的怒火中烧。

  羡临渊敢骂他。

  “羡临渊,你胆子大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赢城伸手钳住羡临渊的手腕,用力一拽,将人反扣在门板上。

  俯身将下巴贴在羡临渊脖颈处,口鼻喷出呼吸,灼热在羡临渊的耳畔。

  羡临渊浑身一颤,惊蛰般猛地挣脱开来。

  赢城瞪大了双眸,垂手看着被羡临渊挣脱的双手,不可置信的看着羡临渊道:“你究竟想闹什么?”

  羡临渊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许久,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的没有一丝情感:“赢城,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赢城眸光一寒,“羡临渊,你若是想同本王分开,五年前你就不该招惹本王!”

  赢城伸手扣上羡临渊的手腕,用力一扯,将人推倒在桌案上,咬牙道:“既然招惹了本王,这段感情,只能本王结束!”

  羡临渊不卑不亢的对上赢城的视线,眼眸中的无情灼痛了赢城的双眼。

  他为何会在羡临渊的眼眸中看到这样的情绪,他开始无措,羡临渊看向他的双眸永远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他讨厌羡临渊此时的眼神。

  “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本王!”

  羡临渊冷笑一声,上扬的嘴角掩盖不了心中的嘲讽,“赢城,五年前你就说过,这段感情,只要我想,随时可以结束。怎地,六王爷竟是如此不守信用之人?”

  “你......”咬紧了牙,“羡临渊,我再说一次,你别逼本王。”

  “王爷美人在怀,又得儿女承欢膝下,临渊识得自己身份。”羡临渊将头偏向一旁。

  他不愿让赢城看到自己眼眸中的不舍与怯懦,他的心还是会痛,直面赢城,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赢城的身上,总有着一种独特的檀木香,单是闻到这个味道,他的心就已经,缴械投降。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还君于天下,归吾以自由2

  “成亲成亲,我跟你说过了,成了亲,我们依旧如此!你到底在别扭什么!”赢城简直要疯了!

  “本王成了亲,你便还是住在东院,又有何区别!本王会疼你护你,知念性子温顺,断不会如兰珺瑶一般。”

  有何....区别.....

  区别便是,她有了你的孩子....

  她是你的妻子,是你赢城,唯一的妻子。

  羡临渊的内心宛若住了一只受了伤的猛兽,在他胸腔肆意的嘶吼,痛苦就像胃酸一样,腐蚀他的每一寸心脏,而后蔓延全身。

  “赢城。”羡临渊抬起那双被绝望冲的破碎的双瞳,“你便放过我吧。听话的人很多,你便再去寻个听话的人来吧。”

  羡临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来,仿佛现在所谈的一切,与他无关。

  “你妄想,你妄想!”赢城尖声吼道,“你妄想离开本王!”

  他本以为是羡临渊离不开他,可当羡临渊真的走了以后,他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泛泛无味。

  羡临渊真的走了,不要他了。

  再也没人在深夜为他留了灯盏;

  再也没人在他醉酒时嘘寒问暖;

  再也没有人偎了他身边提醒他乍冷还寒,增衣减棉......

  不行,绝对不行。

  羡临渊忽然抬了眸子,看向赢城:“我曾问过你多次,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赢城浑身一僵,那些曾经他羞辱羡临渊的画面,一幕一幕,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着赢城失神的模样,羡临渊露出一丝苦笑,强压住内心的苦涩:“赢城,你要成亲了,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

  “我不是故意隐瞒你!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而已。”

  羡临渊垂下头,淡淡道:“男宠而已,的确不需要知道。”

  区区男宠,哪有谈论王爷王妃的资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赢城双手扣住羡临渊的双臂,眼眸中尽是掩盖不住的慌乱。

  他能感觉到,眼前人的心,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了。

  “羡临渊,你跟本王回去好吗?别再跟本王置气了行不行?本王说到做到,一定待你好。你若是想要身份地位,本王明个便封你做了侧妃。你不是想看本王蹴鞠吗?本王以后就只踢给你看。”

  羡临渊只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处,被撕碎了。

  .....这是赢城对自己的怜悯吗?可笑......

  “赢城,这些,都不重要了。”羡临渊颤抖着嗓音道。

  “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赢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阴沉。

  羡临渊的身体卸了劲,无力地瘫倒在桌案上,像一只濒死认命的羔羊。

  什么重要?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对赢城所有的热爱,早已厮磨殆尽。

  他能给赢城的,也已经尽数掏空。

  他给不起,也不敢要。

  赢城也不会给。

  羡临渊死寂的模样,彻底惹怒了赢城,他向来没有多大的耐心,仅仅这几句让他放下姿态的话,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本王问你最后一遍,走,还是不走!”赢城额角的青筋在快速鼓动着,张狂地在告诉羡临渊,赢城的愤怒。

  羡临渊没有说话,伸出无力的双臂,将赢城推开,冰冷而决绝。

  “呵,”赢城冷笑一声,“本王看,不是因为知念,是因为林楚?”

  羡临渊身体一颤,“与他无关。”

  事到如今,他还在怀疑自己与他人有染。

  够了。

  他寄托在赢城身上所有的希冀,全数都幻化成无限涨大的泡沫,在这一刻,轰然炸裂,碎了满地。

  羡临渊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欲上楼去。

  “羡临渊,你不要后悔。”赢城阴恻恻地盯着羡临渊的背影,声音如食人的魑魅。

  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医馆的木门被赢城一脚踢倒,四碎成了三块。

  羡临渊伸手覆上自己的胸口,攥成拳的双手,愈发收紧。

  赢城走了,怒火中烧。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缠绕厮磨,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羡临渊没有勇气回头,就这样僵在原地,直至孟童回来,才徒然软了双腿,瘫倒在地。

  似是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接下来的几日里,赢城再也未来医馆,像是人间蒸发般。

  羡临渊倒是长吁一口气来。

  奇怪的是,林楚也未再来。

  羡临渊突然想到赢城那的那日,他与林楚吃酒,林楚似乎是遇到了些什么难事。

  思索再三,羡临渊还是让孟童备了马车,他要去林楚的宅子去看一看。

  愈是接近林楚的住宅,羡临渊的内心愈是不安。

  马车渐渐停稳,羡临渊便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身子。

  “公子,宅子的门似是着了锁。”孟童将手放至眉骨处,向宅门张望着。

  羡临渊蹙了眉。

  林楚宅院的大门,向来是闭门不开的,可宅院里有仆从,断不能落了锁的。

  不等孟童落下步梯,羡临渊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疾步走向宅院,果真落了锁来。

  孟童拴了马,快步跟了上来,看见铜锁的那一刻,小小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好奇道:“公子,林公子当真是不在。”

  羡临渊也是满腹疑惑,他虽知道林楚今日要离开江城,但绝不会走的无声无息,定是要与自己道一声别。

  林楚.....羡临渊的内心愈发不安,脑海中突然浮现赢城那日所说的话来,难不成....

  一个大胆且不好的猜测在羡临渊脑中酝酿开来。

  怕只怕,这事,与赢城有关。

  羡临渊无力地闭了闭眼,若真是赢城,他亏欠林楚的,就太多了......

  “公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孟童抬眸看向羡临渊。

  羡临渊茫然地摇摇头,他也不知要自哪里寻找林楚,现下唯一的方法便是寻了附近的人家,打听打听情况。

  正当二人打定主意向一侧的民房走去时,一个年长的老翁叫住了羡临渊。

  “公子,且慢行。”

  羡临渊狐疑地转过头,看向老人,“老人家,请问有何事?”

  老翁上下打量了一下羡临渊,语意里带着试探:“请问公子可是姓羡?”

  羡临渊点点头,直觉上,觉得这人是否是林楚留下来的。

  “老人家,我是羡临渊,这位小兄弟是孟童,敢问您...”羡临渊话音未尽,便见老人四下张望一眼,快速点了点头。

  而后走进羡临渊,自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封书信来,快速塞入羡临渊手中,以衣袖覆盖其上。

  “羡公子,亲启。”

  老翁在羡临渊耳边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仓惶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辞而别,勿要回头

  羡临渊握紧了手中书信,四下望了一眼,便唤了孟童匆忙奔回医馆。

  林楚走的这样着急,甚至来不及亲自告别,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了。

  孟童不敢耽搁,解了缰绳,即刻便扬鞭斥马回了医馆。

  脚方才着了地,羡临渊便急着奔回了寝室。

  看着手中的书信,羡临渊的手止不住颤抖,心中五味杂陈。

  羡临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信封开启,羡临渊的手顿了顿,再次长吸一口气,才将信封中的宣纸拿出。

  “临渊,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江城,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事发突然,勿要回头。——林楚”

  羡临渊反复咀嚼着林楚的几句话,心中愈发躁动不安。

  究竟是何等事,能让林楚走的如此仓促?

  还有,勿要回头,究竟有何含义?

  是让自己不要去问责赢城,还是让自己远离赢城?

  羡临渊宁愿相信是后者,否则林楚此番出事,定是与赢城有关。

  想到赢城,羡临渊的心不免开始揪紧。

  以赢城的性子,杀人放火,他做得来。

  林楚并未在书信中指出自己要回突厥,也就是说,他现在有极大地可能还在赢启。

  羡临渊放心不下,如果林楚没有回突厥的话,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大概只有祁阳。

  可是摘星阁林楚曾说已经转卖出去,回了祁阳他又能宿在哪里?

  羡临渊满怀心思将这书信收了起来,他记得林楚似乎与赢盛交好,不知赢盛是否能得知林楚行踪。

  若要进宫见赢盛,又岂是易事。

  羡临渊思索再三,决定派了孟童去王府寻了齐鸿,打探一下风声。

  孟童答应的爽快,自他知道那处狗洞后,齐鸿便经常约着他到王府玩,自然这些都是瞒着羡临渊的。

  听了羡临渊的话,孟童的脸因为激动涨的通红了,忙不迭的点头同意。

  “齐鸿。”孟童缩在树丛中,脚下的草堆已经压出一个圈来。

  齐鸿听了动静,急忙收起手中的长剑,转头看见是孟童,急匆匆拿着自己这把剑向孟童奔去。

  “孟童,你看我这把剑,王爷送我的!”齐鸿献宝似的,双手将宝剑奉到孟童眼前。

  齐鸿手中的剑,通体竟是乌黑色,阳光一照,泛起淡淡的青光,刀柄上还镶嵌了一颗玉白色的宝石,属实罕见。

  孟童不懂剑,却也看得出,这剑价值不菲。

  “孟童,今日你怎地有空来寻我了?”齐鸿将剑小心翼翼地收回剑鞘,敛于身后,他怕这剑不小心伤到孟童。

  “齐鸿,”孟童有些为难道,“你可知,王爷最近动向?”

  齐鸿蓦地将眼瞪的浑圆。

  “这......我还真不知。是公子让你来问的吗?”

  齐鸿的语气里带着些激动。

  若真是羡临渊让孟童前来打探,是否就意味着羡临渊心里还是放不下王爷,就要回王府来了?

  孟童点点头,“公子的朋友,出事了。”

  “所以,公子怀疑是王爷?”齐鸿手托着腮,蹙了蹙眉。

  孟童小声应了一声,“你若是不知,我便即刻回去了,公子还在等消息。”

  齐鸿一听孟童要走,心下有些不舍,匆忙拽了孟童衣袖,“别着急呀,你我好久未见面了,上次还说一起捉蛐蛐呢!”

  孟童轻叹一口气,道:“齐鸿,现下不是玩乐的时候,或许.....”

  孟童欲言又止。

  “或许什么?”齐鸿着急道。

  “或许,再过几日,我可能要随公子离开江城了。”

  “为什么?”齐鸿的眼角染上一丝微红。

  孟童不知该如何回答齐鸿,只能选择沉默。

  齐鸿抿了抿嘴角,“王爷倒是和平日一样,只是无忧哥这几日没了踪影,不知去做了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心下了然,无忧向来与王爷形影不离,怎地会无缘无故不见几日。

  两个小少年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大人的世界他们不懂,但是却也知道,羡临渊大抵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孟童不敢耽搁,匆忙回了医馆,将这一消息告知了羡临渊。

  羡临渊猜得无忧未在王府,应该与林楚有关,既然赢城还在王府,料想林楚现在应该是较为安全,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来。

  现今这情况,唯有等,别无他法。

  羡临渊只能祈祷,林楚能赶在无忧追到他之前,先行一步回到突厥。

  接连过了两日,羡临渊一边派孟童找齐鸿打探着消息,一边转售着医馆。

  再加上日夜不休的查看账簿,整个人浑浑噩噩。

  “公子, 今日下午来的客人定下了。”孟童端了水来。

  羡临渊应了一声,看着面前的杯盏发起了呆。

  医馆的药物、出账都已经盘点整齐,铺子里的郎中、伙计也都已派往其他铺面。

  倒是幸运,铺面转卖的告示一经张贴,便有人寻了来,早早便定下了。

  医馆的牌匾,明儿一早也要摘了下来。

  羡临渊突然起了身,没有理会孟童的轻唤,穿着了一件里衣便下了楼。

  铺门已经关上,羡临渊拿着一盏烛台,沿着走廊,细细抚摸过医馆的每一个药柜,每一把桌椅。

  他看的认真又仔细,仿佛在看自己缱绻的爱人。

  这医馆,是羡临渊五年的心血。

  而今,全部化作一纸银钱。

  羡临渊的眼角有些酸涩,整整五年,他所有的心血,顷刻间就化为乌有。

  孟童很快便拿了袍衫追了下来,抬脚覆了羡临渊后背。

  “孟童,你说,喜欢究竟是什么?”

  孟童一愣,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羡临渊竟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看着孟童有些呆愣的模样,羡临渊歉意一笑,“吓着你了吧。”

  他为自己的唐突感到抱歉。

  孟童还小,又缘何懂得这些,他只是心中烦闷,想找个倾诉对象罢了。

  纵使他再厉害,也终归是个人。

  他也需要被人倾听,也需要向人倾诉。

  孟童没有介意,反而走到了羡临渊面前,眼眸中透露着坚定:“公子,孟童虽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情爱。但是孟童却知,喜欢一个人应该是美好的,但也是独立的。”

  羡临渊一颤,“独立、美好?”

  孟童点点头,“比如说,孟童喜欢公子,所以孟童喜欢和公子在一起,孟童很开心。可是孟童又不能一直陪着公子,孟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孟童又是独立的。”

  羡临渊忽然有些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本身是美好的存在,可喜欢不应该是一个人的全部。

  他错就错在,让情意主导了自己的全部。

  情意若是失了分寸,那便是圈了人自由的枷锁。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还没闹够?

  孟童说的对,爱情本该是美好的,大抵是他遇到了错的人。

  他遇到的,从来不是爱情。

  当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与赢城时,他偏偏用赢城施舍给自己的那一点温存麻痹自己。

  到头来,梦醒了,留下的全是唾骂与痛苦。

  羡临渊安抚了孟童,便遣他回房睡觉去。

  自己则找出医馆的房契,细细看了起来。

  他离开鬼医谷时,没有纪斯明那般雄心壮志,只是想着济世救人,顺道寻了赢城。

  倘若知道自己如今是这等狼狈,或许五年前,他就不会选择离开鬼医谷。

  看了看月色,羡临渊将手中房契折叠好,正欲起身回房时,医馆的门却被人敲响。

  羡临渊愣了愣神,鬼使神差的向铺门走去。

  以往医馆也有多次遇到这种情况,许多百姓夜里突然起了恶疾,三更半夜也会敲响医馆的门。

  羡临渊定了定心神,打开了门。

  一愣神的功夫,羡临渊即刻便要将这铺门关上。

  站在门外的,不是赢城,还是谁。

  眼见羡临渊关了铺门,赢城手疾眼快地探出一脚,一个顶身,将门创开。

  赢城带着一身寒气踏了进来,反手将铺门甩上,羡临渊被逼得后退几步。

  羡临渊双眸死死盯着赢城,呼吸有些急促,细长的双手攥紧了拳头。

  赢城没有理会羡临渊,兀自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羡临渊许久,开口道:“孟童去王府了?”

  羡临渊像是做错了事的被抓包的孩子一样,内心忽然有了一分慌张。

  看着羡临渊沉默的样子,赢城的身上又生出几分狠戾,“你就如此担心林楚?”

  羡临渊能感受到赢城强压下的暴躁,以及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

  他强逼着自己保持冷静,“林楚是我朋友,我担心他是自然。”

  羡临渊不觉有些好笑,他与赢城已经没了任何关系,赢城缘何要来此质问他做了什么?

  但是他完全知道赢城为何愤怒。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爷,什么时候遭到过这样的挫败,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忤逆他,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可是,受到最大羞辱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最应该生气的不也应该是自己吗?

  赢城作为一个始作俑者,凭什么生气?凭什么来质问?

  羡临渊的一脸漠视刺痛了赢城。

  “羡临渊。”赢城抬起手,向羡临渊的脸颊探去。

  “做什么?”羡临渊条件反射地将头偏向一旁。

  感受到羡临渊对自己的躲避,赢城一怔。

  “做什么?你说本王来做什么!那么多天了,你还没闹够!”

  羡临渊的心中一阵刺痛,“赢城,我再说一次,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你住口!”赢城怒不可遏,“你说没有瓜葛就没有瓜葛?羡临渊,这个世上每天有多少人想破了脑袋想爬上本王的床,你怎地就这么不识抬举!”

  羡临渊嘲弄一笑,不识抬举?他确实不识抬举。

  高高在上的王爷,几次三番的过来跟他说软话,确实是他不识抬举了。

  “林楚为何突然离开江城?”羡临渊突然道。

  赢城冷冷地看着羡临渊,突然咧嘴一笑,阴狠至极。

  “你做的?”

  赢城挑了挑眉,“本王只是让他知道,本王的人,不是谁都可以随便碰的。”

  羡临渊的神经一瞬间绷紧了,果然,他猜测的不错。

  “放了他。”羡临渊沉声道。

  “放了他?”赢城双手环胸,“放了他也可以,但是,你要跟本王回去。”

  羡临渊无力地看向赢城,原来,这就是赢城的目的。

  羡临渊沉默地低下了头。

  “羡临渊,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本王回去?为什么?你不是每日都想与本王在一起吗?本王被关了宗人府的时候你不是可以连命都不要也要去救本王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本王?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羡临渊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爱赢城啊,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可是,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

  他好不容易做出了决定,想要重新开始。

  赢城明明是那个赢得最漂亮的人为什么又要强拽着他不放?

  他也曾想,若是赢城就那样死在了宗人府,他是不是现今早已获得了自由,不会将自己作弄的这样难堪。

  可惜没有如果。

  哪怕真的有如果,羡临渊依旧还是会抛了自己的命去。

  只因为在宗人府的人是赢城。

  赢城再也受不了羡临渊眼眸中的冷漠与疏离,他死死扣住羡临渊的手臂,双眸中的火炽仿佛要把人灼烧成灰,“你告诉我!”

  羡临渊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对上赢城的视线。

  先是沉默,继而勾起了嘴角,羡临渊笑了起来,松松挽起的墨发因为赢城的摇晃松散开来。

  这笑,越发肆意,带着嘲笑,带着疯癫,让赢城不寒而栗。

  赢城被羡临渊激怒,拽着衣领便将人抵在一旁方柱上,钳上羡临渊的脖颈,咬牙道:“你笑什么!”

  羡临渊的双眸渐渐染上一层血雾,“赢城,你让我告诉你,你让我告诉你什么,我不图你钱,不图你权,陪你睡了五年,任人辱骂,任你欺凌,你说我为了什么?赢城,你当真不知?”

  赢城的心似乎被什么牵扯住,忘记了跃动,而后如积攒了数年的火山,在一瞬间喷薄鼓舞。

  “你爱本王,羡临渊你爱本王,对不对,你是爱本王的!”

  羡临渊无力的阖了双眸,身体的气力似乎被掏空,他只能拼了命的倚靠在身后的方柱上,才能确保自己不会摔落在地上。

  他不想与赢城走到这一步,还要去承认自己对赢城的爱。

  他的爱在赢城眼里一文不值,甚至是个笑话。

  他不想连自己最后一丝尊严也被赢城撕裂,扔在脚下再践踏一遍。

  赢城向前一步,腰胯抵在羡临渊的身上,双手捧住羡临渊的脸颊,“你爱本王,羡临渊你爱本王,你缘何不告诉本王?”

  羡临渊爱自己,这是赢城没有料想到的。

  他原以为羡临渊厌烦了他,想要逃离他。

  他甚至做好了将羡临渊绑回王府的打算。

  看着羡临渊微微颤抖的睫毛,赢城的心软成了一片,他用手指细细抚摸过羡临渊苍白的脸颊,手指滑落到羡临渊的薄唇时,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

  赢城撬开羡临渊紧闭的牙贝,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落下一个细腻温柔的亲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赢城垂头,与羡临渊额头相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羡临渊的脸颊上。

  羡临渊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如同扒光了衣衫站立街头被众人围观般羞辱。

  内心最后的一点自尊也被赢城扯开、撕裂。

  “我怎地没有说过.....”羡临渊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哽咽。

  “五年前,你曾对我说....”羡临渊话未说完,一行清泪便自眼角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赢城抬手,怜惜地将羡临渊脸颊上的眼泪拭去,“五年前,是本王不对。”

  羡临渊侧了侧脸,躲开赢城的手,“赢城,你大概不明白一个仅仅与你见了一面的人,为何就心甘情愿的跟了你。”

  羡临渊回想起五年前的自己,他发现赢城时的欣喜,那种飞蛾扑火的决绝,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了。

  彼时的爱意,现在已经全部化成锋利的刀刃,一刀又一刀,将他的心刨开。

  整整五年,他又何尝不知道赢城不爱他,赢城只是享受他的顺从,仅此而已。

  赢城对他的好,也不过是他哄人的把戏。

  时至今日,在这段感情中,迷失的始终是自己。

  赢城将羡临渊紧紧搂进怀中,“对不起。本王以前真的做了许多混账之事,从今以后不会了,你要本王怎样,本王便怎样,你别走,本王离不开你.....”

  赢城像一个摇尾乞怜的宠物,黏腻在羡临渊的身上。

  这样的话,是羡临渊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羡临渊却只是觉得心更冷。

  赢城不愿意放他走,不是因为爱,是因为——他在赢城身边久了,赢城离不开他,只是依赖,仅此而已。

  羡临渊疲惫的睁开双眼,“赢城,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以后,会有人比我更温顺,也比我更会哄人心悦,放了我吧。”

  “本王不放!”赢城将羡临渊搂抱的更紧了。

  赢城本以为羡临渊只是闹闹别扭,以前他也曾惹怒过羡临渊,不过三言两语便哄了回来。包括让他亲眼撞见兰以州,他不也是自己就回来了。

  可是这一次,羡临渊屡屡将他拒之门外,不见他,不应他,他才知道,这一次,羡临渊真的不要他了。

  赢城怕了,第一次为失去感到害怕与恐慌。

  他不能没有羡临渊。

  但凡想到羡临渊以后要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就心如刀绞。

  羡临渊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赢城,你为何不放我走?”羡临渊瞪着空洞的双眸望向房梁。

  “本王爱你,本王不让你走。”赢城将头埋在羡临渊胸前,似乎这样,他才能汲取到只有羡临渊才能带给他的温暖。

  “爱.....”羡临渊苦笑一声,“赢城,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赢城哽了一下,沉默地将头埋得更深。

  “赢城,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你知道我每每看你与旁人一起厮混,我是什么心情吗?”羡临渊轻轻闭上双眸,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赢城,我也是人,也会心痛。你就,放了我吧,你不缺我一个的.....”羡临渊只觉的自己好不容易缝补好的伤口,再次被自己亲手撕裂。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赢城曾经的荒唐,桩桩件件,一下又一下,将他残破的心再次击打的溃烂。

  羡临渊知道赢城的性子,他每日都在说服自己,赢城只是玩玩而已,只要赢城还知道回来,他就都可以接受,可是现在,赢城要成亲了,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要他亲眼看着赢城一家三口,幸福嬉笑,他做不到。

  他没有那么伟大。

  爱情,是自私的。

  心死了,便死了。

  赢城再次扣住羡临渊的脸颊,迫使羡临渊与自己对视:“本王可以,不再碰任何一个人,本王欠你的,全部都会偿还你,羡临渊,你就不能同本王回了王府吗?”

  赢城的话多有诱惑力啊,这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吗?可事到如今,他竟觉得这话如此的讽刺。

  “羡临渊,你爱本王,你想与本王在一起,对吗?”

  对吗.....对.....羡临渊有片刻的失神。

  他每日里想的,不就是与赢城在一起吗?

  若是在以前,羡临渊听了这话,大抵是要高兴的疯掉,可是如今,他的心里却是毫无波澜。

  他垂眸看着赢城,仿佛不曾认识这个人一般。

  羡临渊眼眸中的疏离,深深刺痛了赢城。

  “本王说到做到,从今以后,本王只有你。”

  羡临渊的脑海混乱一片。

  往日的凌辱还在眼前,可赢城现在却告诉他,以后,只有他。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明明自己已经被赢城伤的遍体鳞伤,可他还是动摇了。

  这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现在赢城双手奉到他的眼前,他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不去触碰吗?

  羡临渊痛恨自己的摇摆不定,只是因为赢城的几句话,便动摇了自己的心思。

  “你给我点时间。”羡临渊怅然道。

  赢城眼看羡临渊松了口,哪能就此放过他,趁羡临渊失神的空档,将人拥进自己怀中,落下细碎的轻吻。

  “临渊,你别怕本王了。”

  柔情蜜语,将羡临渊的精神击个溃败。

  赢城的手滑过羡临渊光滑的脊背,衣襟不知何时,也被赢城挑开,身上蓦然一凉,激地羡临渊猛地回了神。

  “松开。”羡临渊猛地敛上自己的衣服,愤怒地看向赢城。

  赢城蹙起眉,不悦道:“你到底干什么?”

  羡临渊苦笑一声:“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吗?”

  羡临渊突然清醒了,赢城怎么可能会突然之间醒悟?

  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不自持。

  “本王.....不是....”赢城有些慌张。

  “赢城,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你一撩拨就张开腿等着你|上的妓子吗?”

  “闭嘴!”赢城怒斥道,“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你休得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赢城说的没错吗,自轻自贱的向来是自己。

  “羡临渊,你不是爱本王吗?你为什么不能继续爱本王?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你究竟要怎么样才愿意和本王回王府!”

  羡临渊疲惫地阖上双眼,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精神上的压迫,颓然摔落在地上。

  “赢城,我求求你,你便放过我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2

  羡临渊双手覆住整个面颊,他一直极为看重的“爱”,就这样被赢城挂在唇边,像是在说一件再是平白无奇的东西。

  也是,对于赢城来说,爱算什么。

  赢城这一生拥有的爱太多,所以在赢城的眼里,爱该是最廉价的东西。

  羡临渊的心像被锥刺一般的疼,疼的他不能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拿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赢城。

  他重视的,几乎掏空了自己的爱,在赢城的眼里,分文不值。

  赢城问他为什么不能随他回王府。

  他该怎么回答,赢城永远不会明白。

  直到这一刻,羡临渊才明白,横跨在他与赢城之间的,不是王爷与男宠天差地别的地位,也不是暴戾与温顺的性格。

  是内心那团炽热的情感。

  哪怕羡临渊将这几年的爱意用最婉转动听的话语诉说给赢城听,赢城都不会明白。

  因为赢城,根本没有爱。

  羡临渊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万念俱灰。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把一腔爱意看的如此重要的。

  羡临渊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可悲。

  小时的经历让他体会不到爱,于是他迫切又渴望得到爱。

  在感受到纪斯明给予自己的爱是如此温暖的时候,他将爱这个情感捧到了至高无上,甚至超越自己生命的地位。

  五年前,他怀揣着这一腔无处宣泄的爱意,扑向赢城,以为这是最昂贵的报答。

  可这爱,在赢城的眼中竟是这样的低贱不堪。

  “临渊,”赢城将头贴在羡临渊的脖颈上,“本王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本王.....离不开你.....本王会学着爱,你,别走。”

  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事到今天,赢城都未对自己道一声爱。

  可笑至极。

  好,不走。

  羡临渊这五年来,唯一想从赢城身上得到的,现在赢城不是已经捧到了自己眼前来了吗?

  他为何不要?

  羡临渊抬手抚上赢城的头来,一个月,最多一个月。

  他要亲眼看着赢城成亲。

  他要看看赢城所谓的爱,能持续几时。

  这一次,他断不会让自己再沉沦。

  这一次,他要认真的享受赢城所谓的爱,认真的将赢城玩弄股掌。

  羡临渊抬起赢城的脸,“那你告诉我,林楚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赢城面色一僵,而后露出一副委屈之色:“本王讨厌任何接近你的人。”

  羡临渊定定地看着赢城:“你若不想我走,那便唤了无忧回来。”

  赢城闻言,眸中一闪,“好!本王答应你。”

  “还有,你刚刚说过的话,一旦你违背了今日你所说的话,这辈子,你都休想再见到我。”羡临渊的双眸透着一股不可违逆的压迫来。

  赢城欣喜地搂住羡临渊的腰,将自己的脸扑在羡临渊的身上,“本王,说一不二。”

  话音落,修长的双手扣上羡临渊的脖颈,吻上羡临渊有些薄凉的唇。

  带着试探,带着欣喜和克制,细细在羡临渊的口腔中翻搅。

  赢城的嘴角压抑不住的上扬。

  他知道羡临渊爱他,他就知道羡临渊离不开他。

  带着胜利者的自傲,直到二人喘不过气来,赢城才松开了羡临渊。

  他迫不及待的想将羡临渊融进自己的身体。

  “你先回王府。”羡临渊抬眸看了一眼楼上道。

  “本王不回。”赢城搂着羡临渊腰的手,再次紧了紧。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也不再与他争辩,抬手拍掉勾住自己腰腹的手,转身向楼上走去。

  “你做什么去?”赢城急忙道。

  “回寝室。”

  赢城愣了一下,赶忙跟了上去。

  二人一夜无话,赢城就这样静静地抱着羡临渊睡了一夜。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投进室内时,羡临渊抬眸打量起闭目酣睡的赢城。眸子里尽是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赢城永远不会安分守己。

  最后一个月权当为自己十年暗恋和五年爱恋做一场完美的告别。

  到了赢城成亲的时候,便是他离开的时候。

  羡临渊的手,轻轻触碰了赢城长而翘的睫毛。

  皇命不可违,只要赢城成这亲,是与不是,赢城都违背了自己的话,这心机道道,赢城怎地就没想明白呢。

  赢城感受到睫毛处的不适,伸手揉了揉眼睛,而后将手搭在羡临渊的腰上,继续阖着双眸睡觉。

  “起了。”羡临渊道。

  赢城没有应声,将头向羡临渊脖颈处又婻鳳凑了凑。

  “今日我还有事。”

  闻言,赢城总算是睁开了双眸,仰起头来看着羡临渊道:“做什么去?”

  “我将医馆转卖了。”羡临渊淡淡道。

  “嗯。”赢城垂下头。

  “你知道?”羡临渊见赢城反应,心里有种猜测。

  “今日的买家是你?”羡临渊平静地问道。

  “嗯.....”赢城阖上眼,再次将头埋进羡临渊的脖颈里,耍赖着不肯起。

  罢了,羡临渊卸了力。

  有什么消息,是赢城打探不到的。

  既然没了访客,羡临渊索性也静下心来,任赢城抱着自己。

  直至孟童敲了门来,才抬过赢城的手臂起了身。

  “公子.....”孟童端着铜盆,一进来便看到赢城半坐在羡临渊的床榻上,阴郁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孟童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津液,端着的铜盆险些摔在地上。

  “王....王爷.....”

  孟童没想到目前最不该出现在医馆的人,竟然出现在医馆,还出现在了羡临渊的床榻上。

  小小的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的转头看向羡临渊。

  见羡临渊神色淡然,孟童心中的疑问当着赢城也不好发问,只得咽回肚里,默默将铜盆放下,有些拘谨的侍候羡临渊浣洗。

  孟童背对赢城,却总感觉身后有道审视的目光在自己后背游走,惊了他一身薄汗。

  羡临渊看出孟童的局促,朝着赢城看了一眼,却未说什么。

  冲孟童摆了摆手,便将人遣了出去。

  孟童会意,连忙奔了出去,活像逃命的兔子,惹得羡临渊勾起了嘴角。

  赢城不知何时下了床,自身后圈住羡临渊的腰,将下巴垫在羡临渊的肩膀上。

  “笑什么?”

  羡临渊闻言,敛去脸上笑意,轻轻道一声:“没什么。”

  赢城未在医馆多做停留,直接去了军机处。

  羡临渊见赢城走远,当先便寒了脸。

  “公子,师父传了话来,林公子在祁阳。”

  羡临渊点点头,看孟童欲言又止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分寸,去备马车吧。”

  孟童点点头,没有多言语,羡临渊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看着孟童瘦小的身影,羡临渊心头有着说不出的酸楚。

  二人备好了衣物干粮,便准备出发去祁阳。

  缰绳刚刚解开,便被一人拦了去路。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祁阳追妻

  羡临渊撩开车帘,竟是齐鸿。

  小小少年,身后背了一把乌剑,颇有侠骨道义之感。

  “公子,齐鸿要随您一道去!”齐鸿的双眸因为兴奋闪动着。

  羡临渊有些迟疑,齐鸿并没有身契压在王府,论理是不受王府辖制的,可是齐峰怎么会同意齐鸿跟着自己远行呢。

  “齐鸿,你来医馆,可有经过爷爷同意?”羡临渊淡淡道。

  “公子,是爷爷让我来的!爷爷说米叔叔不在了,让我来医馆寻了公子,以后公子在哪,齐鸿便在哪。”齐鸿的小脸涨的通红。

  “当真?”

  “当真!”齐鸿用劲地点点头,唯恐羡临渊将自己丢下。

  “你爷爷是怎地知道我要出远门的?”羡临渊疑惑道。

  齐鸿挠了挠头,“爷爷不知您要出门,他只是让我来医馆寻了您,听您差遣。”

  羡临渊点点头,轻吁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公子,咱们是要去哪?”齐鸿一跃便登上了马车,将孟童向旁边挤挤,兀自坐了下来,扯过孟童手中的缰绳,熟练地遣起马来。

  祁阳路远,自江城到祁阳也是需要多个时日,三人未多做休息,孟童与齐鸿二人轮流驾马,到了祁阳,也已经是三日后了。

  羡临渊直接到了摘星阁,据洛青云的消息,林楚就住在距摘星阁不远处的一所宅院里。

  林楚先一步得到洛青云的消息,早已派了巴提努耶在摘星阁等候,一见了羡临渊便将人引进宅院。

  林楚早已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身形消瘦不说,面色更是憔悴。

  “林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羡临渊担忧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可以让林楚连告别都来不及,就要连夜出逃。

  林楚垂下头,轻叹一口气道:“赢城将我所有生意全数折断,向所有同我有生意往来的商家放出消息,说我货物有杂......就连我大哥那处,都搅得不得安生......”

  羡临渊没想到赢城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突厥与赢启多年来一直和平相处,每年朝贡不断,赢城想要给突厥施加压力,单是他一句话,便能做到。

  而在生意上想断了林楚财路,更是简单。

  “抱歉。”羡临渊道。

  林楚抬眸看向羡临渊,眼眸中有些怜惜和愧疚:“哪来你同我道歉,说抱歉的,该是我才对。”

  当林楚发现追杀自己的人突然之间撤去的时候,他就想到了。

  羡临渊怕是已经回了赢城身边,否则以赢城的性格,怎地没达到目的就收了手。

  “你与赢城.....”林楚攥了攥衣角,抬眸看向羡临渊,似是想求证什么。

  羡临渊的眼神有些躲闪,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都是聪明人,结果再明显不过。

  “林大哥以后有何打算?还是要回突厥?”羡临渊问。

  林楚点点头,经历这一遭事,他也想要回突厥了。

  只有突厥壮大了,才不能任人鱼肉。

  “你呢?”林楚抬眸。

  羡临渊讪笑两声:“他既说愿意拿出心来,同我重新开始,姑且看他能到几时。”

  林楚面上有些担忧:“你可是刚刚才从那深渊逃了出来。”

  “放心吧林大哥,死了一次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再让自己死一次呢。”羡临渊轻声道。

  林楚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能同羡临渊说些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说羡临渊?

  若非是他,羡临渊今日就应当已经远离了江城,快意江湖,纵情山水了。

  二人相谈至日暮时分,林楚本想邀约羡临渊住下,却被羡临渊婉言谢绝了。

  不是驳了林楚好意,祁阳归属赢城管辖,耳目众多,不与林楚有过多接触,也是为了保护林楚。

  告别了林楚,羡临渊带着孟童与齐鸿外出找了个客店住下了。

  既然看了林楚无恙,羡临渊便打算休整二三日便回江城去。

  客店开了两间房,齐鸿与孟童一间,羡临渊自己一间,三人在客店一楼用完膳食,就各自回了房。

  孟童对祁阳充满了好奇,几番试探想要出去,见羡临渊心思沉重的模样,又不好意思开口。

  倒是齐鸿心细,一眼便看出了孟童的心思。

  “公子,我可以带着孟童出去走走吗?之前与爷爷住在沧州时,也时常回来祁阳转转,很是怀念。”齐鸿走到羡临渊面前,抬着眸子,满怀期待地问道。

  羡临渊看了看齐鸿,方才想起,这儿也算的上齐鸿的故乡。

  “孟童可是想去?”羡临渊看向孟童。

  得了孟童的许肯,羡临渊也未阻拦,只是嘴下不免啰嗦两句注意安全。

  目送二人蹦蹦跳跳地出了客店,羡临渊才怀揣着心事回了房。

  转身将房门扣上时,房门却蓦地被人敲响。

  “谁?”羡临渊警惕道。

  “公子,小的送吃食来的。”

  羡临渊双眸一颤,这人......

  他想的赢城会打听到他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赢城竟能追上来。

  房门一开,赢城挑着眉,一脸玩味的看着羡临渊,“惊喜吗?”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怎地就跟着来了祁阳?”

  赢城撇了撇嘴,带着些许委屈的腔调:“怎地就不能跟着来了祁阳了。”

  嘴上说着,手也未闲着。

  赢城向前一步将门反锁上,倾身将羡临渊搂入自己怀中。

  “本王回了医馆便不见了你踪影,找不到你,便只能寻着你踪迹来了。”

  羡临渊看着赢城脸上沾染的浮沉,心中溢满了些许道不清的情绪来,这样的赢城,让他生出许多不真实感。

  他从未想过,赢城会这样追着他的脚步,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赢城问他惊喜吗?在赢城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是有片刻的悸动的。

  “本王好想你。”赢城将羡临渊搂抱的更紧,双唇轻轻贴到羡临渊的额头上,而后滑落至耳垂、脖颈、锁骨.......

  羡临渊呆滞地任赢城亲吻,没有任何反应。

  “你自己来的?”羡临渊看了看房门,赢城上来时,他确实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嗯....”

  “不带着人很危险。”

  “一般人伤不到本王。”赢城嗤笑一声,撒娇道:“本王这一路可是片刻未曾歇息,一路疾驰,累死本王了,比行军还累。”

  羡临渊轻轻推搡了一下赢城,道:“那你便快些休息去。”

  赢城闻言,止下动作,起身定定看着羡临渊,目光灼灼。

  “陪本王沐浴。”赢城将嘴唇移到羡临渊耳畔,呼吸有些粗重。

  羡临渊沉默一下,还未反应,便被赢城褪去了衣衫,塞进了浴桶中。

  第一百三十章 彻夜的荒唐

  赢城洗的极快,搂着羡临渊的腰身不愿放手。

  羡临渊面无表情的看着赢城在自己身边耍赖,心中却激不起一点波澜。

  赢城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不等羡临渊将头发打湿,便粗暴地将人抱起,三步跨回了床榻上。

  “临渊.....”赢城将羡临渊压在床上,既急切又克制地将羡临渊亲吻个遍。

  “临渊....”赢城迷离地呓语着,“你身上的药味,还是那么让人心安。”

  说着, 伸出舌尖将羡临渊的耳尖整个裹进自己的口腔中。

  因着常年练剑而长满剑茧的手,粗糙的滑过羡临渊的胸膛,让羡临渊的身体止不住的战栗起来。

  两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耳磨厮缠,一个小小的抚摸,便能将二人投入欲望的深渊,万劫不复。

  羡临渊配合地勾住赢城的脖颈,既然抛弃了感情,那便尽情地感受这个人带给自己身体的快乐,愉悦自己罢了。

  权当自己,找了个妓子,便如赢城那般,也是不错。

  感受到羡临渊的主动,赢城心中似是受到了鼓舞般,一腔浴火仿佛将他的理智尽数吞噬。

  赢城今夜与往日不同,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思去挑拨羡临渊的情欲,直至将人挑拨到意乱情迷才罢休。

  在这个世界上,赢城是最了解羡临渊身体的人,二人还未真正地融|合,羡临渊便沉溺在赢城的抚慰中,无限沉沦。

  帷帐飘荡了整夜,室内的春意犹在,羡临渊就在赢城的带动下,一次又一次,冲向欲望的高峰,最终迷失在快意的黑暗......

  次日一早,羡临渊醒来时,浑身酸痛的不能自己,一整夜,赢城都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将他圈在自己怀中。

  羡临渊的手臂有些麻木,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惹醒了赢城。

  “醒了?”赢城眨了眨眼,伸了手臂,又将羡临渊圈了回来。

  “嗯。”羡临渊应道。

  赢城的双唇温柔地落在羡临渊的脸颊上,直到羡临渊有些厌烦,才依依不舍的挪开。

  “要不要用膳来?”

  羡临渊阖上双眸点了点头,整夜的折腾,着实让他身体到达了极限。

  赢城砖头冲门外唤了无忧一声,吩咐了无忧端了膳食来。

  羡临渊闻言,浑身一僵,瞪着双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赢城:“无忧同你一起来的?”

  赢城转过头,将自己埋进羡临渊的胸腔里,慵懒地应了一声:“无忧一直在门外守着。”

  羡临渊只觉的脸颊烧的滚烫。

  难怪已经是如此时辰,孟童和齐鸿还未唤了门来叫自己起床。

  若是无忧一直在门外守着,这彻夜的欢爱,岂非都让无忧听了去。

  羡临渊的身体如坠冰窖,寸步难移。

  “你竟然骗我。”羡临渊疲惫的脸上着了怒色。

  “本王没有。”赢城急忙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羡临渊的如墨的头发,竭尽可能地安抚着怀中人的情绪。

  “无忧在外执行任务,回王府得知本王追你来了祁阳,这才半路折返。”

  羡临渊挣开赢城的怀抱,负气般想要起身,却在起身时扯动了身下难以言说的某处,疼地咬紧了嘴唇,才抑制住即将一处唇口的痛吟。

  赢城坐起身来,怜惜地将人拉回锦被里,“你还未告诉本王,来这祁阳是做什么。”

  羡临渊敛了表情,推了推赢城贴近自己的胸膛,面无表情道:“见林楚。”

  赢城面上一寒,他猜的羡临渊来祁阳是为了林楚,却不想羡临渊竟然是连隐瞒都不得隐瞒,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

  “谁让你来见林楚的。”声音里的不悦压迫着羡临渊的神经。

  “赢城,我早前便说过,你想让我随你回王府,那你就要尊重我的生活。”

  “尊重你的生活,便是让你来见林楚?”赢城咬牙道。

  羡临渊对上赢城探究愠怒的目光,赢城,一点没有改变。

  “你不能干涉我的生活。林楚是我的朋友,我关心他,没有任何问题。”

  看着羡临渊坚定又疏离的眼神,赢城刚要发作,暗自里咬了牙,忍下了自己即将爆发的戾气:“你找他做什么?”

  “那自是要问你做了什么。”

  赢城闻言,怕自己再惹怒了羡临渊,像个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本王那不是一时被嫉妒鬼迷了心窍。”

  羡临渊长吁一口气,忍着身上的不适,强撑着想要起身。

  赢城有些慌乱,伸手握住羡临渊的手腕:“你要做什么去?”

  羡临渊无奈道:“沐浴。”

  赢城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轻柔地将羡临渊裹进被子里,“别折腾了,夜里本王给你清洗过了。”

  赢城边说边用手指卷起羡临渊的头发,细细把玩着。

  羡临渊浑身一颤,赢城竟会给自己清洗。赢城,哪时这般待过自己。

  羡临渊出神的刹那,赢城的手已经由把玩羡临渊的头发,顺着肌肤滑到后腰。

  羡临渊一惊,条件反射般想将赢城的手推开。

  赢城也未生气,温柔地吻了吻羡临渊的额头,贴了耳畔耳语:“别怕,本王不做什么。”

  粗糙的手覆在羡临渊的腰肌上,慢慢揉搓着,缓解着羡临渊的不适。

  “你不必如此。”羡临渊道。

  这样的赢城,让他陌生。

  “本王想待你好。”赢城淡淡道。

  羡临渊默不出声,本该兴奋激动的心情并没有如想象中出现,心中只有一片寒凉。

  迟来的深情,比狗贱。

  “临渊,当时本王在宗人府的时候,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闯了宗人府?”

  赢城按在羡临渊腰腹的手重了重。

  当时他只怪羡临渊坏了他的计划,被怒火吞噬了大脑。

  过后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前几日无忧将此事重新提起,他竟不知道他在宗人府的那几日,羡临渊在外竟是彻夜不眠。

  他竟是忘了,羡临渊与自己不同,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儿,胆敢集结了一众人,劫了宗人府,需要多大的勇气。

  心中不免溢满了温暖,羡临渊大概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如此掏心掏肺待自己的人。

  羡临渊没有说话,什么样的心情,已经不重要了。

  “本王知道,你生气,也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你从来不会去表达.....”

  赢城的声音有些哽咽。

  “羡临渊,只有你对本王好。”

  “羡临渊,你以后怎么想的能不能告诉本王。”

  “只有你,肯为本王舍了命来。”

  赢城的声音愈说愈小。

  “这么多年,都是本王的错,你忘了吧.....忘了本王曾经做过的荒唐事,从此以后,你还如以前一般待本王,成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昨日是你缠着本王不放的

  羡临渊失神地望着房梁,他该如何说于赢城。

  他做不到。

  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太多了。

  曾几何时,羡临渊每夜都想附耳于赢城,满怀雀跃地想将自己的想法说与赢城,可赢城,总是不耐烦的挥手堵住了他的嘴。

  赢城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赢城在意的,只是他是否洗干净婻鳳了身子,如许而已。

  心中纵有千千话,又能说与何人听。

  日子久了,他也知赢城疲累,便慢慢地不再多说话,赢城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唯恐惹了赢城厌烦。

  五年,岂是一日二日便能改变的。

  况且,他已经懒得再为赢城去改变。

  就像岔开的路口,行至一半,才惊觉发现,二人已是背道而驰,终将形同陌路。

  无忧适时地敲响了房门。

  得了赢城允许,便要推门进来。

  羡临渊闻声,折身用被褥将自己裹了进去。

  他始终无法像赢城一般,坦然裸|露着身躯面对众人。

  看着羡临渊的动作,赢城心中一阵动容。

  无忧刚刚将膳食放下,转身还想备了水侍候赢城起床,却被赢城挥手斥退。

  待无忧退下,羡临渊蹙了蹙眉:“训斥无忧做什么,他又未得做了错事。”

  赢城也未生气,笑着将折身坐起,一个翻身下了床。

  “自是不愿让他看了你的身子去。”赢城俯身,抬手想将羡临渊抱下床来。

  “放手。”羡临渊涨红了脸,“我自己会下。”

  赢城嘴角噙着笑意,拉开了身子,去一旁拿了羡临渊的里衣来。

  趁赢城转身的空,羡临渊急忙起了身,双脚将将触地,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向下摔去。

  眼看要跌坐在地,被赢城一把勾住了腰身。

  赢城炽热的呼吸喷吐在羡临渊脖颈后,“这可怨不得本王,昨夜可是你缠着本王不放。”

  羡临渊的一张脸羞红的能滴出水来。

  赢城将人放回了床上,动作轻柔的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细心地在羡临渊腰后多垫置了一个软枕,起身端了粥食来。

  赢城一手端粥,一手持勺,小心翼翼地将粥喂到羡临渊嘴中。

  看着赢城这番模样,羡临渊心中不免新添一番苦涩。

  赢城真的是情场浪子手段颇丰,想要疼你的时候,便会让你溺死在他的柔情里,若是厌烦你的时候,便会将你剥骨抽筋,万劫不复。

  倘若赢城能早些如此,二人何至于到了这番田地。

  “现在朝堂风声如何了?”羡临渊道。

  “还就那样,几个老臣非要父皇抓紧立太子。”赢城有些厌烦。

  “你是如何想的?”

  赢城持着汤勺的手一顿,他不知该如何讲于羡临渊听。

  “你是何时笼络了张根生?”羡临渊好奇道。

  赢城挠了挠头,“也非笼络,你不是交代我将他提拔成户部侍郎了么,自然关系尚好些。加之太子不作为,朝堂分营站队他倒是学的快。”

  羡临渊沉默一阵,心下有些唏嘘。

  朝堂人心多变,人人步步为营,哪得如此事事顺遂。

  赢城此计,碰巧成了而已。

  但凡张根生有变,赢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羡临渊看人眼光向来毒辣,张根生怯懦,但为人正派,只要所谋之事符合他的主张,他一般不会轻易拒绝。

  加之赢城于张根生有知遇之恩,这人一旦认了主,便不会轻易改变了阵营。

  得知林楚无恙,羡临渊也不想在祁阳多做停留,于是歇息到第二日,便启程回了江城。

  无忧骑马在侧,赢城非要与羡临渊同乘马车,左右腻不过赢城,羡临渊也便默允了。

  只是出了房门对上孟童的双眸时,羡临渊还是一阵心虚。

  齐鸿见着赢城与自己一同出来,双眸中倒是显着兴奋的模样。

  上了马车,孟童看着羡临渊欲言又止。

  羡临渊未得说话,他知道孟童在担心什么,伸手拍了拍孟童的肩膀,便被赢城一把拉进了马车中。

  看着孟童心事重重的模样,齐鸿探长了脑袋凑到了孟童耳边,用仅有两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怎地不开心?”

  孟童头也不抬,甚至将头埋得更深。

  “可是看见王爷?”齐鸿试探道。

  孟童点点头。

  “为何看了王爷便不开心了?你不喜欢王爷与公子在一起?”

  孟童抬了眸子,他不是不喜欢王爷与公子在一起,他只是担心羡临渊再如前日般。

  “公子他.....”话一出口,便红了眼角。

  齐鸿学着羡临渊的样子,也拍了拍孟童的肩膀:“公子心中自有分寸,你莫要多做思量。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子就别想那么多了。”

  孟童不满地瞥了一眼齐鸿,“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啊,看你倒是乐的自在!”

  齐鸿嘿嘿一笑,他不懂羡临渊与王爷的感情,羡临渊于他有救命之恩,王爷于他有教养之恩,两个人在齐鸿心中,同样重要。

  他心里自是希望赢城与羡临渊能够携手并进,可大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又岂是他们两个小小孩童左右一二的。

  齐鸿望着孟童的侧脸,心中突然悸动一下,怕孟童看了异样,便匆忙将头别了回去。

  其实他希望羡临渊与赢城和好如初,还有一点私心,那便是,孟童不会走了。

  日后哪怕王爷要他回了王府,他也能时常见着孟童了。

  马车行了两日,赢城便坐不住了,揽着羡临渊便总想寻了某处去。

  羡临渊哪里还会如曾经般容得他胡搅蛮缠。

  一连被拒绝了几次的赢城,不满地拱在羡临渊怀中,“你以前都不拒绝本王的。”

  羡临渊的面颊上有些尴尬,“孟童与齐鸿还在外边。”

  赢城突然双眸泛了光来,“我们小声点。”

  羡临渊颇感头疼地揉了揉额心,前日的胀痛感还未消散,加之连续两日的舟车劳顿,他的身体属实吃不消。

  而今端坐着,也不过是硬挺着,不想再让赢城笑话了去。

  见羡临渊不语,赢城翻了个身,伸了手臂摸向羡临渊脊背。

  赢城猝然起身,瞪大了双眸看向羡临渊:“你怎地出了这么多汗?”

  时值春末夏初,天气并不炎热,况且羡临渊穿的又淡薄,一身细汗竟是将身后衣衫浸透了。

  羡临渊略有尴尬地敛了敛贴在脸颊上的发丝,“马车内太过闷热。”

  赢城不信,马车并非全数封闭,窗口都已经打开,只是用了绸布掩映着,遮挡些光线,风虽是暖风,吹了身上仍是有些许凉意,又怎地会闷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到夫君怀里来

  “可是哪里不适?”赢城面露紧张。

  羡临渊缓缓摇了摇头,耳尖却是红了起来。

  看着羡临渊略有怪异的坐姿,赢城恍惚明白婻鳳了来。

  勾着嘴角,一把将羡临渊抱起,横斜着抱进自己怀中。

  羡临渊先是受了惊吓,他未想的赢城会突然将自己抱起。

  “你做什么?”羡临渊蹙眉嗔道。

  赢城揽着羡临渊的手紧了紧,垂下头,正好将脸埋在羡临渊的小腹上,偏了偏脸,正好对上羡临渊的双眸。

  “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直言。早些到夫君怀中来,岂非少受了苦痛。”

  羡临渊被赢城一句“夫君”弄了个满脸通红。

  “胡说些什么,放我下来。”羡临渊挣扎几番,连赢城的一根手指头都未挣开。

  既然赢城愿意抱着,那便抱着,减轻自己痛苦,何乐而不为,反正累的不是自己。

  想清了这一点,羡临渊干脆放弃了挣扎,心安理得的任由赢城抱着自己。

  三四日的时间说快也快,很快五人便到了江城。

  “王爷、公子,我们现下去哪里?”齐鸿的声婻鳳音自马车外传来。

  赢城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羡临渊,抬头轻声道:“王府。”

  “医馆。”

  羡临渊的话同赢城一齐说出。

  赢城听了声音,诧异地盯向缓缓挣开双眸的羡临渊。

  齐鸿与孟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听得马车中有些争执,索性将马车停了路旁,等着吩咐。

  “你没睡着?”赢城道。

  “睡了,恰巧醒了而已。”

  “去什么医馆,你不都答应本王回王府了吗?”

  “何时应了你?”羡临渊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你.....”赢城一下不知如何回应,羡临渊似乎确实没有答应他回王府去住。

  “回医馆。”羡临渊不再理会赢城,抬起如玉般的手指挑起门帘,对着齐鸿道。

  “不行!”赢城如小孩子闹起了脾气,伸手握住羡临渊的手腕。

  “医馆又吵,布局又局促,为什么非要住了那儿去!不许去!你要当真不愿意回王府,我们回竹园。”

  羡临渊默默抽回自己的手,看向赢城:“赢城,你先前既然说了,要与我重新开始,你就要学会尊重。我不是你的男宠。”

  赢城一哽:“本王也未说你是男宠,本王只是想回了王府便能看到你,这又有什么错?”

  “你没什么错,赢城,我同你那些男宠不一样。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可能一直围绕着你团团转。曾经我只是怕惹了你心烦,不愿言语这些罢了。”

  “米淮不在了,医馆需要有人打理,我抽不开身。”

  赢城蹙了眉,“那本王便买了你这医馆!”

  “你若是买了这医馆,也不过是强逼着我离开江城。”羡临渊冷声道。

  “你.....”赢城被羡临渊憋得说不出什么话来,生着闷气,甩了衣袖跳下了马车。

  羡临渊微闭了双眸,抬手掀了车窗上的帘子,见赢城站了树下正踢着脚下的石子生着闷气。

  赢城不明白,羡临渊为什么总是在拒绝自己。

  曾经自己无论说什么,羡临渊都会温柔的应允。

  他总感觉羡临渊不再是曾经的羡临渊,羡临渊变了。

  但是他又说不出羡临渊哪里变了。

  明明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这个人,可是心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了。

  他不喜欢羡临渊拒绝自己,不喜欢羡临渊对自己的疏离。

  心中的不安在赢城的身上转变成了暴虐,童年的经历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发泄心中的异动。

  羡临渊就像一只风筝,那风筝的线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这风筝的启停涨落,而如今,这根线似乎是断了。

  赢城突然感到茫然无措,他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将羡临渊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人,似乎在准备离开自己。

  想到这一点,赢城的内心一阵窒息。

  良久,赢城感到身后站了一个人。

  微风乍起,裹挟了一股清淡又苦涩的药香拂过赢城的鼻尖。

  “怎地下来了。”赢城垂手闷声道。

  “起风了,上去吧。”羡临渊伸手牵住赢城的手。

  “本王只是想多与你在一起 。”赢城闷闷道。

  “嗯。”羡临渊应了一声。

  “你就非要住在医馆吗?”赢城不死心地问道,“那医馆药味太重,本王不喜欢!”

  羡临渊垂了垂眸子,“那便少来。”

  “你......”赢城再次被羡临渊堵得说不出话来。

  让他少去,做梦!

  赢城气哼哼地环着手臂,没有回了马车,反倒是抬着修长的步子向街巷走去。

  “做什么去?”羡临渊问道。

  “饿了!”

  羡临渊无奈地摇摇头,看赢城使着性子,心中还是有些许放心不下,便也跟了上去。

  “吃什么?”羡临渊环顾了一圈,正值午时,街上倒是热闹的紧。

  赢城没有应答,找了个卖小笼包的铺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商贩极有眼色,一看二人穿着打扮便知不是寻常百姓,急忙放了手中活计凑了上来。

  “二位客官可是要吃些什么?”

  “来你这铺子你说什么!”赢城没好气的嚷道。

  不能对着羡临渊发火,他便只能将心中这团火气发了其他人身上。

  商贩被赢城吼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多说什么话来,扁着嘴悻悻转身拿了食物去。

  羡临渊见状,起了身行至商贩旁,自袖口掏出银钱放了商贩面前,歉意地笑了笑:“抱歉,两笼包子,两碗汤茶,余下的银钱不用找了。”

  商贩见着银钱,双眸立刻闪了光,连连道了几句“多谢公子。”

  赢城见状,不满地哼了一声:“为何要与他道歉!”

  他不明白,为什么羡临渊对着一个商贩都可以笑脸相迎,对着自己却是连个笑脸都不愿意施舍。

  心下更觉委屈。

  包子很快便拿了上来,商贩看着赢城不甚好的脸色,也不敢多言语,摆下碗碟便匆忙退了下去。

  赢城看着面前的肉包,“怎地买了这么多?”

  “孟童与齐鸿也未吃饭,待会给他俩带着。”

  闻言,赢城内心的不满更甚。

  “你时时想着他人,怎地就不知道想想本王!”

  羡临渊疑惑地抬起眸子:“怎地没有想你?你这不是正吃着了?”

  赢城气不打一处来,羡临渊仿佛是故意针对他似的。

  “不许你用这种语气同本王说话!”

  羡临渊未作声,拿了竹筷自顾自的夹了一个肉包咬了一口。

  “你不愿回王府不回便是,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赢城低声道,仿佛受了什么委屈般。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房顶赏月

  “我怎地就咄咄逼人了?”羡临渊道。

  看着羡临渊不解的模样,赢城心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负气地将手中的竹筷拍在桌案上。

  “以往本王说什么你便听什么,现今本王说什么,你却总与本王作对。”

  “我说了,医馆忙,并非是故意拒绝你。”

  好一个“忙”字,赢城竟无力反驳,曾几何时,他对羡临渊也是用一个“忙”字堵住了他所有的期待。

  “本王只是想让你夜里睡的舒心些。”赢城鼓着脸颊。

  赢城没错。

  羡临渊医馆的那间寝室,因着常年累月的浸泡药浴,整个房间弥漫着药味不说,房柱常年累月遭着雾气的侵袭,潮气很重。

  夜里寒凉,反了潮气,羡临渊本就体弱,潮气入了体,腰腿总是要疼个几日,待天晴日朗才会渐好。

  羡临渊没有理会赢城的话,将面前的碗碟向赢城面前推了推:“快些吃了吧。”

  赢城不满地将头别向一旁,“羡临渊你就是针对本王!”

  “哪里针对你了?”羡临渊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赢城面上总是端了一副冷血无情、暴戾无常,心性却如顽童一般,不能与他多做计较。

  看着赢城的模样,羡临渊不觉扯起了嘴角。

  “竟然敢笑弄本王!”赢城被羡临渊的笑意惹得有些羞怒。

  抬手便向羡临渊的脸伸去,触上羡临渊皮包骨头的皮囊,手上也未敢多下了力,轻轻扯了一下。

  佯怒道:“还不快快侍候夫君用膳!”

  羡临渊缓缓止了笑意,敛起袖口夹起一个肉包便递到了赢城唇边。

  “太大了,本王要吃你吃的那个。”

  羡临渊迟疑了一下,又重新夹起自己咬了一口的包子。

  包子一递到嘴边,赢城便急不可待的一口吞如口中,末了,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道:“甚是美味。”

  占了便宜的赢城,心情大好,脸上总算扬了笑意。

  一连几天,赢城都宿在医馆。

  赢城早上起的早,要去上朝会,下了朝会往往正赶上医馆最为忙碌的时候。

  刚开始赢城直接奔了医馆来,惹得一众病患吓得伏地行礼。

  羡临渊见状,不免蹙起了眉,病患本就身体不适,见了赢城又是畏惧又是行礼的,身体怎地吃得消。

  于是便要赢城日后性下了朝会不要再过来,忙过了军机处的事务再来。

  赢城自是不满,可又怕羡临渊连医馆都不让他去了,便只得吞了气焰,点头同意了。

  许是到了换季,这几日生病的病患骤然增多。

  羡临渊往往要忙到日落月升,才方得休息。

  赢城每每早早离了宫,便直奔医馆,看得羡临渊还在忙碌,便只得寻了医馆附近的茶社静候着。

  有时候等的急了,就一遍一遍地派遣无忧前来催促。

  催的急了,无忧便是两头挨着骂。

  羡临渊看着无忧受挫的模样,轻叹一口气,便也同意了赢城的提议,回了竹园去住。

  自从羡临渊搬到了竹园的第一日,便后悔了。

  赢城圈着羡临渊不让他下床去医馆便罢了,他更是连朝会都不去了。

  非得是哪日将皇上逼急了,才不情愿地回了朝堂露了个面。

  赢城真的同以往不同了。

  羡临渊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熟睡的赢城,心中不免有些苦涩。

  赢城若是想对一个人好,是真的会让对方沉迷地恨不能将自己剥皮脱骨的将自己献给他。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如此这般,掉进了赢城的温柔乡里,越陷越深,将自己陷入了这般境地么?

  羡临渊不知道赢城是否是真的改变了。

  真也好,假也罢,他都不敢再要了。

  而今,他只想好好的去感受自己曾经舍了命也要得到的东西。

  虽然他现在,对这东西已经不在意了。

  “怎地还未睡?”赢城揉了揉双眸,艰难地睁开双眸。

  “嗯,睡不着。”羡临渊翻了个身,不再看赢城。

  赢城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俯了头贴向羡临渊,轻轻吻了吻羡临渊的额头:“有心事?”

  “没有。”羡临渊道。

  赢城沉默了一阵儿,将羡临渊拉起。

  “做什么?”羡临渊一惊。

  “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赢城神秘兮兮地看了一眼羡临渊,起身穿了一件外衣,连系带都未系,又拿过一件披风,将羡临渊裹上,将人一卷,扛在肩上便出了门。

  “放我下来。”羡临渊拍了拍赢城的肩膀。

  “别动。”

  关了门,赢城单脚点地,人便腾空而起,接着房檐凸起的砖瓦,一个接力,便跃上房顶。

  竹园的房顶是倾斜向下的,羡临渊单坐着心里有些害怕。

  “你别怕,有本王在,不会摔下去。”赢城一手搂着羡临渊的腰,一手撑在身后,将头靠在羡临渊的肩膀。

  “你看,好不好看。”赢城仰起头,看着夜空道。

  “甚美。”羡临渊听了赢城的话,抬眸向上看去,不由赞叹。

  当真美。

  羡临渊本以为这竹园在深山里,周围又都被植被竹林包裹着,应当是见不到如此宽阔的天空的,竟不想,这竹园所处正是整个深山的一处高地,从外看,被竹林植被掩映其中,自内却不会被遮挡了阳光。

  赢城是会挑选地方的。

  “你倒是会挑地方。”羡临渊笑道。

  赢城咧嘴一笑,“这还不简单?便如行军打仗,这可是本王最拿手的本事。”

  羡临渊一愣,心下了然,分析地势,确实是赢城的本事。

  羡临渊忽然就想到书房中看到的沙盘,心下顿觉有些疑惑:“书房中的沙盘可是这山的地形?”

  赢城像是被戳破了心思般,轻轻清了下嗓子,“习惯而已。”

  羡临渊心中有些异样,倘若是几个月前,他要是知道赢城为了这竹园费了这些心思,怕是早就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而今,竟是心如止水了。

  这便如摔破的瓷器,一旦打碎,纵使你拼尽一身的本领将这瓷器粘好,复原,裂痕犹在。

  虽是表面上看得模样与平日一样,其实内里早就粉碎破败。

  只得远看,不得近观。

  诚如羡临渊一般。

  他面上接受了赢城,可是内心对待赢城却再不似曾经一般。

  第一百三十四章 桃花水暖,美人伏浴

  赢城被皇帝吵得烦了,索性直接以身体不适,请了长假,惹得皇帝大怒,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

  寻不得赢城,便派了军机处的人将王府围了整整五日。

  赢城回不了王府,就以此为借口,肆无忌惮地将羡临渊留在竹园,不让他去医馆。

  一应吃喝用度都由无忧送来。

  五日里,二人足不出户,行尽了荒唐。

  二人每日睡到午时才懒懒起身。

  起了身,便粘着羡临渊做膳食去。

  用了膳食,赢城要么随着羡临渊侍弄花草,要么让羡临渊看自己舞剑,要么便是牵着羡临渊在这山林深处四处寻了野趣。

  无忧不得命令不敢近身,便将就着宿了 马车上。

  羡临渊几次欲要无忧搬了竹园住,却被赢城厮磨着耳朵道:“你想让无忧看到你同本王欢|好的模样么?”

  羡临渊的面颊惹了一阵燥热。

  竹园处在这样一个地势,园后还有一汪温泉,幕天席地,无人前来,二人夜里休息时,连房门都不曾关闭。

  闲暇的午后,赢城甚至开始教羡临渊用剑。

  羡临渊并不排斥赢城对自己的好,可赢城的这番作为,确实让羡临渊有些难以自持。

  这样的赢城,是他从未见过的。

  练完剑,二人皆是一身黏|腻的汗渍。

  赢城收了剑,抱起羡临渊便向温泉走去。

  羡临渊也累了,他从未想过,练这一个时辰的剑,竟是比在医馆忙碌个一天,还要疲劳。

  身体刚刚浸入温泉,一身的酸痛瞬间被温热的泉水驱散了。

  羡临渊微闭上双眼将身体靠在岸边岩石上,尽情地享受泉水带给身体的松弛感。

  赢城打的这池温泉是口活泉,温泉周边种植了成片的桃花,正值春末,桃花开的正盛。

  映的羡临渊双颊绯红。

  真是“桃花暖水处,美人伏浴出。华清池,洗凝脂。萝枝水滑卿芳颜,青溪逐水醉春宵。”二人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

  泉水浸湿了里衣,服帖在二人肌肤上,随着泉水的流动,衣角在池水中虚浮飘动。

  里衣紧紧包裹着羡临渊瘦劲的腰身,虽是瘦弱,大腿处的肌肉却是恰到好处的丰盈,小腿更是修长曼妙。

  赢城精壮的胸膛上下浮动着,同羡临渊不同。

  赢城常年舞刀弄枪,一身的肌肉沟|壑分明,健康又勾人。

  羡临渊忽然抬了手臂,轻轻捶砸在肩膀处,似是在缓解肩膀处的酸痛。

  “怎么了。”赢城忽而贴了上来,双手摸向羡临渊的腰腹,声音有些嘶哑。

  羡临渊摸了一把额上细汗,“老毛病了。”

  羡临渊小时为了采摘草药,跟着洛青云满鬼医谷的攀爬,双肩落下了毛病。

  羡临渊猛地觉得肩头一痛,刚想转头,下颌便碰上的赢城的脑袋。

  “做什么呢?”羡临渊抬了手,摸向肩膀,伸了手回来,指尖上竟是沾了血渍。

  羡临渊蹙了蹙眉,“咬我做什么?”

  赢城没有说话,低头咬住羡临渊的喉结,迫使羡临渊不得不将头后仰。

  羡临渊察觉到赢城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心下一慌,挣扎着手脚想将赢城推搡开,却反被赢城扣住了手脚。

  “赢城......”羡临渊艰难地自喉咙中挤出赢城的名字来。

  “无忧,一会儿要来......”

  “不会的。”赢城着了魔般撕咬着羡临渊的脖颈,像是急切的想要将这个人烙印上属于自己的标记。

  “别在这.....”羡临渊低声祈求着。

  赢城没有应答,伸着手向泉水深处探|去......

  羡临渊颤栗着身体,紧紧扣住赢城的肩膀,一张脸因为泉水的蒸腾,红的异常。

  赢城将人拦腰抱起,半伏在岩石上,暖风过隙,吹乱了一池桃花。

  此时无忧正拿着自街里采买的食材向园子走来,刚把食材放了厨房,便听了温泉处二人谈话的声音。

  端了茶水,本想送了去。

  却在行至桃花边缘时,看得赢城正欺身其上。

  霎时红透了脸。

  端着茶盏,默默退了出去。

  待泉水平歇,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赢羡临渊失神地瞪着双眼,呼吸有些混乱。

  赢城将羡临渊抱了下来,满意地舔了舔嘴唇,极有耐心地为羡临渊清洗身上的每一处。

  眼见天色渐晚,才勾着嘴角抱着羡临渊起了身。

  傍晚的风,依旧是有些凉意,赢城伸手拿了披风裹在羡临渊身上,丝毫未在意自己身上还挂着水渍。

  待羡临渊缓过神来,才见了赢城的头发还滴着水,伏在自己身侧睡的正熟。

  看着无忧在园中站着,羡临渊轻声叫起了赢城。

  “做什么?”赢城揉了揉双眼,茫然看着羡临渊。

  “无忧在等你。”

  赢城将头拱进羡临渊怀中,撒娇道“不想起。”

  羡临渊无奈地起了身,寻了布帕擦拭着赢城湿漉漉的头发。

  赢城的头发又多又柔软,羡临渊情不自禁地多摸了两下。

  “无忧,进来。”收拾好赢城,羡临渊起身着了一身里衣便唤了无忧。

  无忧除了进来送些二人需要的物品或是赢城唤他来做事以外,都是静静在园外候着。

  今日在园中等了许久,定是有事。

  见无忧进来,羡临渊推了推赢城,应是将赢城从被褥中拉了起来。

  “做什么。”被强行拉起来的赢城,满脸阴郁地看着无忧。

  看无忧欲言又止的模样,羡临渊拿了件袍衫披了赢城肩头,便起身去了厨房。

  羡临渊不知无忧说了什么,正洗着菜时,听得房内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

  紧随着就是赢城的一声怒斥。

  羡临渊拿着菜的手一顿,而后又事不关己地洗起菜来。

  赢城的事,好与不好,都已与他无关了。

  无忧只是将头垂的更低,赢城显然是动了怒气,扔在地上的杯盏接连发出一声声脆裂的声音,更有一个碎片,迸溅到无忧的脸颊上去。

  羡临渊蹙了蹙眉,拿了锦帕擦了擦手,解下袖带便向房内走去。

  “好端端地又生了什么气来。”羡临渊自橱柜里拿了伤药出来,看了看无忧脸上的伤口,虽是不深,却足有一指长。

  羡临渊面无表情地打开瓷瓶,手指上抹了药膏就想向无忧脸上抹去。

  无忧身子一僵,急忙将身体撤开。

  羡临渊瞥了赢城一眼,将瓷瓶扔进了无忧怀中,自己则出去拿了扫把来,将房内碎掉的瓷片笼了起来。

  “着什么脾气呢,拿茶盏撒气。”羡临渊冷声道。

  面对赢城如此,羡临渊早已见怪不怪了。

  倘若赢城这几日里便能收敛了性子,那才是真的可怕。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月见草,折花赠佳人

  赢城额角的青筋还在突突跳着,羡临渊也未再说什么严重的话来。

  搁置了扫把,看了一眼赢城,道:“把这桌椅扶起来。”

  无忧一怔,匆忙放下手中瓷瓶,想要去扶桌椅,却见赢城阴沉着脸,极其配合地同羡临渊一起将桌椅放回了原处。

  无忧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赢城的动作,仿佛是做梦般。

  归置了桌椅,羡临渊轻轻捶了捶后腰,兀自坐了下来。

  沉默良久,羡临渊开了口:“因着何事?”

  赢城冷哼一声:“礼部几个人,上书弹劾本王!”

  羡临渊轻笑一声,“弹劾?你被弹劾的还少?”

  赢城在这朝堂之上,向来树敌颇多。

  “老玩意儿竟敢说本王目无尊上,向父皇提出要降爵收回封地,让本王镇守边疆!”

  赢城越说越气愤,抬了手欲将手下的桌子掀开,却被羡临渊一个眼神制住了。

  只得咬着牙,猛地向桌子捶了一拳,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怒。

  “朝会你不去,一日二日还可,现下你整日不去,怨不得旁人说你目无尊上。至于让你镇守边疆,礼部怕是倒戈到了三皇子那了。”

  “王爷,要不明日您还是去朝会吧。”无忧低声道。

  “去什么去?不去!”赢城暗骂一声,“这群老不死的,成天搅和。”

  羡临渊不想再去掺和赢城这些官场中的勾心斗角。

  赢盛纵然有夺位之心,却比太子看的明白。

  赢城现下手中握着兵户二部,再加上卜东梧,朝中再是动荡,暂时也威胁不到他。

  见着赢城气鼓鼓的模样,无忧也不敢再多言其他。

  “起来。”羡临渊站起身,让无忧拿了外衫来。

  “做什么去?”看着羡临渊穿着外衫,赢城赶忙起了身。

  “去山里。”

  “爬山?”赢城虽是迟疑,却也接过了无忧递来的衣衫,静静地穿了身上。

  羡临渊抬眸看了看月色,淡淡道:“月见草这个时日应是要开了。”

  听了羡临渊的话,赢城默不作声地加快了穿衣的速度,着了鞋靴便挤到了羡临渊身旁,拥着人便向山野踏去。

  无忧呆愣在原地,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一时还有些恍惚,朝中事务,难道还比不上羡临渊看花重要?

  山中的路算不得难走,比较平缓,但因为行走的人少,行走的时候路面杂草较多,一不小心便会绊了脚。

  又适逢夜晚,只能靠着一丝月光看着路。

  羡临渊起先走了赢城前面,却在两次差点被伸出来的藤蔓缠住了脚后,被赢城强硬的拽到了身后。

  习武之人的五觉本身就比普通人来的敏觉,有着赢城在前面带引,伸出的藤蔓坚石都被赢城驱之一旁,羡临渊行走省了不少事。

  赢城今日未穿外袍,找了一件上衣,下身穿了一件长裤,没了平日里的潇洒恣意,反倒多了几分干练。

  羡临渊看的有些出神,这还是赢城第一次如此穿着。

  感受到身后人的视线,赢城转了身过来。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赢城拂了拂羡临渊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丝。

  羡临渊别扭的将头转向一边,轻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赢城邪魅一笑。

  “看本王看得如此入迷?”

  羡临渊被赢城戳中了心思,浅浅呼出一口气,没有言语,甩开赢城的手,兀自向前走去,声音清幽如管竹:“再不走,赶不上花期了。”

  赢城蓦然回了神,看着羡临渊的身影勾了唇角,快走两步自身后揽住羡临渊的腰身:“你若是喜欢,本王日后天天穿与你看。”

  羡临渊的心,久违的“噗通”跃了一下。

  那颗已经沉如死水的心,像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变得炽热与狂热。

  月亮已经半悬了天边,倾洒下来的月辉像扯下来的一抹轻纱,笼盖了整座山野。

  赢城的双眸突然闪现了异样的神采,像是稚幼的孩童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

  “你看!”赢城压抑着激动轻声唤了羡临渊一声,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此时的美好。

  羡临渊抬了眸。

  眼前的一片墨黑的草丛,被月光笼盖了一层轻薄的白纱,白纱下似乎是掩映了一群小精灵,得了号令,一个接着一个,蹦跳着,在一瞬间,张开了翅膀,粉白一片。

  月光洒在花瓣上,像是涂抹了一层鎏金珠粉,熠熠生辉。

  赢城将羡临渊拥在怀中,恨不能将自己粘在羡临渊的身上。

  “这便是月见草?”赢城抱住羡临渊坐了下来。

  羡临渊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月见草的花瓣,用仅自己能听得的声音道:“沉默的爱。”

  风起,带走了羡临渊的呢喃。

  赢城垂下眸子,看了一眼羡临渊,见羡临渊神情专注的模样,摇了摇头,随手摘了一朵,别在了羡临渊的发簪后。

  “摘它做甚?”羡临渊收回了手。

  “折花赠佳人。”

  羡临渊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情景温馨的让他感到不真实。

  赢城又在竹园与羡临渊腻歪了两日,最后实在是抵不住皇帝的威压,一早便去了朝会。

  羡临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不真实的梦。

  他甚至开始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想,若是赢城真的就此改变,或许,他愿意接受赢城。

  羡临甩了甩头,想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袋。

  随后定了定心神,起身着衣去了医馆。

  见了羡临渊来,孟童兴奋地跑了过来,围着羡临渊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好了。”羡临渊摸了摸孟童的头,柔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孟童连连摇头。

  一旁的李郎中开完了方子,趁着无人的空档站起身来,凑身过来,笑道:“公子是不知,孟童可是咱们医馆的小能人了。”

  羡临渊面露惊讶:“怎地?如实说说。”

  孟童闻言,垂首羞红了脸。

  李郎中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缓缓道:“孟童虽小,能耐却大,公子当真是慧眼识人!咱们这医馆,孟童小至药材晾晒,大至药材进收,可都是孟童一手操办。”

  羡临渊看向孟童,“真是如此?”

  孟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轻轻点点头。

  羡临渊感到不可思议,他未曾想到孟童小小年纪,竟能思虑如此周全。

  虽说每日里都是这些事情,按部就班的做个几日,倒也能理清了头绪,可难就难在药材种类多,事务杂。

  “以前看米淮叔做的多了,就记了心里了。”孟童讪讪道。

  羡临渊拍了拍孟童的肩膀,脸上着了笑意,“好样的。”

  得了羡临渊的赞许,孟童猛地抬了双眸,眼眸中的兴奋如何也掩盖不住。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水轮流转

  “公子,师父前日传了书信来。”孟童眼见羡临渊要去了后院,急忙唤住了人。

  “师兄?什么事?”羡临渊蹙了眉。

  洛青云不轻易给自己书信,但凡传了书信,定是有事。

  听了孟童的话,羡临渊这就让孟童去后院喊了齐鸿来,准备备上马车前去仲春堂。

  齐鸿刚刚应了声,脚还未动,一声再为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必了。”羡临渊猛地转身,正看到洛青云踏了步子进了医馆。

  “师兄!”羡临渊向前两步迎了上去。

  洛青云点点头,伸手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道:“婻鳳去你房间。”

  羡临渊会意,安排了孟童照看医馆,便与洛青云上了二楼。

  “你说赢盛找你?”羡临渊蹙起眉头。

  洛青云点点头,“向我打听了你的近况,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你自己要略有防备。”

  羡临渊点点头,猛地抬起双眸,“师兄你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你...”洛青云迟疑一下,“你与赢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青云因为遣人与羡临渊劫了宗人府,导致米淮等人的死亡,惹怒了鬼医谷的一众管事。

  这一段时日来,只是与这几人周旋,便是耗费了所有心力,根本无法顾及羡临渊。

  羡临渊也未遮掩,平静道:“与他....分开了。”

  “好事。”洛青云顿了顿,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你这几日又是与谁在一起?”

  “赢城。”

  “胡闹!”洛青云一掌拍在羡临渊桌子上,“你当是寻常儿戏?赢城这人,既然与他断了关系,为何又要纠缠不清。”

  羡临渊的双眸暗了暗。

  “你究竟知不知道,现在朝堂不知是谁放出了风声,道你劫宗人府带领的人是鬼医谷的人,现在皇帝正暗地里大肆调查。”洛青云怒道。

  “赢城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

  羡临渊的身体一僵,双眸止不住的震颤。

  “他不知。”

  赢城不知,可是赢盛知道。

  羡临渊虚脱般地看向洛青云,缓缓启唇:“是赢盛。”

  洛青云狐疑道:“赢盛?三皇子?他怎地知道!”

  羡临渊苍白着嘴唇,缓缓闭了闭眼,“他与林楚交好,从林楚口中得知。”

  洛青云沉默许久,给自己倒了杯水,沉了眸色:“这事,闹了大了。”

  鬼医谷地处两国交界处,三不管地带。

  向来不过问各国事宜。

  一旦此事牵连到鬼医谷,势必引起各国恐慌,那么起兵攻了鬼医谷也不是什么不可作为的事。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这事既然由赢盛挑起,自然也要由赢盛止息。

  “我去找赢盛。”羡临渊沉声道。

  “我同你一起。”

  羡临渊摇摇头,拒绝了洛青云的提议。

  赢盛既然能前去仲春堂寻了洛青云,他便一定有自己的意图。

  只是,赢城是否也知道了自己鬼医谷少谷主的身份?

  如若赢城知道,那么这些时日的花言巧语、温柔细致,是否也只是笼络人心?

  思及此,羡临渊的眼眸抹上一层寒意。

  赢城今日回来的极早。

  羡临渊刚将洛青云送走,还未来得及收拾了杯盏,赢城便推了房门进来。

  羡临渊的思绪还在与洛青云的对话里未能抽离,也未多搭理赢城。

  赢城本身在朝堂上受了弹劾,心情极差,来了医馆又见得羡临渊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模样,心下更是窝上了一团火来。

  “跟你说了,下朝会早,不要到医馆来。”羡临渊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赢城,将寝室的用品归拢了一番。

  赢城蹙了眉:“怎地,本王就不能来这医馆了?”

  听了赢城语气不好,羡临渊也不想与他计较,收拾好了桌案上的物品便想下了楼去。

  “怎地不说话。”赢城问道。

  “说什么?”羡临渊抬了眸。

  赢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王是哪里又做的不好,惹到你了?”

  羡临渊一愣,他未想到赢城会如此问他。

  “这几日未到医馆,杂事较多,处理的有些头疼罢了。”

  赢城闻言,没有应答,闷声坐了椅子上,想倒杯水喝,抬手便触到了两个杯盏。

  “为何倒了两杯茶?”赢城的声音低沉下来。

  羡临渊回眸看了一眼,将床榻上的被褥折叠好收进橱柜中,“师兄。”

  赢城眼下的一个小小的青筋不易让人觉察的跳动了两下,“又是洛青云,又是洛青云,你不跟他接触能死!”

  羡临渊面色一寒,兀自走了赢城面前:“我早就说过,洛青云是我师兄,你若是要同我在一起,也理应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师兄。”

  赢城瞪着双眸看向羡临渊:“他不配!”

  羡临渊定定地看向赢城:“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你既要与我在一起,就要学会尊重我。”

  “你明知道洛青云对你抱有什么心思!”赢城咬紧了后槽牙,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暴动。

  “他对我抱有什么心思这是他的事,我们只是商量了一下药材的收取罢了。赢城,你既说要尊重我,那么就要尊重我日常的交友,我是独立的,诚如你一般,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

  “放屁!”赢城一把将桌案上的杯盏扫落在地,“朝堂上人人数落本王过错,来了这医馆还要再听你数落过错,你是翻了天了?”

  羡临渊冷了口气:“赢城,你不要无理取闹,我讲了事实而已。”

  “事实?事实不就是你与洛青云二人独自在这寝室里做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赢城!”

  “你现在是与我在一起,只身与其他男子在一起,就不允许本王乱想吗?女子尚且从夫纲,你呢?”赢城突然像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别了脸去。

  羡临渊看着赢城的模样,心下有种苦涩感溢上心头。

  曾几何时,他也是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夜夜为赢城留那一盏灯。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或许是对这种心情太过感同身受,羡临渊软了语气,应了一声。

  见羡临渊收了棱角,赢城也放下了架子,将羡临渊扑坐在了床榻上,自己则侧躺了下去,将头紧紧贴着羡临渊的腹部,像讨要主人爱抚的宠物般。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真是,要了本王的命了

  赢城委屈的在羡临渊的身上蹭了蹭,“朝堂上一个为本王说话的都没有。”

  “是你自己做的过了。”

  羡临渊摸了摸赢城的头发,此番赢城占不着理,纵使张根生同兵部站在赢城一侧,也未必会为赢城说话。

  赢城冷哼一声,抬手猛地掐了羡临渊后腰处一下,埋怨道:“你也不知道安慰本王,还在哪说着风凉话。”

  羡临渊吃痛,微皱了眉头,叹了一口气:“哪里是说风凉话,只是弹劾你便罢了,皇上若是当真要处罚你,现下就要禁你足了。”

  听了羡临渊的话,赢城也不再出声,静静地躺在羡临渊身上,蓦地说了一句:“羡临渊,你怎么不像以前那样爱本王了。”

  羡临渊覆在赢城头发上的手一顿。

  似乎感受到了羡临渊的动作,赢城伸手搂紧了羡临渊的腰,“你还继续像以前一样爱本王好不好。”

  羡临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赢城的问题。

  如果是曾经的自己,面对现今的状况他会怎么做?大概是竭尽所能的哄着赢城开心吧。

  可是他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再去逗弄一个长不大的孩童了。

  他爱赢城。

  九岁那年赢城像一束光救他于黑暗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与赢城牵扯到了一起。

  他是靠着对赢城的执念,拼了命的活了下来。

  遇到赢城之前,羡临渊从未想过原来爱是那么强大的信念。

  直到遇到了赢城,他才知道,爱可以把人追捧到天上,也可以将人践踏到深渊里。

  羡临渊清楚的知道,他这余生都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单是赢城一人,就已经将他这一生的爱意耗费个干净,谈何有力气再去爱别人。

  赢城的爱意来得太迟。

  他拼了命想要的时候,赢城连个许诺都不肯给他;当赢城带着满腔爱意将心捧给他的时候,他,不需要了。

  他答应赢城,不是因为他回心转意,而是他想看看,赢城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现在,他知道了。

  赢城的爱,也不过如此。

  没有他的热烈,没有洛青云的隐忍,甚至没有林楚的坦然......

  他在赢城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两个月的时日过的很快。

  赢城从未提起过知念的事,下了朝会也是直奔竹园,哪里也不去,就连张根生喊着他出去吃了酒,他也是阴沉着脸拒绝了。

  城中渐渐开始传起了赢城要娶王妃的闲话来。

  自医馆回了竹园,羡临渊的脸色一直不太好。

  赢城以为羡临渊因着医馆的事忙,也未在意,搂着羡临渊便沉沉睡去。

  羡临渊听到赢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才睁开了双眸,看着面前俊秀的人儿,羡临渊的手情不自禁的伸了上去,却在即将触及赢城的脸颊时,畏怯的收了手。

  这一夜,羡临渊看着房梁,一夜未睡。

  天刚蒙蒙亮,羡临渊便起了床,今日赢城休沐。

  他已经很久没有给赢城亲手做了膳食,自赢城恢复朝会以来,二人除了晚膳能在一起用以外,几乎是一整日都见不到面。

  这个季节的患者较多,羡临渊每日也是忙的脚不沾地,每日的晚膳也是让无忧自王府带来。

  也许这是,他为赢城做的最后一顿膳食了吧。

  羡临渊看着空荡荡的厨房,除了米面,再无其他,轻叹一口气,解了袖带,启门去了山里。

  老一辈常说“靠山吃山”,自是不假。

  住了山里,唯一的好处便是,漫山遍野尽是采摘不尽的山珍野果。

  不消片刻,羡临渊便自山上下来,下山时借着泉水将竹篮里的野菜一道清洗了个干净。

  待膳食快要准备好时,赢城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环着手臂看着羡临渊的背影出神。

  袖带将羡临渊宽大的袖口束起,露出白皙纤长的手臂,如玉藕般让人禁不住想去抚触一番。

  羡临渊为了做膳食方便,只着了里衣里裤,上山时为了浣洗野菜时卷起的裤脚还未放下。

  玉笋般的脚踝,引得赢城只想将人狠狠揣进自己怀中。

  羡临渊的思绪全在赢城即将成婚的消息中,连人何时站了自己身后都未察觉。

  直到腰腹被赢城圈起,才惊醒过来。

  “你真是,要了本王的命了。”炽热的呼吸灼烧在羡临渊的耳根。

  “松开。”羡临渊浑身一颤,冷声道。

  羡临渊的衣着上还带着山野带回的凉气,加上羡临渊冷冰冰的语气,将赢城内心的一点躁动,浇了个透彻。

  “大早上的你又发什么脾气?”赢城颇为不满地埋怨了两声。

  羡临渊没有说话,将冒着热气的锅盖掀开,灭了炭火,拿了碗筷,准备将煮好的膳食盛了来。

  看了羡临渊的反常,赢城摸不着头脑,伸了伸懒腰,将无忧唤了进来。

  无忧面对赢城的疑问,有些吞吞吐吐,在赢城的逼问下,无忧咬了牙,含混道:“街上在谣传您即将.....大婚。”

  赢城一怔,这段时日,沉溺于与羡临渊的感情里,他竟是将这事抛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回了房舍,赢城一把搂住羡临渊的腰,连同自己将羡临渊甩上了床榻。

  羡临渊也未拒绝,静静地任赢城耍混。

  “可是听说了什么?”赢城躺正了身子,将下巴贴了羡临渊头顶,细细嗅着羡临渊的发丝。

  羡临渊连发丝上都充盈着淡淡的草木药香。

  “嗯。”羡临渊沉沉应了一声。

  “可是生气了?”赢城含着笑意,心中却止不住有些雀跃。

  羡临渊若是因此生了气,就证明着羡临渊是在意自己的。

  羡临渊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远处。

  赢城略有了怒意。

  “你这是何态度?”

  “是何态度?”羡临渊将目光移到赢城脸上。

  “你问本王?”

  “那我应是何态度?”

  赢城有些恼怒的挠了挠脑袋,“人人传本王要成亲,难道你不生气?”

  羡临渊推开赢城起了身,将袖口放下,整理一番,径直走向餐桌,平静道:“那便祝王爷儿孙满堂。”

  赢城失神地看着羡临渊端坐的笔直的身影。

  他总觉得羡临渊很奇怪,曾经的羡临渊最起码会质问他,甚至是发些小脾气来。

  心情好的时候,他也总是乐意去哄一哄,只当是二人之间的调剂。

  而今,他再是如何对羡临渊好,羡临渊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此番是当真对羡临渊上了心的,不是以往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整个赢启,断然找不到第二个让他赢城如此这般的人了。

  但是羡临渊却总是想将他拒之千里。

  羡临渊,究竟是为何如此?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爷能否为我违抗圣命

  赢城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抬了步子,握住羡临渊的手腕,一把将人自木椅上拽起,“起来!”

  羡临渊蹙了眉。

  “本王要娶王妃了,你便是这般?”赢城提高了声线。

  羡临渊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一下挣开了赢城的手,带着甩开手的惯性,将桌面上的粥碗也一并甩打在地,汤渍溅了一地,也溅了二人身上。

  “不是迟早的事吗!”羡临渊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是迟早的事吗?为何要一遍一遍说与自己听。

  可笑,自己差点就被赢城这段时日的温柔蒙骗了去。

  竟然还生出想与赢城这般走下去的荒谬的想法,当真是疯了。

  “你不想本王成亲?”赢城呆怔着看着羡临渊。

  羡临渊颤抖着闭了闭眼,他不知道赢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到底是为何,一遍一遍的在他身上剜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蓦地,羡临渊睁开了双眸,咬牙道:“是,王爷是否能为了我违抗圣命。”

  赢城瞪大双眸看向羡临渊,一闪而过的惊喜在眼眸中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羡临渊看不懂的情绪在赢城的眼眸中反复流转。

  羡临渊轻笑一声,转身出了房门,拿了扫把默默地清理地上的粥渍与碎裂的瓷片。

  赢城一动未动,静静地站在一旁,盯着羡临渊的动作,不做言语。

  羡临渊静静地清扫干净了地面,正欲出门,被赢城扣住了肩膀。

  “本王——”赢城张张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羡临渊不想让他成亲,他内心是有一点喜悦的。

  可是.......

  羡临渊没有动,拿着扫把的手沁出了一层薄汗。

  赢城极为僵硬地从身后抱住了羡临渊,声音里带着些祈求的意味:“我们这样不好吗?你别在意这个。知念会住了西院,东院会一直留与你住。”

  羡临渊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赢城简直比恶鬼还要可怕,他用着最甜的话,对他做着最恶毒的事。

  羡临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王妃入府,住了西院不合规矩。”

  赢城听了话音,将羡临渊搂的更紧:“那本王便与你宿在这竹园。”

  只要羡临渊不离开他,宿在哪里又如何。

  羡临渊顷刻间觉得这世界极为安静,安静到他的耳边只能听到赢城的声音、赢城的呼吸。

  他自己的心跳呢?自己的呼吸呢?

  全部听不到了。

  心死的人,又怎么会有心跳呢。

  羡临渊垂下头,极力压抑着胸口处的恶心,平静地应了一声:“好。”

  赢城惊喜的夺下羡临渊手中的扫把,将人横抱到床榻上,紧紧搂在自己怀中,满足地将头埋在羡临渊胸口。

  羡临渊只觉得胸口被赢城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他却提不起任何力气将赢城从自己身上推开。

  他甚至享受赢城压迫在自己胸口上,带给自己的窒息感。

  这种窒息感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从未想到,他这一生,竟然能有一天,心甘情愿的离开赢城,甚至是想要马不停蹄的离开。

  第一次,他对留在赢城身边感到的是苦涩与抗拒。

  赢城成亲的日子愈来愈近,城中的讨论声也愈发热烈。

  江城各处似乎都在洋溢着喜悦,就连来医馆的病患都少婻鳳了许多。

  偶尔来了个病患,嘴里谈论的也是赢城的婚事,知道羡临渊与赢城关系的人,便总是匆忙戳戳说话人婻鳳的胳膊,再偷偷看了羡临渊的脸色。

  这患者便如做了错事的孩童般,低垂了头,不再言语。

  羡临渊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赢城大婚将至,王府也是异常忙碌,裕妃将赢城扣了王府,让他专心等着大婚。

  羡临渊在医馆待得也是无聊,也不想去感受来往的病患投来的审视的目光,索性躲懒日夜宿了竹园。

  这竹园本就只有他、赢城与无忧三人知道,当裕妃敲了门的时候,羡临渊还是惊讶了一下。

  不过,随后也就理解了,应该是从无忧口中打探出来的。

  “裕妃娘娘安。”羡临渊启门,行了礼。

  裕妃依旧是风姿绰约,许是赢城要成亲了,面上更是添了几分喜气。

  裕妃将随行的几个宫女与侍卫留在了园外,随着羡临渊一同进了竹园。

  看着被打理的风雅干净的院落,裕妃不住的点头。

  “这竹园,当真是打理的极好。”

  羡临渊垂头,“娘娘过赞了。”

  裕妃收了目光,“竹园再美,也不能时时沉溺其中,偶尔赏玩游行一番,自是放松了身心。”

  羡临渊自是有听得懂裕妃话中意。

  “娘娘放心,王爷心中自是有度。”

  裕妃端坐了身子:“城儿心思都在你这,何不搬回了王府?”

  羡临渊抬眸看了一眼裕妃,继而将头转向一侧:“王妃入府自当入住东院。”

  裕妃以为羡临渊是使了性子,“西院本宫可让人按着东院重新打理一番。”

  羡临渊摇摇头,道:“娘娘,临渊宿在这竹园极好。王爷那儿,临渊会多多规劝,不会让人道了王爷脊背。”

  裕妃还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规劝。

  羡临渊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做了决定,是如何也改变不得。

  不过,羡临渊既是说了这番话,她也便放心了。

  娶妻与纳妾不同,娶妻了再经常留恋宿外,一定是要被朝堂与百姓诟病。

  现下朝堂上没了太子,只有赢城与赢盛,谁人不想自己孩子能搏得一番天地。

  可怜天下父母心,裕妃也不能被这世俗幸免。

  裕妃自是知道赢城的性子,抿了抿唇,抬起的手又搁置,最终像是下定决定般,抬手覆上羡临渊的手背:“临渊,你知时势,懂轻重。城儿与你一起,本宫放心。希望你万事以城儿为重。”

  羡临渊点了点头,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恭敬道:“娘娘放心,临渊自知。”

  见羡临渊有些漠然的模样,裕妃也未多说什么,既然已经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了,她也不在此地多做久留。

  临走多番打探了羡临渊一眼,得了羡临渊点头,才总算放下了悬起的心,踏实离去。

  羡临渊转身回了竹园,看着满园葱翠,明明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在他眼中却是灰暗一片。

  与竹园相反的,六王府内,红绸帷帐,灼灯明烛,一片喜庆祥和......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为悦己者容

  入夜,羡临渊早早熄了灯窝在了床上。

  明日便是赢城大婚之日,羡临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过是再过一日而已。

  忽然一阵风吹过,吹开了房门,钻进了寝室内。

  羡临渊翻了个身,也未去将门关上,任由它开着。

  床榻突然着了重量,不得羡临渊反应,便被拥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羡临渊没有挣扎,这般熟悉的气味,除了赢城,再无他人。

  “睡了?”赢城轻声道。

  羡临渊动了动身子,“你怎地出来了?”

  听了羡临渊的问题,赢城顿觉委屈:“母妃派了人看着,本王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便如此冷淡。”

  羡临渊转了身来,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赢城,从他的发丝,到眉眼,再到鼻尖、嘴唇.....看的认认真真。

  赢城被羡临渊打量的有些不自在,轻咳两声将人拥入怀中,“看本王做什么?”

  羡临渊也未遮掩,“今日,娘娘过来了。”

  赢城猛地拉开自己与羡临渊的距离,脸色蓦地一冷:“母妃来做什么?”

  “没什么,娘娘要我劝解王爷日后要懂得分寸,王爷以后便少来这竹园吧。”

  赢城拉着一张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多管闲事。”

  边说边将羡临渊拉入自己怀中,“你莫要听母妃言语,本王以后会经常来竹园陪你。”

  “那王妃那呢?娘娘那要如何交代?”

  赢城一愣,暗自咬了牙。

  “你放心,本王答应你的便定是会做到的。她不过是有个名分,待她生下孩子,本王.....”

  是啊,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看着赢城为难的模样,羡临渊一笑,“我没关系,你做安排便是。”

  一击毙命,不过如此。

  自己现在连男宠都算不得,说的好听了,不过是赢城养在城外的外室。

  羡临渊总觉得这一次将自己的心思收敛的足够彻底,这一次,他总该可以体面的离开。

  但是心,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痛。

  原来,只要是接近赢城,他便永远做不到全身而退。

  终究是自己高估了自己。

  羡临渊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空荡荡一片,整个身体似乎轻飘飘的不是自己的一般。

  赢城看着羡临渊的模样,莫名的恐慌起来。

  “你放心,”赢城急切的将羡临渊揽紧,他害怕看到羡临渊如今的模样,“临渊,本王心里只有你,只有你。”

  羡临渊没有说话,他深情企且麻木地看着赢城,赢城身上那股淡淡的檀木香将他团团围住。

  他眷恋地将自己埋在赢城的怀抱里,赢城终究还是要娶了知念。

  再过一晚,这人,便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羡临渊甚至感受不到难过,原来,心死了,是连难过都不会有的。

  床幔上的珠帘,摇晃了整整一夜。

  羡临渊从未如此的放肆过自己对赢城的感情,他的爱如炽热的火焰,将赢城团团裹挟。

  赢城对于羡临渊的主动感到不可思议,不等赢城深究,欲望便攻破了理智,占据了高峰。

  二人抵死了缠|绵,恨不能将对方与自己融为一体。

  直到月落阳升,直到鸡啼狗吠,二人才恋恋不舍的拥抱着彼此,阖眼而眠。

  羡临渊从未睡过如此踏实的一觉。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那年元日,灯光璀璨处,有一少年,眉眼如炬,冲他一笑。

  他道一声:“王爷,别来无恙......”

  一大早,两人仿佛有默契般地一齐睁开了双眸。

  赢城温柔的亲吻了羡临渊的额头,“今晚,本王便不过来了。”

  羡临渊轻轻应了一声:“好。”

  二人起了身,相对无言。

  赢城正欲唤了无忧进来更衣,被羡临渊抬手止住了。

  赢城狐疑地看着只着了一身里衣的羡临渊,脖颈处的那一抹红色令他顿感愉悦。

  羡临渊拿了赢城的衣服,一件一件,细细为赢城着了装。

  “不必穿的如此仔细。”赢城淡淡道。

  确实不必穿的仔细,这衣服,回了王府,便要被换下了。

  赢城本就长的俊朗,若是穿了一身红喜服,定是惹人着迷。

  羡临渊嘴上应着,手却没有止住动作,仍是仔仔细细,连一个折痕都没有放过。

  眼看时日不早,无忧进了院子催促着:“王爷,再晚要误了时辰了。”

  “知道了。”赢城有些不耐烦。

  “别气,大好的日子。”羡临渊道。

  “若是今日娶的你,本王定是喜笑颜开。”赢城抬起羡临渊的下巴,轻轻烙下一吻,“最迟后日,本王便来。”

  羡临渊有些失神,对于赢城的话,反应了许久,才麻木地点点头。

  直至看不到马车的影子,羡临渊才折回了房内,沉默地浣洗完,开始着手收拾自己在竹园的物品。

  羡临渊的东西并不多,两三件换洗的衣物,除此之外,竟再无其他。

  羡临渊将衣物折叠整齐,包了起来,将竹园里外打扫了一遍,甚至连橱柜的边角都擦拭了个干净。

  他晾在园中晾干的药材,也细细收了起来,园中的花木皆一一浇了水去。

  园中晒的几味药材,有养胃的,有治疗胃痛的。

  羡临渊将这药材分类归纳好,放了瓷翁中,标了标签及用法用量,归置到了寝室桌案显眼的位置。

  看着满院子的海红豆,羡临渊有一瞬间的恍惚。

  曾经赢城带着他来看着园子时,内心的那份惊喜,仿若昨日。

  “入骨相思,他,不知。”

  羡临渊垂了眸子,拿上包袱,头也不回了出了竹园。

  时隔许久,看羡临渊终于来了医馆,孟童高兴的围着羡临渊转了好几个圈。

  羡临渊笑着按住了孟童的脚步,唤了齐鸿与孟童一起到了二楼寝室。

  孟童自然地接过羡临渊手中的包袱,眼眸中的兴奋怎地也掩盖不去,“公子,您将这衣物拿来,可是日后不走了?”

  羡临渊没有直面回答孟童的话,只是让孟童将那包袱放下,扬了扬下巴,示意二人坐了自己面前。

  “孟童,虽然你年纪小,但是对于医馆的日常管理是没有什么难处了,若真是遇到了难处,你便找你师父来,他会帮你的。 ”羡临渊认真道。

  孟童略显幼态的脸皱了皱,“公子,您这是何意?”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转头看向齐鸿道:“齐鸿,你若是愿意留在医馆,便留在医馆帮忙吧,免得医馆来了会惹是非的人,孟童招架不来。你若是不愿留下,便回了王府去吧。”

  听着羡临渊的话意,孟婻鳳童与齐鸿对视一眼,羡临渊这话里意思,明显像是在交代医馆未来的后事。

  “公子,您要离开医馆吗?”孟童焦急道。

  羡临渊摇摇头,“不是离开,我有些事情还未处理,只是暂时没有精力来管理医馆,所以只得将医馆暂时托付给你们。”

  “公子是去处理什么事?带着孟童一起!”孟童急声道。

  羡临渊怔了怔,有些为难该如何开口,孟童向来懂事,不多言语,羡临渊着实没有想到孟童会问这个问题。

  好在齐鸿及时的扯了扯孟童的衣袖,看着孟童轻声道:“公子定是有要事,我们就不要添乱了。”

  羡临渊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齐鸿这孩子眼明心细,能留在医馆,也是好事。

  第一百四十章 悦己者不悦己

  安排好了医馆的事务,羡临渊将孟童和齐鸿遣了出去,关了房门。

  羡临渊怔怔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倒影出身。

  镜子中的人,面容枯瘦,一夜未得好好休息,眼下染了一层乌青,却依旧未能掩盖其五官的清俊。

  羡临渊拆下发簪,拿着 檀木梳仔仔细细地将如墨般的长发梳理平整。

  人为悦己者容。

  悦己者不悦己。

  羡临渊敛去脸上愁绪,自妆奁里拿了只白玉簪子,将长发松松挽起,无心悦者,如此便好。

  日暮西沉,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丝竹舞乐响彻了整个江城。

  羡临渊知会了孟童一声,便出了门。

  “公子去了何处?”孟童轻声道。

  齐鸿看着羡临渊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孟童,大概是因为练武的原因,原本两个身高相近的人,现下他竟比孟童高出小半个头来。

  “公子.....大约是去了王府吧。”齐鸿也学着孟童,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孟童先是惊讶地看向齐鸿,在看到齐鸿双眸里认真的神色后,双眸里染上一层哀伤,“公子他.....该是很伤心吧。”

  齐鸿没有回答,只是牵起孟童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捏了两下,以示安慰。

  两个少年默不作语,孟童看了羡临渊离开的方向,带着些许不确定道:“公子会回来的吧。”

  “会......吧.....”齐鸿道了一句,他不想惹了孟童难过,却也不想说了谎,他只是隐隐觉得,羡临渊这一走,大抵不会再回这江城了。

  六王府门前,锣鼓喧天,大红的喜轿,没有寻常人家嫁娶的吵闹,皇室的婚礼更显的肃穆些。

  王爷成亲,本该肃清场地,可赢城却独独下了命令,允许百姓观礼。

  红绸铺了满地,娇艳的新娘一身凤冠霞帔在喜娘的搀扶下,于王府门前跨过马鞍。

  随着喜娘一声拉长了语调的“新妇跨马鞍,王爷王妃一生平安——”,引了府外一众百姓连连叫好。

  羡临渊隐匿在人群中,冷眼看着这场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婚礼。

  府内喜娘的声音再次响起:“新妇过火盆,王爷王妃生活红火——”

  不等百姓欢呼,府内的锣鼓便先敲响了来。

  不消片刻,整个王府都安静了下来,府外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也都闭口不言,探长了脑袋往王府内瞧去,可却是什么也未看到。

  一声洪亮的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上承天缘,下顺人意,王爷王妃安康吉祥,一拜天地.........”

  ...........

  随着礼生一句“礼成——”整个王府再次热闹起来,欢呼声掩盖了府外百姓的喝彩声。

  羡临渊看着府门打开的王府,颤抖着嘴唇,无声道了一句。

  “吾愿有四,一愿吾君身体康健,二愿佳人常见,三愿顺心如愿,四愿与j君死生,不复相见。”

  唇合,双眸已是模糊不堪。

  赢城行完了礼,不合规矩地跑出了府门,道了一声:“多谢诸位前来观礼,稍下让侍女分了糖酥大家带回去,沾沾喜气。”

  惹了百姓齐声叫好。

  赢城再不顾及其他,向四周张望着,似是在急于寻找着什么,良久,也未见到自己想见的身影,落寞地回了王府。

  而此时的羡临渊,已经踏上前往仲春堂的路上。

  离开王府大门的那一刻,羡临渊的心早已麻木。

  他本以为自己的心会痛,以为自己的精神会承受不住这一切而溃散。

  他料想的一切都未发生,他甚至在身上带好了鬼医谷特制的定神的药来。

  羡临渊自嘲的笑了笑,明明已经不在意了,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泪来。

  他已经不在乎赢城娶了谁,亦或者纳了谁。

  从此以后,赢城这个名字,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羡临渊极为豪壮的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渍,从小到大,他从未怯懦过,这次,就让他做一次胆小鬼吧,将自己裹得结结实实。

  他愿意做地下的鼠蜥,永存于黑暗,换得一生的自由。

  “师兄。”羡临渊踏步踏进仲春堂,一眼便见了正在整理药材的洛青云。

  “怎地这时得了空来了?”洛青云见了羡临渊,又诧异又惊喜。

  “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你。”

  洛青云察觉到羡临渊微妙的情绪,惊然察觉到,今日——是赢城的大婚之日。

  “没事吧?”洛青云放下手中的活计,掸去身上的浮尘,引着羡临渊进了后院。

  “能有什么事?”羡临渊笑了笑。

  见羡临渊不愿提起,洛青云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二人坐定,“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羡临渊笑了笑,抿了口茶,淡然道:“医馆我交给孟童了,他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烦请师兄过去帮衬一二。”

  洛青云蹙起眉头,“你要离开江城?”

  羡临渊点点头。

  得了应答,洛青云反而舒展了眉头,起身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也好,踏遍山河,悬壶济世,倒也是替师父完成他的夙愿了。”

  洛青云打量了一下羡临渊,迟疑道:“你便是准备如许出去?”

  羡临渊轻笑道,“赢启遍地都是鬼医谷铺子,你还怕我没了钱粮。”

  洛青云拍了一下额头,展了笑颜:“这倒也是。”

  “父亲那边,也有劳师兄了。”

  “你且放心去便是。”洛青云说着,便唤了人来备了膳食,“走之前,再陪师兄喝一杯。”

  “好。”

  羡临渊没有拒绝,此去不知何年能归。

  再次相见时,愿师兄已有良人在侧。

  羡临渊看着洛青云忙碌的身影,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曾经那个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少年,如今变得更加沉稳内敛。

  如果他先遇到的是师兄,是否就没有这么多年的心酸忐忑。

  可惜没有如果。

  羡临渊兀自摇摇头,他需要尽快离开这里,离开江城。

  他怕赢城不日便会将这江城交了底朝天,到那时,即便他想走,便也走不了了。

  饭菜已上,二人对酌几杯,便放了杯盏。

  “师兄,保重。”

  洛青云点点头,眼眶一热,哽咽一声,只道了一句“常来书信”便再无其他。

  辞别了洛青云,羡临渊并未急着离开江城。

  在游山踏河之前,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彻底解决。

  第一百四十一章 离别前的交易

  辞别洛青云时,将将亥时。

  羡临渊独自驾了马车去了皇宫宫门处等待。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急需要解决牵扯了鬼医谷婻鳳风言风语的人。

  看着不断喷吐气体的棕马,羡临渊探身抚了抚它的鬃毛。

  他不禁感觉有些好笑,饶是赢城曾经怎样耐着性子教自己骑马,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学会。

  或许他天生就不适合骑马。

  或者,他天生就驯服不了马匹。

  等了不多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可是临渊?”

  羡临渊闻声抬眸,灯火昏暗,看不清来着面容。

  不过羡临渊闻声识人的本领倒也拿的出手。

  羡临渊跃下马匹,向前一步,静等来人的靠近。

  “三殿下安。”羡临渊俯身行了一礼。

  赢盛并未露出惊疑之色,仿佛早有料想般点了点头。

  “怎地如此晚了,可是在等本宫?”

  羡临渊起了身,抬眸对上赢盛,“不知三殿下可有时间一叙?”

  赢盛点点头,偏头对着轻歌耳语两句,转头看向羡临渊。

  “天色已晚,临渊可是愿意同本宫入了承雍宫细作商谈?”

  羡临渊看了一眼天色,有些迟疑,二人站在宫门处,确实不妥。

  “那便打搅了。”羡临渊作揖道。

  看守宫门的卫兵见是赢盛,也未多做阻拦,三人亦步亦趋到了承雍宫。

  赢盛似是有意靠近,身上的酒香若有似无的飘进羡临渊的鼻腔中。

  “殿下吃酒了。”羡临渊淡淡道。

  赢盛嗤笑了两声:“赢城大婚,怎能不庆祝一二,不留神吃的多了些。”

  听得赢盛的话语,羡临渊沉默了下来。

  赢城新婚,举国同庆,不开心的,仅自己一人。

  二人都未再说话,月亮投射下来,将羡临渊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找本宫何事?”赢盛将轻歌端来的醒酒汤喝了个干净,半倚靠在软枕上,有些醉态地看着羡临渊。

  “三殿下心中想必是很清楚。”羡临渊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淡青色的茶汤宛如他的内心一般平静,没有丝毫涟漪。

  “本宫心中窝的事太多了,不知道临渊指的是哪一件?”

  “说劫狱之人是鬼医谷的人,是您吧。”羡临渊的扫向赢盛的双眸蓦地一寒。

  赢盛神色淡然,显然不想回答羡临渊这个问题。

  于是拿了桌案上的一颗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了橘皮,连同上面的丝络都摘了个干净。

  “三殿下摘去的是橘络,与橘肉一同食用甚好。”羡临渊淡淡开口道。

  “哦?这橘络可是有何作用?”赢盛面露喜色。

  “橘络可以缓解食用橘子上火的现象,适量食用还可以增强食欲,辅助肠胃消化。”

  “哦——”赢盛伸手捏起放置在桌上的橘络,抬手举在自己眼前,打量许久,邪魅一笑,看向羡临渊。

  “那可真是个宝贝。”

  看向羡临渊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一句话,意有所指。

  羡临渊不自在的将脸偏向一旁,视线虚无地飘向窗外的一株合欢花。

  见羡临渊看着合欢出神,赢盛脸上的笑意更浓:“临渊可是也喜欢这合欢?”

  羡临渊有些失神的视线这才慢慢聚拢来:“谈不得喜欢,寓意倒是极为动人。”

  赢盛追着羡临渊的视线看去,“偏劳采赠佳人手,怨愤都蠲好合欢。”

  “三殿下可是有了心上人?”

  赢盛看向羡临渊的目光变得灼热了些,“只可惜,心上人的心,不在本宫这。”

  羡临渊一怔,嘴角浮起一抹苦笑,“那殿下可真与临渊同病相怜。”

  天色昏暗,大殿内烛火通明,晃动的烛焰交相辉映,交叠出来的明暗侧影使得羡临渊的五官更为立体。

  赢盛一时看的有些失神。

  “你可愿意与本宫做一笔交易?”

  “交易?”

  赢盛放下手中被摘了橘络的橘子,又自盘中拿了一颗,细细剥了皮,这次,他没有剥去橘络。

  手指轻轻一分,一颗橘子,一分为二。

  赢盛将一半橘子放了羡临渊手中,轻声道:“本宫会将这些莫须有的消息解决掉,从此以后也保证,朝中事断不会与鬼医谷牵扯上任何联系。”

  羡临渊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一半橘子,沉默许久,“殿下想要得到什么呢?”

  赢盛将手中的橘子轻轻掰下一半,填入口中,细细咀嚼几下,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着。

  “你。”

  羡临渊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动了一下。

  “殿下莫要说笑。”

  “本宫是认真的,这合欢,也是看了洛青云在院子里种植了两颗,想来,是为你而种的吧。”

  羡临渊拿着橘子的手微微握紧,手中的橘子被挤压的破了皮,汁液滴在羡临渊的手上,一股橘子特有的酸涩清香味道弥漫开来。

  “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自是知道。”赢城放下手中剩余的橘瓣。

  “这算是要挟么?”羡临渊道。

  “自然不是。本宫只是想告诉你,在这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不是只有赢城一人。”

  “殿下。”羡临渊端直了后背。

  “我无意你们之间的争权夺谋,此时是我一人所为,与鬼医谷无关,殿下若是执意如此,那么我们便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看着羡临渊着了怒意,赢盛即刻转了话题。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不着急。

  总有一天,他要将羡临渊的身体与心,一并都留在自己身边。

  “本宫只是单纯欣赏你,不知临渊可否给个机会?”

  羡临渊是如何也未料到赢盛竟是对自己怀揣了这般心思。

  “殿下说笑了。”

  “本宫从不玩笑。”赢盛忽而认真起来。

  “羡临渊,本宫着实对你有意。”

  “鬼医谷的消息本宫自会料理干净,此事你权当本宫任性了,只是想引了你来见本宫而已。”

  “三殿下的任性可真是令人担当不起。”羡临渊道。

  “你便好好考虑一下本宫的话来,赢城如此待你,你还要为他守身如玉?”

  羡临渊的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一片。

  赢盛这番话便是在羞辱他,与当着众人的面扇他两巴掌有何异。

  羡临渊看不透赢盛,自然也不知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假。

  他自诩自己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若论美貌,这世上长相俊美的人多的如是;若论才华,朝堂之上文武双全的才子更是挤破了脑袋,哪有他显山露水之处。

  那么,羡临渊眸色一凛,若不是为着人,那便是为了鬼医谷而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火烧竹园,你逃不掉

  “临渊,你不必着急回复本宫心意。”

  赢盛一双上调的桃花眼流连的看着羡临渊:“本宫随时等你回来。”

  羡临渊本以为赢盛会与自己谈条件,甚至会以此来要挟鬼医谷,没成想,竟是如此解决了问题?

  羡临渊总觉不妥,张了张嘴,也未说出什么话来。

  赢盛婉言留下羡临渊,却被羡临渊不着痕迹地拒绝了。

  他不喜欢赢盛,与赢盛在一起时,羡临渊只觉得后脊发凉。

  他看不懂赢盛,赢盛与赢城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赢城的情绪全部写在脸上,他的不悦他的暴躁,你都可以观察的到。

  而赢盛,你窥探不到他的心思,纵然嘴上说着爱你,可能心里想的只是如何利用你。

  羡临渊挥起马鞭,自嘲地笑了笑,一个玩弄感情,一个玩命利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出了皇宫,羡临渊一时也未想好要去哪里,只是想着离开江城,越快越好。

  王府内,夜已深,一身华服的新娘在红烛的映衬下,醉里迷人。

  赢城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知念双手覆在已经隆起的小腹处,起身褪下赢城外衫:“王爷,歇息吧。”

  东院寝室的烛火熄了。

  次日赢城带知念跪拜帝后与裕妃,自皇宫回来后便独自策马去了竹园。

  自皇宫到竹园的距离算不得太远,回了王府将朝服换下是能赶在日落前到达的。

  赢城却还是将知念送了马车上,自己一人抄了近路。

  他迫切的想见到羡临渊,想用行动告诉羡临渊自己并没有食言。

  王爷成婚,可休沐九日。

  赢城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的上扬起来,他开始期待羡临渊看到他出现在竹园时满脸惊讶又欣喜的表情了。

  不等马蹄停下,赢城便飞身下了马,手中缰绳一甩,缰绳“啪”的一声摔在竹园门前的一棵合欢树上,打了一个圈,便缠绕了个结实。

  赢城瞥了一眼这合欢树,竟有了小臂般粗细,这还是第一次带羡临渊来此地时,羡临渊种下的,一转眼,竟长的那么大了。

  “怎地还未回来?”赢城推了推门,意外发现,门竟是上了锁的。

  竹园周围没有围墙,是用了一圈竹子围成的篱笆。

  他知道羡临渊最近是没有去医馆的,心里有些狐疑,以为羡临渊又是去了山上摘药材去了。

  蹙了蹙眉,心中总有种莫名的不安。

  他还从未尝过等待的滋味,羡临渊也从未让他等过。

  不论是在王府还是在任何一个赢城需要他的地方,只要赢城需要,羡临渊永远都在。

  似是想保持这份寂静,赢城难得的靠着合欢树坐了下来,闭眸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忧轻轻将赢城唤醒。

  “几时了?”赢城看了看已经开始西沉的夕阳,心中的不安又添了几分。

  “酉时了。”无忧毕恭毕敬的答道。

  伸手将赢城扶起,打开了竹园的竹门。

  赢城有些暴躁地推开无忧,“出去。”

  无忧应了声,看着空落落的竹园,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同样觉得不对劲的,还有赢城。

  竹园有一片空地,被羡临渊架了棚架,晾了药材。

  如今,药材也没了,棚架也没了。

  整个院落,干净又整齐,成片的海红豆很明显也是被人精心照料了。

  虽然以往也是被仔细照料着,但总是有些不同。

  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充斥了赢城的胸腔。

  心中似乎有根弦,骤然收紧,继而绷直,仿佛下一刻便要断裂。

  赢城抬步走向厅堂,推开门,木质的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木架上被剪去花蕊的狐尾百合安静地支在瓷瓶中,柔嫩带着细微波浪翻卷的花瓣,微微打了卷,慵懒的垂了下来。

  赢城呆愣住了,聚焦的瞳孔集中到了内室的床榻。

  被褥被折叠起来,床榻上的褥子绸缎绷的极度平整,没有一点折痕。

  “羡临渊.....”赢城的嗓子像卡了什么东西,有些微哑。

  他鬼使神差般的打开了衣柜。

  空空荡荡的衣柜里,只有他的衣服,平整安置在里面。

  赢城转身了身,脚下的步子不觉有些快,奔向了厨房。

  他希望看到羡临渊系上袖带,窝在厨房围在锅炉旁忙碌的羡临渊,他一定会耐心地替他拭去额上细汗。

  可厨房空无一人,灶台上除了一口被盖上盖子的铁锅外,什么有没有了。

  赢城不死心地将整个竹园翻了个遍。

  明明哪里都有羡临渊的身影,可哪里都没有羡临渊。

  “去哪里了......”赢城失神地站在厅堂里,喃喃自语。

  羡临渊竟然敢不经过他的同意,离开了竹园,不可原谅!

  惊慌在被挑衅了威严后顷刻间变成了愤怒。

  “无忧!”赢城咬牙道。

  “搜山。”

  园外的无忧一怔,“王爷,公子是否在医馆?”

  赢城闻言,扯了缰绳便向医馆直奔而去。

  看着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赢城,孟童艰难地维持着镇定。

  齐鸿见气氛不对,赶忙将孟童拉到身后,恭敬地向赢城行了礼。

  “王爷,您是来寻公子的吗?”齐鸿看了一眼赢城,似是早有预料。

  “他去哪了。”声音低沉压人。

  齐鸿顿了顿,攥紧了双手,“公子,昨日来了医馆,便匆匆离去了,并未说去了哪里。”

  好,很好。

  赢城没有言语,折身甩手离去。

  羡临渊前日里温顺地伏在他胸口一遍一遍唤他“赢城”的模样还在眼前。

  赢城一手拽着缰绳,一手痛苦地捂着胸口,强忍着内心的那股暴动,浑身如冬日被雨水打透了全身一般冰凉。

  从小到大,他赢城要什么得不到。

  这大概第一次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滋味。

  一座山,整整一夜,亮如白昼。

  无忧顶着疲惫的身躯跪到赢城面前,深吸一口气:“王爷,已经搜了三遍了,没有公子的身影。”

  赢城浑身散发的戾气,灼的一众人不敢动弹分毫。

  “羡临渊,你以为你逃得掉吗?”赢城瞪着猩红的双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竹园。

  继而自身旁一名侍卫手中拿过一把火把,没有任何迟疑地将火把扔进了竹园内。

  霎时间,火光四起,篱笆爆裂的噼啪声在这山谷中起伏回荡。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通缉

  整整两日,羡临渊未敢停留,他不知道赢城何时会发现自己已经离开。

  按照赢城的手段,找到自己不过是时间长短的事。

  天下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一夜醒来,羡临渊牵了马车想要在客栈用写膳食时,却看到了客栈里小伙计看向自己躲闪的目光。

  “这位小哥,缘何如此看我?”羡临渊不带着不失礼貌的笑意问道。

  小伙计上下打量了一下羡临渊,放下手中的水壶,轻轻凑了过来。

  “公子, 你快些走吧,我见你不像坏人,官府通缉您的布告都已经张贴了城门口了。”

  羡临渊一愣,“通缉布告?”

  小伙计点点头,眨了眨眼,“布告并未说您犯了什么罪来,只说提供了线索有重赏,公子可是有得罪了当官的人来?”

  羡临渊扯了个苦笑,得罪当官的人......他还真是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多谢小哥。”羡临渊向小伙计道了谢,连着膳食也未食,在餐案上搁置了一定银子,便牵了马来,快速离去。

  赢城竟然张贴布告来寻他,这是羡临渊没有想到的。

  看来,自己的不辞而别,确实将这尊贵的王爷惹恼了。

  羡临渊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城都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他又不愿回鬼医谷去,能去的便只能是山野乡村这种生活圈子极为局限的地方了。

  再不济,他便去北漠。羡临渊苦笑一声。

  羡临渊脑海中曾无数遍的想过赢城是如何将自己抛弃的,却万万没想到,赢城竟然有一天会找他找的如此疯狂。

  不过是咽不下被玩弄的愤怒罢了。

  羡临渊摇着马鞭,借着鬼医谷医馆的布局图搜寻着避世的小村庄。

  忽而一个叫做牛牛山的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有地标,没有佃户。

  羡临渊苍白疲惫的脸颊上,终于挂了笑意。

  牵着马车的马儿嘶鸣两声,似是也感受到了羡临渊的喜悦,撒开四蹄,直奔而去。

  越是接近牛牛山,四野便是愈加荒芜。

  起初还有连绵不绝的村庄,行至天黑,周围只有零零散散的住户。

  羡临渊没有寻住处,将马找了处空旷的地方拴了起来,马车中有他准备的干粮,寻了水脉,支了口锅,烧了热水,便在马车中休息了去。

  天刚微亮,羡临渊四下看了一眼,灭了火,便又直奔牛牛山而去。

  临到终点时,竟是许久都没有再见到一户人家了。

  羡临渊满意地看了看面前的山野。

  初夏的季节,漫山葱翠,虽无人烟,倒也乐的清净。

  他并非是不回江城了。

  孟童还在江城,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孟童独自丢在医馆的。

  况且,江城是赢启都城,鬼医谷许多铺子都铺设在江城,他是如何都逃脱不掉的。

  他只是想,出来走走,直到有一天,他能坦然面对赢城的时候,再回去。

  牛牛山山路平坦宽阔,羡临渊驾着马车也不是什么难事。

  行至半山腰,羡临渊突然听了一声呼救。

  “姑娘,可是伤到哪里?”羡临渊下了马车,探身一看,山崖下有一女子正紧贴着岩壁跪坐在岩石上。

  一身粗布青衣的少女抬起水汪汪的双眸,“腿脚没了知觉,使不了力气。”

  羡临渊闻言,急忙找寻了一根藤蔓,丢了下去。

  “姑娘,将这藤蔓缠了身上。”羡临渊边说,边将藤蔓找了棵粗壮的树拴了上去。

  羡临渊虽然身体早已亏空,但终究是男子,虽然颇费了些力气,也是将女子拉了上来。

  羡临渊查看了女子伤势,并无大碍,只是伤了脚踝,无须特意治疗,慢慢休养就可。

  “公子怎地只身一人到了这牛牛山?”女子看着羡临渊好奇道。

  牛牛山人烟稀少,鲜有人来。

  “出来寻个安静地儿。”羡临渊也未隐瞒。

  “牛牛山虽说荒远,却倒是真安静。”

  “还未问了公子名字。”女孩忽闪着明亮的双眸道。

  “羡临渊。”

  “陆溪禾,公子叫我溪禾便好。”陆溪禾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羡临渊点点头,看了陆溪禾的脚踝一眼,道:“你家在哪?要不要我送你?”

  陆溪禾看了一眼羡临渊,又看了一眼山路,有些犹豫。

  “你若是怕,也可告诉我你家地址,我帮你去叫了人来。”

  羡临渊见了女孩犹豫,并不强求,但是若要把这样一个女孩独自丢在山里,他也实属不忍心。

  看着羡临渊并不像坏人,陆溪禾摇了摇头,“那便给公子添了麻烦,送我到山脚下吧。”

  羡临渊点点头,看陆溪禾站都站不起来,急忙伸手架住了陆溪禾的胳膊。

  “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陆溪禾红着脸将头埋在胸前,轻轻点了点头。男女有别,这样的道理,陆溪禾自是懂得。

  有了女孩指路,羡临渊很快便驾着马车到了山脚下一所小院前。

  出门迎接二人的是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

  得知了来龙去脉,老人热情地邀请羡临渊宿下。

  羡临渊有些为难,几番推脱,却没能推脱过老人的热情。

  他本就不擅长拒绝,于是便勉强同意宿在这儿一晚。

  看着老人着手做晚食,羡临渊急忙挽起衣袖,熟练的处理起食材。

  老人惊讶地看着羡临渊。

  羡临渊一身穿着并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会做饭的男子本身就没多少,会做饭的富贵人家的男子几乎是没有的。

  老人也未多言,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羡临渊。

  一顿膳食做完,羡临渊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缓解了肩膀的酸痛。

  陆溪禾看着面前的菜肴,惊讶地瞪大了双眸。

  “想不到羡大哥做饭也如此厉害!”

  羡临渊勾了勾嘴角,“寻常便饭。”

  一顿饭不似与赢城吃饭吃饭那般死气沉沉,爷孙两人偶尔斗斗嘴,惹了羡临渊笑意连连。

  到这顿饭结束,羡临渊都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他就这样离开了江城,离开了赢城。

  不带一丝留恋,甚至没有半分悲伤。

  羡临渊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下,忘了赢城吗?

  很明显不是,他只是为了逃离赢城。

  为了逃离赢城,他甚至都不在意自己如此狼狈。

  与其说是逃离,倒不如说他害怕,他害怕自己留在江城,看到赢城与知念琴瑟和鸣的模样,自己会不会发疯,以至于撕破了脸去干了什么出格的行为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千里追妻

  羡临渊帮着收拾了碗筷,打了一盆井水,用锦帕湿了水,敷了溪禾的脚腕上。

  看着羡临渊认真仔细的侧脸,少女的心,怦然悸动了一下。

  溪禾拉着羡临渊聊了很多,直到夜深,才被爷爷催促着回了房间。

  这间院子不大,却是恰巧有着三间住房。

  一间是陆爷爷的,一间是陆溪禾的,剩下的这间羡临渊所住的,是陆溪禾哥哥的,十几岁便从了军,一走便是好多年。

  听了陆溪禾的话音,她哥哥最初走时还常常来信,后来战事越来越严峻,常常一年才得以见得一两封,如今,更是两年未接到书信了。

  羡临渊垂了眸,现下战事已经结束,大军早就返城。

  二年未得消息,怕是早已.....

  羡临渊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着做一个倾听者,不想去打碎爷孙二人的期待。

  或许,他们也早就想到了,只是给自己留一点寄托。

  次日一大早,陆溪禾便瘸着一只脚,半走半跳的敲响了羡临渊的房门。

  羡临渊天初亮便起了身,听了敲门声立刻踏了步子过去。

  陆溪禾换了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朱红色衣裙,白皙的脸颊上展露明媚的笑容。

  “羡大哥,爷爷叫你吃早饭呢。”陆溪禾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有着花季少女的俏皮。

  羡临渊笑着点点头,随着陆溪禾一同出了房屋。

  “临渊啊,”陆爷爷开了口,“溪禾同我讲了你的事,你若是不嫌弃便住了我这里,待你什么时候想离开了随时可以走,也算是报答你对溪禾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哪里谈的救命之恩。”羡临渊推辞道。

  陆爷爷笑了笑,“你若是再推辞,可就是嫌弃老头这地方寒酸了。”

  话已至此,羡临渊也不好再拒绝。

  他很喜欢陆爷爷和陆溪禾,爷孙二人都是很热情心善的人。

  与他们相处时,羡临渊说话随性的多,不用考虑哪句话惹了人不快。

  “爷爷您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陆爷爷哈哈笑了一声,一边收拾了碗筷一边道:“你要真是坏人,就不会将溪禾安然无恙的送了回来,”

  “别看老头子不识字,却也是知善恶的,你便安心宿下。”

  羡临渊没有再说什么,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着手帮着陆爷爷收拾了碗筷。

  陆溪禾因为脚腕受了伤,不便再去山上,于是便带着羡临渊到了山脚下汇聚的小溪边拿着竹篓网鱼去。

  羡临渊从未用竹篓网过鱼,只听得陆溪禾的指挥,站在溪水里费劲地将竹篓卡在溪水中央。

  溪水打湿了羡临渊的袍摆,时而被鱼儿溅起的水花溅了一脸。

  晶莹的溪水顺着羡临渊乌黑的发丝缓缓低落到了小溪里,漾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陆溪禾看着羡临渊狼狈又俊美的模样,止不住笑了起来。

  十七岁的少女,双眸闪烁着别样的光芒。独属于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感染了周围的一切。

  羡临渊听着陆溪禾跟他讲,她与哥哥如何在溪水中用鱼肉捉了螃蟹,回去是如何挨骂的。

  也讲了她与哥哥如何在山上遇到了棕熊,九死一生之际,哥哥是如何救了她的。

  羡临渊学着陆溪禾的模样坐在河边的卵石上,眼含笑意,静静听着少女的讲述。

  “羡大哥。”陆溪禾突然认真地看着羡临渊,“在某一个瞬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哥的影子。”

  羡临渊的心颤动了一下,犹豫着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陆溪禾的肩膀。

  “你哥,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羡临渊躲在牛牛山悠闲捕鱼的时候,赢城早已在王府急反了天。

  九日的新婚休沐早已过,陆十带着皇帝的口谕来了十几趟,愣是连赢城的面都没有见到。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赢城寒着一张脸,疲惫地窝在书房的坐榻上,昔日神采奕奕的人,如今颓废地宛如濒死的恶狼 。

  “王爷!王爷!有消息了!”无忧快步走进书房。

  “王爷,有人在会暨县见过公子。”

  赢城猛地弹身而起,一把扯过无忧手中的信函。

  “他去了会暨。”赢城的眉头蹙在一起,盯着手中的信函看了一会儿,甩手按了按太阳穴。

  “着人,备马。”赢城道。

  “王爷,断不能行。”陆十踏着步子走了进来,扯了扯刚刚与门口侍卫厮打时被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衫。

  “皇上下了几次口谕,催促着您上朝会,王爷您不能违抗圣命!”

  赢城丝毫没有理会陆十,恶寒着双眸看着无忧:“即刻备马!”

  无忧应声,转身之际却被陆十拽住了衣袖。

  “王爷,若是真的惹恼了皇上,您——”

  “无忧!”赢城怒斥一声,“愣着做什么,备马没听到!”

  无忧与陆十对视一眼,一个轻叹了一口气,一个默不作声抽出了衣袖。

  赢城像是浑身抽空了力气,颓然倒在坐榻上。

  透过窗户的阳光有些刺眼,赢城无力地抬起胳膊,将手背虚覆在眉骨上。

  他从未想过羡临渊会真的离开,明明那日羡临渊答应的好好的,说在竹园等他回家........

  当他怀着兴奋的心情,迫切的想要见到羡临渊时,他看到了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的房间。

  干净到,似乎羡临渊从未来过。

  在等不到羡临渊的那一刻,他真的怕了,他从未想过羡临渊有一天真的会离开他。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羡临渊,迫切的想要将羡临渊拥入自己怀中。

  成亲的那天晚上,赢城一夜未睡,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羡临渊。

  他想羡临渊为什么没有来看他成亲,他又想羡临渊是不是看到他成亲生气了。

  他终于体会到了担惊受怕、患得患失的感觉。

  羡临渊真的不要他了。

  连句告别都没有。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江城。

  赢城从未担心过找不到羡临渊,他担心的是,羡临渊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离开的江城。

  他早就察觉到了羡临渊的疏远,他以为他收了心就将羡临渊哄了回来。

  他以为羡临渊接受了他的这桩婚事。

  可终究只是他以为。

  羡临渊仿佛一直都是这样,不论遇到什么事,或是有什么想法,都是独自一人憋在心里。

  或许,不是羡临渊不愿意说,而是他从未愿意听。

  赢城懊悔自己犯过的错,挺起后背,一拳砸在坐榻上,檀木上精美的雕刻被砸穿。

  他想羡临渊!他要找到羡临渊!他要把羡临渊绑回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担得起一声好将军

  赢城将拦在自己面前的陆十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

  到达会暨时,天色已晚。

  赢城按着书信里提供滴的地址寻了那家旅店,才得知,人已经走了许多时日了。

  无忧要了两间客房,将失神的赢城拖进了房间。

  赢城如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床上,双眸虚望着房顶。

  他很累。

  自羡临渊失踪的那夜起,他几乎没有合过眼。

  他不敢睡,他怕自己错过了任何关于羡临渊的消息。

  他怕羡临渊真的寻了哪处山野乡村或是就此离开了赢启,自己纵是掘地三尺,怕也难将人寻了回来。

  就像是烈酒浇了火,热水灼了喉,烟火沸了年。

  他终于失去了理智。

  只要一想到羡临渊那晚与他的抵死缠|绵,他的心就仿佛千疮百孔一样的疼痛、风鸣。

  原来,那便是羡临渊对自己最后的告别。

  他怕他的世界再也没有羡临渊。

  无忧已经派了人去以旅店为中心,分了四路去寻找羡临渊的蛛丝马迹。

  而赢城唯一能做的,只有惶惶不安与等待。

  天色渐晚,羡临渊熟练的收了竹篓,抬起手臂颠了颠,冲着陆溪禾微微一笑:“看来今晚可以加餐了。”

  陆溪禾兴奋地挽起裤脚,跳进了水里,激起的水花宛若二人此时的心情。

  “羡大哥你真是厉害!竟然捕到一只鲈鱼!”

  陆溪禾压着羡临渊手中的竹篓,一把从竹篓里捞起一条鲈鱼,毫不吝啬对羡临渊的赞美。

  羡临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鲈鱼装回了竹篓,二人说说笑笑,回了小院。

  住在牛牛山的这几天,大概是羡临渊这几年中最快乐的时光。

  陆溪禾就像一个小太阳,时时刻刻温暖着羡临渊一颗冰封的心。

  “羡大哥,你知道六王爷吗?”

  吃了晚饭,陆溪禾拉着羡临渊爬上了小院的旁的一处高地。

  从这可以看到整片星空。

  羡临渊面色一紧,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奇怪:“你说哪个?”

  陆溪禾丝毫没有注意到羡临渊的变化,挠了挠脑袋,就着草丛躺下了。

  “就是.....嗯....赢城。”陆溪禾说到赢城的名字时,特意将声音放的很小。

  庶民直呼王爷名讳,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掉了脑袋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溪禾脖子猛地一缩,而后缓缓摇了摇头,猛地坐起身,对上羡临渊的眼睛。

  “羡大哥,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叫了六王爷名讳。”

  羡临渊点点头,“自是不会。”

  陆溪禾松了一口气,再度躺在草从上,身下的小草被她压倒了一小片。

  “羡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六王爷吗?”陆溪禾狐疑地看向羡临渊,“咱们赢启谁不知道六王爷的大名啊!”

  羡临渊沉默一会儿,也学着陆溪禾的样子躺了下来:“听过一点。”

  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溪禾突然激动起来,“我特别崇拜他。”

  羡临渊闭上了双眸,感受着初夏有些燥热的风穿过发梢。

  “传闻六王爷可是个暴戾之人。”

  陆溪禾急忙坐起身子,看向羡临渊,争执道:“才不是呢,这些人只是看到了表面。”

  羡临渊睁开眸子,有些警惕地看向陆溪禾:“你认识他?”

  陆溪禾闻言抬头看向羡临渊,连连摆手 :“怎地可能!”

  “我哥哥啊,以前在书信中,提到的最多的人便是六王爷。”

  陆溪禾顿了顿,似是在回忆。

  “哥哥跟我说,大军压境的时候,别的将军都赶忙夹着尾巴逃走了,置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而这六王爷,总是会手持刀剑,披甲上马,一次又一次带着他们杀出重围。”

  “两军交战,粮草断绝,哥哥说,六王爷带领一路小队攻打了敌军驻地,将大部分兵马吸引了出去,又暗地里派了另一队小队,劫了敌军的粮草。 ”

  “敌军没了粮草,又被六王爷断了后路,最后只能灰溜溜的逃走了。”

  陆溪禾说了很多,有些是羡临渊知道的,有些是羡临渊不知道的。

  战场是何等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把命拴了刀柄上。

  羡临渊疲惫地卸下了浑身的力气,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苦涩。

  怎么他走哪都能听到赢城的名字。

  “羡大哥,你说这六王爷厉不厉害!”陆溪禾双目炯炯地看向羡临渊,眼眸中的期待羡临渊如何看不出来。

  “挺厉害的。”

  “是吧!”陆溪禾扬起笑脸,转个身又躺回了草地上,她将双手枕在脑后。

  “羡大哥,我不相信大家口中说的,我就信我哥说的。”

  羡临渊沉默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想打破赢城在陆溪禾心中的美好印象。

  在战场上,赢城的所作所为真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担得上一个好将军的名头。

  “羡大哥,其实我哥,不会回来了吧。”陆溪禾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

  白皙的清纯的小脸扯起一抹牵强的笑意:“我和爷爷,不过是自欺欺人。”

  羡临渊心中某处突然被触动了一下,柔软了一片。

  他任凭陆溪禾将脸埋在自己肩膀。

  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感到肩膀冰凉一片。

  羡临渊拍了拍陆溪禾的肩膀,不知道如何安慰。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亲人和抛弃的滋味。

  “溪禾,你想不想到山下去玩一天?”羡临渊道。

  静默良久,陆溪禾扯扯噎嗦地疑惑地看向羡临渊:“山下?”

  羡临渊点头:“对。”

  陆溪禾一把抹去了眼角的眼泪,“爷爷经常去赶集市,卖些编制的竹篮,可从不带我去。”

  语音里竟是掺杂了些埋怨与委屈。

  羡临渊笑了笑,“那明天跟爷爷说声,我们一起去。”

  陆溪禾终于破涕为笑,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今天就要早早休息了!”说着,将羡临渊拽了起来。

  看着羡临渊肩膀上被自己眼泪浸湿的一小片,陆溪禾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走吧。”羡临渊笑了笑,满不在意。

  陆溪禾蹦跳着走在了羡临渊的前面,少女活泼开朗的性子像沉痛哀鸣的解药,感染了羡临渊。

  天上的晨星似乎都明亮了许多。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沙尘偶获通缉令

  得了陆爷爷许可,羡临渊驾着马车带着陆溪禾到了会暨的市集。

  二人如亲兄妹般逛了市集一圈又一圈,直到羡临渊的手再也拿不下其他物品,陆溪禾才恋恋不舍地跟着羡临渊回了马车。

  看着装了近半马车的物品,陆溪禾有些不友好意思,“羡大哥,让你破费了。”

  羡临渊笑着摇摇头,“哪里破费,柴米油盐,难道我就不吃吗?”

  一番话,缓解了陆溪禾内心的不安。

  东西虽然多,但真正买给陆溪禾的,只有羡临渊强制买给她的衣裙,以及一串糖葫芦。

  两人跑了一整天,又饿又累,看着需要的生活用品买的差不多了,便驾了马车准备回家去。

  从集市回来,陆溪禾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羡临渊在马车外听了个清楚。

  眼见前面到了羡临渊曾经宿过的旅店,便打算停了马车,吃了饭食再回去。

  羡临渊刚将马车停下,就见无忧带着四五个穿着了便衣的侍卫自对面走来。

  察觉到羡临渊的一样,陆溪禾探了头出来,“羡大哥,你怎么了?”

  羡临渊浑身僵硬,宛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溪禾,我们回去吃饭,你若是饿了,便在车里先吃了干粮。”羡临渊的声音有些沙哑。

  溪禾好奇地探出脑袋:“怎么了羡大哥?”

  羡临渊抿了抿唇,自车厢中扯出一条锦帕将自己的面颊裹上。

  “坐稳了。”说着,将陆溪禾推进了马车内。

  陆溪禾心中有许多疑惑,但是也未敢多说什么。

  接着被风掀起的车帘,陆溪禾看到了往返在旅店的侍卫,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她心头。

  无忧看了一眼擦肩过去的马车,若有所思的追着目光看了一会儿,而后又缓缓摇了摇头,启步进了旅社。

  棕马拖着马车行驶的并不快,羡临渊不觉挥快了手中的缰绳,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不知道赢城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紧追着自己不放。

  他都已经被赢城逼到了这个份上,赢城为何还不放过自己。

  车行半路,夜已深,羡临渊却是丝毫不敢耽搁。

  赢城已经追到了这里,他怕自己稍作停歇便有可能被赢城的人发现。

  夏夜的风,没了春风的幽柔,多了些侵略的意味,带着些潮湿的气味,卷起了风沙,裹挟了整个大地。

  棕马被迫放缓了行驶的速度。

  车上的布帘被风卷起,打着旋。

  “羡大哥,怎地起了如此大的风?”

  感受到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陆溪禾不安地掀开了门帘,头才刚刚探出来,便被扑面而来的风沙封了五官。

  “你进去,风沙太大,下雨的前兆。”羡临渊抬起一只手,将门帘绷直,压在自己身子下,防止被风卷起。

  陆溪禾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剧烈晃动的树影,风声嘶吼,仿若坠入炼狱般令人心悸。

  “羡大哥,你先进马车里吧?外边风沙太大了。”陆溪禾担忧道。

  “无妨,你坐稳便好。”

  羡临渊的声音自门帘外飘了进来。

  他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的声音一般浑厚,更细腻柔和一些,却又不似女子一般尖锐娇柔,似鸣琴弦,婉转悦耳,极富安抚力。

  陆溪禾攥着衣角的手不觉紧了几分。

  她担心这样恶劣的天气二人走了山路怕是不安全,又怕如此大的风沙羡临渊在马车外受了伤。

  窗外的风丝毫没有停止的意味,反而愈吹愈烈。

  陆溪禾不得不伸手去扯被风卷起的窗上的布帘。

  手刚刚悬在窗边,想要去扯住那被风卷的肆意纷飞的布帘时,窗外似是有什么东西拍到了她的手上。

  陆溪禾艰难地将手抽了进来,马车上黑乎乎一片,在黑暗中,她只能靠手摸索着。

  似乎是一张有些残破的纸张。

  接着被风沙笼盖的近乎虚无的月光,陆溪禾看到,纸上似乎是一副人像。

  这人,陆溪禾的心似是过了电般,漏跳了半拍。

  看着轮廓,这人竟有几分像羡临渊。

  陆溪禾怔怔地看着被风吹起的鼓鼓囊囊却没有掀起的门帘,一时竟失了神。

  陆溪禾虽常年住在山中,但偶尔也随着陆爷爷出来,见过告示上的通缉令。

  倘若这人真是羡临渊......

  陆溪禾急忙甩甩头,“不会的,不会的,羡大哥人如此好。”

  窗外的风似乎吹得更加猛烈了,树影晃动的更为剧烈,透过车窗映照在车厢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妖兽。

  陆溪禾敛了心绪,将手中的纸张折叠好,小心翼翼藏进衣袖中。

  马车行驶至牛牛山附近时,风沙已经小了许多。

  似乎是被牛牛山遮挡住了,二人到了小院时,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什么风的流动了。

  陆爷爷一直在远门口坐着等着,一杆老汗烟枪的枪杆隐隐有些发烫,可见等了许久了。

  见着马车靠近,陆爷爷将烟杆放了地上磕了磕烟渣,起身向马车走去。

  “怎地如此仆仆的模样。”陆爷爷匆忙牵住棕马的缰绳,看着羡临渊一身沙尘,已经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的头发,蹙起了眉头。

  “路上忽然起了风沙,看样子似是要下雨了。”

  二人谈话间,陆溪禾已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面色恢复如常,挽起开陆爷爷的手臂摇晃着:“爷爷,你都不知道,我和羡大哥买了多少东西。”

  待羡临渊将马车停在院子中,掀开车帘时,陆爷爷的脸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哎呀,怎地如此花费!”说着嗔怪的看可一眼羡临渊。

  “临渊啊,老头知道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但是这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怎可如此花费啊!”

  羡临渊扬了扬嘴角,“这里不过是米面粮油,我总也要吃的。”

  “那也要不得这么多呀。”

  “爷爷便当是临渊的住宿费用了。”

  “你.....哎......”

  “东西既已买了回来,也无法退了,爷爷便少说些,下次定然注意。”羡临渊像个聆听长辈说教的孩子,微微俯下上身,站在陆爷爷旁边。

  陆爷爷见状,也不得再说些什么,只是赶忙帮着两个人将马车中的东西搬了屋去。

  好不容易将物品归置了,羡临渊便将棕马牵到了陆爷爷新搭建的一个马棚里。

  等到陆溪禾沐浴完,羡临渊才得以匆匆进了浣洗室匆匆将自己冲洗了个干净。

  待到人疲惫地摔在床榻上时,天边都已微微放亮。

  羡临渊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不知道,赢城究竟还有多久就可以查到这里。

  牛牛山,他也住不了多久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怎地和女子在一起!

  夜半,自会暨城中寻人的侍卫突然敲响了赢城的门。

  赢城此时正斜靠在床榻上,双目爬满了血丝。

  “进来。”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掩盖不住的疲惫。

  赢城的耐心几乎快要被消磨殆尽,他从未如此上心的找过一个人。

  愈是等待,赢城心中的不安愈是强烈。

  侍卫擒着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间男子一并进了来。

  侍卫见了赢城,抬脚踢了男子膝窝一脚,勒令道:“跪下。”

  男子张慌无措的匍匐在地上,惊恐地喃喃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侍卫不满地冲男子屁股上踢了一脚:“什么好汉,这是六王爷!”

  男子便慌忙改了口,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小命不保。

  赢城不耐烦地按了按鼻梁,“做什么的?”

  他实在是没有心情管任何与羡临渊无关的事。

  侍卫单膝跪地,双手合拢垂首道:“王爷,此人是会暨街上一家米行掌柜,今日他说见了与画像上相像的男子和一名女子到米行里买了许多米面。”

  赢城半阖的双眸蓦然睁开,猛地弹起身子揪住男子的衣领,咬牙道:“什么时候?”

  “申.....申时左右.....”男子害怕地看着赢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撤去。

  无忧匆忙将赢城扶起,听了男子的话,身体一僵。

  申时......那岂不是他从外边回来时.......

  女子?赢城的目光一寒,羡临渊怎地会和一个女子一起?

  握紧的拳头在颤抖,昭示着主人的愤怒。

  羡临渊与一个女子在一起,他怎地与女子在一起!

  赢城遏制不住地怒吼一声,抬脚踢翻了一旁的桌椅。

  想到羡临渊竟然与别人一起,他的心中就难受的像憋了一团火,将他所有的器官活活堵住,连喘息都费尽心力。

  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他都不允许。

  此时的赢城,只恨不得想将羡临渊身旁的女子千刀万剐。

  察觉到赢城的异样,无忧也不敢隐瞒,将自己下午所遇的事说与赢城听。

  换得的是赢城更为暴躁的一番摔砸,“给本王查!找不到人,本王要了你们命!”

  赢城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羡临渊不要他了。

  羡临渊在逃离他。

  曾经围绕他身边,事事以他为先,体贴入微的羡临渊,怎地就被他弄丢了。

  赢城挥空了浑身的力气,跌躺在床榻上,泪水顺着眼角一滴一滴滚落,并且逐渐汹涌,汇成一条断不开的线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他明明道歉了,他不知道为何羡临渊还要离开他。

  他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羡临渊为什么不要他了。

  赢城从未如此的懊闹自己的愚笨,他恨自己缘何没有注意到羡临渊的变化。

  他以为羡临渊接纳了他,便是原谅了他。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羡临渊给他制造的假象。

  他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他想要羡临渊回来。

  他会好好对他,会关心他,会问他心中想法。

  只要羡临渊回来,他一定不再出去惹弄是非。

  去他|娘的皇位王权万世千秋,他只想守在羡临渊的身边,陪他上山采摘那些他看不懂的药材,陪羡临渊在厨房蒸煮膳食,陪羡临渊侍弄那些形色各异的花草.......

  只要羡临渊回来,他愿意用余生去弥补他五年来的亏欠。

  羡临渊一觉醒来,已是午时。

  听了外边已经有了砍柴的声音,羡临渊急忙起身着了衣服,向门口走去。

  一开门,便见陆溪禾歪着头带着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怎地了?”羡临渊被陆溪禾打量的浑身不自在。

  陆溪禾转头看了一眼正在院子中劈柴火的陆爷爷,欲言又止。

  羡临渊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昨日他们去了集市,或许寻找自己的告示,被陆溪禾看到了也说不定。

  于是侧了侧身子,让出了路来,“想问什么便问吧。”

  陆溪禾瞪着圆圆的双眸,堂而皇之地进了羡临渊的房内。

  房屋极其简陋,仅是靠墙放了一张床,一个衣柜,房间中间的一张方桌和两张方凳还是陆爷爷临时从自己房间搬了进来的。

  他见了羡临渊马车里搬下来许多书籍,想着搬个桌凳来,羡临渊看书方便。

  二人落座,羡临渊也未讲话,定定地看着陆溪禾,等着陆溪禾张口。

  “嗯,羡大哥。”陆溪禾顿了顿,自袖口将那告示拿了出来。

  “这是你吧。”

  羡临渊一怔,他未想到,陆溪禾竟是将这告示揭了下来。

  “是。”回了神,羡临渊并未遮掩。

  “你若是怕了,我这便走。”羡临渊说着欲要起身。

  “别,别啊羡大哥。”陆溪禾面色微变,急忙起身拽住了羡临渊的衣袖。

  两人拉扯间,将放置在桌面的告示蹭到了桌下。

  陆溪禾顾不得捡拾,生怕自己松了手,羡临渊便走了。

  “羡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羡临渊伸手拂下陆溪禾的手,淡淡道:“溪禾,你可知,这是通缉令。”

  陆溪禾点点头,双眸中放射出异样的光彩来:“羡大哥,我相信你!发布这通缉令的人,一定是陷害你!我才不信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羡临渊的面色软了下来,俯身捡起地上的通缉令。

  打开通缉令的那一刹那,羡临渊的心还是止不住颤抖了一下,这画像,竟是去年书画绘试赢城同他一起绘的那副.......

  陆溪禾坐了下来,双手托腮。

  看羡临渊看这通缉令出神的模样,她顿感好奇:“羡大哥,这通缉令上是因为何事通缉你?”

  羡临渊闻言,收回了视线:“失踪。”

  陆溪禾一愣:“失踪?”

  羡临渊点了点头,“这不是通缉令,这是寻人启事。”

  陆溪禾恍然大悟,难怪在知道城中张贴了通缉令的情况下,羡临渊还敢明目张胆地带自己去市集。

  “羡大哥,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吗?”陆溪禾双眸亮了凉,“是不是你家人待你不好?”

  羡临渊的心抽痛了一下,对他来说,赢城,是家人吗?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应了一声。

  陆溪禾知道能够用印着官印寻人的,岂是寻常人家。

  门外传来陆爷爷唤二人出去吃饭的声音。

  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再言语,对视一笑,一前一后起身向房门走去。

  陆溪禾刚走到房门,突然转过身。

  羡临渊没有防备,撞到陆溪禾的身上掬起一个踉跄。

  “怎地了?”羡临渊道。

  陆溪禾冲羡临渊笑了笑:“羡大哥,你在这安心住下,溪禾永远相信你,如果真有人追查到这里,我和爷爷也一定帮你逃出去。”

  羡临渊有些感激地看向陆溪禾,这是这段时日以来,他受到的第一份暖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山中解惑

  二人吃了饭,羡临渊便被陆溪禾拉了出去。

  “去哪里?”羡临渊追着陆溪禾的脚步,累的气喘吁吁,他未想到牛牛山上还有一条这么陡峭难行的路。

  陆溪禾转头神秘兮兮地看了羡临渊一眼,道:“待会到了你便知晓了。”

  继而又看到羡临渊满头是汗的模样,止不住连连摇头叹息:“羡大哥,你这体力也太差了吧,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

  羡临渊有些尴尬的笑笑,他的体力,确实还不如陆溪禾。

  “不过呢,”陆溪禾话锋一转,“羡大哥是我见过最善良温柔的人!”

  羡临渊止不住含了笑意,“你这张嘴啊,是真甜,若是上了学堂去,定是要得理不饶人了。”

  陆溪禾干笑两声:“羡大哥,你成亲了吗?”

  “没有。”

  “那你有心上人了吗?”

  羡临渊顿了顿,连同脚下的步子也忘了抬。

  “曾经有。”

  看着羡临渊淡漠的模样,陆溪禾自觉自己说错了话题,连忙张口道:“羡大哥长的如此漂亮,是哪家的姐姐如此不开眼来,日后我羡大哥定会寻了比她优秀百倍的人来。”

  羡临渊被陆溪禾逗笑了,抬手摘去陆溪禾头上不知何时挂上的一根松针:“漂亮是用来形容女子的。”

  陆溪禾“哦”了一声,带着长长的尾音。

  现今已是过了初夏,太阳过了正午也是愈发毒辣,幸得二人脚下步子快,不消片刻便到了陆溪禾说的地方。

  羡临渊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景色,陆溪禾竟然带他钻进了牛牛山的内部。

  牛牛山内部竟然有个湖。

  这湖清透异常,岸边砂砾清晰可见,深处确实宛若翡翠一般幽深。

  湖面掩映着上方牛牛山的缺口,倒映着蓝天,似是绘出的一副流金炫彩的水墨画。

  “羡大哥,你在城中没有见过这等景观吧!”陆溪禾颇为得意道。

  他着实没有见过这番景色。

  城中人烟聚集,见不得山,哪怕是在鬼医谷,也是没有这番景色的。

  鬼医谷地处北漠,几乎在赢启的最北方。

  而这牛牛山则处在江城偏南,只怕是南方特有的景色。

  陆溪禾双手合在唇边,对着湖面忽然大声唤了一声。

  声音回荡在幽谷中,触及到湖面,引起轻微的涟漪,再将声音回弹,如此反复,直至声音愈发缥缈,才渐渐息止。

  羡临渊被陆溪禾这一嗓子惊吓了一番,惹得陆溪禾捧腹大笑。

  “羡大哥,你也试试,很好玩的。”陆溪禾拽了拽羡临渊的衣袖,用眼神鼓励他。

  羡临渊看向面前的水潭深吸一口气,学着陆溪禾的样子喊了一声。

  声音在山谷中迅速铺开,在两人耳畔炸裂开来。

  听着山谷中自己的回声,羡临渊止不住笑了起来,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似乎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出来。

  “怎么样?”陆溪禾激动地看向羡临渊。

  “每次我被爷爷骂了,都要偷跑来这里,喊几嗓子以后,心情就顺畅多啦!”

  陆溪禾边说边将扯起羡临渊的衣袖,趁其不备,一把将人拖进了湖水中。

  羡临渊双腿刚一入水,便被冷地一个激灵。

  “这水竟是如此寒凉?”羡临渊惊讶道。

  陆溪禾没有回应羡临渊的话,躬身自湖中捧起一捧水,便向 羡临渊泼去。

  “羡大哥,你那眉头都快拧成一团麻花啦,高兴点,既然逃离了你想逃离的地方,那便重拾了心态,往后的日子,都由你自己做主。”

  羡临渊似乎被陆溪禾的话感染了,是啊,陆溪禾说的没错,自己为什么出来,不就是为了忘记过去。

  从此以后,他只是羡临渊,不再为了谁而活。

  两人在湖水中互相泼水,肆意玩笑,甩掉了满脑的忧愁。

  不知过了多久,玩的累了,便一起跑回了岸边。

  羡临渊捡拾了几根柴火,在这山谷中寻了两块火石,在陆溪禾惊奇的目光中,引燃了柴火。

  “羡大哥,你是如何让这石头着火的?”

  羡临渊将火石递到陆溪禾的手中,“这叫打火石,在岩洞中,很是常见。”

  陆溪禾小心地将两块石头捧到自己面前,仔细打量着,不禁感叹,自己对这石头见怪不怪,甚至曾厌烦这石头挡了自己路,没成想竟还有这般作用。

  “羡大哥,你为何懂得这么多?”陆溪禾满脸崇拜地看向羡临渊。

  羡临渊笑了笑,道:“你要是能够去了学堂,一定也能学如此多的知识来。”

  陆溪禾神色暗了暗,自古没有女子进学堂的说法,何况她又处在这穷乡僻壤。

  “羡大哥,如果有朝一日,女子也能进学堂学习,同男子一样考取功名,男女身份平等该多好呀!”

  羡临渊看着陆溪禾眼眸中奕奕的闪光,不忍打破她的向往。

  “会的,有朝一日,一定会的。”羡临渊淡淡道。

  如果真的有一天,人人平等,不再受男女之别,等级之差来将人分门别类,是不是要比现在好得多。

  到了那时,是不是他一直渴望的“执一人,共白首”也可以顺理成章?

  羡临渊看着面前的湖水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这样的渴望,大抵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了。

  陆溪禾看着羡临渊出了神,乖巧地用双手圈住双膝,将头垫在膝盖上,偏头看向羡临渊。

  “羡大哥,你说你曾有过心爱的人,你能跟我说一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羡临渊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陆溪禾爱是什么样子的,他不想用自己卑微的爱误导了陆溪禾的爱情观。

  爱情应当是两个人的双向奔赴,应当是两个人的惺惺相惜,应当是两个人双眸只看得到对方。

  爱,应当是克制与绝对忠诚。

  他没有资格去告诉陆溪禾什么是爱,因为他从未得到过爱情。

  赢城在这场感情里,永远是那个贪得无厌的感情强盗,你只能臣服在他的脚下,但凡妄图从他身上奢求一点爱来,都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羡临渊有些庆幸,他在二十五岁的年纪,看清了赢城,并且成功地脱身而去。

  他有些感激知念的存在,若不是知念,也许他现在还在自欺欺人的留在赢城身边,继续麻木的欺骗自己。

  他最初找到赢城时,渴望着赢城能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阅尽繁花的赢城怎么能做到呢?

  赢城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像束缚住他的枷锁,一次又一次将他牢牢铐住。

  面对赢城,他一次又一次的让步,甚至为了赢城一时兴起施舍给他的温存感激涕零。

  整整五年,他明明早已将赢城看的透彻,眼睁睁地看着赢城的荒唐,他怎地不会心痛。

  心痛又如何?他应该拿着什么名义去要求赢城对他一心一意?

  他也是会心痛的,但他只能将自己伪装起来,显示着他的大度。

  可是真正的爱情,需要大度吗?

  爱情应该是自私的。

  他不敢去见知念,因为他怕内心残存的嫉妒侵蚀他最后一丝理智,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他管不住赢城的心,但是他可以及时的收回自己的心,在最后一刻悬崖勒马。

  第一百四十九章 告白

  “羡大哥?”陆溪禾看着羡临渊发呆,按捺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唤回了羡临渊的思绪。

  “爱情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守住它。”羡临渊牵强的笑了笑。

  “羡大哥,你别笑了,你笑的难看死了。”陆溪禾佯装嫌弃道,边说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天气本就热,加上炭火的烘烤,两个人的衣服很快就干了。

  “羡大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人总要往前走。”

  羡临渊仰头看了一眼陆溪禾,穿透山谷的夕阳折射到湖面上空,晃得羡临渊眼前一阵眩晕。

  是的,人总要往前走,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人不能将自己困在回忆的原地挣扎不前,否则永远逃不出自己画的牢笼。

  没想到,他竟是被一个大字不识的小姑娘上了一课。

  陆溪禾在下山的时候被一段枯枝拦了脚踝,摔倒在羡临渊的怀中。

  羡临渊紧张地将人扶起来,细细查看身上是否受了伤。

  手触碰到陆溪禾的手肘时,陆溪禾疼地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应该就是蹭破了皮。”陆溪禾轻轻推开羡临渊的手。

  羡临渊没有迁就陆溪禾,拽过陆溪禾的胳膊,卷起袖子,伤口处隐隐渗出血丝。

  羡临渊微微蹙了眉头,半跪在地上,拿出锦帕,熟练的拭去陆溪禾手肘处的血渍,这清理伤口的事,他曾为赢城做了无数遍。

  赢城每次打仗回来,身上总是要添了许多伤口,有大有小,纵使军医处理过,他也要细细清理干净,重新给赢城上了药,再包扎好才能放下心。

  不打仗的时候,赢城的身上似乎也总是没有断了伤。

  有时是惹怒了皇帝,被皇帝赏了鞭刑;有时是练武时或是与人对打时,不慎划伤。

  羡临渊似乎总是在为赢城处理伤口。

  伤口蓦地被触碰,疼的陆溪禾嗷嗷哭喊了几声。

  血慢慢凝固,陆溪禾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认真为自己止血的人,双眸闪现着灼人的目光。

  羡临渊一抬头,四目相对。

  一股难言的氛围弥漫其间。

  陆溪禾问羡临渊,“如果对一个人突然莫名的心跳加快,是不是爱情?”

  羡临渊伸手将陆溪禾从地上扶了起来,转身便抬步向山下走去。

  “这只能说这个人身上的某一点很吸引你,不是爱情。”

  陆溪禾歪了歪头,突然对着羡临渊纤瘦的背影喊了一句:“羡大哥,我曾经有两次看着你,心跳的很快,这也不是爱情吗?”

  天边的夕阳又暗了几分,闷热的风吹过山谷,山谷呜咽地诉说了自己的孤独,最后随着飘柔的微风飞向了天际,消散于天际。

  羡临渊转过头,清风的尾巴扫起羡临渊的发丝,飘扬在空中。

  “也许在那两个时刻,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你想看到的影子。”

  陆溪禾微微一愣,脸颊涨的有些红,鼓足了勇气道:“那我能不能喜欢你?”

  少女强撑的勇气分外迷人。

  “我们可以喜欢很多人,甚至喜欢路边的一棵花草,但那不是爱情。”

  “那你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羡临渊将萦绕在自己脸颊上的发丝笼络到了耳后,淡淡道:“是一个偏执的男人。”

  他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件陈年往事,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陆溪禾跑到羡临渊的面前,仰起脸来:“那你从现在开始,能喜欢女孩子吗?”

  羡临渊将头偏向一旁,缓缓摇了摇头,想要离开,却被陆溪禾攥紧了衣袖。

  “溪禾,”羡临渊一顿,“我喜欢男人,喜欢男人的人是不会喜欢上女孩子的。”

  陆溪禾固执地不肯松开手:“我小,我等得起,我可以等到你喜欢女孩子。”

  “你等不到我,我不属于这里,再过几日我便要去更远的地方。”

  “没有关系,”陆溪禾拥住了羡临渊,“如果你在走之前喜欢上了我,我可以跟着你走。”

  “但你现在可以试着喜欢女孩子吗?”

  羡临渊垂下双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清秀的小姑娘。

  陆溪禾的长相算不得出众,但却长的异常清秀。

  他从心底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他像喜欢一束花、喜欢一个慵懒的午后一样喜欢这个小姑娘。

  但喜欢不是爱,他分得清。

  在这俗世里,没有什么直白的定义,只要心会动情,岂会管那男女之分。

  陆溪禾符合任何一个男人对少女身体的渴望,天时地利人和,他似乎不应当拒绝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恋。

  他不应当被赢城再牵绊住所有的感情,赢城也不应该是自己拒绝新生活的借口。

  他从江城逃出来的那一刻,就应该放弃了所有的一切,去寻找新的生活。

  外边的世界总是勾引的赢城不舍得回家,他想看看外边的世界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当陆溪禾踮起脚尖想要亲吻他的唇角时,羡临渊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此时的他应该像赢城一样搂住陆溪禾,回应她一个缠绵温柔悱恻的吻。

  可是他做不到,他痛恨赢城曾经给他虚伪的承诺。

  他甚至连虚伪的承诺都给不了陆溪禾,也给不了陆溪禾想要的两情相悦。

  所以,他在少女恬淡的幽香扑入鼻腔的那一刻,狠心将少女推离自己。

  一个感情的懦夫却在最后变成了豁达的英雄。

  他对关于赢城的一切都感到恶心,包括这种不负责任的感情。

  “溪禾,你还太小,喜欢男人是没办法喜欢女孩子的。”

  “你以后,会遇到一个让你只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的男孩子,一个让你一刻钟不见便想的快要发疯的男孩子。”

  陆溪禾抬起双眸,“你也是如此喜欢那个男人的吗?”

  羡临渊沉默一阵,而后抬起双眸,坚定地看着陆溪禾道:“曾经是,现在不喜欢了。”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陆溪禾忐忑道。

  “当然。”

  “和以前一样?”

  “比以前还好。”

  陆溪禾突然就笑着挎上了羡临渊的胳膊,“好,比以前还好!”

  金色的夕阳镀上羡临渊俊朗的侧脸,投下来的侧影使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

  “羡大哥,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孩子。”

  “有多好?”

  “一个满眼都是你,一刻钟见不到你便会发了疯的男孩子。”

  羡临渊止不住笑了,侧脸看了一眼身边宛若山间精灵的陆溪禾:“你这嘴巴,若是进了学堂啊,断要将学堂的男儿郎拐了个干净。”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久久盘旋不去。

  山崖的另一边,群马腾起的扬尘咄人地向牛牛山逼近。

  第一百五十章 捉捕

  “羡大哥,你说你要走了?去哪里?不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吗?”

  羡临渊抬眸看了看远处的夕阳,赢城已经追到会暨了,前几日他路过旅店,不知被无忧看到没有。

  无论有没有被无忧看到,赢城查到牛牛山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不想给陆溪禾和陆爷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羡临渊有些头疼地收回视线,他不明白赢城为何要纠缠着他不放。

  他只是出来散散心,也不得安宁。

  “我打扰的够久了,这世界还有许多地方等着我去看呢。”羡临渊笑道。

  “那又如何?爷爷和我都不觉得羡大哥打扰啊。”陆溪禾颠了颠手中的打火石,又自路边捡起一根枯枝,在空中挥舞几下,向前面的树枝上一顶,撑住了即将倾倒的鸟窝。

  “况且,羡大哥走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陆溪禾有些不舍。

  陆溪禾虽然没有读过书,该懂的道理却都懂的。

  她向来是一个豁达自信的姑娘,无论什么事都很难让她入了心。

  她只是真的很喜欢羡临渊,羡临渊说的没错,她不爱羡临渊,她只是在某个瞬间,从羡临渊的身上看到了哥哥的身影。

  对亲人的思念以及悲痛在羡临渊的身上得到了寄托。

  羡临渊看着小姑娘不舍的眼神,心下一软:“我会经常回来看你和爷爷的。”

  “那是多久呢?”陆溪禾瞪着圆圆的双眸,期待的看着羡临渊。

  “不会太久。”

  羡临渊抬手摸了摸陆溪禾的脑袋,想到陆溪禾带给自己的温暖,心中也是有些许难过。

  “那你说话要算数的,可不能等我成亲了还未看到你。”

  “算数的。”

  陆溪禾突然跳到羡临渊面前,截住了羡临渊的去路,“羡大哥,你可以做我大哥吗?”

  羡临渊看着陆溪禾满怀期待的目光,认真地点点头:“荣幸之至。”

  陆溪禾高兴地一把抱住羡临渊,眼角含了一丝泪滴:“太好了,我又有哥哥了。”

  羡临渊这次并没有将陆溪禾推开,任凭陆溪禾抱着自己。

  想到要离开牛牛山,羡临渊还是有很多不舍。

  陆爷爷和陆溪禾给了他这五年里不曾感受过的家人的温暖。

  在决心离开赢城的那一刻,他想过回鬼医谷。

  到了鬼医谷,任凭他赢城是天王老子,也奈他不得。

  可是他不敢,他当初为了赢城不惜和纪斯明闹翻了天,如今若是再因为赢城而回去,他哪有脸面回去。

  留在赢启,四面都是赢城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并不是畏怯赢城,他只是不想再去面对赢城。

  赢城那些虚伪的甜言蜜语让他恶心,他也不想再去迎合赢城的喜怒无常,也不想再去面对赢城的暴虐。

  陆溪禾松开羡临渊,“羡大哥,你说我和爷爷要是想你了怎么办?我可以带着爷爷去找你吗?”

  “可以啊。”羡临渊笑了笑。

  “那我和爷爷不知道你住的地方啊”

  羡临渊轻轻拍了拍陆溪禾的脸颊,笑道:“江城城南,仲春堂。若是想我,便去那里寻我。”

  陆溪禾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一把拽住羡临渊的衣袖:“羡大哥你是大夫啊!难怪你懂的那么多。”

  羡临渊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快走了,爷爷等急了。”

  两人吵吵闹闹的下了山,宛若一双真的兄妹般。

  二人刚刚回了小院,就见小院内多了几匹马。

  一股不祥的预感自羡临渊心底升起。

  整个小院寂静无声,陆溪禾寻不得陆爷爷的身影有些着急,求助般的看向羡临渊。

  小院地处牛牛山脚下,地处偏僻,向来无人到访。

  突然见了几匹马匹,陆溪禾的心瞬间紧张起来。

  羡临渊定了定神,伸手握住陆溪禾颤抖不止的手,欲向正堂走去。

  还未抬步,正堂中便先行走出一个壮硕高大的身影。

  赢城一脸阴郁地看向羡临渊,双眸锁定在羡临渊与陆溪禾牵着的双手上,久久不能移开。

  羡临渊浑身如触电般颤抖不止,握着陆溪禾的手紧了又紧。

  赢城一脚踹倒了面前的方凳,向羡临渊逼近。

  浑身散发的戾气压抑着整个院落,让人动弹不得。

  羡临渊向前一步,将陆溪禾挡在身后。

  身后忽然匆匆闯入十几个穿着布衣的侍卫,将小院木门堵得严严实实。

  陆溪禾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脚软,躲在羡临渊身后,胆怯地看着凶神恶煞的赢城。

  赢城看着羡临渊如此护着一个女人,心中的怒火如何也压抑不住。

  他想羡临渊想的快要发疯了。

  他想把羡临渊拴起来带走,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他不允许羡临渊的身边有任何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他想牵起羡临渊的手,告诉他,他很想很想羡临渊。

  可是当赢城的手即将触碰到羡临渊时,羡临渊看向他的眼神里除了厌恶与疏远,再无其他。

  赢城的心猛地刺痛。

  羡临渊不要他。

  羡临渊在抗拒他。

  为了身后这个女人?

  赢城强压着身体的狂暴,沉声道:“跟本王回去!”

  “不回。”

  羡临渊坚定地对上赢城的双眸。

  他怎地不怕,他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可是他不能软弱,他甚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支撑着自己不在赢城面前倒下。

  赢城的暴虐已经刻在他的骨血里,他绝不能在赢城的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怯意。

  “跟本王回王府!”赢城逼近羡临渊,一把钳住羡临渊的手臂。

  羡临渊惨白着脸,挣开赢城钳着自己的手:“赢城,当年是你说的,我想离开的时候你便放我离开。如今,我想离开了,你又追着不放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赢城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

  他畏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羡临渊厌烦他了,不要他了。

  内心的不安顷刻间冲破钳制,宛若一双无形的大手遏制在赢城的心脏,猛地收紧,撕扯了个鲜血淋漓。

  “你想离开便离开?没有本王的允许,你敢!”

  “赢城,你我本就没有任何牵扯,我们既无婚约也无媒妁之言,你有什么理由留下我?”羡临渊冷声道。

  “当然,你若是硬要拿王爷的身份来强压了我,倒也是可以,不过。”

  羡临渊顿了顿。

  “你带回去的是人还是尸体,就不一定了。”

  赢城的内心仿佛安置了一颗炸药,羡临渊的一番话,就像引线,在这一刹那,火焰顺着引线燃爆了炸药,在心脏处炸开了绚烂的血花。

  “赢城,从此以后,你与我再无瓜葛,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赢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惨白。

  “你敢如此对本王说话!羡临渊!”赢城咬牙,一字一顿道。

  羡临渊毫不畏怯,眼眸中的决绝刺痛了赢城的眼睑。

  羡临渊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可以这么坦然地面对赢城。

  虽然几乎已经拼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她从未想过,那个曾被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爱着的人,却是那个伤他最深的人。

  赢城一次又一次用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心搅得稀碎。

  他的心上全是刀子,可他的身上没有刀口。

  第一百五十一章 跳崖

  羡临渊曾以为,自己至死都走不出赢城给自己套的枷锁,可是如今他做到了。

  纵使体无完肤,他终于逃离了赢城给他画的囚笼。

  感受了自由的燕子,宁愿创死在树桠上,也不会再做回金丝雀。

  赢城被羡临渊一番话激地失去了理智,他暴躁地扣住羡临渊的脖子,一个推搡将羡临渊压在地上,双目充血,他不允许羡临渊如此跟自己说话。

  “你是本王的,你是本王的,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羡临渊,你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本王怀里!”

  无忧看着赢城失控的模样,暗地里焦急,眼看羡临渊一张脸肉眼可见的变得绛紫,抬步欲上前,却被一旁的陆溪禾抢了先。

  “你松开羡大哥!”

  缓过神的陆溪禾眼见羡临渊即将失去意识,也不知那哪里来的勇气,飞身向前,双手扣上赢城的手臂,使出浑身的力气向后拽,“你这个混蛋,你松开羡大哥!”

  赢城侧眸看了一眼瘦弱的陆溪禾,额角的青筋暴起,脑海突然闪过羡临渊与她嬉笑的画面,胸腔中的戾气又涨了几分。

  “啪”的一声,赢城松开扣在羡临渊脖子上的手,挥手将陆溪禾甩在地上。

  赢城狠戾地盯着匍匐在地上剧烈颤抖的陆溪禾,声音恶寒的让人不寒而栗:“本王的人,也是你能碰的。”

  陆溪禾此时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满眼惊恐地看着赢城,不知所措。

  羡临渊缓过一口气来,看见赢城如鬼魅般的模样,挣扎的站起身,他见过赢城失控的模样。

  “溪禾,离开那里!”羡临渊边说,边向陆溪禾的方向跑过去。

  赢城听了羡临渊的话,脑子里好像燃起了火焰,将理智焚烧殆尽,他只觉得眼前猩红一片。

  羡临渊竟然护着这个女人!

  羡临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违抗自己!

  赢城抬起一脚想要踹在陆溪禾的身上。

  一脚下去,只听见羡临渊一声闷哼。

  赢城匆忙收回脚,发现自己一脚踹在了羡临渊的后腰上。

  羡临渊为了保护这个女人,竟然甘愿自己承受自己这一脚。

  羡临渊愤怒地吼道:“赢城!你做什么!”

  赢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向脑袋上极速地冲去。

  他像失了控的魔鬼,抬手将陆溪禾从羡临渊身下拽了出来,眼眸中的杀意如何也挡不住:“你算个什么,你竟然敢挽着羡临渊?本王的人也是你敢碰的!”

  羡临渊胸膛中的怒气也被点燃:“赢城,你把手松开!”

  赢城此时哪里还听得羡临渊的话,满心满眼都是陆溪禾,在他眼中便是陆溪禾与羡临渊有了肌肤之亲,她玷污了羡临渊。

  “本王要了你的命!”赢城怒吼一声,抬手想要将陆溪禾摔在地上时,身后猛地遭到撞击,蓦地松了手。

  羡临渊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撞在了赢城的后脊背上。

  赢城吃痛,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反身便将羡临渊扣在地上,跨在羡临渊|腰胯上,钳制着他的双手:“羡临渊,你打本王!你为了这个女人你打本王!”

  羡临渊挣扎几下,想要挣脱赢城的掌箍,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说,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

  “赢城....”羡临渊咬牙:“你他妈是个男人吗?你连女人都打!”

  赢城像没有听见羡临渊的话似的,扣着羡临渊的手又紧了几分:“回答本王!不说,本王就杀了她!”

  匍匐在一旁的陆溪禾满脸恐惧地看着赢城,泪水沾着尘土滑了满脸。

  羡临渊绝望地闭上双眼,他感受到了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屈辱。

  而这一切的来源,都来自这个曾经被他刻在骨子里的人。

  羡临渊心中一直绷着的一根线,突然之间像是断了。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眼眸空洞无神,声音平静地让人听不出任何感情。

  “放开我。”

  “本王不放!你跟本王说清楚!”赢城固执道。

  羡临渊浑身卸了力气,淡淡道:“我与她没有关系。”

  赢城一怔,“本王不信,你为何与她如此亲昵!”

  羡临渊突然扯起一抹自嘲的笑:“不信,不信缘何又要来质问我。”

  仿若想到什么一般,赢城突然噤了声,松开羡临渊的手,将头窝在羡临渊的胸口:“本王想你,你跟本王回去好不好。”

  声音里满是祈求与委屈。

  羡临渊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无力地推开了赢城。

  起身扶起陆溪禾,确认陆溪禾没有伤到筋骨,转头看了一眼正堂,让赢城将陆老爷子放了,自己便跟他回去。

  赢城闻言,即刻让无忧将人放了出来。

  “从此以后,你不允许再来打扰陆爷爷和陆溪禾。”羡临渊淡淡道。

  “好!本王应你。”

  陆溪禾抬步向前想唤羡临渊一声,却被陆老爷子按住了手臂。

  “爷爷你做什么!”陆溪禾急促道。

  “别追了,别辜负了临渊一番心意。”陆爷爷垂下眼眸,看着凌乱的院子失了神。

  羡临渊不愿上马,也不愿乘马车,赢城就这样亦步亦趋的跟着。

  一步一步跟在羡临渊的身后。

  刚刚爬上牛牛山,羡临渊 向远处望了望。

  “赢城,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赢城的眼角蓦然红了。

  “你答应本王,在竹园等着本王,你缘何要自己偷偷跑出来。”

  “是你先不要本王的。”

  羡临渊顺着山背坐了下来,心脏已经疼的麻木,没有知觉了。

  身体经过一番争执,加上跑了一天的山路,也早已累的没有知觉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羡临渊淡淡道。

  赢城看着羡临渊落寞的背影,抽涕了两声,他总感觉羡临渊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个人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可是却感觉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明明伸手就能触摸到的距离,却感觉如何也拥抱不到怀中。

  “羡临渊,你回来,本王只要你回来。”赢城受不了内心的这份恐惧。

  他只想将面前的人紧紧拥抱在自己怀中。

  羡临渊抬眸看了一眼天上悬挂的月亮,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最终只是抓了一团空气:“赢城,你给的爱,我不敢要了。”

  赢城的心一颤,“为什么不敢,本王以后只爱你,你不要本王娶妻,本王便不娶。你回来好吗?”

  羡临渊收回了手,拍了拍赢城的手背,起身站了起来,抬起手臂指向月亮,转头冲赢城一笑。

  公子明媚的笑颜在被月光披上一层银光,如玉琢的雕像,美丽又神圣。

  “天亮了。”

  话音落,赢城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羡临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羡临渊是他的光

  羡临渊跳崖了。

  从牛牛山的山顶,不带一丝留恋。

  赢城发了疯般地嘶吼着羡临渊的名字,向前探出的身子被无忧自身后抱住。

  “王爷!来人,将王爷捆住!”无忧急忙唤了人。

  “松开本王!”赢城撕心裂肺地吼道。

  无忧深吸一口气,“王爷,您冷静!您跟下去根本救不了公子,现在救人要紧。”

  赢城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满脑子都是羡临渊冲他微笑,然后跳下去的画面。

  泪水毫无征兆的流满脸颊。

  “羡临渊,羡临渊.......”赢城失魂落魄的喃喃叫着羡临渊的名字。

  无忧见状,急忙遣了两队人下山寻人。

  一队直奔谷底,一队沿着山路向下攀爬寻下去。

  赢城突然揪住无忧的衣领,阴沉道:“找不到羡临渊,你们都去给本王陪葬!”

  无忧垂首应了一声。

  看着赢城空洞的双眸,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急忙派了人向宫里报了信去。

  待裕妃赶到会暨时,已是三天后。

  赢城将自己深深陷在被褥中,蜷成一团。

  墨黑的长发凌乱的遮掩住满是疲惫的脸颊。

  “城儿。”裕妃看了赢城的模样,颤声唤了赢城一声。

  裕妃心疼的看着赢城的模样,她的城儿曾经是多么的意气风发,现今怎地就成了这般模样。

  整整三天,一整个牛牛山都被翻了四五遍。

  却连羡临渊的一根发丝都未寻到。

  “城儿,随母妃回去。”裕妃压着内心的心痛,覆上赢城的后背。

  赢城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蜷缩的更紧。

  这大概是赢城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时日。

  他整个脑袋里像是手艺人拨弄皮影戏般,一幕幕都是羡临渊跃下山崖的那一幕。

  为什么还找不到羡临渊。

  他去哪了。

  山崖那么高,他还活着吗?

  他一定活着。

  要不怎么寻不到他的尸骨呢?

  那么高,会不会将他摔碎了?

  他那么脆弱。

  赢城的心像是空了一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少了什么。

  他甚至感受不到难过,他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着羡临渊是不是碰巧抓住了一根树枝,便顺着树枝逃走了。

  羡临渊要离开他,宁愿死也要离开他。

  他的心痛了一下,真好,他的心还在。

  他还想,羡临渊活着去哪里呢?

  回去找陆溪禾?还是回去找林楚?亦或者找洛青云?

  都行。

  他只要羡临渊活着。

  赢城的内心突然又闪过一阵惶恐。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羡临渊?羡临渊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不要别人想着羡临渊。

  他要找到羡临渊,他要把羡临渊关起来。

  赢城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有进食,也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

  他变的敏感,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可以将昏昏沉沉的他猝然惊醒。

  他不敢睡,他怕羡临渊突然回来看见他睡着了,羡临渊会跑,他就再也找不到羡临渊了。

  赢城开始不安,他开始惶恐地在房间走来走去。

  走累了就吵着要去牛牛山等羡临渊。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疯子,将自己困在了一个走不出去的怪圈。

  羡临渊就像掀翻这个怪圈,带他逃离黑暗的一束光。

  他迫切的想要得到这束光。

  不,他一定要这束光,没有这束光,他会死。

  他要羡临渊回来,他要羡临渊抱着他,他要羡临渊陪着他。

  他好生气,羡临渊怎么可以不要他,怎么可以让自己爱上他,却又将自己丢弃一旁。

  他想告诉羡临渊,自己再也不出去沾染任何人。

  羡临渊不喜欢他成亲,他这辈子都不成亲了。

  羡临渊不喜欢他生气,他就不生气了。

  他就想羡临渊现在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羡临渊说他不爱自己了。

  羡临渊不要他了。

  赢城的头又开始疼了,他开始疯狂的撕扯自己的头发。

  他摔完了裕妃端进来的所有膳食,将寝室里的所有物品都砸断、砸烂。

  他想他这样,羡临渊一定因为他犯了错回来训斥他,替他收拾这一地烂摊子。

  羡临渊不喜欢看他摔东西,他又开始不安,于是他弓着身子颤抖着双手开始收拾房间。

  嘴唇被咬破,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他却浑然不知。

  他要将房间收拾干净,这样羡临渊就不会生气了。

  门外的侍卫听了动静,想要进来收拾,却都被赢城猩红着眼赶了出去。

  直到赢城失控地打断了两个侍卫的肋骨以及折断了一个侍卫的腿骨时,裕妃才意识到,赢城的状态出了问题。

  “城儿,你想临渊吗?”裕妃遣退了赢城房间内所有的侍卫,蹲在地上,拢了拢赢城脸颊旁的碎发。

  “我想羡临渊。”赢城将自己缩在角落,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那你觉得临渊想你吗?”裕妃定定地看着赢城。

  赢城的双眸有些失神,羡临渊想他吗?

  羡临渊不想他。

  赢城原本浑浊的双眸变得更加灰暗。

  “母妃,你知不知道羡临渊在哪里?”赢城凄声道。

  裕妃摇摇头,“临渊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无忧他们反复搜查了这么多遍,连个苍蝇尸体都没有放过,至今都未找到羡临渊的尸身,说明羡临渊要么自己跑走了,要么被人救走了。”

  赢城的双眸亮了亮。

  “母妃,羡临渊还活着,我要去找他。”

  “母妃,你让我出去,我想找羡临渊,我一定可以找到他。”

  裕妃心疼地看着赢城,“城儿,你为什么要去找临渊?”

  “我想他。”赢城的声音低了下去,像个犯了错的孩童。

  “城儿,临渊宁愿跳崖,都不愿意跟你回来。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找到他之后呢?再让他跳一次崖?”

  赢城眸子一凛,“母妃,他会回来的,羡临渊离不开我,他离不开我!”

  “羡临渊爱我,他爱我,他告诉我的,他爱我。”

  “他就是闹了脾气。”

  “他不舍得我。”

  裕妃既心疼又无奈地看着赢城,“城儿,临渊爱你。他曾经爱你,母妃也知道他爱你。可是现在呢?现在他还爱你吗?”

  “你一次一次伤了他的心,城儿,人心都是肉长的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临渊的心扔在地上,残忍地蹂躏,他也是会疼的。”

  羡临渊也会心疼。

  赢城忽然就想起自己曾经数次羞辱羡临渊,他还当着羡临渊的面去和别的人厮混,他还成了亲.......

  可他做的这一切,他觉得都是理所当然。

  他只是觉得好玩。

  他觉得羡临渊永远都会等着他。

  赢城感觉自己的心在慢慢缩紧,紧的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以为羡临渊永远不会生自己的气......

  可是羡临渊真的生气了。他想跟羡临渊道歉,他想羡临渊回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失忆

  赢城以为羡临渊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他,他从未想将羡临渊从自己身边赶走。

  曾经他让羡临渊走,都是说的气话。

  他没真想羡临渊走,羡临渊怎么就当了真呢。

  羡临渊走了,他要把羡临渊找回来,这样他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羡临渊似乎永远都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他似乎从来没想过羡临渊有一天会离开他,他仗着羡临渊的爱,肆无忌惮。

  他被太子陷害的时候没有害怕,他下牢狱的时候没有害怕,他要被砍头的时候没有害怕,敌人杀到他眼前时他没有害怕,弹尽粮绝他只身诱敌时也没有害怕。

  羡临渊走了,他害怕了。

  他仗着羡临渊喜欢他,所以他万花丛中过,片片摘一朵。

  哪个男人不花心。

  他觉得羡临渊和后宅的女人一样,可以坦然的接受自己的荒唐。

  他一点一点消耗着羡临渊的爱,消耗的理所应当。

  他不想回应羡临渊的爱,他觉得麻烦,他只想享受。

  羡临渊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纵使他不回应,羡临渊不还是站在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深情地等待他的临|幸。

  羡临渊是不是也知道他这般自私,所以羡临渊走了。

  赢城的心好像被撕碎般的疼。

  他不敢再去想,这几天他想了很多,想了他与羡临渊的曾经,想了他与羡临渊的现在,想了羡临渊再也不回来。

  他不想去想了,他越想越害怕。

  裕妃的心又何尝不痛,她与皇帝二十多年风风雨雨,膝下只有赢城一个。

  曾经自己遭人陷害,疯癫的模样给赢城留下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她怎么可能不愧疚。

  “城儿。”裕妃张了张口,抚摸着赢城的头发:“造成你这般性格,是母妃的错,可是母妃未曾教你践踏人的爱意 。”

  “城儿,你小的时候不争不抢、赤诚、对万事万物都怀揣着慈悯,为什么你现在变得如此自私冷漠?你在沙场尚且知道护百姓周全,怜惜每一条生命,临渊也是人啊。”

  “一个陌生人你都可以为其挥刀斩棘,为什么临渊这样一个恨不能撕开了自己的胸膛将自己的心捧到你面前的人,你却可以这样残忍?”

  赢城茫然地看着裕妃,双眸聚不到焦。

  是啊,他为什么独独对羡临渊这么残忍。

  “临渊现在生死未卜,即便是他活着,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了。一个为了逃避你一心赴死的人,你缘何让他回心转意?”

  “城儿,倘若你是临渊,你还愿意再接纳现在的你吗?”

  赢城闻言,心脏像是被利刃刺穿,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将自己包裹的更紧,将头深深地埋在膝弯里:“母妃,他舍不得丢下我,他舍不得。他爱我,他说过的。”

  裕妃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赢城的脑袋:“母妃会帮你寻找临渊,如果临渊不愿意回来,你断不得强求。”

  赢城抬起头,看着裕妃,面上总算露出了这么多日以来,唯一的一抹喜色。

  “谢谢母妃。”赢城将头抵在裕妃的手心,宛若儿时犯错那样。

  只要找到羡临渊,他发誓,他一定不会让羡临渊再逃了。

  羡临渊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

  他挣扎着起身,浑身却使不上一点力气,费尽了力气才挪动了一下手指。

  痛,入骨的痛。

  痛的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止不住颤抖。

  他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恐慌。

  突然,耳边传来“嘎吱”一声,门开了。

  有人进来了。

  烛火黄晕的光有些刺眼,让他看不真切来人的模样。

  来人将烛火放了桌案上,慢慢引燃了房间内所有的烛火。

  羡临渊渐渐适应了光线。

  他正着了一身白色里衣,仰面躺在床榻上,身上缠满了锦带。

  “你是谁?”羡临渊张了张口,长时间没有被水源浸润的嗓音有些嘶哑。

  赢盛坐在床边,伸出手,摸了摸羡临渊苍白的脸颊,轻声道:“你不识得本.....我了?”

  羡临渊迷惘地看着赢盛,漆黑的双眸蒙上一层灰蒙。

  赢盛的双眸突然颤抖了一下,轻声唤了轻歌:“轻歌,请大夫来。”

  羡临渊有些不安地看着赢盛。

  “别怕。”赢盛俯身捧住羡临渊的双颊,“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羡临渊茫然地摇摇头。

  赢盛的内心突然悸动起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将羡临渊轻轻拥入怀中,小心地避开羡临渊身上的伤口。

  “别怕,你叫羡临渊,我是你的.....相公。”

  羡临渊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盯着赢盛出神,喃喃低语:“相公?”

  赢城点点头,将羡临渊扶起:“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有没有感觉到熟悉?”

  羡临渊顺从地抬起眸子,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

  脑海中一个模糊不清的人脸逐渐与面前的这个男人相重合,俊朗的五官在脑海里逐渐消散,面前的人像雨后新笋般叱咤了他的脑海。

  羡临渊有些痴迷地抬起手,轻轻抚向赢盛的脸颊,空洞的目光开始变得炽热,这张脸,莫名的熟悉,像是刻在记忆里的,不能忘记的。

  可是心口为什么会那么痛。

  羡临渊猝然收回手,紧紧扣在自己的胸口,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他吃力地喘着气。

  心脏的抽疼,一下一下,刺激着他的神经。

  脑海中快速的闪过一些杂乱的,模糊的画面。

  羡临渊痛苦的捂住脑袋,他越是想看清楚,头就越痛,脑袋中的记忆在飞速的消逝。

  脑袋像要炸裂一般,羡临渊将自己蜷缩一团。

  赢盛蹙了蹙眉,心疼地将人揽入自己怀中。

  宽大的胸膛给了羡临渊无限的安全感。

  后背被赢盛一下又一下轻柔的抚顺着,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像焦虑的小猫,终于躲进了觅食回来的猫妈妈怀中,找到了归宿。

  “大夫怎地还未来!”赢盛的声音有些暴躁。

  “公子,大夫到了。”这边说完,轻歌便领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进了寝室。

  赢盛将羡临渊放下,细心地为其掖了掖被角。

  “别怕,我在。”赢盛看见羡临渊眼眸中的慌乱,拍了拍羡临渊的手,轻声安抚着。

  “董大夫,请。”轻歌侧了身子,让了路出来。

  董大夫点点头,坐了轻歌搬来的凳子上,打开药箱准备把脉。

  手触摸到羡临渊手腕上的那一刻,羡临渊仿若受了惊的兔子,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再次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董大夫一脸为难地看向赢盛。

  赢盛冷眼看了一眼董大夫,继而站起身,一脸柔和地抚上羡临渊的头。

  脸色转变之快,令人咂舌。

  赢盛褪了鞋靴一步登上可床,将羡临渊拥入自己怀中。

  羡临渊突然伸出手臂,紧紧抱住赢盛的腰,将头深深埋在赢盛的胸膛里,虚弱而急速的鼻息喷吐在赢盛的胸膛上。

  赢盛上下抚摸着羡临渊颤抖不止的手臂,内心如被一片拂柳轻轻刮过,酥痒磨人。

  漫步白雪中的温润如玉,深陷囫囵中的沉稳若山,深邃的双眸,挺拔纤弱的腰身,如陨落的星辰,震撼了冰冷的雪下顽石。

  羡临渊颤抖的身体,急促的呼吸无一不在昭示着自己内心的畏怯与无助,如此的人,竟是让赢盛一颗尘蒙已久的心柔软了些许。

  似乎养了这么一个人儿,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是你的妻子吗?

  坐在一旁的大夫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赢盛会意,头也未抬,抚摸了一下羡临渊的头发,柔声道:“莫怕,只是摸脉而已,不会伤害你。”

  羡临渊抬头无声地看了一眼赢盛,畏怯地将抓着赢盛的手紧了紧,摇了摇头:“我不想摸脉。”

  “你乖,摸脉才能知道你伤到了哪里,大夫是来为你疗伤的,不会害你,别怕。”赢盛耐心的哄慰着。

  羡临渊抿了抿唇,看着赢盛的侧脸,惊悸的心渐渐平缓下来,怯生生地向大夫将自己的手伸到大夫面前。

  不过一会儿,见大夫抬起手,羡临渊收回手臂的速度比大夫还要迅速。

  赢盛见状,不觉哑然失笑,想不到一向沉稳冷峻的羡公子还有如此一面。

  “少爷,这....”大夫看着将头埋在赢盛怀中的羡临渊,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如何了?”

  大夫一顿,“这位公子脉象并无不妥,只是受了惊吓。”

  “那缘何会失了记忆?”赢盛道。

  “看这位公子的样子,似乎是受了重伤。可是伤到了脑袋?”大夫抬手掀起羡临渊的衣袖,看了看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点了点头。

  “伤口处理的极好。”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赢盛道:“出去游玩时,不慎自山中跌下。”

  大夫闻言又观察了一下羡临渊的头,发现有几处鼓包淤青,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应是冲撞了头部,导致了失忆。”

  对此,赢盛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当看到羡临渊醒来的样子时,他便有次猜测。

  “可有治愈的可能?”

  “这...”大夫蹙了蹙眉,“这老朽不敢保证,有人伤的轻,也许三五日便可恢复,有些伤的重了,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恢复,更有甚者,一生都未恢复。”

  赢盛点点头,心道:若是一生都不能恢复,似乎甚好。

  待大夫开了些安神的药后,赢盛便安排了轻歌将人送走。

  临近盛夏,经过大夫一番折腾,羡临渊身上覆满了汗渍。

  看羡临渊有些烦躁地抹了一把手臂上细密的汗珠,赢盛忙叫人端了一盆热水来。

  赢盛小心翼翼地避开羡临渊的伤口,轻柔地将裸露的肌肤擦拭一遍。

  “为何不能洗洗?”羡临渊道。

  “你身上有伤,万不能触碰了水。”

  羡临渊乖巧的点点头。

  待轻歌将铜盆端下去后,赢盛贴心地为羡临渊盖好了被褥,起身欲要离去。

  “你要去哪?”羡临渊惊恐地拽住赢盛的衣角。

  白皙修长的双手,青筋微微凸起。

  “你不想让我走?”赢盛坐了下来。

  “你不应该宿在这吗?”羡临渊的纤长的双睫翕动,宛如振翅的蝴蝶。

  赢盛突然起了身,侧躺在羡临渊身侧,一手揽过羡临渊的腰,将羡临渊拉进自己的胸膛,下巴自然地贴上羡临渊的头。

  他轻轻吻了吻羡临渊的额头,道:“我自是宿在这,睡吧,不走。”

  羡临渊的头在赢盛的颈窝里拱了拱,好容易仰起头,却也只能看到赢盛的侧脸。

  “我是你的.....妻子吗?”羡临渊疑惑道。

  妻子这个词,他说出来总感觉到有些怪异,他是男子,印象里,似乎男子与男子是不能成亲的。

  赢盛伸出手握住了羡临渊藏在被褥下的手,攥了攥,有些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压低了声音道:“不是。”

  羡临渊的心似乎沉了一下,他再次看向赢盛的侧脸:“那我是你的谁呢?”

  赢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将羡临渊的腰搂的更紧一些:“你是我的....心上人。”

  “我是,登不得台面的是吗?”

  赢盛低头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羡临渊的嘴唇,“不是。”

  “你不喜欢我?”羡临渊躲开赢盛的亲吻。

  记忆中的这张脸,似乎永远都是冰冷的,带着厌弃的。

  “没有。”赢盛轻轻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总是在摔东西?”羡临渊显然是不相信。

  “那是你。”赢盛对上羡临渊的双眸。

  “我?”羡临渊挣脱了赢盛的怀抱,坐起身来,“我在摔东西?”

  赢盛点点头,起身将被褥往羡临渊后背披了上去。

  “我为什么总是在摔东西?”

  赢盛突然就笑了,“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你不耐烦了?”羡临渊有些局促的惶恐。

  不知道为什么,悸动的心似乎很害怕面前的男人生气。

  “没有不耐烦。”赢盛摸了摸羡临渊的头发,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窗外,“天色太晚了,我困了,明个儿我们再谈好不好?”

  “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赢盛看着羡临渊,缓缓道:“赢盛。”

  羡临渊点点头,看了看赢盛很是疲惫的样子,心中有些心疼。

  于是听话的躺在了赢盛的怀中,将身体紧紧贴着赢盛火热的躯体。

  这种感觉,让他不觉得自己是独身一身,哪怕赢盛身上的灼热让他有些烦躁。

  他应该是很爱赢盛的吧,要不怎地会心疼,羡临渊心道。

  头颅情不自禁的又向赢盛怀中挤了挤,他喜欢这种被拥入怀中的感觉。

  赢盛感受着羡临渊的动作,没有言语,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

  如此的宝贝,赢城却不知道珍惜,倒是叫他捡了便宜。

  羡临渊很快就陷入了深睡眠,勾着赢盛腰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借着微透的月光,赢盛看着羡临渊绝美的睡颜,脑海中开始想起赢城气急败坏的模样。

  若是让赢城知道羡临渊此刻正宿在自己怀中,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还真是令人期待。

  环绕在自己腰腹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赢盛轻轻地将羡临渊的手移开,起身出了寝室。

  房门外静候已久的身影听了动静,顷刻便消失于窗前,几乎与赢盛同步,出婻鳳现在寝室门前。

  “殿下。”一袭黑衣裹身的男子见了赢盛行了礼。

  “查到了?”赢盛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查到了。” 男子起身,“带回来了吗?”

  月光潋滟,本该溢满柔情的桃花眼此刻却是覆上一层寒霜。

  “嗯。”赢盛冷声应了一声,“下去吧。”

  男子点点头,一个弹跳,消失在黑暗中。

  隐身于夜色中的竹丛,发出“沙沙”的细碎呢喃,赢盛抬头望向天边的一轮弯月,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葱黄救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寝室时,羡临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呆愣许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慌忙地翻身去寻找身旁的那一份温暖。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羡临渊陷入了一瞬间的恐慌。

  一股熟悉的孤独感自心底溢出,将他吞噬。

  他将自己蜷缩起来,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

  一直侯在房门外的轻歌听了动静推门进来,看到羡临渊的模样,连忙向前:“公子醒了,少爷有事出去了,小人先伺候您洗漱。”

  羡临渊点点头,心中的不安减缓了些。

  他打量着这个小院,记忆中,似乎对这宅院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看着正堂,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自己同一名男子在此饮茶的场景,就是不知,这男子是不是赢盛。

  赢盛回来的时候,羡临渊正盯着院子里的一片竹丛发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赢盛蹑手蹑脚地贴在羡临渊身后,趁人不备,搂住了羡临渊的腰肢,将人圈入自己怀中。

  羡临渊摇摇头,垂下了眸子,转过身也搂住了赢盛的腰身,将头埋在赢盛的肩膀上:“去了哪里?”

  赢盛轻笑一声:“自是去了铺子里,咱们还要生活,铺子的生意自是要照顾着。”

  羡临渊好奇地看着赢盛:“做的什么生意?”

  “自是医馆。”

  赢盛顿了顿,俯首看向羡临渊:“善慈堂,想去看看吗?”

  羡临渊有些迟疑:“我以前会和你一起在善慈堂吗?”

  赢盛腾出一只手勾了羡临渊的鼻尖一下,道:“你经常自己去善慈堂。”

  “那你呢?”

  “我要去谈药材。”

  羡临渊点点头,赢盛说的似乎没错。

  善慈堂距离宅院并不远,步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也能到。

  羡临渊虽是瘦弱,又因为受伤脸色更是显得苍白的有些可怕,可人们的视线还是不自觉的被吸引了过去。

  感受了在场人的目光,羡临渊浑身有些不自在,后退两步想要躲在赢盛的身后。

  察觉到羡临渊的异样,赢盛冷了眸子,在铺子里扫视一圈,所有人立刻胆怯地垂下了头。

  “少爷,”说话的是昨日前来为羡临渊诊治的董大夫。

  “公子颅内有伤,现下是不适宜在铺子看诊的。”

  赢盛眼眸一凛,正欲说话,却被羡临渊揽了去。

  “董大夫担心不无道理。”羡临渊道,“我身子尚未痊愈,自是不适合在铺内看诊。”

  站了董大夫身后的几名较为年轻的医者看着羡临渊细皮嫩肉的,面露鄙夷之色。

  羡临渊倒是未在意,抬了步子向药柜走去,纤长的手指轻轻滑过药柜上的鎏金字体,他虽然失了记忆,可是这些药材却像刻在骨子里,如何也挥不去。

  看羡临渊在一味马钱子的药柜前停留住,身后的一个人止不住嗤笑一声:“可是不知这药材作用?”

  董大夫立即训斥道:“马原,不得无礼。”

  羡临渊蹙了蹙眉,并未太过在意那人的话,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药材于他而言似乎有着什么特殊含义。

  赢盛自是看到羡临渊的迟疑,走了两步到羡临渊身边,看到‘马钱子’三字后,浑身一僵,克制着声音道:“怎地了?”

  羡临渊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这味药材,总觉得很重要。”

  赢盛道:“这马钱子也算得上常用药,许是你用的多。”

  羡临渊点点头,也未再多做思量,赢盛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

  见羡临渊未有想走之意,赢盛便亦步亦趋的跟着,董大夫似是善慈堂的管事,也只得跟在赢盛的后边,恭候吩咐。

  羡临渊正看的出神,马原以为羡临渊是想攀上东家的高枝的新人,便生出欺辱新人之意,嘴中仍旧说着令人生厌的话来。

  “大夫,大夫,救命啊!”善慈堂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求救声。

  医馆一众人急忙围了过去,马原跑的最快,似乎急于在赢盛面前立功似的,但只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即刻便嫌弃的起了身。

  “救不了了,晚了。”

  女人闻言,呆愣一下,继而是一声更为惨烈的哭嚎。

  董大夫得了赢盛授意,过去看了一眼,也是缓缓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道:“救不活了。”

  说话间,周围已是围了一众人窃窃私语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是上吊了。”

  “这不是徐老五吗?”

  “这可是个好人,只可惜啊,徐老六不作为,欠了赌坊好多钱......”

  谈论声不绝,羡临渊蹙了蹙眉,摒开众人,向躺在地上的男人走去。

  男人面色发青,唇色绛紫,脖子上的一道红痕甚是鲜明。

  羡临渊蹲身将妇人拉开,叫轻歌去善慈堂旁的铺子上拿了根大葱来,自己则将男人平卧。

  看着是救人用,铺子的老妇也未敢耽搁,不待轻歌向前,自己便拿着一根大葱走到了羡临渊面前。

  “多谢。”羡临渊边道谢,边剥去葱皮。

  身后的马原嘲笑几声:“呵,上气淤堵,第一次见拿着大葱救人的,可笑。”

  羡临渊置若未闻,取了葱心黄塞入男子左鼻腔处七八寸。

  一众人止不住惊讶地看着羡临渊此番动作,满脸困惑,“这,当真能救人?”

  马原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嘲讽道:“自是不能,花拳绣腿,丢了善慈堂的名声。”

  羡临渊不做声,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直到男子鼻腔中有缕缕鲜血渗出,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来。

  “行了。”羡临渊将葱心黄缓缓拿出,骤然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几步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赢盛见羡临渊脸色不好,急忙向前,勾住羡临渊的肩膀,将人揽入自己怀中。

  “怎地了?”语气中的关怀如何也遮掩不住。

  羡临渊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无妨。”

  二人说话间,地上的男子猛烈地咳嗽一声,弹身坐起,大口呼吸着空气。

  围观的众人先是一怔,在妇人一声带着喜悦的痛哭中回过神来,扬着笑意鼓起掌来。

  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站在一侧的董大夫若有所思地看着羡临渊,捋了捋胡须,心中不免惊叹。

  而一直咄咄逼人的马原,脸色就不甚好看,眼眸中的幽怨如何也敛不去。

  轻歌不知何时走到了马原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听轻歌耳语了些什么,脸色瞬时苍白的毫无血色。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伤人出逃

  醒来的男人,看了看在一旁痛哭的妇人,自己竟也是跟着痛哭起来。

  羡临渊靠在赢盛身上,眩晕感逐渐消失,便唤了二人进了善慈堂。

  一众人见人已无恙,也便慢慢散去。

  羡临渊回眸看了看赢盛,有些局促的看了一眼身后铺子上的老妇。

  赢盛会意,冲轻歌抬了抬眼角便揽着羡临渊进了善慈堂。

  羡临渊转身,侧头看轻歌给了老妇一锭银子后,才放心的随赢盛回了善慈堂。

  被救的夫妻二人见羡临渊进来,当即跪在地上,羡临渊忙将人扶起。

  为男子摸了脉确定无事后,便将二人送出了善慈堂。

  刚刚还在讽刺羡临渊的马原突然就跪在了羡临渊面前,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吧。”

  羡临渊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你尚还年轻,为人医者,怎可心气如此盛傲。”

  听了羡临渊的话,马原连连应是,“小人记得了,小人记得了,还望公子饶了小人一次。”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仅此一次。”

  而后看了一眼赢盛,道了一声自己累了,便同赢盛一同离开了善慈堂。

  “善慈堂是何时开的?”羡临渊狐疑地看着赢盛,若真如赢盛所言,为何这铺子的医者不认识自己。

  “那人是董大夫新招来的,自是没有见过你。”赢盛将羡临渊扶上床铺,动作极为轻柔的褪去羡临渊的鞋靴。

  看着对自己如此温顺的人,羡临渊的内心总觉的有些许不妥,却又不知缘何。

  第二日,羡临渊大葱救人的消息即刻便在江城传扬开来。

  人人皆道善慈堂有位羡大夫,妙手回春,可治百病,传的神乎其神。

  “你可知,你现在可是神医了。”赢盛剥了橘子,塞了羡临渊口中。

  羡临渊收起手中的医书,笑了笑,“玩笑话罢了。”

  “你又何必自谦,咱们善慈堂的名声,可是让你打响了。”赢盛的面上掩不去的喜悦。

  羡临渊看着赢盛的笑颜,似乎也被感染了,轻轻扬起了嘴角。

  他总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美好的不够真实。

  脑海中一张冰冷的脸,同赢盛的脸断断续续的重叠又分开。

  到底哪个是梦,羡临渊不知。

  他总觉得,赢盛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城街道,一匹棕马正策马飞驰,掀翻了路旁占了道路的摊子,身后追随了一群身着玄衣暗色花纹软甲的兵卫。

  赢城抬手用牙咬下缠绕在手腕上止血的锦带,侧眸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握紧缰绳,驱使棕马快速隐入小巷内。

  耳边的风如丝绸般抚过耳畔,赢城突然想起曾经他一时兴起要教羡临渊学骑马,羡临渊执意不肯,却仅仅为了不惹他生气,强逼着自己上了马。

  顽马难训,赢城只顾着自己骑马驰骋,将羡临渊忘在脑后,导致羡临渊自马上摔下,断了三根肋骨。

  看羡临渊倒地不起,他还嫌弃羡临渊无能。

  后来才知道,羡临渊惧高。

  御医来给羡临渊诊治时,他嘴中还在一口一口的吐着鲜血,却应是扬起一个笑脸,告诉他:“王爷,下次我定能学会。”

  他不用他学了。

  赢城猛地勒紧缰绳,棕马一声嘶吼,腾空而起,越过一堵矮墙,步入另一条街。

  他不用羡临渊为了迎合自己再去学任何东西。

  只要羡临渊愿意回到自己身边,他什么都用羡临渊学。

  他不愿骑马,他就陪着羡临渊坐马车。

  他只要羡临渊回来,回到他身边来,一切就都足够了。

  羡临渊自牛牛山回来就被裕妃关在王府,派了军机处一众士兵守在王府门前,就为了防止赢城偷跑出去。

  没成想,赢城竟伺机打伤了七名侍卫,抢了一匹马逃了出来。

  离开王府,便直奔善慈堂。

  他早日便听齐鸿道江城新开了个医馆叫善慈堂,还出了个神医,据说这神医身量纤纤,玉树临风。

  他倒是要看看,这神医究竟是何模样。

  整整一天,直至赢城被侍卫捉回去,他也未见到这传闻中的羡大夫。

  寝室的门被推开,羡临渊着了一身里衣,头发还未擦干,发梢还滴着几滴水滴。

  赢盛急忙向前一步,快速将人拉进房内,按着羡临渊的肩膀让人坐在木凳上。

  自羡临渊手中接过锦帕,细心地为羡临渊拭去头发上的水渍。

  羡临渊呆愣片刻,睁大眼睛看着赢盛。

  “怎地了?”赢盛含笑望着羡临渊。

  看着面前一张柔情似水的面庞,羡临渊呆滞的双眸渐渐有了光彩。

  几日的相处,让他心中的防备渐渐卸下。

  赢盛与梦中的人不同,这个人的温柔,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你一向如此温柔吗?”羡临渊忽而开了口。

  赢盛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边为羡临渊梳理头发,边道:“只有对你如此。”

  羡临渊愣了一下:“对别人呢?”

  “你是不同的。”赢盛抿嘴笑道。

  俯身轻轻吻了羡临渊的双唇,将羡临渊腹中的话一并堵在口中。

  轻歌目不斜视地将饭菜布在桌案上,看着赢盛神清气闲的模样,倒是惹了羡临渊红了脸颊。

  羡临渊自然地夹起一片竹笋放了赢盛的碗中,静静地看着赢盛。

  赢盛盯着面前的这片竹笋为难地笑了笑,“临渊,我不喜欢吃。”

  羡临渊一怔,脑中的记忆力,他应该是爱吃的。

  赢盛看着羡临渊眼中的茫然,苦恼地将竹笋夹起,放进自己嘴中,咀嚼好大会儿,极其不悦的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道:“你总是让我吃这竹笋,说是对身体好。”

  羡临渊一怔,脸颊上终于挂了笑意。

  原是如此,看来是自己的记忆有了问题,只是将这重要的片段记得了。羡临渊心道。

  “嗯,”赢盛突然放了碗筷,“临渊,我想带你回家一趟,你可是愿意回去?”

  羡临渊蹙起眉头,“回家?”

  他没有家的记忆,从自己醒来,他便是在这里。

  赢盛点点头,他要将羡临渊带回鬼医谷。

  “你父亲是很厉害的大夫,我想,说不定可以恢复你的记忆。”赢盛诚恳道。

  羡临渊有些茫然的看着赢盛,他对于父亲,没有一点记忆,心中不免又开始不安起来。

  赢盛的手覆上羡临渊的手:“别怕,我遵从你的想法,你若是不想去,我们便不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会温柔的

  羡临渊看着赢盛的眸子,一时拿不定主意。

  “让我再想想好吗?”

  赢盛抬起羡临渊的手,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好,都听你的。”

  羡临渊的心,如鱼儿吻水拨动了了。

  二人漱口浣手后便熄了烛火。

  夜半,怀中的人突然蜷缩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惊醒了赢盛。

  看着羡临渊痛苦地按着白皙纤细的小腿,赢盛猛地起身,抱住羡临渊的腿缓缓按揉着。

  “抽筋了?”

  羡临渊应了一声,想要将腿从赢盛手中抽出。

  “别动。”赢盛固执地不肯放下羡临渊的腿,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

  这是赢盛第一次见羡临渊的腿,也不知是长年累月的浸泡药浴的原因还是身体弱的原因,一双腿,要比女子的双腿还要光滑白嫩,连细小的汗毛几乎都看不到。

  手上按揉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羡临渊听得到,赢盛的呼吸越发粗重。

  羡临渊以为赢盛是按揉的累了,想要将腿从赢盛手中抽离,挣扎中不慎触碰到赢盛腿间,一片灼热。

  同为男子,又岂会不知。

  羡临渊苍白的脸瞬间滴血般的红了一片。

  月光透光纱质的帷幔,映照在床榻里,交叠着帷帐的重影,影影绰绰,似陨落的星河。

  赢盛将羡临渊的腿缓缓放下,火热的胸膛覆在羡临渊身上。

  温热柔软的唇在黑夜中寻到那两片冰凉颤抖的唇瓣。

  “临渊.......”赢盛的声音有些难耐的嘶哑。

  羡临渊的身体一颤,双腿|已经被赢盛屈|起。

  这一吻,粗重地碾压过脖颈,锁骨,一路滑下........

  借着斑驳的月影,羡临渊看着赢盛光洁的胸膛,记忆似乎变得混乱,模糊又清晰。

  他记得他脑海中的男人没有这么温柔,他记得脑海中的男人胸膛没有这么光滑。

  记忆里的男人,胸膛上布满了伤痕,有刀伤,有鞭刑......

  那个男人没有这么贴心,不会在他的身上落下这么温柔的吻,只会粗暴的占有他。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是赢盛吗?

  羡临渊失神的双眸里突然溢出一丝迷茫。

  那个男人,不是赢盛,但是他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似乎感受到羡临渊的出神,赢盛恶趣味地在羡临渊身上重重咬了一口,落下一个很深的齿痕。

  羡临渊闷哼一声,敛回心绪。

  赢盛起身,再度覆上羡临渊红肿的双唇,放肆地探进羡临渊口中,炽热的爱意,如山洪般咆哮着冲进单薄的躯体,在筋脉里肆意横行,最终冲向心脏,绽开一朵璀璨斑斓的礼花。

  羡临渊紧紧抓着帷帐,弯起的后脊,止不住的发抖。

  放肆的爱像诱人的鸦片,让人欲罢不能,乐此不疲。

  羡临渊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撕裂一般,痛。

  心中的痛很快就被身体极致的愉悦驱逐,压抑在心中的那份爱而不得,被人玩弄股掌的鲜血淋漓,在这一刻,快要将他逼到深渊。

  泪水混着破碎的口申口今,双眸失去了焦距。

  就让他沉沦在这混乱的月夜里,忘记所有的一切。

  忘掉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忘掉那些触之遍体鳞伤的残梦。

  全部都忘记吧。

  赢盛将羡临渊拥进怀中,细细吻去羡临渊眼角的泪水。

  “我会温柔的。”

  他轻轻咬|住羡临渊的耳尖。

  轻柔地将人溺死在波翻浪涌的浪潮里。

  赢城被裕妃下令捆住双手双腿禁足在了寝室中。

  他蜷缩在床榻上,没有一声言语,谁与他说话都得不到回应。

  他时常盯着房梁发呆,一双眸子早已爬满了血丝,使他看起来分外狰狞。

  他的心似乎被撕裂成了碎片,鲜血顺着筋脉滴落,而后变成锋利的针尖,深深刺向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能入睡,因为闭上眼,他看到的就是羡临渊浑身是血的模样,看到羡临渊哭着让他去救他,眼泪混着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将他淹没。

  他看到羡临渊一遍又一遍决绝地在自己眼前跃下山崖,他的心脏好疼。

  赢城将身体越蜷越紧,羡临渊,你在哪?

  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在床榻上,浸湿一片。

  他要把羡临渊带回来,他要好好对待羡临渊,他再也不会让羡临渊伤心了,他要把西院里的人全部赶出去。

  他这一生,冷漠自私,从未考虑过别人。

  对别人的爱嗤之以鼻,甚至于不屑。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放肆的言论与张狂,真的会将人伤的遍体鳞伤。

  他像一只浑身是利刃的刺猬,只有羡临渊愿意剖开炽热的胸膛拥抱他,可是他却把羡临渊刺的浑身是伤。

  他亲手将一颗炽热的真心,粉碎到了尘埃里。

  羡临渊,本王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入夜,房顶传来异样的声音,一个身影迅速落入房内。

  “王爷。”无忧向前,伸手解开赢城手脚上的麻绳。

  “有什么消息?”赢城沉哑的声音响起。

  无忧的手一顿,“找到公子了。”

  赢城的身子一颤,“在哪?”

  他急切地看向无忧。

  无忧低垂下眸子,抿了抿嘴唇,生涩道:“公子.....被三殿下藏在私宅里。”

  赢城的喉咙仿佛被一双手扼制住。

  “你说.....什么......”

  无忧艰难地深吸一口气,看着赢城缓缓开口:“公子......”

  “碰——”

  不等无忧说话,赢城一拳便将身下的床板砸穿,整个拳头上,沾满了鲜血。

  他像感受不到疼痛般,任凭鲜血自手背处流出。

  无忧匆忙按住赢城的手,轻声道:“王爷,冷静,这样是无法救出公子的。”

  他从未见赢城这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出什么事了?”门口传来侍卫有些焦急的询问。

  赢城的语气出奇的冷静,“无事,退下吧。”

  听了侍卫渐渐远去的脚步,无忧悬起的一颗心渐渐放下。

  赢城盯着自己流着鲜血的手呆愣一会儿后,慢慢将刺入皮肉的木屑拔出,而后自帷幔上扯下一段锦缎,将拳头细细的包扎一番。

  他不能再在身上留下伤疤了,羡临渊会心疼的。

  他见不得羡临渊心疼。

  “走吧。”

  待赢城将手包扎好,抬眸看了一眼无忧掀开的瓦片,一脚踏在桌案上,出了寝室。

  他要去找羡临渊,他要把羡临渊带回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宝贝的玉器被灰尘玷污了

  羡临渊醒来时,赢盛正屈起手肘撑着头看着他出神。

  “醒了?”赢盛道。

  羡临渊点点头,身下撕扯的疼痛无一不在告诉他昨夜的种种。

  他不着痕迹地将被褥向上拉拢,企图盖住自己布满红痕的锁骨。

  赢盛在看到羡临渊一双流转的美目时,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番。

  他的脑海中恨不能将羡临渊捆在木枷上,这一身雪白的肌肤若是烙上满满的鞭痕,一定诱人的很。

  看着羡临渊有些局促的模样,赢盛强压下心中的恶意,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样的小白兔,他一定要好好调养着。

  “起身吧,今日带你出去转转。”赢盛勾起了嘴角。

  慵懒的阳光斜斜映射在赢盛的身上,羡临渊看着赢盛的嘴角,心中像塞满了蓬松开的羽毛,温暖又娆人。

  街上的一切,对于羡临渊来说都新奇的很。

  当他扬着笑意将赢盛给他买的一碗豌豆黄塞到赢盛的口中时,暗楼的角落里一道凌厉的眼神恨不能将赢盛五马分尸。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暗处的目光,赢盛抬眸看了看四周,却未见到什么异常,只是伸手搂住羡临渊的腰,将人向马车上带去。

  看着二人亲密的背影,赢城的内心如同被反复锤炼的铁块,最终在烈火中淬成了一滩铁水,再无任何棱角。

  借着雅间中的铜镜,他看到自己满眼的疲惫,视线渐渐模糊了去。

  他突然想起,曾有一年的七夕,羡临渊满怀期待的在王府等他出去看灯会,他却夜宿在了添香阁。

  他忘不了第二日他迈着虚浮的步子彻夜宿醉的模样出现在羡临渊面前时,羡临渊极力隐忍的模样。

  羡临渊似乎一直都是那么纤瘦,恍惚中,他只能看到羡临渊在寝室里忙碌的身影,他开始痛恨自己。

  如果现在羡临渊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在七夕那一天,连朝会都不去,就窝在王府等着晚上陪羡临渊看灯会。

  江城所有的街道,只要羡临渊愿意,他可以陪羡临渊看完每一条。

  他甚至可以把这些灯买下来,挂了王府里,让羡临渊从七夕看到除夕。

  赢城深吸一口气,默默地退回雅间里,窗户上的牡丹雕花被指甲抠断了一片花瓣。

  木雕的牡丹被赢城用手折断,他终究还是踩上窗台,将身飞了出去。

  “临渊。”

  一声急促的呼喊,吓得羡临渊猛的转过身。

  赢城顶着一张惨败疲惫的脸颊,挤过汹涌的人潮向羡临渊和赢盛走去。

  那一双眸子,像是被撕碎的水墨画,晕染的是楚楚悲凉。

  羡临渊狐疑的看着他,又不安的转身看了看赢盛,眼眸中的茫然无措甚是清晰。

  “这人是?”

  得不到赢盛的回应,羡临渊略有歉意地看了一眼赢城。

  这人长的有些像赢盛,只是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模样,真是可惜了一张盛世俊美容颜。

  赢盛仿佛早有预测般,上下打量了一番赢城,不怀好意的扬起了嘴角。

  想不到,风流倜傥的六王爷,现在竟然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是真想让满朝文武看看赢城的模样。

  赢盛对上赢城满是怒火的双眸,挑衅般的搂紧了羡临渊的腰身,轻轻在羡临渊的额头落下一吻。

  他原本是想吻了羡临渊柔软的双唇,可是却被羡临渊不着意的躲开了。

  无妨。

  赢城一样受不了的。

  眼前的场景宛如被闪电劈开了天际,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卷了赢城一个猝不及防。

  赢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宝贝的玉器被人用泥泞地灰尘玷污了。

  赢城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了。

  若是在以前,他赢城的东西,宁愿是毁了也不会让别人触碰了去。

  而今,他却只想着,羡临渊是否是被赢盛欺骗了,亦或者,羡临渊只是生气了,想用这种方法来故意气他。

  羡临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歉意地对赢城点点头,而后牵起赢盛的手,欲要登上马车。

  “你要做什么去?”赢城见羡临渊踩上了步梯,又见二人双手相扣,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赢城抬起手,想要挽留,却被赢城抬手打下。

  “六弟是要做什么?”赢盛开了口,语音里的嘲笑与愤怒怎么也遮掩不掉。

  听了赢盛的声音,赢城内心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下,抬起拳头就向赢盛的脸上砸去。

  拳头从羡临渊的耳边擦过,卷起的风流带起了他耳边的碎发。

  “羡临渊,你.....”赢城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羡临渊挡在了赢盛身前。

  赢盛冷哼一声,将羡临渊揽进自己怀中,一个横抱,将人塞进马车中。

  马嘶鞭起,马车在车夫的驱逐声中一骑绝尘。

  “羡临渊.....”赢城悲怆地看着马渐渐消失在了人流中,脚下突然失去支撑,颓然蹲坐在了地上。

  羡临渊看向他的那种充斥着狐疑、陌生、甚至在最后一眼的厌弃的目光,一幕幕充斥在他的脑海。

  这种眼神,让他的心慌作一团。

  仿佛羡临渊,从未来过他的世界。

  眼前出现了一双脚,站在他的面前。

  赢城抬起头,是孟童。

  “王爷。”孟童顿了顿,犹豫着将手伸到赢城的面前,摊开。

  是一枚,麒麟玉佩。

  孟童咬着下唇,艰难地开口:“这玉佩,公子曾让我丢掉,我没舍得丢,现今,便由孟童替公子还给王爷吧。”

  赢城机械版的自孟童手中接过玉佩,玉佩拿在手中依旧是温润的。

  赢城看着手中的玉佩发了许久的呆,连孟童何时离开了都不知道。

  耳边传来无忧的呼喊声,才一下扯回了他的思绪。

  赢城起身夺过无忧手中的缰绳想要去追那疾驰而去的马车,身体却颤抖的如何都翻不上马,最终无力地垂下的双肩。

  他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青色的,是羡临渊的。

  赢城用锦帕小心翼翼的将玉佩包裹起来,像是在保护什么奇珍异石。

  他将包裹好的玉佩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却怎么都补不上心中落下的一块空洞。

  眼前的街景开始模糊。

  赢城的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他不知道怎么了。

  羡临渊为什么会和赢盛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赢盛究竟有什么目的。

  羡临渊为何对他这么冷漠。

  为什么为什么....

  羡临渊真的不要他了?

  不......

  羡临渊不会不要他。

  他要找羡临渊问个清楚。

  他不要再因为自己的荒唐与莽撞再度失去羡临渊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把他,还给我

  回了宅院,羡临渊以身体疲乏的理由没有陪同赢盛用晚膳。

  寝室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羡临渊侧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便是赢城那悲怆的双眸。

  一连几日,羡临渊都没有再出宅院,他时常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一片竹丛发呆,偶尔被风垂落的两三片叶片,也被他捡拾起来。

  于是,视线便由竹丛转变到了竹叶上。

  白玉般的指尖划过细长的竹叶,看不见脉络,竹叶的边缘不甚光滑,生涩甚至有些划手。

  那人究竟是谁。

  脑海中再次闪过赢城的面容,羡临渊只觉得脑子一阵抽痛,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痛,心口好痛。

  他条件反射般的捂住自己的胸口,蹲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赢盛,却被轻歌告知,赢盛外出谈药材还未回来。

  羡临渊有些烦闷,脑海中那些碎片般的回忆,赢盛话音里的隐瞒,总是让他惴惴不安。

  轻歌看出羡临渊无处喧嚣的狂躁,道:“公子,如若不然,我们出去走走?”

  羡临渊迟疑片刻,看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叶,欣然点点头。

  没有赢盛跟着,羡临渊的身心似乎格外轻快。

  轻歌缓缓跟在羡临渊的身后,夏日的太阳着实炽热,烤的人心燥不满。

  街边叫卖的小贩,扯着衣角嬉笑吵闹的孩童,无一不让羡临渊觉得熟悉。

  现实的喧嚣和脑海中的某些情景开始交叠,像悬空烧红的铁球,飘摇要空中,最终碰撞在一起,四射出灼人的火星,轰炸了耳膜。

  不知何时,二人走进了一个幽深的巷子,羡临渊不知道这巷子通向哪里,只是觉得莫名的熟悉,心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催促他向前走。

  轻歌跟在身后迟疑一下,欲要伸手向前制止,在手指即将触碰到羡临渊的衣角时,忽而脖颈猛地一阵剧痛,继而双眼一黑,不省人事。

  羡临渊转身看着面前的几个身高体壮的卫兵,心中一紧,“你们要做....”

  话音还未说完,羡临渊的腰上突然攀上一只手臂,身体突然失去平衡,向身后的人怀中跌去。

  后背肩颈紧紧砸在身后的一堵肉墙上,羡临渊急忙稳住脚下步子,抬眸向上看去,竟是赢盛。

  “出来吧。”赢盛道。

  羡临渊疑惑的向对面的巷子看去,几个侍卫自动分列两侧,让出一条路来。

  看着自黑暗中慢慢走向前来的人,羡临渊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是你!”

  赢城抬起脸,对上羡临渊的双眸。

  这双眼睛,流露着不甘、愤怒、悲伤,甚至还有一丝.....委屈?

  “赢城,你想做什么?”赢盛的声音是羡临渊从未听过的冰冷。

  赢城。

  羡临渊的心猛地一颤。

  心似乎被撕裂开了一个小孔,伤口顺着这个小口,一寸一寸的碎裂开来,慢慢延伸到了整个心脏。

  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心会那么痛?

  眼前的人,慢慢与脑海中的那个残影慢慢重叠,却又在即将融合之际,像水中浮萍坠落冷石,四散开来。

  “你把他,还给我。”赢城面露冷色,让人不寒而栗。

  赢盛冷笑一声,搂着羡临渊的手更加肆意:“还你?凭什么还你?”

  “凭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赢盛挑挑眉,“他都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你的人?”

  赢城冰冷的眸子突然荡漾起波澜:“你对他做了什么!”

  声音里听得出来的克制与隐忍。

  “你以为本宫会像你一样?本宫疼他还来不及。”赢城挑衅地勾起羡临渊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松开他!”赢城再也克制不住内心喷薄而出的戾气。

  发着抖的拳头还未伸出,羡临渊便先前一步挡在赢盛身前,挥开双臂冷冷看着赢城。

  看着羡临渊眼中的陌生与疏离,赢城的心再次被瓜分的七零八碎。

  羡临渊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赢城。

  他感到奇怪,为什么看到这个叫做赢城的人满眼的悲伤,他的心会如此的痛。

  撕心裂肺的痛。

  明明是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人,为什么心脏快要痛的窒息。

  双方对峙期间,围墙外突然射出了许多羽箭,箭箭皆避开人的要害,冲着脚边射去。

  赢城看着一地的箭羽,愤恨地看了一眼赢盛,突然弹身向前。

  已经立在半空的羽箭笔直地向赢城身上射去,利刃擦过脸颊,划破身前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

  狼狈又耀眼。

  羡临渊眼看着赢城站在自己面前,抬手擦去脸颊上没来得及躲过去,被羽箭划破的一刀血口。

  裸露出来的伤痕深深刺痛着羡临渊突突跳跃的神经。

  这些伤痕像有了灵魂一样,钻进他的脑袋,与自己残存的画面纠缠。

  围墙外不知道何时跳进了一群身着黑色衣衫的人,与一群暗衣侍卫厮打开来,刀光剑影,惨叫不休。

  赢城抬腿一脚踢向赢盛,重创之下,赢盛将人向前一推,羡临渊只觉得脚下一轻,眼前便是天旋地转。

  挥刀喊杀,血红一片。

  羡临渊转头看了一眼将自己推开的赢盛,脑海中像被投入一颗炸药,沉入脑海的漩涡,轰然炸裂,大脑最深处的魔盒被打开,所有的美好像崩塌的河山,吞噬了尘间。

  羡临渊没有做出任何自卫的动作,任凭自己的身体向地面跌去。

  他任命地闭上双眼。

  从来没有人会珍惜他。

  需要时便捧如珍珠,不用时便弃如敝屣。

  他,又被扔下了。

  他的心,早就该麻木到没有痛感了才对。

  越是这样捧着一颗心对待别人的人,越是渴望得到珍惜。

  可是,为什么他遇到的人,总是对他的好,不屑一顾。

  总是一次又一次伤害他。

  羡临渊的身体僵硬着,膝盖磕在地面上,他感受着四肢传来的痛意,他恨不能将头摔在石棱上,让坚石穿破自己的脑袋,一了百了。

  下一刻,脑袋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痛感。

  一双宽厚温热的双手托住了他的脖颈。

  赢城抬了手臂,将羡临渊拥进自己怀中,翻身踹翻几个黑衣男子,冷冷看了一眼赢盛,便带着身后的几名侍卫,抽身离去。

  翻过几个围墙,赢城双脚落地,踩碎了脚下几块砖瓦,他踉跄几步,稳住身形,羡临渊被赢城慌的眼前昏花,一股熟悉的檀木香钻进了他的鼻腔。

  “赢城......”羡临渊低声呢喃。

  第一百六十章 他的身子是别人的了

  待羡临渊醒来时,橙红色的夕阳快要将人融入温暖的光芒里。

  他抬起手,半遮住眼睑,睫毛投下深深的叠影,像合翼的蝶羽。

  记忆像泉水一样像他裹挟来。

  羡临渊麻木地看着陌生的房间,心中说不出的悲凉。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直至太阳褪去最后一丝暖意,寝室内再无一丝光亮。

  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赢盛亲吻他的画面,进入他的画面,一幕幕,像爬山虎的枝条,紧紧攀附在他的脑海,如何也甩不掉。

  不知何时,房门被推开。

  月光顺着推开的门缝钻了进来。

  羡临渊没有提不起一点力气去看来人是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房梁发呆。

  沉重的脚步声走到床边便停下来。

  羡临渊空洞的眸子一动未动,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他感到床沿有些凹陷,似乎来人坐了下来。

  “临渊....”嘶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落在羡临渊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缥缈,仿佛来自天际。

  赢城看着羡临渊麻木的神情,嘴唇蠕动了两下,低下了头颅。

  良久,得不到羡临渊的回应,赢城起了身,不知去了哪里。

  羡临渊闭了闭眼,无力地坐了起来。垂首呆愣了一会儿后,起身下了床。

  赤着双脚踩在地面上,虽是盛夏,却遍体生凉。

  羡临渊打开窗户,一眼便看到了几座笼罩在月夜下的山脊。

  他半坐在窗台上,茫然地看着远处天边的几颗闪耀的星,燥热的风吹过脸颊,内心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

  兔子是他,狐狸也是他。

  “羡临渊。”一声低沉暗哑的声音自左侧传来。

  羡临渊微微侧头,寻声望去。

  左侧靠墙是一排书架,上面放了慢慢的书籍竹卷,书架前放置了一张檀木质地的书案,书案旁是一个极大的瓷罐,放了许多卷起的画轴。

  而赢城就窝在书架与瓷罐中间,背靠墙壁,颓然的坐在地上。

  他一腿屈膝,手慵懒的搭在膝盖上, 拎着一个白玉质地的酒壶,另一条腿就这么随意的放在地上。

  那酒壶的耳把被赢城用一根手指吊着,就这么在空中没有规律地晃啊晃,细听下,似乎还有酒水荡漾发出的碰撞声。

  赢城的头,就失去了支撑似的,无力地垂靠在书架上。

  “嗯。”

  听了羡临渊轻声的应答,赢城缓缓抬起头,偏过头看着羡临渊。

  赢城的发冠未摘,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身上,一双眸子冷艳却无神。

  月光斜斜映照在赢城身上,带着醉酒的颓然,宛若一副醉人的画卷。

  羡临渊的心,蓦地猛烈地激跃了一下,呼而又快速恢复了平稳。

  赢城抬手握住酒壶,仰头一酌,酒水灌进口中,崩溅的酒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最后消匿衣襟里。

  他晃了晃酒壶,似是没了酒声,抬手便将酒壶丢弃在一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向羡临渊走去。

  赢城上次醉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迫切压抑下的记忆瞬间掀开了镇压在封印上的铜钟,跃进羡临渊的脑海,让他心惊胆战,身体不自觉的向后躲闪。

  脊背碰撞到身后的窗台上,退无可退。

  “你要去哪?”赢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羡临渊,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寝室内安静的可怕,羡临渊缓缓转过身,怔怔地看着赢城。

  是啊,他拖着这一副残破生厌的身子逃到哪去?

  赢城垂婻鳳首走向羡临渊,抬手按住羡临渊的肩膀,将人推到墙壁上。

  不等羡临渊回神,俯身便烙下一个炽热的吻,混着浓重的酒味。

  羡临渊没有拒绝,麻木地任凭赢城啃噬嘶咬自己的双唇,直至口中充斥了血腥味。

  得不到回应的赢城,挫败地将头埋在羡临渊的颈窝里,“羡临渊.....你为什么不喜欢本王了....”

  为什么?这个问题赢城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喜欢了?羡临渊也不知道。

  只是因为赢城的荒唐?似乎也不是。赢城的荒唐是他的无限纵容,是他的无限退让,是他下|贱的无限付出造就的。

  就像一个闭环的恶性循环,当锁链再也承载不了齿轮的重量,就会分崩瓦解。

  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错误的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现在,他恢复了理智,想将那个早已脱离轨迹的齿轮在分崩瓦解之前,回到正轨,仅此而已。

  赢城的手揽住羡临渊瘦的不堪一握的腰,恨不能将人紧紧融入自己的身体。

  “你再喜欢本王一次行吗?”赢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贪婪的嗅着只有羡临渊身上的那种淡淡的让他心安的药香。

  “羡临渊,你不喜欢本王在外荒唐无稽,本王以后再也不出去随便碰别人。你不喜欢本王成亲,本王.....将知念送出王府,再不与她来往....你,继续喜欢本王行不行。”

  羡临渊无力地闭上双眸,嘴唇轻轻蠕动一下,“赢城,我们回不去了。”

  赢城微微抬了他额头,“为什么?”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嘴唇贴在赢城的耳边道;“我现在是赢盛的人了。”

  赢城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般,伏在羡临渊身上一动不动。

  “什么意思....”声音低沉而又压抑。

  羡临渊冷冷地将赢城从自己身上推开,将后脑勺抵在墙壁上,良久,勾起嘴角,冷笑一声,将身体从墙壁上弹起,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

  看着羡临渊胸膛上的紫红的吻痕,赢城的拳头控制不住的在缩紧。

  “赢城,你们赢家,惯会的就是趁人之危么?你和赢盛没有一个好东西。”羡临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羡临渊!”赢城猛地向前,将羡临渊压在地上,揪住羡临渊的衣襟,暴力地撕扯开,拼了命地用手去擦羡临渊脖颈处的吻痕,“本王要杀了他!本王要杀了他!杀了他!!!”

  赢城控制不住的嘶吼,手下的力气却越来越重,将羡临渊的皮肤擦得通红一片,却也只是将那吻痕衬托的更加明显。

  “赢城。”羡临渊无力地唤了赢城一声,“放我走吧。”

  赢城闻言,手中撕扯涂擦的动作突然停顿,心脏像被利剑刺穿,深入脊背,而后在心窝里反复翻转。

  他浑身好像失了力气,将头埋在羡临渊的胸膛。

  “羡临渊.....”赢城的声音有些沉闷,像是蒙在了被褥里,“羡临渊....羡临渊....曾经的你,去哪里了.....”

  羡临渊觉得自己胸前有些潮湿,有些凉意。

  双眸怔怔地盯着房梁,赢城哭了吗?

  他不知道。

  赢城问他,曾经的他去了哪里?

  曾经的他,死了。

  死在了赢城成亲的那天晚上,死在了牛牛山,死在了与赢盛的那一夜缠|绵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囚的住身,囚不住心

  羡临渊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生气,感到委屈,甚至可以在听到赢城的这番倾诉衷肠感到雀跃激动。

  可是他没有。

  他就这样任凭赢城抱着自己,像抱着一滩没有感情的肉泥。

  他感受到赢城的恐惧,感受到赢城的伤心,可是他却无法做出回应。

  哪怕是压抑在胸腔里的那一份对死亡的渴求,都在此刻销声匿迹。

  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

  羡临渊从浑身的酸楚,到浑身麻木像被蚂蚁啃食,再到最后四肢失去知觉,赢城都没有再动一下。

  像是睡着了,就这样静静趴在他的身上。

  直到月落日升,赢城在他身上沉沉睡去,羡临渊才铆足了浑身的力气,将赢城从自己身上移下去。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羡临渊感到压抑喘不过气。

  他有些自嘲,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

  看了看赢城微微蹙起的眉毛,羡临渊起身向寝室外走去。

  看了看陌生的院落,羡临渊心中有些怅然。

  他不知道赢城将他带到了哪里。

  哪里又如何,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不过是这一副躯壳。

  无忧见羡临渊出来,一直静静的跟上身后。

  “无忧,你不必跟着我,我不会再跳一次山崖。”羡临渊冷声道。

  “公子....”无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担心羡临渊是真的,却又不能违抗赢城的命令。

  “这是哪?”羡临渊打量了一下环境,心下一沉。

  “公子,这是....北漠。”无忧咬了咬嘴唇,轻轻道。

  果然。

  羡临渊微微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双眸里连绝望的情绪都不曾再有。

  北漠,蛮荒流放之地。

  羡临渊没有再理会无忧,抬了步子向花园走去。

  北漠夏季极热,冬季极寒,动辄干旱。

  万里覆盖,全是砂砾。

  可这宅院的花园中,却是种满了鲜花竹松,肆意张扬,生机勃勃。

  看着这样的花园,羡临渊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

  没有想象中的不知所措,也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只是突然失去的方向。

  不知道赢城带自己来这里有什么意义,不知道赢城哭喊着让自己回去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他和赢城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他又不想去想,因为所有有关赢城的一切,都不再值得他去浪费自己的脑力。

  羡临渊抬眸看了看远处,静静地坐了下来,赢城将自己囚禁了起来。

  不过,无所谓。

  他也不会逃跑。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人或事,若非说要有,大概就是他愧对纪斯明的养育之恩。

  赢城的思维与常人不同,他要做的东西、要得到的东西,哪怕豁出去命也要得到。

  所以,他注定不开这宅院。

  身后传来一声声沉重的脚步,羡临渊转身回望了一眼。

  一张苍白的脸在四周藤萝花帐的映衬下,更是增添了一抹病态。

  赢城衣服有些凌乱,发冠也不知掉到何处,双眸充血,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人撕咬成碎片。

  羡临渊静静地看着赢城,“你要将我囚禁到什么时候?”

  “跟本王回王府。”

  羡临渊扯了扯嘴角:“我不会回去。”

  “你要找赢盛是吗?”赢城眯起双眸,危险的气息在一瞬间将羡临渊裹挟。

  羡临渊笑了笑,“赢盛喜欢我,对我也不错,我有千千万万个理由选择回赢盛身边,而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回王府?”

  “凭什么?凭你喜欢本王!”赢城向前一步,犹如愤怒暴躁的狮王,恨不能在下一刻咬断人的头颅。

  “你喜欢本王,你想和本王在一起,你必须和本王在一起!”

  羡临渊扬了扬下巴,像听了一场笑话,“赢城,谁说喜欢就要在一起?我喜欢了你五年,得到了什么?现在我腻了,不想再去劳心费力的喜欢一个人了。”

  赢城抬步向前,扣住羡临渊的双肩:“本王不允许,羡临渊,你是本王的,你只能跟本王在一起!”

  羡临渊敛起嘴角的笑意,眸子里充满了寒意:“赢城,你没有任何资格要求我只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是你的男宠,我想去哪是我的自由。”

  羡临渊感觉胃中一阵翻滚,他对赢城的话感到恶心。

  他不明白,为什么赢城如此的自私。

  明明是自己不要的东西,宁愿扔在地里任其腐烂,也断不会归还自由。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因为他是赢启战无不胜的六王爷?因为他是赢城?

  “去你娘的自由!”赢城松开羡临渊的肩膀,棱角分明的脸庞因着愤怒而有些扭曲,“羡临渊,你还要本王怎样?本王对你还不好吗?你要本王尊重你,本王做到了,现如今呢?你连个屁都没放就把本王扔在王府,你还想要自由,怎么,好跟赢盛双宿双飞?做梦!”

  看着赢城失控的模样,羡临渊的脸寒了下来:“跟赢盛双宿双飞?”

  “对!你跟赢盛的苟且之事,本王.....真他娘的想杀了你!”

  “我与赢盛的苟且之事?”羡临渊阴郁地盯着赢城的眼睛:“赢城,我与赢盛的苟且之事,怪谁?全他妈|的拜你所赐!”

  “你说你尊重我,尊重我就是将我藏在竹园?眼睁睁看你娶妻生子?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我祝你夫妻恩爱两不疑?赢城,你从未为别人着想过,你的眼中只有你自己。别人是什么?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玩物!”

  “曾经,我把你看作我的一切,你要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你不喜欢什么,我便誓死也不去触碰。我换来的是什么?赢城,我只想离开你,去过属于我的生活,天下听话温顺的俊男多的是,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精力?”

  “浪费?”赢城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什么叫浪费!”

  赢城伸手指向羡临渊:“你厌烦本王西苑的莺莺燕燕,本王便将他们遣散了,你要本王眼中只有你一人,本王下了朝会便守了你眼前,你不愿本王成亲.....本王说了,会把知念送走,你到底还要本王怎样.....”

  “你说你不干净了....是本王错了....是本王没有保护好你,你跟本王回王府吧,羡临渊,本王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也不在意了,只要你愿意回到本王身边......”

  羡临渊阖上双眸,心中像是炸裂开来,震颤了五脏六腑:“赢城......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我回到你身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本王错了!

  赢城咬了咬唇瓣,颤声道:“羡临渊....你走了,什么都变了。”

  他抬手覆在胸口上:“这里,很空....”

  “你,回到本王身边,行不行....”

  羡临渊怔怔地看着赢城,许久,淡淡地吐出一句话:“赢城,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赢城茫然的看着羡临渊,“羡临渊,爱是什么?没有人教过本王。可是你走了,本王很难过。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离去,能让本王如此难过。你是不同的.....”

  听着赢城的话,羡临渊觉得胸膛里似乎堵了一团什么东西,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想要听到的、得到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他的耳畔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心痛。

  他曾想用自己一步步的退让,让赢城学会爱。曾想用自己的绝对服从唤回这个离家的浪子。面对赢城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不停的给自己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以为终有一天,赢城能幡然醒悟。

  可是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美好幻想。

  现在,赢城却告诉他,这个浪子,回头了,他学会了爱。

  可笑。

  多么可笑。

  他舍了命也想得到的东西却在他宁愿舍了命也不愿要的时候,上天悲悯的赐给了他。

  他不要了。

  赢城改不了的。

  倘若跟赢城回了王府,不过是过重蹈覆辙的生活。

  曾经赢城不也信誓旦旦地说只爱他自己吗?可是呢,转脸就成了亲。

  他的一腔爱意早就被折磨的只剩下痛苦和绝望了。

  他会永远爱赢城,只是,他再也不想去经历那挫骨扬灰的五年。

  “赢城,”羡临渊按了按鼻梁,声音有些喑哑:“我不会再回王府了,你若是不甘心,便杀了我吧。”

  赢城压抑许久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你说什么!羡临渊,你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羡临渊冷静地对上赢城的双眸:“赢城,我们,回不去了。”

  “羡临渊!”赢城一把揪住羡临渊的衣襟,瞪着猩红的双眸:“什么回不去,怎么会回不去!你到底要做什么!羡临渊.....”

  “赢城,我对你的爱已经被你消磨干净了,现在,我只想要一个随心所欲的生活,仅此而已。”

  “羡临渊,你让本王爱上你,现在却说你不爱本王了,你让本王心处何处....”赢城垂下头,哽咽着道。

  羡临渊抬了抬眸子,看了看天空,喃喃道:“赢城,你说你爱我,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不甘和占有。”

  “真正爱一个人,是时时刻刻将你放在心上。担心天冷你未加衣,天热你未减棉,病痛恨不能替你病痛,你难过我便比你还要难过,你开心我便比你还要开心,你生气我便耐下性子任你发泄,见你与别人厮混,我却还要大度地为你备好早膳,你在朝堂上惹了麻烦我便要费尽心力为你谋划,只为你能平安顺遂.....”

  “赢城,放过我吧。”

  话到最后,羡临渊颓然无力地坐在地上,双手置于双膝上,孤独,却又无声的拒绝着别人的靠近。

  听着羡临渊的话,赢城的心被撕裂开来。

  他不知道,羡临渊为他做了这么多。

  他只知道,羡临渊听话温顺,心疼他,对他好。

  原来,羡临渊付出了那么多。

  “赢城,对你好,是我本意,而今我想要自由,你若是还对我有那么多一点点的怜悯,放我走吧。”

  “本王不放你走,羡临渊,以后本王会好好对你,是本王错了,临渊,临渊,你别走.......”赢城俯下身将羡临渊拥入自己怀中,浑身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对羡临渊的伤害如此大,他现在只想将羡临渊拥在自己怀中,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疼好疼,不是因为羡临渊要离开他,而是想到羡临渊的这五年,他想好好的补偿他。

  “赢城,你改不了的。”

  “本王改的了!”赢城紧紧将羡临渊搂在自己怀中,“本王改的了,本王以后只有你,只有心,你信本王一次。羡临渊,就再信本王一次好不好。”

  羡临渊半垂了眸子,抬了手,将赢城推离:“赢城,放过彼此吧。”

  “不要!”赢城怒吼一声,将羡临渊拉回自己怀中,他感受到了羡临渊的决绝,感受到了羡临渊的抗拒,他不敢松开手,他怕自己松开手,就再也找不回面前的人儿了。

  “羡临渊,本王不会让你离开的,绝不!”赢城钳住羡临渊的下巴,一字一顿地咬牙道。

  羡临渊看向赢城的目光里,除了无可奈何便只剩下了疲惫。

  “赢城,心没了。”羡临渊淡淡道。

  赢城怜惜地将羡临渊的头扣进自己怀中,垂首附耳:“羡临渊,你没有心,本王会还给你一颗心,你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的。本王不会再伤害你,不会再松开你了。”

  羡临渊无声地阖上双眸,余光里一片寒凉。

  没有人限制羡临渊的行为,因为他插翅难逃。

  整个宅院,围墙内外赢城足足围了两圈甲卫。

  宅院里的侍女仆从并不多,还不及王府一半,却保证在院落的每一处都有一人留守。

  赢城也不返回江城,朝会也不去,就这么守在宅院里。

  羡临渊去哪,他便去哪,偶尔会等无忧回了宅子去书房。

  其实赢城大可不必如此,他不会逃,他也逃不出去。

  他在宅院里,除了用膳食就是睡觉,偶尔会在花园里发一会儿呆,几乎哪里也不去。

  赢城每次与无忧从书房出来,有时候面上是平静的,有时候是带着喜悦的,有时候也会愁眉不展,不过在看到羡临渊的时候,统统都会换上一副笑颜。

  羡临渊根本不在乎,看到赢城,也不过是淡淡扫过去一眼,这便是对赢城最大的恩赐了。

  赢城每日都讨好地跟在羡临渊身后,总是伺机找着话题想多跟羡临渊说些话。

  从朝政讲到齐鸿孟童,再讲到晦涩难懂的医书。

  却没有一样能勾起羡临渊与他对话的欲望,留给他的永远是一个沉默的背影。

  时间久了,赢城也失去了耐心,只是静静地跟在羡临渊身后。

  羡临渊去花园,他便站了身后拿着伞为羡临渊遮阳光;羡临渊窝在床榻上,他便小心翼翼躺了羡临渊身后,偶尔也会强硬地搂住羡临渊的腰身,闭上眼假寐。

  羡临渊仿佛将他当做一个透明人,日复一日,他没有生气,也不是刻意,他只是觉得赢城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赢城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皇帝一定不会允许他在这逍遥自在。

  边疆战事有隐隐起义的苗头,总归是要走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费心讨好

  赢城每日晚上睡觉前,会给羡临渊洗脚,哪怕是沐浴后,也要再捏着羡临渊的脚细细的清洗一遍。

  羡临渊没有拒绝,面无表情地任凭他作弄。

  反正,他说什么,赢城也不会听。

  赢城生来便是被人侍候的,哪里晓得如何侍候人洗脚,打了一盆热水,拽着羡临渊的脚就往水盆放。

  滚烫的热水,烫的羡临渊猛地将脚抽回。

  玉白的脚红灼一片,甚至烫出了两个透明的水泡。

  羡临渊皱了皱眉,拿了锦帕正想拭去脚上的水渍,却被赢城扣住脚踝,拽进自己胸膛里,用衣襟擦干。

  赢城小心翼翼地托起羡临渊的脚,仔细端详地看着他脚上的水泡,不知如何是好。

  羡临渊腿上使劲,将脚从赢城手中抽回,自橱柜里拿了针灸用的银针,在烛火上轻轻带过,针尖轻轻触及水泡,那水泡便即刻瘪了下去,变成皱皱巴巴的一层薄皮,紧紧贴服回脚上。

  看着羡临渊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赢城局促地凑到羡临渊身边,拿了一方锦帕想要给羡临渊将患处包扎上,却手笨的系了几次都未系上。

  “本王....不知道水这么烫....抱歉。”赢城捧着羡临渊的脚,垂着头不敢去看羡临渊的表情,像做错了事的孩童。

  羡临渊抽回脚,转身躺在床榻上,“恩”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羡临渊。”赢城顾不得脚下水盆,跪在床榻边沿,伸手附上羡临渊的手臂,轻声道:“本王不是有意的,曾经,你经常帮本王洗脚,本王只是想,你曾经对本王的付出,本王也可以....”

  良久,羡临渊轻轻拂去赢城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头也不回地道:“你无须如此。”

  赢城抿了抿嘴唇,心中泛起一股酸涩。

  那个整日笑意盈盈围绕在他身边的羡临渊,那个对他嘘寒问暖的羡临渊,再也回不来了。

  是他亲手毁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

  都是他。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怪不得羡临渊。

  他会把曾经的羡临渊找回来。

  次日一早,羡临渊醒来时,赢城不知跑去了哪里,他翻了个身,一手按在肩膀处捏了捏已经发麻的肩颈,起身到书架上拿了本医书。

  整整一天,赢城都没有再出现在寝室。

  当他想要去花园里散散心时,却被无忧堵在了房间内。

  羡临渊也未多想,面无表情的转身回了床榻睡觉去了。

  直至房内掌了灯,赢城才顶着一身臭汗进来沐浴。

  “起来。”赢城甩了甩还在滴水的头发,兴奋地到床榻上将羡临渊拽起来。

  羡临渊看着赢城,抽出自己的手,折身又躺了回去。

  赢城丝毫不在意,眨了眨眼,俯身将羡临渊从床上打横抱了起来。

  勾着嘴角轻轻吻了吻羡临渊的额角,“有惊喜给你看。”

  “放我下来。”羡临渊顿了顿,冷声道。

  赢城抿了抿嘴唇,有些委屈的盯着羡临渊许久,最终还是认命地将羡临渊放了下来,牵起他的手。

  羡临渊皱着眉头被赢城拉了出去。

  一出寝室,羡临渊怔了一下,院子两侧拉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灯笼上写着字谜。

  赢城松开羡临渊的手,将人按在木椅上,拍了拍手。

  从正堂里钻出了一群舞狮团球的人,争抢着跑到了院子中央,表演起了双虎争霸。

  一红一白两只舞狮纠缠舞弄,加上锣鼓阵阵,若是放了集市,现下应该是喝彩声不绝于耳了。

  赢城抬了腿,一屁股坐在羡临渊旁边的椅子上,托着腮看着羡临渊聚精会神的模样,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温柔与欣赏。

  “你让人安排的?”羡临渊目不斜视道。

  “恩。”赢城微微点头,“喜欢吗?北漠地处偏僻,这些杂耍艺人本王可是找了许久。”

  羡临渊没有回答,不动声色的看着两只舞狮。

  两只舞狮一个神龙翻身,一个虎啸九天,各不相让,最后同时一跃,叩开了悬在空中的绣球。

  绣球炸裂开来,露出一条红绸,写着“祝王爷与羡公子长长久久”。

  赢城紧张地看向羡临渊,见羡临渊的神色没有变化,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么?”羡临渊站起身问。

  “还没。”赢城急忙挡在羡临渊面前,“随本王来。”

  说着,牵过羡临渊的手,冲院中众人挥了挥手。

  不消片刻,院子中的人全部退下,连同桌案舞架,只留下满院的红灯。

  “你可知这是何意?”赢城将羡临渊拉到一盏红灯下。

  谜面:飞蛾扑火虫已逝,学友无子留撇须,偶尔留得一人在。

  赢城满眼期许的看着羡临渊,明亮的眸子像是天边璀璨的繁星,亦像闪烁昂贵的宝石,熠熠生辉。

  羡临渊躲过赢城的目光,转身欲走,被赢城扯住了衣袖。

  “猜猜嘛。”

  “有意思吗?”

  赢城扬着笑意道:“那本王猜,你看本王猜的对不对?”

  羡临渊抿唇不语。

  赢城从无忧手中接过毛笔,在红灯下写上“我心悦你”四个字,深情的看向羡临渊,却被羡临渊偏头躲过去。

  “这红灯,都是本王亲手所做。”赢城边说边将手伸到羡临渊的面前。

  本就布满褐色伤痕与剑茧的手,此刻关节与虎口处多了许多殷红的血印。

  “你不心疼本王吗?”

  “没人让你去做。”

  赢城瞪着羡临渊,心中的委屈无处发泄,这几个灯笼他做了整整一天,每一根竹条都要反复弯折,全靠一双手。

  到现在,他手掌中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细细密密的竹刺。

  赢城垂下了头,连同伸出的手,也慢慢卸了力,垂回身侧。

  “你....连句关怀也不肯施舍给本王吗?”

  羡临渊没有一丝犹豫,依旧是冷着语气:“找个大夫上药。”

  赢城即刻面露欣喜,扣住羡临渊的双肩:“你就是大夫,不用上药,你亲本王一下,马上就好。”

  羡临渊抬手想要从赢城的手中挣扎出来,却被赢城扣住双手,钳背在身后,吻了上去。

  赢城一手扣着羡临渊的手,一手按住羡临渊的后颈,急切又温柔的含住羡临渊的双唇,撬开羡临渊的双唇,霸道的索取着。

  他像一头捕猎的狼,终于扑到了心爱的猎物,他享受着这一吻,这是羡临渊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羡临渊呼吸一紧,用尽全力也未将赢城推动半分,匆忙下,冲着赢城的嘴唇便咬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鱼水之欢时,是否恢复记忆

  “羡临渊!”赢城吃痛,将人松开,啐一口血,“你敢咬本王!”

  羡临渊伸出手指,轻轻擦过嘴角,自怀中拿了锦帕擦掉指尖上那一抹鲜红的血渍,而后,抬手将锦帕扔在赢城身上。

  “你.....”赢城强压着心中的怒意。

  “你一言不发就走,与那女子不清不楚生活这么久,又与赢盛....本王现在连一个吻都不配得到吗?”

  羡临渊淡淡道:“赢城,你已经成亲,有些事,还是要顾虑一下皇家颜面吧。”

  赢城一张脸憋得通红,最终也是没有说出什么,冷哼一声,拿着手中的锦帕擦了擦嘴上的血迹。

  “咬那么狠,你一点不心疼吗?”赢城小声埋怨道。

  心疼?羡临渊心中止不住冷笑。

  当年赢城受了伤,他独身一人回了鬼医谷,背着纪斯明偷来了鬼医谷概不外用的伤药。

  为了能让赢城带着这伤药去战场,他连续一月有余,几乎彻夜不眠研究那仅剩的一点药膏。

  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最后制作出来的伤药还被赢城嗤之以鼻。

  为了赢城,不惜背上骂名,去违反鬼医谷的戒条。

  爱就像装满了水的瓷器,有人细水长流,百年好合。有人喜欢倾盆覆之,不留余力。

  羡临渊便是后者。

  赢城榨干了他身上最后一丝爱意,却还要他如河脉源泉,生生不息。

  世情凉薄,人心易变,雨落花残,却还要问一句,缘何?

  “赢城,你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曾经,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现在,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强留我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另寻新欢。”

  “哪里就没有意义!羡临渊,本王要的是你!”赢城固执地看着羡临渊。

  “从前都是本王的错,是本王不知珍惜。羡临渊,本王要你,要你陪在本王身边,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踏踏实实留在本王身边就好。”

  “哪怕是个废人。”

  赢城浑身猛地一僵,将搂住羡临渊,将头埋在羡临渊的颈窝:“是,哪怕是个废人,本王也要把你留在身边。只有你在,本王才能活下去.....”

  羡临渊沉默地抬起头,双眸中没有一丝光彩。

  得不到回应的赢城并没有气馁,拉着羡临渊看下一个谜面。

  “鸟飞鹅跳,月上中梢,目上朱砂,已异非巳,勺旁傍白,万事开头,工戈不全,雨下挚友,称断人和。”

  羡临渊看着这谜面,顿觉一阵讽刺。

  “你爱人的方式便是囚禁?”羡临渊低声道。

  赢城面色一变,道:“本王没有。”

  “没有?那你为何还要将我留在这北漠?”

  “不将你留在北漠,放任你去找别的男人吗?”赢城阴沉着声音道。

  羡临渊眯了眯眼,他不想再与赢城讨论这个问题,转身向寝室走去。

  “羡临渊。”赢城站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羡临渊,“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羡临渊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赢城。

  赢城紧握的手,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他知道羡临渊的失忆是他造成的,他知道两个人现在这样都是他的错,可是他还是想知道,羡临渊与赢盛行鱼水之欢时,羡临渊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告诉本王。”赢城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带着颤音。

  如果羡临渊是失忆,他可以当做羡临渊是被迫;可是如果那时,羡临渊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羡临渊仿佛从赢城的目光中探索出来什么意味,嘲讽一笑,头也不回地回了寝室。

  “你笑是什么意思?”赢城抬脚抵住羡临渊关上的房门。

  “没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赢城趁羡临渊分分神的空儿,跻身进了房门。

  羡临渊松开手,也不再看赢城,将自己缩进被褥中,他不想回答赢城的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把自己逼走的人是赢城,把自己逼到绝境的是赢城。

  甚至导致自己.....的,还是赢城。

  现在这个人竟然反过来在意他是否干净,可笑。

  赢城在门前像是入定了,目光一直追随着羡临渊上了床榻。

  许久才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踢掉鞋靴,钻进了被褥,将羡临渊紧紧揽在怀中。

  “松开。”羡临渊冷声挣扎着。

  “不松。”赢城将头埋在羡临渊的后颈上。

  羡临渊挣扎几番,连同被褥都踢到了床下,都没能挣脱开赢城。

  “临渊....你怎地不是个女子.....你怎地就不是个女子.....”赢城沙哑带着哭声的声音响起。

  “你若是个女子.....就好了..... ”

  羡临渊的心猛地向下一坠,像沉石落入水潭。

  所以,这便是他一厢情愿付出五年,还要搭上性命,搭上清白,最后还要被囚禁在这北漠的原因吗?

  就因为他不是女子?

  多么可笑。

  “羡临渊,本王真的知道错了。你好像不爱本王了,你怎么才能重新爱上本王.....本王要怎么做,你才愿意,重新与本王在一起...”

  赢城的声音到最后小的几乎听不出来,揉碎在喷涌而出的啜泣里。

  羡临渊茫然地看着前方,淡淡道:“赢城,我可以忘记你做的一切,只要你让我离开。”

  “不要。”赢城的手臂收的更紧,将脸颊紧紧贴在羡临渊身上,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羡临渊不会离开他。

  “什么条件本王都能答应你,单单这个不行。临渊,临渊,你回来吧,本王改,什么都改。”

  “王妃是你的,中馈是你的,王府是你的,本王也是你的,临渊,别丢下本王......”赢城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觉得好冷,明明是盛夏,却觉不出一点暖意。

  羡临渊伸出手指,缠住面前的帷幔,淡淡道:“赢城,你知道吗。曾经我把你视作我的一切,无论你如何践踏我,我都不放在心上,毕竟是我一厢情愿。后来你入狱,米淮死了,我也没有怪你。再后来,你说你错了,你要我重新接纳你,可是呢,转脸你便成亲迎了王妃,还有了孩子....我也不怪你。谁让我是个男子呢,皇家不能断了皇嗣不是。”

  “可是,赢城。”羡临渊阖上双眸,一行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滴了下来。

  “我放你回归人海,你偏要再追回来。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浪荡人间,你偏要打碎我唯一的释怀。你知不知道,当我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赢盛将我按在床榻上的一幕幕冲向我脑海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赢城无声地将羡临渊圈的更紧。

  “我们,回不去了。”

  赢城紧紧咬着嘴唇,血液混着泪水,浸到羡临渊的衣衫上,“对不起...对不起....你怪本王吧....这一次,本王不会再松手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亲本王一下

  皇帝的圣旨终于在立秋这一天下到了北漠。

  赢城派了无忧收拾了返回江城的必需品,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羡临渊身边。

  他怕自己一眼未看到,羡临渊便又会消失在自己眼前。

  其实赢城大可不必如此。

  羡临渊不会走,也不会再逃。

  他已经逃到牛牛山这样的穷凶僻壤,都能让赢城查到,自己又还能逃到哪里去呢?不过是给别人徒添烦恼罢了。

  看着静候在院外的马车,赢城伸手将羡临渊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等待无忧将步梯放下。

  “你身子不好,本王抱你。”赢城说着就要弯下腰。

  “不必。”羡临渊冷声甩开赢城的手,兀自踏上步梯。

  见门帘放下,赢城也不敢耽搁,两步便踏进马车内,刚刚坐下便自然的搂过新羡临渊的腰。

  羡临渊挣扎几下,没有推开赢城,心中不禁有些烦闷,尤其想到要在这马车中与赢城相处十几天,羡临渊心中更是堵上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见羡临渊不再抗拒,赢城将头轻轻靠在羡临渊肩膀上,他能感受到羡临渊身体的僵硬,可是却依旧固执的不肯将头抬起来。

  马车内极为安静,除了偶尔感受到车轮压过石子的震颤外,没有任何动静。

  赢城享受这样的安静,这个车厢内,只有他和羡临渊,小小的狭窄的空间,很快便充满了羡临渊身上的草药香,他不禁贪婪的深嗅了几口。

  一抬头便能看见羡临渊白皙小巧的耳朵。

  羡临渊浑身泛着一种病态的白,唯独耳垂,偶尔是可以见到一点血色。

  此刻也不知是马车闷热还是缘何,羡临渊耳垂上的一抹淡粉,在苍白的皮肤上,甚是诱人。

  赢城的呼吸骤然一粗,条件反射的仰头将那粉色的耳垂含入口中,舌尖勾过耳垂边界,卷入舌中,细细吮|吸一下,不舍的松开了唇。

  羡临渊身体僵了僵,没有理会他。

  “又在看医书。”赢城垂眸看了羡临渊摊在膝盖上的书籍,嗔怪道。

  “马车晃荡,光线昏暗,伤眼睛。”

  赢城边说边抬起手臂,指尖一勾,便将医书合上,放置一旁。

  羡临渊没有出声,挑了车窗上的纱帘,向外看去,入目全是荒漠。

  若是再往北走一段,就要到鬼医谷了。

  羡临渊的心沉了沉,这么多年,不知道纪斯明身体如何了。

  看羡临渊出神的模样,赢城钳住羡临渊的下巴,强制将他的脸与自己对视。

  “想什么呢?”赢城瞥了一眼窗外,感受到凌冽的目光,对着车窗的侍卫向马车望了一眼,正巧对上赢城的目光,吓的勒紧了缰绳,急忙将头转了回去。

  羡临渊松开勾着纱帘的手,无所畏惧地对上赢城的目光,等着赢城无理的问询。

  出乎意料的,赢城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的在羡临渊唇上烙下一个浅浅的吻,然后便松开了手,向自己的衣襟里摸去。

  “临渊。”赢城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个方形黛蓝色的锦袋。

  看了锦袋,羡临渊蹙了蹙眉头。

  赢城面上有些尴尬,“这锦袋你那日给了本王,这到底是什么?”

  “你未打开?”羡临渊问道。

  “恩。”赢城抬手挠了挠头发,又看了看锦袋,一脸不明所以。

  羡临渊看了看那锦袋,伸手想要从赢城手中接过来,却扑了个空。

  赢城将拿着锦袋的手高高举起,笑着对羡临渊道:“你亲亲本王,本王便交于你。”

  羡临渊迟疑一下,看了一眼那锦袋,张了张嘴,将头转向一边,轻声道:“随你。”

  赢城见羡临渊再次陷入沉默,默然将手放了下来,将头贴在羡临渊肩膀上,“里面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本王能拆开吗?”

  羡临渊的心脏一颤,垂下眸子,犹豫间,只听赢城狐疑一声。

  “这是什么?”

  羡临渊抬了眸子,那是一张已经泛了旧的纸张。

  纸张工工整整的折叠成四方块,微黄的颜色无不昭示了年岁之长。

  赢城好奇的打量着,没有注意到羡临渊眼眸中的异样。

  “这是?”

  纸张被赢城展开,折叠的印痕已经破碎,断断续续连接着,不至于碎成细碎的小块,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的看不清到底写着什么。

  赢城轻轻用手抖了抖,瞪着眼看向羡临渊,“这是什么?”

  羡临渊背对赢城,透过被风扬起的纱帘,看着车窗外飞速闪去的树丛,吞了吞口水。

  “答案。”羡临渊轻轻道。

  “答案?”赢城附和一声,目光再次回到这张纸上,眼中的不解更甚。

  羡临渊的目光虚望向远处,这是他的卖身契。

  九岁那年,赢城替他赎身的那张卖身契。

  这便是羡临渊的执念。

  上元佳节,翩翩公子,入郎梦弦。

  不是说赢城救了羡临渊,他就要报恩,而是自他见到赢城的那一刻,你说一见钟情也罢,你说命中注定也行,他的一生似乎都将与赢城拴在一起。

  纪斯明从阎罗殿把他救回来的那一天,他心里默念着的,是赢城。

  那是他的一生挚爱,是想要见到赢城的那份期望,是他猝不及防落了一场空梦的青春。

  若非赢城,他活不到现在,也成不了羡临渊。

  他是为了赢城,才成为了羡临渊。而这个羡临渊,却又被赢城亲手打碎。

  赢城打量许久,还是看不出这纸张究竟写了什么,只是觉得羡临渊曾经日日戴在身上定是什么重要之物。

  “这纸张上究竟是什么?”赢城看向羡临渊,一脸好奇的模样。

  “卖身契。”羡临渊淡淡道。

  “谁的?”

  羡临渊没有出声,转过头伸手将那纸张夺了过来,团成一团,丢出了窗外。

  “你干什么?”赢城怒道。

  “无用了。”

  看着羡临渊失魂落魄的模样,赢城的心一阵抽疼,强压下心中的怒意,也不再敢问询这纸张,双手攀上羡临渊的肩膀,将下巴搁在羡临渊的肩窝处。

  “临渊,跟本王回去,王府的一切,都是你的。欠你的,本王统统双倍补偿与你。”

  羡临渊摇摇头,“不用再浪费时间了,没用的。”

  “哪里没有用?你付出五年,本王便付出一辈子。本王要对你好,让你再也容忍不了任何人。”

  “行了,到此为止吧。”羡临渊有些烦躁的打断了赢城的话。

  这样的话,赢城每日都在在他耳边说个上百遍。

  “你,厌烦了?”

  “恩。”

  赢城委屈的缩了缩身子,将头埋的更低:“那本王便不说了,本王,自会证明给你看。”

  羡临渊看着赢城手中的黛蓝色锦袋出了神,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马车表心声

  赢城松开羡临渊,将头枕在羡临渊腿上,侧躺在马车上。

  “朝局动荡,赢盛表面上端着与世无争,不贪念皇权,背地里笼络朝臣,勾着外邦,一样未曾落下。本王并不喜欢行军打仗,什么封赏封底都是狗屁,本王根本不稀罕。”

  羡临渊没有说话,抬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曾经他有多么渴望听到赢城能跟他敞开心扉,听听他的真实想法。

  而今当赢城真的讲给他听得时候,他已经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皇家的孩子,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一生。就像太子,利欲熏心,可他从皇后肚子里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是太子,高高在上。本王呢?”

  赢城垂下眸子,伸手勾住羡临渊的发丝,“一点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十几岁,便被太子一党的大臣推到了战场。本王也不过是个孩子,怎能不怕。”

  “人人都说 ,本王神勇无比,可他们又怎么知道,铁刀血剑压在脖子上的那一刻,本王能做的只能是拼了全力的反抗,哪有那么伟大,只是想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羡临渊的心,止不住颤抖了一下。

  “一城数万百姓的性命全部压在本王的肩上,临渊,本王也会怕,也想退缩。可是呢,转头便是那千千万万双期待又恐惧的眼神盯着你,逼着你,你不得不向前去。”

  赢城闭了闭眼,似乎在平息内心的翻涌。

  “不是所有人都会感激本王做出的牺牲。有人认为本王救了他们,心怀感恩;有人却认为这是本王应该做的,嗤之以鼻;还有些人,看你论功行赏,还要背地里说三道四,甚至是手足兄弟,都要背后插你一刀。”

  赢城侧了侧头,将脸贴在羡临渊腹部:“五年前,本王大胜归来,一路走来,所有人的目光有敬仰,有畏惧,有好奇,也有厌弃....”

  “唯有你,看着本王的眼眸中全是心疼。别人张口而来的都是‘恭喜王爷凯旋而归’。只有你,你说‘王爷边塞苦寒,受累了’那一刻,本王觉得这个世界上,总算有一个人能知你冷暖。”

  “见多了阳奉阴违和忘恩负义,本王也渐渐学着用冷血无情来作为保护自己的铠甲。”

  羡临渊的眼眸一闪而过的心软,他抬手将赢城自自己双腿推了下去。

  将坐凳下的被褥拉开,侧身躺下,闭了双眸不想再听赢城的话。

  他知道赢城的过往,也心疼赢城的曾经。

  他也曾答应过裕妃好好对待赢城。

  或许赢城真的知错了,可是他赌不起了。

  赢城已经将他的信任消磨个干净,在他的心上插满了刀子。

  他也是人,他也会痛。

  他还有大把的年华,他已经错了五年了,余生他不能再在赢城的身上孤注一掷了。

  他可以抛弃一切、奋不顾身的爱赢城,也可以抽筋剥骨、薄情少义的抽身离去。

  他对赢城的爱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他不会忘记赢城,往后余生,他也许会在某个深夜将深埋在心底的爱意掏出来暗自缅怀,但他绝对不会再回头。

  “临渊?”赢城见羡临渊转身不再理自己,悻悻然地将另一半被褥铺开,侧身躺在羡临渊身旁。

  “本王知道你没睡,你不能同本王说说话吗?哪怕....骂本王一句也是好的。”

  羡临渊依旧没有睁开双眸,淡淡道:“你我本就没什么话可说。”

  赢城匆忙将身子贴了过去:“怎地就没有话说了。”

  羡临渊不再说话,他与赢城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二人身份地位不同,一个每日周旋朝堂,一个每日混迹医馆,缘何能有什么话题。

  “赢城,你累吗?”羡临渊淡淡道。

  赢城眨了眨眼,一时未能理解羡临渊个中意思。

  “何意?”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道:“在我面前委曲求全,温顺讨好,克制自己,你不累么?”

  赢城内心一紧,紧忙圈住羡临渊腰身,“与你一起,怎地会累。”

  “你不必为了我改变自己,做回你潇洒恣意的王爷,不好么?何苦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怎地会浪费时间!”赢城急道。

  “你真的了解我吗?”羡临渊翻过身,与赢城四目相对。

  “了解!怎地会不了解!”

  “那你便说说,你都了解我什么?”羡临渊审视着赢城。

  赢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羡临渊。

  他真的不了解羡临渊。

  他甚至不知道羡临渊喜欢吃什么。

  “你喜爱青色.....”赢城思索许久,迟疑低声地说了一句,匆忙垂下眼眸,不敢去看羡临渊。

  羡临渊轻轻吁一口气,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不爱青色。是你说我穿青色好看,你爱看我穿青色衣衫,所以这颜色,我一穿便是五年。你既说五年前,你第一次见我时,我与旁人不同,那你可还记得那年我穿了什么颜色衣衫?”

  赢城沉默不语,他只顾着看羡临渊了,哪里会关注羡临渊的衣衫。

  羡临渊突然一声轻笑:“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要同我重新在一起,可你甚至都不了解我,你爱我什么?”

  “你爱我的温顺,爱我的服从,爱我的恬不知耻......”

  “没有!”赢城骤然提高声音,打断了羡临渊的话。

  “赢城,我才是真的了解你,了解你的所有喜好,了解你的脾性,甚至了解你周围所有的人。”

  羡临渊顿了顿,伸手抬起赢城的下巴,迫使赢城对上自己的双眸。

  “可你呢?你口口声声说你了解我,那你说,我父亲是谁?我喜欢吃什么?这医馆开了许久,我在江城没有宅院,家乡在何处?”

  赢城双眸闪烁不定,“本王以后一定会了解你,你所有的喜好,所有的一切,本王都会烂熟于心。”

  “缘何让自己如此?像我一样低贱。放了我吧,你继续做你的潇洒王爷,我自快意人间。”

  赢城攥了攥拳头,忽而抬头看向羡临渊:“这是本王的事,是本王自己要做的决定,本王说做到就一定会做到。羡临渊,你是本王的,你逃不掉。”

  赢城不喜欢羡临渊这样,他喜欢那个为他失去理智的羡临渊。

  赢城觉得自己二十多年,从未因为一个人这样失控过。

  面对朝堂,他不想说话时便闭耳不闻,心情不好时,便骂不绝口,任他是谁。面对敌军,他向来也是随心所欲,既可招降纳顺,也可赶尽杀绝。

  可羡临渊呢?他像个老夫子一样,若是讲通篇为人处世的道理便罢了,却句句离不开拒绝自己。

  他觉得自己变了,他再也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羡临渊让自己爱上他,又抛弃了自己。

  在羡临渊眼里,自己究竟算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他是鬼医谷的少谷主?

  羡临渊没有再理会赢城,抽回被赢城握住的手,环胸而眠。

  赢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抿上嘴唇,眼眸中的难过与委屈怎么都掩盖不去。

  赢城从未想过有一天羡临渊会离开自己,他甚至笃定羡临渊离不开他。

  可是,在这一刻,他才真的意识到,羡临渊真的离开他了。哪怕此刻羡临渊就睡在自己身边,这个人,也已经不属于他了。

  是他亲手将羡临渊从自己身边逼走了。

  他痛恨曾经自大狂妄的自己。

  他怎么,就把羡临渊逼走了呢。

  他想念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羡临渊。想的撕心裂肺,却无计可施。

  马车缓慢地行走在算不得平坦的乡野大道上,路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夏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穿过了浓郁的林荫道溜走了。

  闻着羡临渊身上熟悉的药香,赢城的双眼仿佛灌了铅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一个踏实的觉了,哪怕是在颠簸拥挤的马车上。

  迷蒙中,马车骤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混乱。

  赢城警觉的起身,看了一眼羡临渊,而后起身掀起门帘才发现,马车已经被随行的侍卫围在中间。

  站在马前御敌的正是无忧。

  无忧听了动静,微微侧头,“王爷,有刺客。”

  赢城阴郁着脸看着面前的一众人,心中的烦闷不言而喻。

  “守好马车。”

  赢城放下一句话,还未等无忧回应,便抬脚自空中腾跃而起,稳稳落在路正中。

  “你可知你等劫持的是谁的马车?”赢城冷声道。

  对面的人见了赢城向前,丝毫不畏怯,反倒是将刀反手背于身后,起身下了马。

  “哦?”赢城看着面前的人,疑惑的挑了挑眉。

  “王爷勿要多做猜疑,今日兄弟们前来,并非是来刁难王爷,只是来寻一人。”

  为首的倒是很客气的走到赢城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这倒是出乎赢城的意料了,见此人穿着,并非宫中之人。

  “这路队中人都是我王府的人,想必没有阁下要找的人。”赢城见人不像是来找茬的模样,说话倒也客气了几分。

  “米洋。”

  不待来人说话,羡临渊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

  “少谷主。”

  面前的人见了羡临渊急忙单膝着地跪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赢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二人。

  “起来吧。”羡临渊在无忧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缓步向前走去。

  “你们认识?”赢城蹙了蹙眉。

  羡临渊回眸看了赢城一眼,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向米洋走去,随即抬手将米洋扶起。

  “少谷主,谷主命尔等回来接您回谷。”

  羡临渊点了点头,刚抬起步子衣袖便被人拉住。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转过头看着赢城,“做什么去?”

  “回家。”羡临渊淡淡道。

  “回谁的家?”

  羡临渊嗤笑一声:“自是我的家。”

  “我们现在不就是要回江城!”赢城瞪圆了眸子。

  “谁告诉你我的家在江城?”

  赢城忽而想起在马车上二人的对话,他对羡临渊确实不了解。

  “他是谁?”

  “米淮的弟弟。”

  “为什么叫你少谷主?”

  羡临渊看着赢城,没有说话,他的身份,赢城不需要知道。

  “米洋,走。”羡临渊甩开赢城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眼见羡临渊隐入人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来将羡临渊接走的,当下便急了。

  “不许走!”赢城急吼一声,他好不容易才将人找回来,怎么可能轻易将人放回去。

  米洋眯了眯眼,执刀横挡在赢城面前。

  “王爷,我不想与您发生什么冲突,我们谷主思子心切,不能因为您是王爷,便阻碍人家父子团聚吧?”

  “思子心切?”赢城挑了挑眉,“本王若是不允呢?”

  米洋笑了笑道:“那便只能得罪了。”

  话音落,米洋自衣袖中甩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圆球,圆球滚落在地,升腾起一阵烟雾。

  几乎是瞬间,烟雾如狂风一般将人裹挟其中,待烟雾随风消散后,地上已躺倒一片,连马匹都未能幸免。

  羡临渊与那一众人,早已没了身影。

  赢城卧在草丛中,看着羡临渊消失的方向,双目猩红,浑身麻痹,连舌头都失去了知觉。

  嘴中呜咽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都暗了下来,几人才算渐渐恢复。

  “无忧,给本王查,看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赢城咬牙道。

  看着赢城阴郁的想要活吞了人的脸色,无忧转身从地上捡起圆球的残壳,端详起来。

  “王爷。”无忧用手拿着残壳,双手恭敬地奉到赢城面前。

  “这是何物?”赢城拿起来,蹙眉看了一眼。

  这圆球的残壳是用厚重的纸浆包裹而成,中间不知是放了什么药粉,竟可以将人麻痹如此长的时间。

  无忧迟疑了一会儿,道:“这应是鬼医谷的暗器。”

  “鬼医谷?”赢城暗暗心惊一番。

  “你可曾见过?”

  无忧点点头,他不随从赢城打仗时,便游历在外,曾有幸见过一次,这药丸唯有鬼医谷的曼陀罗花能做出如此大的药性。

  “那人口口声声叫公子少谷主,公子一身医术又异常精湛....”

  无忧抬眸偷偷看了一眼赢城,没有再说下去。

  赢城仍旧是沉着脸色,盯着脚下的一丛花草出神。

  无忧的话再明显不过,精湛的医术,又有这等暗器傍身,毫无疑问的,羡临渊便是鬼医谷谷主的儿子。

  羡临渊年纪轻轻,便有一身令见惯世面的老大夫都望而却步的医术,如若真是鬼医谷谷主的儿子,倒也说得清了。

  只是.....

  赢城蹙了蹙眉,倘若羡临渊真是鬼医谷的少谷主,五年前怎么会如此自降身份无名无分地跟了自己五年?

  看刚刚几人对羡临渊的态度,他倒是用不着在意羡临渊的安全了。

  比起羡临渊的人身安全,他更在意羡临渊为何要接近自己。

  赢城单手撑着下巴,双眸也不知看向何处,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忙将无忧唤过来。

  无忧得了命令即刻便离开队伍,孤身一人消失在道路深处。

  赢城看了看远处,咬了咬牙,竟然当着他的面将人劫走,他才不管什么鬼医谷活人谷的,劫了他的人,他定要人付出代价!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还知晓你有个爹

  “你还知晓你有个爹?”纪斯明斜靠在正堂的锦榻上,懒懒的半抬了眸子,看了羡临渊一眼。

  羡临渊愣了一下,他以为纪斯明会歇斯底里训斥他一顿,亦或者像儿时犯了错罚他跪在谷底一夜。

  “不敢忘。”羡临渊压低了声音,朝锦榻上偏了偏头。

  “哟,还有你不敢的。”纪斯明仿佛听见了多大的笑话,猛地坐直了身体,像看什么稀世珍宝似的盯着羡临渊。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五年前,羡临渊成宿的不睡觉,暗地里帮他清理鬼医谷那些想要夺权的叛贼的时候,鬼知道他有多心疼自己这个捡来的儿子。

  所以当羡临渊提出要和洛青云一同出谷的时候,他再是不舍得也点头同意了。

  可他没想到,羡临渊到了江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去做了赢城的男宠。

  自己耗尽毕生所学救回来的又倾其所有养育的儿子,不为他分忧解难就算了,竟然做了低贱的男宠!

  这换谁,谁能接受!

  那时候,他真的快要气疯了,恨不能与羡临渊断绝父子关系。

  可这关系愣是没断成,要问原因,是因为羡临渊压根不给他见面的机会。

  羡临渊那是一如既往的懂事,知道给自己脸上抹了黑,五年都没回鬼医谷看他一眼。

  他肺都要气炸了!

  可是,父子哪有隔夜仇。

  这几年,他见惯了人走茶凉,便愈发想念羡临渊。

  对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愤怒慢慢被年岁消磨成了思念。

  当他从米淮口中断断续续了解了羡临渊的生活时。

  那老父亲心中压抑的最后一点愤慨,最终也泯灭在了对儿子的打报不公中。

  五年,他恨不能将赢城咬碎了喂狗,吞下去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五脏六腑。

  羡临渊“恩”了一声,眸光不经意的扫过纪斯明。

  僵持了许久,纪斯明绷着的脸终于还是败了下来,挺着脖颈走到羡临渊面前,自身后抽出来一根藤条。

  “跪下。”纪斯明道。

  羡临渊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终究是将话抿在了肚子中,认命地跪在地上,微垂下头。

  羡临渊人虽然瘦弱,但跪着的时候,身姿依旧挺拔,能让颇为讲究坐像的夫子都赞赏不止。

  “打吧。”羡临渊单手解开衣襟前的盘扣,褪去外衣,挺直了脊背。

  以往,谷中的人犯了错,纪斯明也是这么惩罚他们的。

  “你....你...你这个臭小子,别以为我真不舍得打你!”纪斯明伸着手点着羡临渊的额头,瞪圆了眼。

  从小到大,纪斯明从来不舍得打羡临渊一下。

  唯有一次,他与洛青云瞒着他偷偷跑谷底落了毒株阵里,中了毒,险些丢了性命。

  也唯有那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罚他在谷底跪了一天一夜。

  羡临渊一夜未睡,他又何尝敢闭上双眸,夜里子时终是没忍住,偷偷起了身,在羡临渊看不到的地方,陪他在谷底熬了一宿。

  这一次,他是既心疼又生气。

  他纪斯明的儿子,赢城凭什么这么糟蹋!

  纪斯明抿了抿唇,挥起手,一鞭下去,雪白的里衣上霎时晕出来一道血痕。

  鬼医谷的藤条,与寻常百姓家吓唬顽劣孩童的不同。

  这藤条往往是寻了藤蔓最贴近根部的粗壮藤条,经过阴干保留其韧性,再浸泡在由几种毒株混合制成的毒液里,再送去阴干。

  如此往复。

  直至这藤条,触及皮肤,皮开肉绽,蚀骨的阴毒也便顺着伤口钻进肌肤中。

  先是疼痒难耐,一夜过后,伤痕化脓生蛆,不消二日,便能耗尽人的精气神,若不能及时涂抹解药,便会被这剥皮剔骨之痛,活活折磨死。

  “错了没!”纪斯明扬起一鞭,怒斥一声。

  羡临渊紧闭着双唇,闷哼一声,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滑落。

  “你气消了没?”

  纪斯明被羡临渊这一句反问,憋红了脸,甩手扔下手中的藤条,看着羡临渊瘦削的肩背,只感受到了揪心的疼。

  他这么小心翼翼将养着的儿子,竟是被折损成这般,他恨不能将赢城五马分尸。

  “你倒是走的爽快,五年,连个屁都不放一个!”纪斯明噘着嘴,没好气地道。

  “师兄不是每隔一月便传了书信回来?”

  “哟,你还知道青云每月给我传个书信?”

  “.......”

  纪斯明的脾性向来古怪。

  生人面前一副谦谦君子、不近人情的模样,私下里却俨然一个蛮横不讲理的顽童。

  羡临渊看着甩在地上的藤条,感觉背后火辣辣的疼。

  纪斯明虽然疼他,但有时候罚起来也是不讲情面的,就比如现在。

  羡临渊强忍着背后宛如万蚁蚕食般的疼,依旧倔强的挺直着身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疼。

  纪斯明仿佛又看到了羡临渊儿时的模样,不足十岁的孩子,坚强的让他心疼。

  看向羡临渊的双眸,蓦地红了眼角。

  “你就不想知道米洋怎么找到你的?”纪斯明轻叹一口气,拿出一匕首来。

  手起刀落,羡临渊的里衣便被带起的风刃划开,碎成了几片,孱弱无力的掉在了地上。

  “鬼医谷耳目众多,我又不是刻意避开,缘何查不到。”

  纪斯明拍了一下羡临渊的肩膀,“你以为我多在乎你的行踪,若不是有人上赶着过来卖情报,老子才不管你死活。”

  说话间,纪斯明自锦榻后面的木架上,拿来一罐药膏,按住羡临渊的肩膀,指腹沾取了药粉,覆在了那狰狞的鞭痕上。

  “嘶。”

  纪斯明故意在翻起皮肉的伤口处猛按了一下。

  “这知道疼了,嘴不是挺硬的。”

  嘴上再是得理不饶人,手也未闲着,依旧是仔细着将药粉敷在了伤口处。

  这药是昨夜他亲自调的,药效要比往日存储下来的效果好的多。

  挥下藤条的时候,他并没有刻意收住手劲,他这些时日的担忧,又有谁能了解。

  羡临渊的肩胛骨因为疼痛,快速的弓起,一身病骨,让纪斯明眼角一热。

  羡临渊自小便是这样,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亦或受了多大的委屈,从不愿对别人说,总是自己默默承受。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找到你的?”纪斯明软了语气。

  “恩。”羡临渊轻声应了一声。

  “赢盛,赢启的三皇子。”纪斯明涂完最后一点药粉,站起身来,拍掉了手上的药粉,伸了个懒腰。

  米洋不知何时拿了件新的上衣,恭敬的披在了羡临渊的身上。

  羡临渊回眸看了一眼,冲米洋点了点头,而后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赢盛是如何知晓赢城与他的行踪的,也不知道他来寻找纪斯明又有什么阴险的目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不过是他的影子

  “赢盛为什么来找你?”羡临渊拢了拢即将滑落肩膀的衣衫。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纪斯明喝了一口水,用手撇去嘴角残留的茶水,一屁股坐回了坐榻。

  “米洋,将人请上来。”纪斯明懒洋洋的看了米洋一眼,端坐了身子,恢复了以往的冷峻之感。

  羡临渊静静地看了一眼纪斯明,将披在身上的衣衫仔细穿好。

  纪斯明正大光明地偷瞥了一眼,摸了摸鼻尖:“这倒知道丢人了。”

  “你请了谁来?”

  “你猜?”

  “......”

  羡临渊没有再理会纪斯明,兀自坐在右侧檀木椅子上,僵挺着伤口隐隐发麻的后背。

  “纪谷主。”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赢盛一身玄衣,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持一把绘了墨竹的扇子,颇有贵族闲散公子的势头。

  纪斯明点点头,摊手一挥,请赢盛入了坐。

  羡临渊静静地看着赢盛入了坐,与赢盛相处的那段他刻意不想想起的记忆,顷刻间涌上了脑海。

  看着赢盛含笑的眼眸,羡临渊的一颗心早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恨赢盛吗?

  谈不上恨,只是觉得赢盛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些不堪的回忆甩出脑海,权当自己吃了一顿酒,学了赢城的样子,纵容自己荒唐一夜罢了。

  “多谢三殿下,我才方能将小儿带回。”纪斯明冲赢盛行一揖。

  “谷主客气了,若非是本宫无能,又怎能让临渊涉了险。”赢盛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懊悔。

  “三殿下不必自责,若不是三殿下出手相助,在下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说着,纪斯明将目光投向羡临渊,那番心疼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这是一位沉稳的慈父。

  羡临渊并没有看二人,静静的喝着茶水。

  “不知三殿下寻到鬼医谷有何目的?”羡临渊放下杯盏,打断了二人的寒暄客套。

  “临渊,不得无礼。”纪斯明冷了脸,颇有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的模样。

  “无妨,”赢盛勾起嘴角,宠溺的笑了笑。

  “谷主,本宫心悦临渊已久,此番前来,也是想讨一门亲事。”

  羡临渊握住衣角的手猛地收紧,看向赢盛的目光中带着探究。

  纪斯明干咳一声,“三殿下,我家临渊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

  “本宫可以一生不娶妃不纳妾,视临渊为本宫唯一的妻子。本宫会一生待他好,疼他、怜惜他。”赢盛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一时间,整个正堂鸦雀无声。

  纪斯明不知在想些什么,端了茶盏抿了一口茶水,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出来。

  “三殿下,你不介意临渊的过去?”

  赢盛看了一眼羡临渊,静默地转了一下左手上的玉扳指,“每个人都有过去,倘若是一直流连在过去里,那人岂不是要残废了?我想,江城也没有什么值得临渊留恋的了,何不放过自己,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纪斯明盯着赢盛的眸子一沉,“临渊,你是如何想的?”

  羡临渊沉默片刻,“父亲,您能回避一下吗?我想与三殿下单独谈谈。”

  纪斯明看了看羡临渊又转头看了看赢盛,将手中茶盏放下,站起身来,“待会谈完记得到凉亭用膳。”

  说完,不等羡临渊回话,便挺直了身板,像只开了屏的孔雀,高贵的向外走去。

  羡临渊的目光追着纪斯明的衣角消失在院子里,才侧过头看向赢盛,“三殿下,您能告诉我,您喜欢我什么吗?”

  赢盛一笑:“喜欢你便是喜欢你,本宫喜欢你所有的一切。”

  羡临渊缓缓摇了摇头,爱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理由呢。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赢盛只会花言巧语的诓骗,若不是赢城半途将他劫持,他大抵就真的在记忆混沌的时候,相信了赢盛的话。

  一个心中只有自己的人,谈何爱人。

  赢盛幽幽的盯着羡临渊瘦弱的身躯,“何意?”

  羡临渊起身走到赢盛面前,为赢盛的水杯填满了茶水,“三殿下,自宫宴前你刻意的接触我开始,就是抱有目的的,还非要我在此刻揭穿吗?”

  “不是宫宴前,是自沧州开始。”赢盛收起手中折扇,站起身,与羡临渊齐肩。

  “哦?”

  “你去摘星阁见林楚时。”

  羡临渊点点头,“原来那日你是在的。”

  “本宫承认,刚开始是想利用你,可随着这桩桩件件的事情,本宫开始欣赏你。临渊,赢城根本不爱你,前段时日,我们不是相处的很开心吗?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着拒绝本宫呢?”

  羡临渊微微眯起双眼,“三殿下, 假如没有赢城,我也不会爱上你。”

  “缘何?”赢城双手背于身后,问道。

  羡临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赢盛这个问题,他已经爱过赢城,所以,所有的假设都不会成立。

  “你失忆的时候,难道没有爱上本宫?”

  羡临渊低下头,“三殿下,我爱上的,不过是赢城的影子。”

  他从来没有爱过赢盛,失忆里脑海中浮现的,让他牵挂的人,都是赢城。

  赢盛,不过是他茫然无措时揪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赢盛深吸一口气,颇为深情的看着羡临渊道:“影子也好,替身也好,临渊,你难道不想同本宫一起,看看赢城颓丧的模样?”

  羡临渊摇了摇头,他知道赢盛野心颇大,对自己的一点执拗也许只是基于自己这重身份。亦或者-----赢盛只是想从精神上瓦解赢城。

  “三殿下,无事您就请回吧。”

  赢盛也是感受到了这份尴尬,面上总有些挂不住,眉头不可控制的蹙了起来。

  “你可是想好了,不会后悔?”赢盛一张脸紧紧绷着。

  羡临渊不但面皮长的俊俏,骨子里的傲气与执着也是他所欣赏的。

  “自然不会。”羡临渊双眸微颤,声音有些暗哑。

  他不该自责,他和赢城早已没了关系,他与谁在一起,为何要有负罪感。

  赢盛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

  院落里的梧桐树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赢盛不禁想起国子监里的那棵梧桐。

  也是这样一个傍晚,皇上开了特例让骠骑将军亲自教导赢城。他有些嫉妒赢城,明明同是妃嫔生的孩子,父皇却总是高看赢城一眼。

  现在他们长大了,明明都是皇子,赢城却能得到羡临渊这样好的人,却不知珍惜;而他,小心翼翼捧着,都还未留住。

  他想要的,总是要自己费尽心力才能得到。

  他对王权并没有特别的渴望,朝中维护了几位大臣,也不过是自己的谋生之策。

  可太子死了,横稳的天平倒了。

  野草般不可遏制的欲望,终于在某一个深夜,肆意疯长。

  第一百七十章 回城

  二人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纵使纪斯明极尽挽留,赢盛也没松口,连顿午饭都未吃,就带着轻歌回了江城。

  纪斯明没吃几口,便搁下碗筷,拧着眉头。

  “今日怎地吃的这样少?”羡临渊见纪斯明对食物索然无味的模样,也停下了银筷。

  “没心情。”纪斯明说着便一抬胳膊,将面前堆砌的碗筷扫到一遍,腾出好大一块空地,俯身将下巴垫在了桌子上,嘴里哼哼了两声。

  “刚刚不是还挺高兴?”

  “高兴个屁,老子差点绝后了你知不知道!”纪斯明蓦地睁开了双眸。

  羡临渊呆怔了一下,垂下了头,从容地往嘴巴里扒了两口米饭。

  “羡临渊,我看你眼里压根就没有我这个爹!”看着羡临渊事不关己的模样,纪斯明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腾”地站起身,边指着羡临渊的脑袋,边骂:“你知不知道老子多担心你!老子就你这一根独苗苗,你要是死外边了,我这鬼医谷传给谁!”

  “.......”

  羡临渊没有理会纪斯明,闷不作声的吃自己的饭食,等到纪斯明骂累了坐下来时,羡临渊碗中的米饭也刚好用尽。

  “骂累了?”

  “没有!”

  羡临渊轻笑一声,将碗筷搁下,夹了几块藕夹放了纪斯明饭碗里,“吃吧。”

  看着泛着金黄光泽的藕夹,纪斯明吞了吞口水,冷哼一声,闷头吃了起来。

  羡临渊摇摇头:“是我当时不懂事,惹你生气。后来是怕你担心......”

  “放屁!”纪斯明的头从碗中抬起,“你就是害怕赢城那狗崽子生气!才不是担心老子生气,你少来哄我开心。”

  “我并没有.......”

  “行了。”纪斯明粗暴地扒了两口饭,打断了羡临渊的话。

  “你在外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纪斯明的儿子自是卓尔不群。”

  纪斯明匆忙瞟了羡临渊一眼,停下了筷子,认真的让羡临渊有些不适应:“这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事,不是只有爱情。临渊,离开赢城,你会更好。”

  羡临渊沉默两晌,“儿子记住了。”

  纪斯明一贯的打诨耍赖,偶尔认真起来,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他比任何人都懂赢城。

  “分开了。”末了,羡临渊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个空。

  “要我帮忙么?”纪斯明冷着脸,粘在脸颊旁的两粒米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用了,我会处理的很好。再容我两年,我便回来,哪也不去了。”

  夕阳被树叶切割的七零八落,影绰在羡临渊微垂的头颅上,纤细的睫毛下,投射了一片浓密的阴影。

  这一刻,纪斯明仿佛又看到了九岁那年的羡临渊。

  十几年,兜兜转转,他终于又将当年那个小乞丐养了回来。

  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失了责。

  “临渊。”

  “嗯?”

  “你会好起来吧?至少我不会那么失败。”

  羡临渊笑笑,“你是最好的父亲。”

  父子二人没有再说话,默契又安静的吃完了这一顿膳食,各自回了房间。

  羡临渊没有问纪斯明有关卜东梧的事,他想着,总有一天,纪斯明也许主动愿意同他说一说他曾经的过往。

  月光透光纱窗照进床榻上,羡临渊在意识朦胧之际,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儿时的自己被纪斯明抱在怀中,纪斯明对他说:“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四海为家。”

  那一刻,羡临渊鼻子一酸,眼泪浸入了方枕中,无人看见。

  羡临渊在纪斯明的软磨硬泡下,勉强在鬼医谷住了几日,正欲想着要如何摆脱纪斯明回江城去时,没成想他还未走,纪斯明便先不见了踪影。

  天刚蒙蒙亮,羡临渊便听得门外吵吵开来。

  羡临渊将手背压在眉骨下,努力将双眸睁开一条缝隙。

  等到羡临渊浣洗完毕出了房门的时候,鬼医谷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看着米洋懊恼吃瘪的样子,羡临渊讪讪一笑,上前拍了一下米洋的肩膀道:“怎地,父亲又出门了?”

  米洋幽怨的看了一眼羡临渊,头刚侧了一半,立刻瞪着双眸转了过来:“少谷主,您不会再走吧!”

  羡临渊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今日我便要回江城了,你......好好看家。”

  米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羡临渊轻笑两声,再度拍了拍米洋的肩膀,“走了,回头跟父亲说一声。”

  米洋点点头,极为不舍地拽了拽羡临渊的衣袖,诚如他幼年时。

  羡临渊拍了拍迷米洋的头,他的头发很软,同米淮......一点也不一样。

  朝阳下的少年,总是穿过了光阴,沾染了炽热的光。

  羡临渊无法想象,见到米淮尸首的那一刻,米洋是怎么过来的。

  “公子,”米洋抿了抿唇,腹中藏了许多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多多保重。”

  羡临渊笑着冲米洋挥了挥手,拿了包袱便出了谷。

  这一次,他没有什么害怕的了,他要回江城了。

  孟童和齐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告别了米洋,羡临渊驾了马车便直向江城奔去,那里除了赢城,还有许多关心他的人,他要回去,也必须回去。

  回到医馆的第一天,午夜子时,羡临渊医馆寝室的窗户被人敲响。

  羡临渊微微一颤,狐疑地向窗子看去,烛火照应了一个高大宽厚的身影。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本想装作没有看到,刚要吹熄灯盏,窗户又被人敲响。

  羡临渊内心涌起厌恶如何也压不住。

  听着愈来愈强的敲门声,羡临渊担忧地向房门口看了一眼,轻叹一口气,拉开了窗子。

  “你来做什么?”羡临渊冷冷地看着赢城,面上带着倦容。

  “齐鸿说你回来了......本王想来看看你。”

  此时的赢城脚尖站在窗沿上,猫着身子,加上小心翼翼的模样,有几分滑稽。

  “看到了,你可以回去了。”羡临渊冷着声音,抬手就要将窗子关上。

  “别呀。”赢城急忙伸手挡住被羡临渊关了一半的窗户,手指刚巧卡在了窗子的缝隙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堂堂六王爷啥时候如此憋屈

  赢城疼的倒抽一口气,急忙将手抽了回来,指腹被夹成细长的一条,配上赢城此时的表情,甚是狼狈。

  “你怎么对本王这么冷血。”赢城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惹人生出几分怜爱出来,“本王都受伤了,你作为大夫,不该救死扶伤吗?”

  “救死扶伤,你这活的好好的,不用救。”

  “羡临渊....”赢城噘着嘴,不满地埋怨道:“本王为了见你一面,堂堂王爷,深夜爬窗子,你便如此绝情啊。”

  羡临渊强压住内心的暴躁,轻缓一口气,抬手将窗子关上,熄了灯。

  赢城一点防备没有,鼻子猝不及防的磕到了窗子上,瞬时一股酸涩感自鼻尖传来,直冲天灵盖。

  “........”赢城一边注意着脚下的平衡,一边伸手捂着鼻子,缓解着鼻子的不适。

  待鼻子的酸涩感过去后,赢城伸手戳破了窗子,两手一勾,便撬开了窗子的锁扣,伸手一推,人便猫着腰滑了进来。

  羡临渊听了动静,即刻从床榻上坐起,双脚还未沾地,便被赢城抵回了床上。

  羡临渊闭上双眸,大口的舒缓了几口气,才将心中的暴躁疯狂按压进胸膛里。

  “你别撵本王走,本王就是想你了,抱一下就行。”赢城的声音有些闷。

  “你口口声声说尊重我,便是这样尊重的?”

  赢城眨了眨眼,“本王见不到你,你那师兄整日在医馆里不走,本王压根没有进来的机会。”

  “出去。”

  “不去。”赢城急忙伸出手,讨好的将羡临渊指向自己的手指包进自己宽大的手掌里。

  “最后一遍,出去。”羡临渊厌烦地将自己的手从赢城的手中抽出来。

  赢城耸耸肩,借着月光,再次点燃了蜡烛,仿若没有听到般,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成的四四方方的包裹,自顾自的坐在了椅子上。

  纸包上面已经被油渍浸透,晕染出一块一块的油斑。

  “你尝尝。”赢城自顾自地说着。

  “没有什么好吃的了,本王去的太晚,只剩下这样几样了。”

  羡临渊一动未动,冷眼看着赢城。

  “你吃吧,吃两口我便走。”赢城垂下头,将灯盏拿到了桌案上。

  羡临渊定定地看着赢城将那包裹点心的纸包铺开摆放好,又急匆匆的往杯子中倒好了茶水,面无表情的走到了桌子前。

  只有两份甜点,还不是自己爱吃的。

  羡临渊微垂了双眸,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渐渐又要腾起的暴躁。

  “本王去的晚了,就这两份,还是本王求着掌柜的卖给本王的。”赢城扬起嘴角,看着羡临渊,活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羡临渊看着面前的点心,抿了抿嘴唇,有些迟疑着在赢城期待的目光中抬手,捏起了一块点心。

  这点心入口酥脆,内里软绵,搋的棉烂的内馅入口即化,还是原来的味道。

  羡临渊怕点心的残渣掉落在衣服上,微微向前探出头,细细咀嚼着。

  烛光摇曳,看着羡临渊不甚分明的的侧脸,赢城的内心闪过一丝苦涩。

  曾几何时,羡临渊便如他一般,站在他的身边,为他递着点心,蓄着茶水,可是那时的他太过混蛋,一点不知道珍惜。

  赢城端着杯盏灌了自己一大口水,才勉强将心中的那份苦涩咽回了肚子里。

  “这几日,沧州新上任的知府有些不太安生,父皇派本王过去取证,可能要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你.....你要不要随本王走一趟?”

  话一说完,羡临渊的脸肉眼可见的寒了下来。

  赢城吓得急忙摇摇手:“你若是不愿意去,便在江城等本王。你只要在江城便好,那里也不要去,只要你在江城,本王才能放下心来。”

  羡临渊安静地看着手中剩了半口的点心,静静的发呆了半天。

  “本王听点心铺的老板娘说,掌柜的要出门学学手艺,回来就要做新样式的点心了。等本王回来了,我们买回来一起吃好不好?”

  羡临渊依旧没有说话,看着手中的半块点心出神。

  “你还记得那只簪子吗?本王这次去,再给你买只新的过来行不行?”赢城坐直了身子,定定看着羡临渊,却迟迟等不到羡临渊的回答。

  赢城的耐心似乎已经被磨到了极限。

  他粗暴的抓起一块点心,胡乱填进自己的嘴巴里,身子向后猛地一靠,将椅背撞得吱吱乱响。

  似是在借此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与不安。

  羡临渊头也不抬,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点心,静静地放回了桌子上,拿出锦帕拭去手上的油渣,终于舍得看了赢城一眼,最终却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赢城一直以来被压抑的怒火在一瞬间被点燃。

  他有些愤怒地丢下手中正端着的杯盏,陶瓷质地的杯盏被甩在木质的桌案上时,发出颇为清脆的碰撞声。

  “羡临渊,一整晚,你对本王这是什么态度!本王为了你,大晚上的跑到点心铺子,屈身降贵的祈求老板将这两块点心卖给我,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可是你呢?你连句话都不肯跟本王说。”

  羡临渊平静地看着赢城,薄唇缓缓张开:“这是你自愿去做的,没有理由要求我怜悯你。”

  看羡临渊独自清高的模样,他恨不能将羡临渊甩在地上,恶狠狠的打上一架。

  太憋屈了。

  他堂堂六王爷,什么时候如此憋屈过!

  “赢城,你记得吗,也是这样的一个深夜,你说你嫌热,要我去书房睡。”

  赢城呆滞一下,面露凝重,似是在努力思索这样一件事,不消片刻,赢城过分沉稳的眸子,突然泛起了浪花。

  “你说你热,要我走,我穿了一身薄衣,穿过长廊,刚刚睡下,身子还未暖热你便又将我唤去,非要我躺在地上,说你自己一人在房内不习惯。”

  羡临渊顿了顿。

  “入秋的天,你能有多热?”

  “让我就着那一身衣衫在地上睡了一夜,地上寒凉刺骨,我足足烧了三天。”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你好奇,人在地上睡了一夜,是否真的会受风寒,仅此而已。”羡临渊冷冷地说完了这件事。

  这件事,即使到现在,他想起来也是剜心的疼。

  赢城抿了抿唇,不敢应声。

  “赢城,你做事,只是凭着自己的一时冲动。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我不是想和你翻旧账,也不是想让你内心谴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你生来高贵,骨子里的顽劣你是改不了的。你挥挥手,便有一群人等着任你鱼肉。何苦折磨自己?放了我吧,你心里憋屈,我也束缚,不如我们各自安心,各生欢喜。”

  赢城沉默了许久,红了眼圈,嘴唇被牙齿咬破了一点血口,“本王曾经.....顽劣不做人,对吧。”

  羡临渊冷冷睥睨了赢城一眼,昏黄的灯光映的他更显阴沉:“对。”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赢城不喜欢羡临渊这样,这样的羡临渊让他感到陌生。

  他宁可羡临渊像他一样,尽情的发泄自己的愤怒,骂他也好,打他也好,哪怕把这房间拆了,他都不会说一句不是。

  他不喜欢看羡临渊这张冷冰冰的脸,没有一丝温度。

  “临渊,本王以后会改,真的会改。本王答应你,你想要的样子,本王都会做到。”赢城低垂着头,有几分落寞。

  “不需要。”羡临渊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与我无关。”

  赢城的身子不可细察的轻晃了一下。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羡临渊面无表情地打开房门,冷眼看着面前打扰自己清梦的罪魁祸首。

  赢城僵硬的走到羡临渊的身边,嘴唇有些干裂,趁羡临渊一个不注意,将人抱在自己怀中。

  那股熟悉的药香,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一下,一下就好。”

  羡临渊没有挣扎,空洞的看着倒影在地面上的月光。有多少个日夜,他曾想着就这样拥着赢城,什么也不想。

  “临渊,本王对你说过的话,本王都做到了,没有食言。西院的人本王都遣散了,也没有再去添香阁厮混,本王是干净的,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临渊,你抱抱本王吧......”

  羡临渊嗤笑一声,干净?呵。

  得不到羡临渊的回应,赢城僵硬着松开了羡临渊,俯身在羡临渊的头顶落下一个吻,“本王很快就会回来,别走。”

  他看了羡临渊许久,恨不能将人钉在自己眼前,可是他不能,他既答应了羡临渊给予他尊重,他就要做到。

  他不是受不了羡临渊的忽视,他只是害怕羡临渊再一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找不到羡临渊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那种恐慌害怕与无助,生生将他折磨的快要疯掉,那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他真的会死。

  送走了赢城,羡临渊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窗户未关,夜晚的晚风总是透着些许的凉意,却怎么都吹不散羡临渊心中的烦闷。

  一连几日,都没有再见到赢盛的身影,羡临渊紧绷的神经,总算放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在医馆见到了另一个人。

  赢盛自赢城走后每日准时的出现在医馆,日日如此。没有昂贵的礼物,却也从不空手。

  皇宫外的小笼包、城南的豆花、闹区的薄饼子.......

  时间久了,总是要引起人的注意。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在铺内伙计和患者的面前应承下赢盛的邀约。

  羡临渊不是抗拒与赢盛在一起吃饭,他与赢盛之间的那些有些不堪入目的过往,也并非是他抗拒赢盛的主要原因。

  他只是受不了赢盛如此热烈的爱意。

  昔日的过往,早已让他遍体鳞伤的他包裹上了厚厚的铠甲,他不喜欢这种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的爱情,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赢盛却是丝毫未想到这一点,他似乎爱的更为坦荡。

  当赢盛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医馆外静静等着羡临渊的时候,满街的梧桐树都落满了树叶。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的身上没有烙印下赢城的名字,他去接纳一段正常的感情,并没有什么错。

  于是,羡临渊深吸两口气,带着众人探究的目光,上了赢盛身后的马车。

  赢盛带着羡临渊走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小店,吃了膳食,聊了几句医馆的现状,便起身登上马车。

  马车行至一条小巷里,赢盛邀请羡临渊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羡临渊才猛然想到,这是赢盛在皇宫外的私宅。

  羡临渊看着面前的宅院,喃喃道:“原来是你把林大哥的宅院买了下来。”

  这宅院,是林楚曾经的住宅。

  “林楚走的匆忙,曾经帮我不少,我怕他什么时候回了江城再后悔,便买了下来。”

  羡临渊沉默一阵,轻轻摩擦了一下门上的那把铜锁。

  这宅院曾是林楚跑了多少天买下来的,宅院的布设都是林楚亲自带着下人和工匠,一点一点布置的,费了许多心思。

  他本以为林楚这宅子会一直留着,偶尔问询才知道这宅子卖人了,他还惋惜了许久。

  轻歌打开铜锁,急忙侧身立在门口候着。

  赢盛做了“请”的姿势,将羡临渊请进了宅院里。

  院子里的布景未变,同以往一模一样。

  “你没有改变布局?”羡临渊淡淡道。

  “没有,林楚的眼光向来不错。”

  羡临渊看了赢盛一眼,见赢盛眉目含笑的看着自己,心中有一些小小的不自在。

  他能明白赢盛为何要带他来这宅院里。

  睹物思人,大抵是最动人心弦的。

  后院摇摆的秋千,挺立的竹丛,汩汩的溪流......这宅院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唤起了他那段不属于羡临渊的记忆。

  那时的他确实很快乐。

  赢盛一直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陪着羡临渊坐在宅院里。

  整个院落寂静无声,没有仆从,只有他们二人,风卷起院子里的落叶,打起几个旋儿,有些胆怯的张扬。

  赢盛与羡临渊说了许多他与林楚的往事,却刻意规避了羡临渊失忆的那段过往。

  说得多了,羡临渊渐渐放下了心中的防备,赢盛也没有做错什么,纵使自己当时失去了记忆,赢盛也没有强迫自己,他又何必死揪着那股别扭不放?

  赢盛没有提起赢城,羡临渊也刻意避开,两个人的谈话,总算没有闹出什么不欢而散。

  “临渊,你会怪我当时没有追上去吗?”已是入了夜,二人下了马车,赢盛拦住了抬步想回医馆的羡临渊。

  羡临渊没有避讳,坦言道:“三殿下, 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但是那段记忆并不属于真正的羡临渊。”

  赢盛笑了笑,“那我们便重新相识可好?”

  羡临渊有些无奈,失去记忆的那段时日,他的世界只有赢盛,说对赢盛没有好感是假的。可是他是羡临渊,失忆的那段依托,终究不属于完整的羡临渊。

  他对赢盛的感情,总是一片空白,甚至带着一丝厌弃。

  赢盛抬起手臂,本想拂去羡临渊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羡临渊却条件反射的躲开了脑袋。

  赢盛的的双眸中有些落寞,那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回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再见孟天

  “歇息吧,陪本宫了一整日。”

  羡临渊有些不自在的偏过脸,应了一声。

  看着马车疾驰而去,羡临渊的内心突然感到很累。

  他第一次感觉到和人的相处是那么耗费精力,年少时,他总想着离开鬼医谷,回到赢启,感受人间烟火。现在才明白,鬼医谷才是人间的净土。

  他甚至开始羡慕流浪在街边的猫狗牲畜,因为它们只需要思考温饱,该少却多少烦恼。

  赢盛真的下足了劲儿,他与赢城虽然长得相像,但是性格上却完全不同。

  对比赢城的急躁,赢盛显然更加稳重。

  他不急于羡临渊的态度,每日坚持在下了朝会后来医馆给羡临渊送膳食,休沐了便约着羡临渊游山玩水,知道羡临渊对药材有些执着,便四处托人搜罗那些奇珍贵药。

  赢盛极有分寸,他不会将羡临渊逼得过紧,但是也不会松散的过分。他用一个恰到好处的相处,努力挽留着羡临渊的心。

  羡临渊时常用忙来推脱赢盛的邀请,但总会有懒不掉的时候。

  羡临渊并不想与赢盛有过多牵扯,尤其是赢盛知道他的身份,他很难不去揣度赢盛是否有私心夹杂在里面。

  他就以一种疏离的态度对待着赢盛,想着有朝一日,磨掉了赢盛的耐心,他终会把目光投向别处去。

  再次见到孟天,是在赢盛的外宅中。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夏天最后的暑热也被这一场酝酿了许久的秋雨卷走了。

  赢城并未按照走时说的时日返回,羡临渊倒是落了个清净,只是偶尔还要收到几封情意绵绵的飞鸽传书。

  不过也都被羡临渊折叠了,放了火烛上燃烧了去。

  再次来到赢盛的外宅,还是林楚回来。

  缠绵了几日的秋雨,总是姗姗不肯离去,雨水打落堂前的小塘处,淅淅飒飒之声柔绵不绝。

  羡临渊随着轻歌的步子走到正堂里,门窗打开,阴天室黑,堂内点着火烛。

  羡临渊走进去时,林楚和赢盛正伏在桌案上,拿着毛笔不知在点涂些什么。

  “殿下,林大哥。”羡临渊含着笑意向二人走去,步子有些急促。

  二人闻声抬了头,见了来人,略有严肃的面堂上骤然化作一缕清风。

  “来了。”赢盛含着笑意上前迎了上去。

  羡临渊“嗯”了一声,探出头看了看桌案上的宣墨,好奇道:“这是?”

  林楚毫不掩饰道:“地形图。”

  “地形图?”

  “对。”林楚点头,“我回了突厥,发现大哥已经接管了部族,暂时也不需要我再去帮衬什么,于是便被大哥赶了回来。”

  羡临渊脸上着了笑意:“如此甚好,咱们兄弟二人,以后又可时常见面了。”

  林楚将手中的毛笔丢在桌案上,赞同道:“时常见面是不行了,不过总归见面是不困难了。”

  “缘何?”羡临渊蹙眉。

  “此番回来,我可不是为了做生意。”林楚眨了眨眼,将面前的地形图拿起,展开在羡临渊的面前,得意道:“我准备将赢启游历一遍,再回突厥,免得到老了,走不动了。”

  羡临渊眉眼上扬,“也好,记得常来书信。”

  林楚点了点头,细心地将手中的地形图折叠放好,“若是遇到好玩的赏物,我定会给你们带了来。”

  一番哄笑后,三人入了席,准备一起用午膳。

  知道羡临渊身体孱弱,赢盛特意嘱咐了厨子做了些清淡易于消食的菜肴。

  看着面前清汤寡水的饭菜,林楚不满地叨嚷了两句:“此番膳食,当真是为了为我接风洗尘而用的?”

  赢盛笑笑,“你风尘多日,吃些清淡的甚好。”

  林楚冷哼一声,百无聊赖的夹食了几口,便兴趣缺缺的放下了银筷。

  看着林楚受挫的模样,赢盛似乎心情大好,“怎地会亏待了你,上膳。”

  话音落,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躬身端着餐食进来,平稳地放置在林楚面前。

  羡临渊与林楚对面相坐,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男子的侧脸。

  “孟天?”羡临渊蹙了蹙眉,语气中带着迟疑。

  男子身形一僵,仍旧是低垂着头。

  倒是赢盛,面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临渊可是认识?”

  听了赢盛的问询,林楚也是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羡临渊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道:“抬起头来。”

  男子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手心却是已经渗出汗渍来。

  赢盛见状,寒了脸色,怒斥道:“公子让你抬起头来,你是没有听到吗?”

  孟天抿了抿嘴唇,服帖在裤缝的手攥起了拳头,慢慢将头抬起。

  二人四面相对,羡临渊看到了孟天眼眸中的隐忍。

  “临渊怎地认识孟天?”赢盛问道。

  羡临渊搁置了银筷,方要张口,却被孟天截了话去。

  “前几年病重,承蒙公子不嫌弃,救了属下一命。”孟天侧了侧身,恭敬地半垂下头颅。

  “谁准你说话了。”赢盛嗔怒道。

  羡临渊道了一声“无妨”后,便将视线从孟天身上收了回来。

  见孟天刻意的疏离,羡临渊也未追寻其缘由,想着孟天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便施施然笑着点了点头:“是了,颇费了一番心力,自然印象深刻了。”

  赢盛见羡临渊如此说来,回眸再次打量了一下孟天,抿了抿唇,冷声将人遣退了下去。

  自这一番小插曲后,赢盛的话明显少了下来,林楚与羡临渊面面相觑,玩笑了几句后,便让人撤了膳食,准备告辞。

  见羡临渊要走,赢盛连忙收了心绪,派人送了林楚,便要拉着羡临渊上马车。

  羡临渊本想拒绝,但思及孟天,他想要探出一些风声出来,也就点头欣然应允了。

  孟天是孟童的哥哥,他不理解,为什么孟天到了江城却不来见孟童,连带着自己也装作不熟识的模样。

  马车内,羡临渊有意将话题引向孟天,但看到赢盛闭口不谈的模样,也便不再追问,怕惹了赢盛怀疑。

  二人说笑了几句,马车便停到了医馆前,暴雨初歇,路面湿滑,秋风秋风带着空气中的湿润吹开了马车上的窗帘,车窗对面不知何时听着的马,嘶吼一声,吸引了坐在马车内二人的视线。

  还未看的仔细,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过人流走到了马车前。

  纵使一闪而过,羡临渊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身影,这人,是赢城。

  赢盛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他忽而闭上了唇,敛去脸上的笑意,抬手掀开了车帘。

  “出来!”赢城冷着一张脸,阴郁的双眸死死盯着羡临渊。

  羡临渊条件反射的呼吸一滞,他太了解赢城,现在的赢城,已经在癫狂的边缘。

  他抬手刚要阻止赢盛下车,回过头却发现赢盛已经下了马车。羡临渊垂了垂眸子,怕赢城做出什么事来,急忙跟了下去。

  “赢盛,你到底想做什么?”赢城沉声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纠缠他,本王弄死你

  赢盛扬了扬下巴,挑衅道:“怎地?临渊已经和你断绝了关系,本宫与临渊做什么,哪里容得你过问?”

  赢城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他突然一步跨向前来,揪起赢盛的衣襟,咬牙道:“再纠缠羡临渊,本王弄死你。”

  赢盛面不改色的对上赢城的双眸:“弄死本宫?赢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纠缠羡临渊?我与临渊是故友,你算什么?他早就不是你那宅院里任你欺凌的男宠,究竟是你在纠缠还是本宫在纠缠?”

  “赢盛!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道,带上你的人,滚回皇宫!”

  “你的事轮不到本宫说道?”赢盛嗤笑一声,“于亲,本宫是你皇兄,于理,你堂堂王爷在这大家上公然为难寻常百姓,有损皇家颜面,你说轮不轮得到本宫说道?”

  赢城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羡临渊见形势不对,以为赢城要出拳打人,刚想喝止,却不成想,一道残影从眼前挥过,竟是赢盛先出了手。

  赢城怒骂一声,一个回身躲了过去,趁赢城翻身的间隙,赢盛飞起一脚,直冲赢城后脊。

  赢城猛地吃痛,双目骤然变得猩红,再不顾及其他,一手扯住赢盛手臂,向前一拽,将人按压在地,雨点般的拳头直冲赢盛面堂上砸去。

  二人身上裹满了泥泞,混着血渍,污泥浊水,乱作一团。

  二人打斗的动静须臾之间便吸引了一大片的人围拢过来,羡临渊心中郁闷无比,声音阴冷如冰,“你们随意。”

  说完,头也不回的回了医馆。

  羡临渊的声音虽然谈不上大,却字字入了二人的耳中。

  二人看着羡临渊离去的身影,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许久,瞥了一眼围拢的人群,暗骂一声,各自起身,追了上去。

  “羡临渊。”赢城喘着粗气,拽住羡临渊的手臂,疾言厉色:“你为什么会与赢盛在一起!你忘了吗!他对你做了什么!”

  羡临渊的脸色在一刹那变的惨白,他机械般的转过头,咬牙道:“与你何干!”

  赢城一怔,“羡临渊,你爱本王对吧?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气本王对吧?你就是想让本王知道看着你拈花惹草的滋味对不对!你不过是想惹着本王气你,是不是,是不是!洛青云也是,林楚也是,那个女孩也是,赢盛也是,是不是?是不是?你告诉本王!”

  赢城猩红的双眼加上嘴角的血渍,使他看起来分为恐怖。

  赢盛自后边追来,一把扯住赢城的后颈,向后一拽,将赢城拽了一个踉跄:“赢城,放手!”

  赢城转过头,啐出一口血水,看了一圈医馆中的人,冷声道:“全部滚出去。”

  看病的病人,见了这样的架势,一个个僵硬着身子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挪出了医馆。

  医馆的伙计自是认识赢城与赢盛,一个个站了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孟童与齐鸿听了动静,以为是有人来闹事,急忙扔下手中的草药,奔了出来。

  “公子!”孟童看到眼前的阵仗,微微一怔,看向羡临渊的眼神中带着慌乱。

  “全部去后院。”羡临渊沉声道。

  孟童一怔,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兄弟二人,又看了看羡临渊,“那公子呢?”

  羡临渊整了整被赢城拽的褶皱的衣襟,摇了摇头道:“都出去。”

  见羡临渊发了话,一众人也不敢耽搁,匆匆自西门出去,向后院涌去。

  医馆前堂,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赢城冷冷地看着赢盛,趁人不备,一脚踹在赢盛的腹部,不等赢盛回过神来,抬手将医馆的铺门关了个结实。

  赢盛被关在门外,锤砸着医馆的铺门,木质的门被砸的吱吱作响,响声不断回荡在医馆,刺激着一众人的耳膜。

  赢盛狠命地踹了一脚铺门,咒骂几声,看着渐渐围拢过来的百姓,顿时觉得面上挂不住,撂下一句狠话便上了马车,直接回了皇宫。

  烦躁的捶门声终于静止下来,羡临渊面无表情的看着赢城道:“你也出去。”

  赢城假装没有听到,一把握住羡临渊的手腕,将人往二楼上拽。

  “赢城,你松手!”羡临渊用尽了全力想要挣脱赢城,可是赢城的手却像是焊在自己手腕上一样,怎么都挣脱不开。

  赢城突然停住脚步,猛地转过头看了羡临渊一眼,呼吸极为粗重,定定地盯着羡临渊许久,什么也未说,只是将握着羡临渊的手,收的更为紧实。

  羡临渊手腕上吃痛,眉心轻轻拧了拧,随着赢城进了寝室。

  赢城抬脚踢开寝室的门手上一用劲,将羡临渊甩进了寝室中,反手关上了门。

  羡临渊浅呼一口气,被赢城握住的手臂隐隐泛着火辣辣的疼。

  赢城不知所措的看着羡临渊:“本王,没想伤害你。”

  羡临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眼看着赢城。

  “你被这样看着本王。”赢城有些不自在,“你让本王看看你的手腕。”

  说着,赢城向羡临渊走去,手指即将触碰上羡临渊的手臂时,却被羡临渊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赢城一僵,“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羡临渊粗哑着声音吼道,“赢城,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你.....不要本王了.....”赢城的双眸有一瞬间的涣散。

  羡临渊侧身从赢城身边走过,从几案上倒了杯水,灌入口中,企图压下心中的怒意。

  “赢城,我们结束了。”

  “结束?”赢城木讷地转过头,盯着羡临渊片刻,涣散的双眸渐渐覆上一层癫狂,“羡临渊,你再说一遍!是不是赢盛逼你的?或者是洛青云?还是林楚?是他们,是他们!”

  赢城越说越激动,双目瞪得滚圆。

  羡临渊看了赢城良久,将脸偏向窗外:“赢城,与谁都无关。我只是厌烦了,仅此而已。你不爱我,我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我腻了,厌了,想分开了,也是我的选择。”

  羡临渊转过头,对上赢城的双眸。

  赢城愣了愣,他的羡大夫眼中再也没有了初见他的秋水熠熠。

  羡临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剑,无声的戳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一直以为,羡临渊只是恼他的荒唐,他改了、哄了,人就能回来了。

  再不济,他低个头,认了错便是。

  于是,他不再端着那份王爷的矜持,他愿意追他、哄他、放下身段,将自己贬在卑微里,他始终都坚信,羡临渊一定会被自己打动,一定不舍得离开自己。

  毕竟羡临渊亲口说过,他爱自己。

  他信了,羡临渊说什么他都相信。

  可是现在呢,羡临渊说他厌了、倦了、不爱了........他该怎么办?

  羡临渊用爱将他包围起来,现在却要收回所有的羽翼,将他狠狠丢掷在深渊里。

  羡临渊怎么能如此狠毒?怎么能对此对他?

  羡临渊是骗他的,对,骗他的,一定是骗他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许你自由

  赢城没有办法接受羡临渊的话,他不相信。

  羡临渊爱了自己这么多年,为了他煞费苦心的谋划,为了他不惜豁出命去。

  你让他如何相信这样的一个人,说不爱他,就不爱了?

  他儿时养了一只小狗,淹死的时候,他尚且难过了一月有余,羡临渊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羡临渊,你骗我的对不对?”赢城僵硬着身子凑到羡临渊的面前,萎靡地伏在羡临渊的身上,紧紧搂住羡临渊的腰。

  只有这样,他才能听到羡临渊的心跳,他才能确定羡临渊没有离开自己。

  “以前是本王的错,本王让你伤心,让你难过了,都是本王的错。本王知错了,你总得给本王一点改错的时间不是?”

  “羡临渊,”赢城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你别不要本王......本王做的还不够吗....你再等等好不好,会改的,真的会改的.....”

  羡临渊的嗓子哑的发不出声来,胸腔里似乎被什么压抑着,他挣脱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赢城,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你说你改了,可是你只是换了一种方法将我推向绝路。”

  赢城的身子不可控制地抖动起来,他将羡临渊抱的更紧:“本王没有,本王只是害怕你离开,本王没有办法了,羡临渊......你可以平和的对待任何人,和他们吃酒赏玩,却不愿意和我静静的呆上那么片刻,你不想想,本王心中是何滋味.....”

  羡临渊无力地闭上双眸,“赢城,你永远都学不会爱。”

  “怎么学不会?”赢城将头从羡临渊的胸膛里抬起,看着羡临渊苍白的脸色,伸出一只手,拢了拢他鬓角凌乱的碎发。

  “羡临渊,你知不知道你躲着本王的那段时间,本王是怎么过来的?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什么都是灰暗的。”

  赢城俯下头试探的亲吻上羡临渊的嘴唇,低声呢喃:“本王求你,求求你了羡临渊,你别走。行不行,行不行.....”

  “赢城,你还会找到第二个、第三个羡临渊。”羡临渊麻木道。

  找不到了。赢城想。

  世界上只有一个羡临渊,全世界最好的羡临渊就在他眼前。

  他再也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将羡临渊留在自己身边。

  “你如何才愿意回来?”赢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回不来了。”

  赢城的眼角被泪水浸染的红了一片,脸上的戾气早已不在。

  看着赢城颓废的模样,羡临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遏制住,不断的收紧。

  他终究还是做不到漠然置之。

  赢城永远都是他内心深处的那根刺,心脏的每一次跳跃,那根刺便向里钻刺三分,谩骂、耻笑、侮辱都不能让他退却,他也从不畏惧。

  他把所有的情绪偷偷同那根刺一同掩埋进心脏的最深处。

  靠着这一份炽爱,他不要尊严的陪在赢城身边这么多年。

  如今,这根刺仍旧在。

  可是,他不会再让这根刺继续向他的心脏深处刺探去。

  他也是人,他也会痛,也会累。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赢城看着羡临渊麻木的表情,胸口仿若压了一块巨石,眼神中的悲凉变得狰狞。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羡临渊才愿意回头,或许无论怎么做,羡临渊都不回头了。

  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挫败,原来是这么难受。

  他没有办法坦然的面对羡临渊的离去。

  羡临渊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不要了,也不会让给别人。

  鬼知道,他看见羡临渊与别人在一起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嘶吼,他恨不能将那些人剁碎了喂狗!

  看着赢城异常的冷静,羡临渊的心骤然慢了一拍。

  他太了解赢城了。

  “你想做什么?”羡临渊强撑着,将自己内心的那份怯意伪装起来。

  “羡临渊,你要自由,本王给你。从明天起,你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赢城冷声道。

  羡临渊吞咽了一口唾液,死死盯着赢城,生怕他下一刻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赢城没有再看羡临渊一眼,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衣袖,骨节泛着青白。

  “所有妄图接触你的人,一个都好不了。”

  羡临渊的心,一瞬间如坠冰窖。

  赢城侧身走过羡临渊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声音轻柔又细微。

  他说:“羡临渊你和他们一样,根本不爱本王。”

  直至赢城走了许久,羡临渊才慢慢折下身子,他颓然的坐在地上,后背紧靠着墙壁才不至于让自己毫无支撑的倒下去。

  寝室内寂静无声,唯有秋风钻过窗纸的瑟瑟声,羡临渊仰起头,单手覆盖在眉骨上,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崩撒满地。

  羡临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总之这一夜,他就这样静静的睡了地板上,一夜无梦,睁眼天亮。

  这一日,赢盛没有再过来。

  医馆的病人似乎也变得格外的少。

  世界都安静了。

  窗前的梧桐树偶尔发出的窸窣声提醒着羡临渊,他还活着。

  孟童已经对医馆的事务处理的游刃有余了。

  羡临渊蜷缩在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从日光清明到晦暗朦胧。

  街角的繁杂吵闹似乎都与他无光,耳朵好像被包裹了什么,连孟童过来给他送饭,他似乎都听不太清楚。

  他茫然的看着孟童在桌前忙碌,看着孟童到自己眼前,脸上似乎挂着焦急,他听不清孟童对他说了什么。

  只知道孟童最后垮下了肩膀,低垂着头颅静静的走了出去。

  他扯了扯嗓子,想唤了唤孟童留下陪自己说会儿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张不开口。

  每个人似乎都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运行着,只有他的生活,似乎被时光定格了。

  他感到了无边的寂寞和孤独。

  就这样在床上颓丧了许多时日,在某一个清晨,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再这么下去了。

  现在的局面,不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为何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又接受不了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的一生过的真失败,自己过的一塌涂地也就罢了,甚至拖累的其他人也不安生。

  在这个深夜,羡临渊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放任自己如此颓废下去。

  他掀开了被褥,轻步下了楼,后院漆黑一片,只有风吹过时带起的各种草药的清香。

  闻着这样熟悉的味道,羡临渊的头脑瞬间清醒开来。

  他缓缓走到晾晒架上,纤长的手一一抚过竹箩里被切割好的药材,药材还未完全晒干,带着些许潮气,沾染在他的指尖上。

  他将盖布细细拉好,转身向一口的正堂走去时,看见一人正向他走来。

  羡临渊微微蹙起眉头,看这人走路平稳的模样,倒是不像窃贼,可是这身形,他又陌生的很。

  “你是谁?”羡临渊冷声道。

  这人身形一怔,僵硬的停留在原地,月光照不到房间里,羡临渊看的不真切,抬步走向正堂时,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羡临渊的眉头拧的更深,许久没有进食的胃,再闻到这股味道时,像针扎一般疼起来。

  “公子。”这人看到了羡临渊,轻声唤了一声。

  羡临渊盯着这人,只是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

  他一手轻轻按揉着腹部,一手从柜面里寻找火折子。

  灯光燃起,羡临渊将火烛放了桌案上,男子的脸一瞬间清晰开来。

  “孟天?”羡临渊惊讶道,“你受伤了?”

  孟天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身上似乎沾染了血渍,黏腻一片,手中还握着一柄沾满了血渍的弯刀。

  第一百七十六章 疗伤

  “坐下。”羡临渊覆上孟天的肩膀,将人按在凳子上。

  羡临渊仔细打量了一下孟天,才发现孟天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脸颊上手臂上,后背胸腹甚至于腿上都有被利刃划破的痕迹,最致命的是后脊背上一道露骨的剑痕,皮肉露着不正常的暗红。

  羡临渊的心揪起来,这等伤势若是放了普通百姓身上,怕是还未来到这医馆,便昏厥过去,可是孟天却还能意识清醒的出现在医馆。

  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

  孟天被羡临渊打量的有些不自在,想要伸手遮挡身上的伤痕,可是伤痕太多,遮都遮掩不过来。

  在羡临渊审视的目光中,他有些慌乱,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

  “你去了哪里,受了如此重的伤?”羡临渊道。

  孟天垂下眸子,许久:“公子, 我想见见孟童。”

  “你这一身伤如何见孟童?不怕吓到他?”

  孟天一怔,看了看浑身的血渍,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羡临渊的脸良久。

  羡临渊别过脸,起身去了一旁的木柜中拿了剪子、布帛以及,一个小瓷罐。

  “不能劳烦公子.....”孟天刚想拒绝,触及羡临渊冰冷的目光时,畏下了言语。

  羡临渊没有说话,拿着剪刀将孟天的上衣剪开,露出整个后脊背。

  新叠旧伤,千疮百孔。

  这样的肌肤,羡临渊只在赢城的身上看到过。

  “你去突厥了?”羡临渊问道。

  孟天闻言,浑身的肌肉一僵。

  “突厥的半边月,见日光则死。”羡临渊看了一眼,淡淡道。

  孟天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公子,别麻烦了。”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赶来见孟童最后一面。

  “罢了。”羡临渊轻叹一口气,“中毒不深,能解。”

  说着,羡临渊起身回了二楼寝室,拿回一个黑色圆形瓷瓶。

  “又给您添麻烦了。”孟天翁声道。

  “你知便好。”羡临渊处理了孟天身上的伤口后,打开瓷罐的罐口,一股难以形容的异香幽幽飘散到空中。

  “有些疼,你忍着。”

  孟天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这样的疼,对他来说算的了什么。

  “替赢盛卖命?”羡临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刺杀的谁?”

  孟天猛地回头,满目震惊与慌乱。

  “看我作甚?”

  孟天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想说便罢了。”羡临渊浣洗了手,将器具一应收好,手中的黑色瓷瓶顿了顿,塞到了孟天的手中。

  “公子.....”孟天看看瓷瓶,又抬头看了看羡临渊。

  “你拿着吧,我这还有。”

  羡临渊边说边将挽起的衣袖放下,月光从敞开的堂门口穿透进来,羡临渊玉盘般的脸颊映在自己眼前,秋水般的眸子流光璀璨,真是动人心弦。

  “不去看孟童吗?”羡临渊察觉到了孟天的目光,转过身来,看孟天没有要起身的意味,便向前两步,坐在一旁。

  “公子灿若朝光,静若温风,真是很难不令人心生爱慕。”孟天低垂下头颅,言语中却听得一丝羡慕。

  羡临渊静静地看着孟天,语出惊人:“你与赢盛睡了。”

  孟天浑身一颤,惶恐的看向羡临渊,刚想矢口否认,却被羡临渊抬手指了指胸膛。

  冰凉的指尖划过炽热的胸膛,孟天条件反射的伸手去遮挡。

  羡临渊淡然的将手收回,“说说吧,还有孟童。”

  见孟天面露难色,羡临渊起身打开了门栓:“回去吧。”

  “公子?”孟天不明白羡临渊为何不继续问他,反而要放他走。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想说的时候,自会说。”羡临渊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秋夜的风,不入骨却刺肤,“回吧。”

  孟天点点头,将衣衫匆匆掩盖了身上,便隐于黑暗。

  他不是不想告诉羡临渊,而是不能。

  母亲去世,留下孟童一人,他迫不得已逃离赢盛,隐身于市井。

  他不想让赢盛知道孟童的存在,不想孟童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冰冷的杀人工具。

  他只想自己唯一的弟弟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在他消失的这些年里,赢盛一直没有放弃找他,他遇见羡临渊的时候,赢盛的人其实已经探进了村落。

  见羡临渊人善,干脆咬牙将孟童托付给了羡临渊,自己则远走北漠。

  却没成想,兜兜转转,还是没有逃离江城。

  所幸,孟童生活的很快乐。

  只要孟童能平安快乐的生活,他深陷沼泽泥潭又如何。

  羡临渊看着孟天的身影许久,面无表情的关上了医馆的大门。

  回了寝室,羡临渊匆忙拿出笔墨纸砚,快速书写了些什么,拿着笛哨唤来信鸽,趁着夜色,目送这自由翱翔的鸟儿向仲春堂的方向而去。

  他需要洛青云打探清楚孟天的身份,也需要打探清楚孟天究竟去突厥做了什么。

  羡临渊内心总是隐隐不安,提到突厥他能想到的便是林楚,可是思及赢盛与林楚的关系,他又实在想不出,赢盛要害林楚的目的。

  那么,唯一的便是冲着突厥而去。

  边塞生异,动荡的是整个朝局。他不在乎赢启与突厥的生死存亡,他只是不想战事牵连无辜,仅此而已。

  次日一早,冷清了几日的医馆,突然又热闹起来。

  羡临渊被嘈杂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干脆起了身。

  下床着衣时,正巧碰上孟童推门进来。

  见羡临渊已经起身,孟童脸上难得露出一方喜色:“公子今日怎地起的这样早?”

  羡临渊看了一眼孟童,继续低下头整理衣衫:“下面怎地如此喧哗?”

  听了羡临渊的问话,孟童兴奋的脸颊上都团上两团粉红的云霞,“公子不知,医馆来了个姐姐,说是来找您的。”

  “找我?”羡临渊疑惑的看了一眼孟童,倾身坐在妆案上,捡了一只白玉簪子,随意地将长发挽起。

  “嗯嗯,那姐姐说认得公子,是公子好友。”孟童边说边将铜盆置于梳洗架上,侍候羡临渊浣洗。

  “什么样的姑娘?”羡临渊自问自己并没有认识什么关系较好的女子,若是鬼医谷的师姐,定然是会提前给他通了书信才是。

  “形容不上来,挺漂亮的一个姐姐。”孟童一手拿着锦帕,一手托腮,拧着眉思考许久,也未能找出具体向的形容。

  羡临渊接过锦帕,看着孟童的模样不禁打趣道:“若是丢了人让你去报官,怕是猴年马月都寻不到人来。”

  孟童闻言,红脸嗔怪一声:“公子惯会取笑我。”

  羡临渊止不住扬起一抹笑意,看的孟童心中一软。

  圆圆的眼眸差点覆上泪来,这是这些时日里,羡临渊露出的第一抹笑意。

  “走吧,看看你口中的漂亮姐姐是何许人也。”羡临渊将锦帕放在铜盆里,转身下楼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姑娘来了

  “羡大哥!”

  羡临渊刚刚下了楼,还未转过楼梯角,便听得后院里传来一声欢快柔和的声音。

  “溪禾?”羡临渊一怔,“你怎地会来这里?”

  陆溪禾扬起脸,少女稚嫩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艳如夏花。

  “当然是来找你啦!”

  见二人真的熟识,医馆里的伙计向羡临渊打了招呼便各自忙碌开去,只有孟童追着问陆溪禾与羡临渊是何关系,把站在一旁的齐鸿看的嘴唇撅的很高。

  羡临渊唤了孟童去收拾药材,冲陆溪禾挥了挥手,将人带到后院凉亭坐下。

  “自己跑来的?”

  “嗯!”陆溪禾应了一声,将背上的包袱放了身旁的石凳上,左右打量了一下这院子。

  “爷爷怎地放心你来?”羡临渊叹了口气,他在恢复记忆后,却是很担心陆溪禾与陆爷爷的安全,但一直因为赢城的纠缠,未得抽开身亲自去一趟。

  “洛大哥将我送来江城便匆匆离去了,他让我转告你一声,书信看到了。”

  羡临渊点点头,没有在洛青云的身上过多纠结。

  “怎地跑来江城了?”羡临渊很好奇这个一辈子长在大山的姑娘,竟然会突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城。

  “当然是想你啦!”陆溪禾眼眸里闪着亮光,兴奋的看着羡临渊,明媚的笑容绽放在陆溪禾的脸上,生动活泼,让人止不住跟着心情愉悦。

  羡临渊止不住的扬起嘴角,“小姑娘胆子愈发大了,不怕羡大哥将你发卖给了人牙子。”

  陆溪禾站起身,轻轻捶婻鳳打了一下羡临渊的肩膀,道:“羡大哥才不会,就算是卖给人牙子,也是不卖人的人牙子。”

  “哪里有不会卖人的人牙子。”羡临渊被陆溪禾的话逗弄的止不住笑了起来。

  陆溪禾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羡临渊努力止住了笑意,“好了,你来这儿到底是来做什么?若是来玩的话,那便多留些时日,羡大哥带你好好玩一玩。”

  “不是来玩。”陆溪禾匆忙摇了摇头,圆圆的大眼眨了眨,神秘道:“我是来上学堂的。”

  “学堂?”羡临渊一怔,忽然想起,他曾经是跟这小姑娘说过学堂之事。

  “其实是来找个女工活计。”陆溪禾淡淡道。

  “你是怎地说服爷爷的?”羡临渊记得曾经陆爷爷连城镇都不让陆溪禾去,又怎么会放心小姑娘一个人来江城如此远的地方。

  陆溪禾嘴角的笑意渐渐被脸上的忧伤代替,“爷爷去世了。”

  羡临渊呼吸一顿,陆老爷子身体素质一向很好,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导致的?陆溪禾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这个小姑娘又是如何一个人熬过丧礼的?羡临渊不敢去想象。

  “溪禾。”羡临渊只觉得嗓子发紧,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

  陆溪禾将头抬起,眼角的那抹悲伤已经化去,再次恢复了笑脸:“羡大哥,爷爷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走的很安详。”

  原来,陆爷爷去镇上是为了到药馆买药,不带陆溪禾是怕陆溪禾知道了担心。

  得知陆爷爷的去世与赢城无关,羡临渊不觉松了一口气,却又在心底暗自责怪自己的大意,同陆老爷子在一起生活这些时日,身为一个大夫,竟然是毫无察觉。

  医馆里暂时已经没有什么空闲的房间,羡临渊只得唤了孟童,带着陆溪禾找了医馆附近的客栈,暂时先宿下。

  陆溪禾的到来,让羡临渊有些措手不及。

  赢城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还要分心照顾陆溪禾,他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三人进了厢房,羡临渊见陆溪禾的包袱内仅有两三件衣物便再无其他,便唤了孟童去隔壁的街巷去给陆溪禾准备一些常用的东西来。

  二人入了座,陆溪禾自然的倒了两杯茶,放了羡临渊面前,像从前一样。

  “羡大哥,你与家人和好了吗?”陆溪禾迟疑一下,问道。

  “没有。”

  “那你现在是自己一个人住了吗?”陆溪禾的心突然有些紧张,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到现在为止还时时出现在她的梦里。

  羡临渊被带走后,她直接失去了羡临渊的消息,每日担心却是毫无头绪。

  “在医馆。”羡临渊道。

  “那......那日带你走的那人呢?是不是还在为难你?”

  羡临渊苦笑一声,揉了揉陆溪禾的头,“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

  陆溪禾瘪了瘪嘴,小声道:“爷爷也很担心你。”

  听了陆溪禾的话,羡临渊的心揪了一下。

  “好了,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了。你说想来找个活计?准备做些什么?羡大哥可以帮你看一看。日后要是留在江城,羡大哥与你也有个照应。”

  陆溪禾感激的望着羡临渊道:“谢谢羡大哥。”

  看着陆溪禾懂事的模样,羡临渊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在短短的时日内,长大了许多。家人的离世,真的会让人快速的成长起来。

  羡临渊有些心疼陆溪禾,伸手接过陆溪禾手中的茶盏:“既然来了,不着急找活计,羡大哥先带你玩一玩,你看如何?”

  喜悦的情绪一下便跳上了陆溪禾的眉梢,“真的吗?”

  羡临渊含笑点了点头,这样的陆溪禾才是他所熟悉的。

  带着陆溪禾在客栈用了晚饭,羡临渊再三叮嘱了陆溪禾不要夜间出门,才心事重重的带着孟童回了医馆。

  他放心不下陆溪禾一个姑娘独身宿在医馆,准备这几日便将米淮的房间收拾出来,留与陆溪禾住。

  至于陆溪禾想找个活计,这才是让羡临渊最为头疼的。

  未出阁的女子向来禁忌抛头露面,非说要找个活计,又有哪里愿意招女子呢。

  羡临渊属实怕陆溪禾误入歧途,寝室内的灯亮了许久都未熄灭。

  “公子是在烦恼溪禾姐姐的事情吗?”孟童一边剪着火烛的烛芯,一边向羡临渊看了一眼。

  “不如让溪禾姐姐来医馆帮忙?”

  羡临渊思忖许久,孟童的提议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若是陆溪禾留在医馆,自己也能时时照顾她,小姑娘年岁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寻个如意郎君嫁了,便也算了却陆爷爷的一桩心事了。

  唯一让他为难的便是赢城,陆溪禾明显对赢城有恐惧感,二人在客栈谈话时,他便感受的出来,也不知若是赢城日后再到医馆来,看见陆溪禾又是什么反应。

  思及此,羡临渊轻叹一口气,事情已经堆到了眼前,避无可避,也只能硬着头皮解决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他的原则

  次日一早,羡临渊早早唤了孟童起来,早膳都未来得及吃,便直奔客栈。

  因为赢城闹事的原因,医馆连续几日的病人都少了许多,羡临渊索性把齐鸿留在医馆看着,自己带着孟童和陆溪禾去江城转转,还招惹了齐鸿不满。

  “溪禾姐姐,你起了吗?”羡临渊刚刚踏进客栈,孟童便先一步窜到了二楼厢房,拍了拍陆溪禾的房门。

  “来啦来啦。”这边应着,厢房的门便打开了。

  看二人相熟的模样,羡临渊止不住打趣:“孟童,怎地才见了溪禾两面,便与人姑娘如此相熟了?可是喜欢溪禾貌美。”

  一番话羞得孟童满脸通红,撅了撅嘴道:“溪禾姐姐长相甚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是学了一点词就乱用,爱美之心岂是用在这里的?”羡临渊抬了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蒙童的额头。

  惹得陆溪禾哈哈大笑,“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听不懂。”

  听了陆溪禾的话,蒙童挠了挠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着二人嬉笑打闹的模样,羡临渊不知不觉也被二人的情绪所感染。

  赢城前日里带来的不快,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孟童的带领下,三人驾着马车到了城西的鼓山上。

  看着直穿云际的山,陆溪禾只觉眼前发黑,拉着脸幽怨道:孟童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在家就天天爬山,来了江城,你还带我爬山,怎么着,我是猴子啊!”

  听了陆溪禾的话,羡临渊“噗嗤”一笑,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陆溪禾双手叉腰,佯怒道:“好啊,你们俩一起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孟童以为陆溪禾真的生气了,急忙向前两步,谄媚道:“别呀溪禾姐姐,你是猴子也是漂亮的猴子,猴子一枝花!”

  “孟童!你就是故意的!”说着,陆溪禾扬起手就要冲孟童挥去,孟童哪里会等着挨打,匆忙转身一股烟的溜走了。

  看两个人打闹追逐的模样,羡临渊脸上的笑意从未停下,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直到两个人大汗淋漓,身上的衣衫都要被汗水浸透了,方才停下。

  看着满头大汗的两人,羡临渊向山脚下挑着担子的老汉挥了挥手,买了三份绿豆粥,才让二人安静下来。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索性登山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住在山脚下的农户上来大柴,像他们三人特地跑山上来玩的,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孟童和陆溪禾似乎永远有着使不完的劲,一路上追追打打,像是认识许久的伙伴。

  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腰,孟童看着漫山的野草,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惊喜的向草丛扑了过去。

  “公子你看!”不多时,孟童手中举着一块沾满了泥土的块状物。

  羡临渊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定睛看了看,扬起了笑意,“独麻还是窝麻?”

  “独麻!”孟童惊喜道。

  陆溪禾好奇的凑了过去,有些嫌弃的看着孟童满是泥土的手,转头看向羡临渊道:“什么毒?”

  “野天麻。孟童,你跟溪禾解释一下。”羡临渊淡淡道。

  “野天麻分两种,只长一个的叫独麻,长一窝的叫窝麻。”说着,孟童将手中的独麻展示给陆溪禾看了看。

  “这草药很难寻吗?为什么你如此兴奋?”陆溪禾好奇道。

  “倒也不是难寻,只是这野天麻通常都是长在深山野林里,没想到在这等地方也轻易寻到了......”

  陆溪禾还想说什么, 转头见羡临渊一脸疲惫的模样,凑到孟童耳边,小声道:“羡大哥昨日没有休息好吗?怎么看他很疲惫的样子?”

  孟童歪了歪头,看了羡临渊一眼,拽了拽陆溪禾的衣袖道:“公子身体一向不好,咱们在这多停留片刻吧。”

  得到了陆溪禾的同意,两人知会了羡临渊一声,便冲着野草堆跑去。

  羡临渊见二人跑远,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撑在石头上,微闭上双眸,任凭丝丝缕缕的风从自己身体中穿过,汗水被清风带走,留下一丝清凉,沁入心底。

  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在这一刻,似乎也得到了抚慰,心如止水,无暇其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羡临渊感觉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衫,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陆溪禾与孟童放大的脸。

  “做什么呢?”羡临渊笑了笑,直起了身子。

  “公子你且看。”孟童像献宝一样侧开身子。

  看着面前一堆的草药,羡临渊的嘴角扬了起来,“倒是没有摘错。”

  得了表扬的孟童得意的看了一眼陆溪禾,见羡临渊脸上有了笑意二人伸出双手,互相拍了一下,“耶”了一声,似乎是做了什么伟大的事情一般。

  看二人兴高采烈的模样,羡临渊勾着嘴角,淡淡的笑着。

  他羡慕孟童和陆溪禾,可以活的如此无忧无虑。

  如果他没有遇到赢城,他是不是也会像孟童和陆溪禾一样,平淡快乐的过一辈子。

  如果上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爱上赢城,但是他再也不会费尽心力的去陪在赢城的身边。

  赢城就是那天边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否则就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幻,跌入深湖,不可自救。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三人不再停留,匆忙下了山,本意就不是来采摘草药的,看着晾晒在石头上的草药,孟童止不住的心疼,最终也只是拿了那棵独麻下了山。

  下了山,三人直接在客栈用了膳食,看着陆溪禾进了厢房,羡临渊才放心的带着孟童回了医馆。

  “公子,溪禾姐姐很好。”孟童驾着马车,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传入羡临渊耳中。

  “嗯。”羡临渊淡淡应了一声。

  “公子,溪禾姐姐其实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看得出来,溪禾姐姐很喜欢公子。”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我也很喜欢你。”

  车厢外的孟童震惊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公子....我是说.....”

  “好了,驾车吧。”羡临渊阖上双眸,他知道孟童想说什么。

  他曾经也想过,离开赢城,开启一段新的感情,用一段感情去冲淡另一段感情,不论于谁而言,都是不负责任的。

  他做不到。

  他宁愿在这段感情里将自己溺死,也不会去祸害别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被撵出门儿

  整整一日,爬了一座山,羡临渊的体力也是到了极限,回到医馆上楼梯时,步子都有些虚伐。

  回到医馆,齐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孟童挥手止住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公子累了。”说着, 孟童将手中的独麻抛进了齐鸿手中。

  上了楼梯,一转就是羡临渊的房间。

  看着敞开的房门,孟童蹙了蹙眉,羡临渊的房门向来是关着的,现下怎地会开启?

  正疑惑间,二人进了寝室,一个身影趴在桌案上。

  孟童即刻将羡临渊护在身后,“你是谁!”

  趴在桌子上的身影听到声音,猛地起身转过头,脸上还带着刚刚惊醒的茫然无措。

  “你来做甚?”羡临渊推开孟童,向前一步。

  赢城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慵懒道:“你去了哪里,本王等你许久。”

  孟童见是赢城,面色当即变得难堪。

  “孟童你出去。”羡临渊道。

  “公子!”

  “出去。”

  见羡临渊坚持,孟童也不敢再争持,满怀担忧的下了楼。

  他只知道今日好不容易在羡临渊的脸上见了笑颜,而今赢城一来,羡临渊又要郁结不断。

  “你也出去。”羡临渊冷声下了逐客令。

  “本王等你一天了。”赢城有些委屈。

  “我让你等的?”羡临渊挑了挑眉。

  “不是,本王自愿的.......本王一早才从沧州回来,向父皇复了命就直奔医馆,哪想你不在.....”赢城咬了咬下唇,声音愈发的小。

  “出去!”

  “本王不出去!”赢城急了,“本王就是想来看看你,刚见到你,你便撵着本王走!”

  羡临渊轻吁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赢城抿了抿唇,从怀中掏出一根银簪来,“本王特地去了一趟祁阳,你看这银簪,是否与那只相似?”

  羡临渊没有回答,将办掩的房门推开,站在一侧,道:“出去。”

  赢城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挪到羡临渊身边,抬手想将羡临渊头上的玉簪拿下来,被羡临渊伸手挡住,反手一推。

  赢城被推的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两步,才将将稳住身形。回过头来时,羡临渊“砰”的一声,将门用力的甩上。

  赢城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关上的房门,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门框上。这是羡临渊,第一次将自己关在门外。

  羡临渊疲惫的瘫倒在床上,他不知道赢城到底想做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想关于赢城的任何事情。

  门外传来轻微的碰撞声,羡临渊微微蹙了蹙眉,心中不免猜度,难道赢城还未走?

  这一想法刚刚冒出心口,便被羡临渊掐在心窝里。

  赢城怎么可能会在门口等着,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早就甩袖走人了才是。

  他翻了个身,想要将赢城从自己脑海中抛去。

  明明身体很累,脑袋也是一片混沌,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王爷。”

  门外传来齐鸿的声音,“您回去吧......”

  羡临渊猛地睁开双眸,他刚刚没有听错,赢城.....还守在寝室门口。

  “地上寒凉,伤了身子。”齐鸿还在劝说。

  羡临渊的心却是百感交集,曾经,他也是如此在门外等着赢城开门,没有赢城的吩咐,他也不敢擅自离去,一站便是一夜。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羡临渊不免苦笑一声,心中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遍,把他的心脏碎碎割裂,无法立身,痛入心扉,不知道是为谁。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几声愈来愈远的沉重的脚步声,羡临渊才起了身。

  他靠在方枕上许久,等到孟童敲了门,才收回了心绪。

  “公子,我给您打了热水,您洗洗再休息。”

  羡临渊转头看了一眼抬着木桶的孟童,木讷地问道:“走了么?”

  孟童脚下一顿,缓缓点了点头,“走了。”

  羡临渊绷紧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静静的看了看窗外。

  “公子。”齐鸿跟在孟童身后,走到羡临渊床边,轻声道,“您是如何想的?”

  “想什么?”羡临渊的声音透露着爬山后的疲惫感。

  “王爷。”

  羡临渊顿了顿,没有回答。

  “王爷他.....等您许久。”

  “嗯。”

  “他......很爱您。”

  羡临渊将头偏向床榻内侧:“他爱很多人。”

  齐鸿一哽,他不明白该怎么样做才能让羡临渊原谅赢城,他不明白为什么羡临渊和赢城不能和好如初,只是吵架,道歉了不就好了?大人的世界为什么这么复杂?

  接下来的几天,赢城都没有再到医馆来,医馆的病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然,同病人一并多起来的,还有羡临渊的书信。

  每日三封,准时准地。

  每一封信,都是千篇一律的“只心悦你。”

  没有署名,没有来处。

  羡临渊看着被他丢弃在一旁的堆的比碗高的书信,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赢城竟然可以做到这份上。

  赢城一向自持高傲,可是现如今所做的行为,又怎能谈得上高傲?他有些看不懂赢城了。

  齐鸿说,赢城心悦自己,真的不是挽回自己被抛弃的尊严吗?

  羡临渊收回视线,缓缓摇了摇头,他不想再让赢城占据自己的生活。

  心悦与不心悦,又有什么关系。

  窗外的鸡鸣不知啼叫了多少次,羡临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起了身。

  这两日医馆繁忙,加上陪陆溪禾爬了整日的山,今天才算将身体养了过来。

  “公子,公子,溪禾姐姐出事了!”

  孟童着急的冲进羡临渊的房内,连房门都未来得及敲。

  “怎地了?”羡临渊刚刚穿好外衫,头发都还未来的及挽起,便被孟童拽去了客栈。

  二人匆忙进了厢房,陆溪禾正闭着双眸虚弱的躺在床榻上,眉头紧紧拧着,面色潮红,任凭羡临渊唤了许多声,都未清醒。

  “什么时候发现的?”羡临渊寒着一张脸。

  “今早我来找溪禾姐姐吃早膳,怎么都敲不起门,便冲破了门,一进来便是如此了。”孟童哽咽道。

  羡临渊没有应声,朝着床榻看了一眼后,用被褥将陆溪禾整个卷起,抱在怀中便向马车奔去。

  第一百八十章 瘴气

  早上的江城,总是分外热闹,马车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住了去路,医馆到客栈一条街的距离,愣是两炷香都未走过来。

  羡临渊在马车上探了陆溪禾的脉象,心下愈发着急。

  是瘴气。

  陆溪禾不曾出门,怎地会得了瘴气?

  羡临渊看着陆溪禾烧的毫无意识的模样,不停的掀了门帘催促着。

  好不容易到了医馆,羡临渊顾不得其他,将陆溪禾扛在肩膀,在医馆中一众人惊讶探究的目光中,直奔二楼寝室。

  孟童来不及停下马车,将缰绳扔给齐鸿,便从正堂拿了针灸用具去寻了羡临渊。

  几针下去后,羡临渊轻轻拍了拍陆溪禾的肩膀,轻声道:“溪禾,溪禾,醒一醒。”

  陆溪禾呓语了一声,嘴中呢喃不清的唤了一声:“羡大哥。”

  羡临渊轻吁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摸了摸陆溪禾的头道:“睡觉吧,没事了。”

  听了羡临渊的声音,陆溪禾头一歪,沉沉睡去。

  看着陆溪禾逐渐平稳的呼吸,羡临渊揉了揉酸疼的手臂,微微勾起嘴角,他没有想到,看起来如此纤弱的小姑娘,竟是如此重。

  不等手臂上的酸麻感消失,羡临渊将陆溪禾的手臂拿出,将银针全部取下后,又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进了陆溪禾的口中。

  而后立即将陆溪禾翻转过来,叫孟童拿个木盆来。

  中了瘴气,需要借助银针封住穴脉,再借用鬼医谷特制的清毒丸,将瘴气逼出就可以了。

  孟童应声,还未来的及将木盆拿上来,陆溪禾的嘴角口鼻处便开始向下流出血来,刚开始如悬崖凝结的水滴,一滴一滴,不间断,后来便像开了闸的洪水,羡临渊疾声唤了孟童一声,却也终究晚了一步,鲜血流了满地,也沾染了羡临渊一身。

  孟童进了房间,看了满目的黑红,吓得嘴唇都没了血色。

  “别愣着,拿锦帕和温水来。”羡临渊道。

  等将陆溪禾脸上的血渍擦洗干净后,羡临渊唤了孟童备了热水,将自己好好冲洗了干净。

  羡临渊出来时,孟童已经将地上的血渍清理干净,只是房屋内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刺的人阵阵干呕。

  “公子,您的衣物?”

  羡临渊抬眸看了一眼被鲜血浸满的衣袍,无奈的叹了口气,让孟童包好丢了去。

  往身上披了件外袍,羡临渊便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安稳睡着的陆溪禾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一番折腾,身体本就没有恢复的羡临渊,只觉得脑袋沉重,闭上双眸,脑海里浮现的却总是赢城自牢狱中出来的模样。

  浑身是血,怎么都止不住。

  脑中混乱不堪,他半阖着双眸,怎么都甩不掉那萦绕在眼前的喧杂。

  挣扎之际,走廊突然出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羡临渊瞬间惊醒,身上的外衫因为自己的动作掉落在地上。

  能上二楼来的,只有齐鸿与孟童,其他人未得羡临渊的同意,没有人有胆量上来。

  羡临渊猛地起身,还未站起来,房门便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是瞬间移到了自己面前。

  羡临渊回过神来时,赢城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赢城!”羡临渊嗔怒道。

  赢城看着陆溪禾潮红着脸躺在羡临渊的床上,又见了羡临渊一身里衣,湿漉漉的头发似是刚刚沐浴后的模样,呼吸骤然粗重,浑身的止不住的颤抖。

  羡临渊看着赢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狰狞,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青筋环绕在肌肤之上,随着血液的流动,紧绷着。

  赢城的双眸,不知何时爬满了血丝,阴狠、冷蚩。

  羡临渊的心,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寝室的门,被赢城重重摔上。

  “砰”的一声,像攻城的号角,一瞬间将羡临渊拉回了现实。

  “你来做什么?”羡临渊站起身,条件反射的想要挡在陆溪禾的身前。

  赢城闭口不言,伸手拽起羡临渊的衣襟,将人整个人拖到了地板上。

  “赢城,你......”羡临渊话还未说完,便被赢城扣住了脖颈,身上的里衣像糟烂的布匹,被赢城一把扯烂,扔在一旁。

  羡临渊浑身赤|裸的躺在地上,一瞬间,羞耻与愤怒占据的胸腔。

  赢城沉默不语,钳制着羡临渊的四肢,仔细的审视着,像在审视案板上一直被剖膛开腹的羔羊。

  “赢城!”羡临渊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赢城的名字,费力的从赢城手下挣脱出一只手,直直向赢城的面门捶去。

  这一拳,打的赢城 猝不及防,正中鼻骨,几滴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到了羡临渊的身上。

  鲜血,落在羡临渊苍白的肌肤上,宛若盛开在玉石上的红牡丹,妖冶、迷人。

  赢城抬起一只手,抹去脸上的血渍,冷冷地看着羡临渊,一言不发。

  听了动静的孟童与齐鸿,疯狂的锤砸着寝室的门,直至被身后追赶来的几名侍卫拖走,整个寝室才又恢复了安静。

  静的只能听到赢城粗重的呼吸声。

  羡临渊吞咽了两口津液,“别伤他们。”

  赢城冷声道:“他们?还有心思管别人?羡临渊,你还敢说你和这个女人没有关系?不远千里将人接到江城,还将人送到了客栈里。陪吃陪玩,高兴的很?怎么。本王满足不了你?这贱|婊|子能让你找回男人的尊严是吗?”

  羡临渊怒叱道:“把你的嘴放干净点!给我滚!”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抬眸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着的陆溪禾,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一些。

  偏偏就这一眼,让赢城气翻了天。

  “羡临渊,你关心她?”赢城扣住羡临渊的下巴,迫使羡临渊与自己对视,“本王这段时间对你这么好,求你哄你,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你连个好脸都不给本王,你口口声声说着你心悦本王?这就是你的心悦?羡临渊,本王看你是被男人上够了,想寻找点刺激了是吧?还指责本王荒唐乱世,你呢,你又好的哪去!”

  羡临渊的脸扭曲着,他的心仿若被挖空一般,只剩下了疼痛和麻木。

  看着这样的赢城,他已经不想与他再多说一句话。

  赢城将羡临渊的头向上拽起,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一双猩红的眸子,像深渊攀爬出来的洪水猛兽,将人拉入诡地。

  “羡临渊,你将这女人卷着被褥从客栈出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本王?本王当着全江城人的面散尽了西园众人,将王妃送到了西园,避而不见。连添香阁都被本王遣散了不许再开,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羡临渊!”

  “你在往本王的身上捅刀子,你在当着全江城的百姓往本王的身上泼脏水!”

  羡临渊冷漠的看着赢城暴怒狰狞的模样,忽而缓了一口气,“然后呢?杀了我?”

  “本王真他妈的想杀了你!”赢城咬牙怒叱。

  羡临渊突然就笑了,几近癫狂的笑,笑的让人不寒而栗:“那就杀了我,杀了我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碾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

  赢城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一张脸涨的猩红,“羡临渊!”

  怒到极致,没了声响。

  赢城将头埋进羡临渊的颈窝里,“你到底要本王怎样.......要本王怎样......”

  话到最后,声音被吞进泪里。

  感受着颈窝处的湿润,羡临渊颓然的摔倒在地上,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接一滴的滑落,他的嗓子阵阵发紧,几欲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总以为,自己狠下心摆脱掉了赢城,自己就再也不会难过。

  他以为,这一次,他将自己保护的足够好,以为自己足够理智没有再陷入赢城的甜言蜜语。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会感到心痛。

  爱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

  难道爱一个人,他就要付出这么多?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他?

  “赢城,”良久,等到眼角的泪水干涸,羡临渊嘶哑着声音道:“我不爱你了。”

  赢城浑身一僵,将头从羡临渊脖颈处抬起来,他的眼圈红肿不堪:“你不爱本王了?你不爱了?”

  赢城冷笑一声,“羡临渊,这些时日,本王做的还不够多吗?本王为了你,连皇位都舍弃了,最终换来你一句,你不爱了?那你为什么给本王希望?一次又一次,本王以为,只要本王改,你就会回到本王身边,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本王,你不爱了,羡临渊,你怎么这么残忍。”

  羡临渊双眸空洞地看着赢城,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又怎么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的心早就在这五年里被赢城折磨的奄奄一息,就差这临门一脚,终于让赢城挖干取尽。

  赢城固执的以为,只要付出了,就会换回他的心。

  可笑,当真可笑。

  如果付出就能换回人的心,那么他呢?

  他五年的付出呢?

  缘何没有人给他?

  五年的卑躬屈膝,五年的提心吊胆,五年的一心一意,谁来还他一个完整的心?

  赢城死死扣住羡临渊的脖子,“羡临渊,你根本不爱本王,你根本不爱!你就是想要离开本王,你的爱就这么下贱!你不配,你不配!”

  赢城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这一生,从未感受过什么叫挫折,羡临渊,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动动手指,就有一群人匍匐称臣,他赏个瓜果梨枣就有人感激涕零,为什么他拼上命都不能唤回一个人的心。

  羡临渊惨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低声道:“是啊,我的爱就是这么廉价,配不上。所以,你别要了。”

  地板太凉,冰的羡临渊像落进了没有底儿的深潭,像被榔头击中了脑袋,万念俱灰。

  羡临渊转过头,无神的看着赢城,扬起了嘴角,是的,他的爱,就是这么下|贱。

  赢城看着羡临渊勾起的嘴角,只感受到了痛,撕心裂肺的痛。

  他俯下身子吻上了羡临渊的唇,下了狠的吮吸厮磨着。

  口腔中充满了血腥味,直至两个人快要喘不过气来才分开。

  看着羡临渊异常红肿的双唇,赢城起身扯去自己的衣衫,双腿死死压住羡临渊,恐惧瞬间向羡临渊袭来。

  他从赢城的双眸中看不到一丝感情,只有将他吞噬殆尽的欲望。

  “羡临渊,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逃不掉的。不爱本王了,那更好,本王会让你留下的,得到你的身体,比得到你的心,容易的多。”

  羡临渊挣扎着想要从赢城身下逃出,却被赢城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赢城......你这个....畜生......”

  “是,畜生。”赢城一口咬住羡临渊的肩膀,像要咬穿他的脊骨。

  他蛮横的闯进|羡临渊的身体,将自己内心的一腔愤恨全部发泄在羡临渊的身上。

  汗水顺着羡临渊的额角滴落到地上,痛!痛的不能呼吸。

  牙齿把嘴唇咬破,他浑然不知,指甲扣在地板上,鲜血顺着甲缝流出,他也感受不到。

  身边便是沉睡的陆溪禾,耻辱与悔恨将他包裹。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爱上这样一个人。

  他恨,恨自己的不自持,恨自己为什么要长了一颗心来。

  羡临渊麻木的看着赢城,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像一个濒临死亡的困兽,溺死在绝望的沼泽。

  突然,脸上似乎落下了什么水渍来,赢城.....在哭?

  他为什么哭?他有什么资格哭?该哭的不是自己吗?

  赢城看着羡临渊惨白的一张脸,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羡临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日思夜想的人,他想要好好对待的人,他想要揉碎了碾进自己身体的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

  当轻歌带着嘲弄来了王府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的心有多痛。

  他亲眼看着羡临渊抱着这个女人从客栈出来。

  满大街的人!

  闲言碎语冲击着他的耳膜,他避之不及。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不在乎被人的嘲笑,他在意的是,羡临渊宁可去睡一个山野女人,都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羡临渊彻底丢下了他,像丢弃一个玩够了的玩物。

  他后悔也自责,他想弥补。

  可是羡临渊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倘若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发誓他一定豁出去命的对羡临渊好,他再也不会让羡临渊离开自己。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羡临渊爱自己的那五年,也如同自己一般无助吗?

  泪水充斥着赢城的眼眶,怎么都流不尽。

  他明明和这个他爱到骨子里的人做着最亲密的事,可是他的心却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们明明拥抱在一起,却仿若隔了一个世界。

  看着羡临渊眼眸中的空洞,赢城颓然的停下了动作,他无力的伏在羡临渊的身上,任凭泪水肆意的流在羡临渊的身上。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羡临渊抬起手臂,遮住窗外探进的刺眼的阳光。

  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知觉。

  明明阳光就在眼前,可他却好像身处黑暗。

  死了吧。

  他听到了血液静止的声音。

  赢城看着瘫倒在地上的羡临渊,浑身战栗不止。

  他想要将这个人抱在怀里,伸出了手,却被羡临渊狠狠的拍掉。

  羡临渊拿开了手,看向赢城的目光里,全是恨意。

  这眼神,刺痛了赢城。

  恨吧,恨也行,只要你记得本王,哪怕是恨。

  第一百八十二章 帷薄不修

  赢城觉得自己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看着羡临渊,嗓子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堵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说,“羡临渊,你会回到本王身边的,你会的。所有靠近你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羡临渊绝望的看着赢城,漆黑的双眸里,再没了光芒。

  赢城走了,寝室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浑身的酸疼,让羡临渊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才挣扎着起来,拿着滑落在地上的外袍裹在自己身上。

  羡临渊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任凭泪水无声滑落。

  他甚至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期望这辈子,他再也不要见到赢城。

  脚步声在寝室门前突然止住,门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声音忽远忽近,他听不清楚,也不想听。

  直到洛青云走到了自己面前的那一刻,泪水才忽然决了堤。

  洛青云轻叹一口气,用外袍将羡临渊裹好,看了一眼仍旧昏迷在床上的陆溪禾,静静地将羡临渊抱进了米淮的房间。

  房间已经收拾好,本来是打算今晚便将陆溪禾接了过来。羡临渊开始后悔,如果早些将陆溪禾接过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是他又有些庆幸。

  这一次,让他彻底看透了赢城。

  他以为赢城真的改了脾性,可是赢城就是赢城。

  赢城怎么可能会改变,不过是将调情的手段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该对赢城还抱有一丝期待。这才是赢城,一个吞人不吐骨头的混世魔鬼。

  羡临渊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他竟然爱着一个这样的人,还陪在他身边整整五年。

  可悲,可笑,可叹。

  那个他曾经舍了命也想得到的男人,如今却是他想舍了命也要离开的人。

  赢城将他的一生,都变成了笑话。

  洛青云满脸愁容的看着羡临渊,既心疼又难过。

  他像儿时一样,摸了摸羡临渊的头,低声呢喃:“睡吧,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羡临渊听着洛青云的声音,将自己蜷缩在被褥中。

  眼皮像灌了铅,沉重的睁不开眼。

  这一觉,睡了一个天昏地暗。

  羡临渊醒来时,已经是两日后的中午了。

  他艰难的睁开有些酸涩的眼,浑身的胀痛还未退却,洛青云坐在床边,依靠在床围上,闭目养神,眼下的一片乌青,看的羡临渊眼眶一热。

  这个对自己最好的人,他没有珍惜。洛青云明明没有比自己大多少,却异常的成熟稳重。

  午后的阳光倾洒在洛青云的身上,让他平添了几分柔和。

  他闭了闭眼,如果当时他听了纪斯明的话,和洛青云留在鬼医谷,或许会过的很幸福。

  可是没有如果,他也不会再去接受任何人。

  在他没有能力让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一个人身上时,他不会再去轻易的接纳任何一个人,这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师兄。”羡临渊一张口,把自己吓了一跳,声音沙哑的几乎喊不出声儿来。

  洛青云猛地睁开了眼,看着羡临渊呆愣了片刻,匆忙起身伏在羡临渊身旁,“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羡临渊强扯着一抹笑意,“水。”

  洛青云点点头,应了一声,起身端了茶水来。

  “饿不饿?”洛青云关切道,“厨房里一直煨着粥,我让孟童端上来。”

  羡临渊无力地点了点头,支起胳膊费力想要起身,上身还未抬起,便被洛青云架了起来。

  羡临渊看着洛青云,抿了抿唇,不知从哪开口。

  “想问什么便问吧。”洛青云垂下头,为羡临渊掖了掖被角。

  “溪禾怎么样了?”

  “好了,现下在正堂跟着孟童在识药。”

  “那日,赢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和轻歌有什么关系。”羡临渊淡淡道。

  “轻歌跟踪你。”

  “然后呢?”

  “那日,轻歌找上赢城,告诉赢城......”洛青云迟疑一下。

  “告诉他什么?”羡临渊沉声道。

  “帷薄不修。”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眸,难怪。

  “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洛青云看着羡临渊,问道。

  羡临渊与他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向来没有过多的书信往来,但凡有了书信,定然是出了事。

  当齐鸿满脸泪痕驾马急匆匆赶到仲春堂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快要窒息了。

  这段时日,羡临渊没有与他联系,他以为温润少年郎正快意江湖,谁知竟过的水深火热。

  这几天里,他无尽的指责自己怎么没有发现羡临渊的异常。

  羡临渊的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他想跟洛青云说自己这段时日的遭遇,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是张不开口。

  孟童将粥端了上来,看了看羡临渊,一瞬间,红了眼眶。

  看孟童欲言又止的模样,羡临渊抬了抬手,摸了摸孟童的脑袋,“想说什么?”

  孟童猛地抽吸了一声鼻涕,道:“公子,王...王爷被禁足了。您,听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好受一些?”

  羡临渊在听到有关赢城的字眼时,心脏依旧会漫不经意的抽疼了一下。

  “缘何?”

  “他......烧了三皇子的外宅,又去了皇宫大闹了一场,将轻歌打成重伤,怕是这一生都只能在床上度过了,皇上盛怒.......”

  孟童偷偷抬了抬眼角,怯声问:“公子,这样您心情是否好一些?”

  羡临渊轻笑一声,拍了拍孟童的脑袋,示意他出去。

  心情是否好点?谈何心情好与不好。

  这些事情,还真是赢城能做出来的,你看,混蛋终究是混蛋,永远改不了。

  之后的几天,羡临渊再也没有听到有关赢城的消息,不知道是因为禁足,还是洛青云刻意向他规避了这些消息。

  倒是赢盛,下了朝会便向他这来。

  他从来不喜欢赢盛,这个人比赢城还要虚伪。

  接连被羡临渊拒绝几次后,便也不再来了。

  羡临渊让洛青云调查的事,一直没有着落,他怀疑和赢盛有关,却怎么都找不到突破口。

  孟天倒是趁着夜色来了两次,不过次次都是浑身的伤。

  今夜格外的黑,月亮被云朵遮藏起来,虚蒙中透着些冷色的光晕,窗户“嘎吱”一声,窜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暗红色的血,流了一地。

  第一百八十三章 隐疾不讳医同为男子怕什么

  “公子。”

  “孟天?”

  羡临渊翻身下床,下了脚踏着手引燃烛火时,脚下一滑,差点折摔在地上。

  接着昏黄的光,羡临渊止不住倒抽一口气。

  血红一片。

  发丝上的血渍已经干涸,粘婻鳳连成块。

  “怎地受了这么重的伤?”羡临渊匆忙从柜子中取出伤药来。

  为孟天处理过几次伤口后,羡临渊估摸出了孟天的身份。

  对于暗卫来说,受伤再是正常不过。暗卫大多见不得光,像无忧这样被赢城随身带在身边的都是少数,所以暗卫受了伤,大多是自己处理。

  若是重伤,死在了哪里,甚至连副棺木都得不到,能得就地掩埋,不被抛尸荒野都算得上是好的归宿了。

  “你已经回了江城这些时日,还不愿见孟童吗?”羡临渊边说边将匕首过了白酒,刀尖没入皮肉之中,刮下孟天后脊背上一块漆黑糟烂的肉泥。

  “公子,有朝一日,我若是突然消失了,孟童便烦请您多多照料了。”

  羡临渊的手一顿,“上次给你的药膏用完了?”

  孟天点点头,颤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一瓶青色瓷瓶,低头看了一眼后,匆忙又塞进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圆瓷瓶,置于羡临渊手心处。

  羡临渊冷冷地看着孟天,没有收回手:“青色那瓶给我。”

  孟天面露尴尬,久久没有动作。

  羡临渊的手就这么在他的面前僵着,摊开的手像是催命符一般,让他止不住恐慌。

  明明是一个久病缠身不堪一击的弱骨病人,甚至连他一拳都抵不住,可是在羡临渊的面前,他竟是连一点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羡临渊的手动了动,冷眸没有丝毫退让的意味,孟童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那药膏拿了出来,放在羡临渊手上。

  羡临渊打量一下, 揭开瓶口,只是靠近鼻子嗅了一下,便是知道这是何物。

  看着羡临渊紧紧蹙起的眉头,孟天不自觉的握紧了衣领。

  “松开。”羡临渊将手中染了血的匕首扔在桌案上,“当啷”一声,甚是刺耳。

  浸了血的衣襟被羡临渊扯开,腰腹上全是青紫的咬痕,有些甚至是咬穿了皮肉,结了红褐色的痂。

  “他便是如此待你?”羡临渊骤然提高了声量。

  孟天像是被窥看了内心深处的秘密,羞耻的敛起衣襟,连耳尖都灼的通红。

  “孟天,你到底与赢盛是什么关系?”

  “公子,人人都有一些不想要人知道的事,你便不要再追问了。”孟天扯起一抹苦笑。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药还给了孟天。

  这药是给女子初次侍夜用的,孟天怀揣着这药,不用多思,便知道是用在何处。

  “褪下裤子,我看看。”羡临渊冷声道。

  孟天的脸瞬时红的比脸颊上干涸的血渍还要艳上三分,一时羞耻与惊讶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公......公子......”孟天攥着瓷瓶的手一时不知该放向何处。

  “隐疾不讳医,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吗?再说你我都是男子,怕什么?”

  孟天猛地站起身,低垂着透露不敢直视羡临渊的双眸,猛地站起身,向羡临渊鞠了躬,道一声:“多谢公子。”便一跃出了窗台。

  羡临渊看着手中的白瓷瓶,恍然发觉,竟是忘了给孟天拿一罐新药来。

  秋风顺着打开的窗台灌进寝室中,冲淡了寝室内浓重的血腥味,却怎么都冲不走羡临渊心中的一腔愁绪。

  孟天与赢盛的关系匪浅,可是如果感情真的要好,孟天为何在此前却又要逃离江城?孟天三天两头的重伤是去做了什么?是受了赢盛的派遣?所中的突厥的毒难道是与突厥有关?

  前些时日第一次见孟天时,他便拜托洛青云去查询孟天行踪,却是如何都查不到,不知道是他怀疑的方向不对,还是孟天隐藏的太深。

  羡临渊心中像是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头绪。

  次日一早,洛青云一脸严肃的进了羡临渊的寝室。

  “师兄,发生什么事了?”羡临渊疑惑道。

  能让洛青云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洛青云看了看面色灰暗如土的羡临渊,几欲张口,最终却是沉默的低下了头。

  见洛青云反常的模样,羡临渊的心猛地一紧,沉声道:“说。”

  洛青云抬眸对上羡临渊的双眸,眼眸中闪烁不定,作为鬼医谷的少谷主,羡临渊比任何人都有知情权,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没有权利去隐瞒。

  倘若真的隐瞒了,日后若是羡临渊知道了,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事情波及鬼医谷,很复杂。

  凡是江城与沧州辖区挂出鬼医谷名头的铺子,全部被查抄,铺面医药都被查封,按上一个大量售卖假药的罪名。

  不仅有流通账单,还有人证与物证,滴水不漏。

  还有证据证明药铺走水路走私外邦药材,哄抬药价。

  更有甚者,有人指证鬼医谷在疫情泛滥之际,私藏药材,高价贩卖给其他商铺,使得许多百姓得不到及时的救助,造成大批百姓伤亡。

  羡临渊的心,越听越沉。

  鬼医谷向来不做这些勾当,这是纪斯明的禁忌,可是前些年,鬼医谷出了叛乱,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他们那群人犯下的,羡临渊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鬼医谷向来独立于世,几乎个个番邦国度都有药铺,这是鬼医谷的经济来源,也是鬼医谷的信息网,更是鬼医谷立足的资本。

  可是这些事情一旦被证实,那么所有的番邦都会借此深入调查,一旦开了头,那么鬼医谷这么多年的心血都会功亏一篑,随便一个部族都可以将鬼医谷吞灭。

  能查到这些事情的人,一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且极具目的性。

  羡临渊缓缓闭上眼,呼吸有些粗重。

  洛青云满脸愁云的看着羡临渊,从身份上来说,他需要羡临渊的指令。

  这件事,并没有扩散开来,常人只知被封了几家铺子,却不知是什么缘由。

  而这具体的原因全部写在了这封不知是谁,用羽毛箭钉在了羡临渊的房门口的书信上。

  只是这书信,碰巧让洛青云先行取了下来。

  书信的目的性很明确,是羡临渊。

  “临渊,你是如何想的?”洛青云淡淡道。

  羡临渊轻吁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虚望向窗外,淡淡道:“是赢城。”

  医馆被查抄的区域都是赢城的辖区,查封医馆,不过是赢城一句话的事,而要搜集到这些证据,除了军机处以后便是赢城养在外围的暗卫。

  赢城这几年,培养了两支队伍,一支搜集番邦信息,一支是他自己训练的暗兵,这些都是他知道的。

  暗兵是他害怕太子戕害赢城,让赢城暗地里组建的。而那支搜集番邦信息的队伍,则是赢城为了战场上能第一时间截获信息而组建的,没想到,有一天竟然用到了自己身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要挟

  羡临渊捏着被褥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父亲知道了吗?”

  洛青云一顿,咬牙道:“知道了。”

  一瞬间,羡临渊的脑海空白一片。

  难怪他自鬼医谷回来后,他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纪斯明都没有来江城看他一眼,若是按照纪斯明的性子,一早就飞了过来。

  羡临渊垂下头,攥起的拳头猛地砸向床榻,骨肉碰撞在床板的刺耳声伴随着羡临渊的嘶吼一并充斥在洛青云的耳中。

  他为了赢城,几乎脱离了鬼医谷,就是怕有朝一日将鬼医谷牵涉其中。现在倒好,鬼医谷几十年的基业,即将毁于一旦,毁在他的手里。

  这是纪斯明拿命换来的,他怎么能容忍。

  想起纪斯明一夜之间几乎白完的头发,想起纪斯明对自己的疼爱,想起纪斯明不顾一众管事的阻挠,固执的将自己收做义子,他的心就钻心的疼。

  是纪斯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给了他家的温暖,他不但没有尽到一个孩子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却还要为他增添烦忧,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羡临渊张了张嘶哑的嗓子沉声道:“我要见赢城。”

  洛青云浑身一颤,猛地站起身,“不行!”

  “缘何不行.....”

  “谷主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不需要你插手!”

  羡临渊抬了抬眼皮,苦笑一声:“你以为这件事能这么轻易的处理好吗?”

  赢城一定是做足了把握,否则绝对不会将这书信送到自己面前。这件事,因他而起,就要由他结束。

  他已经拖累了纪斯明的前半生,他不能再毁了纪斯明的下辈子。

  羡临渊不再理会洛青云的劝阻,掀开被褥,下了床,唤了孟童,着了一身素衣。

  “别去。”洛青云握住羡临渊的手腕,低声道。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阻止羡临渊,可是他真的看不得羡临渊再次陷入赢城的圈套。

  五年,差点要了羡临渊一条命,若是再来一次,他怕下次见到的,就是羡临渊的骨灰。

  羡临渊扬了扬嘴角,抽回了自己的手,让孟童备上马车直奔王府。

  孟童知道事急,不敢耽搁,不过须臾,便到了王府。

  羡临渊独身站在王府前,看着这熟悉的宅院,恍如隔世。

  秋风卷起,这一身素衣,明明才是新裁的,此时穿在羡临渊的身上,却是空空落落,宽大的袖口被风灌起,露出纤细的手臂,纤纤身量,仿佛风一吹,便能将人吹散了似的。

  满目萧瑟,诚如现在的自己。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踏上石阶,立在两侧的侍卫俯了俯身,齐声唤了一声:“公子”,并未阻拦。

  一如从前。

  刚进了院子,便见了无忧。

  “公子,王爷等候多时了。”

  羡临渊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随着无忧进了东院。

  二人一路无言,正门进入东院,需过花园。

  花园一如从前,还是他从前的布置,看来修整花园的匠人不甚心细,秋日了,竟是没有换上彩菊供人赏玩。

  腊梅未开,满目的青绿,使得这秋日更显凄凉。

  “公子,王爷在寝室等您,无忧便不跟随了。”无忧侧开身,向羡临渊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临走,将东院的门一并带上。

  羡临渊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抬起敲门的手,如何也放不下去。

  当羡临渊内心挣扎之际,门却突然被打开。

  是赢城。

  赢城瘦了,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气,像是重病未愈的病患。

  羡临渊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双眸死死盯着赢城,恨不能将赢城碎尸万段。

  “你来了。”赢城张口,声音像是铁锹磨石一样喑哑。

  羡临渊顿了顿,悬着的手一把推开赢城,兀自进了寝室。

  赢城被推得猝不及防,向后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羡临渊,满目中的委屈与迫切。

  羡临渊被赢城的目光看的心烦,“你想怎样?”

  “坐。”赢城坐到圆凳上,伸手倒了两杯茶,推到羡临渊面前。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将面前的茶盏挥手扫到地上,双手按在圆木桌上,盯着赢城,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赢城端着壶盏的手悬在半空,蓦地又拿过一个干净的杯盏,倒满了水,再次推到羡临渊面前。

  “本王要你,留在本王身边。”

  羡临渊的眼前猛地一阵昏花,心口像是撕裂般,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他怒目而视,“赢城,你为什么非要纠缠着我不放!我被你羞辱的还不够吗!”

  赢城垂下头颅,高高耸起的肩膀显得单薄又无助:“本王只要你留下.....”

  “你知不知,一旦这些事情被揭露,会发生什么?”羡临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这种事情,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赢城抬起头,麻木的看向羡临渊。

  羡临渊拍在桌子上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他恨不能在这一刻将赢城砸死在自己的面前。

  “你以为鬼医谷会坐以待毙吗?”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你就不怕鬼医谷鱼死网破!”

  赢城突然扬了扬唇,眼眸中有着挑衅的意味:“鱼死网破又怎么样?羡临渊,哪怕是死,你也要同本王死在一起......”

  羡临渊被赢城眼眸中的癫狂激怒了,他倾身向前,一把攥起赢城的衣襟:“赢城,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知道。”眼眸中的挑衅,因为羡临渊的贴近揉成了春水,“只要你留下,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若是不愿意留下,那么本王愿意和你共赴黄泉,整个赢启和鬼医谷都会为我们陪葬。”

  “赢城!”羡临渊攥着赢城衣襟的手在发抖。

  他确信,赢城没有开玩笑。

  赢城做的出来。

  “你不要逼我。”

  赢城将头偏开,他不敢去直视羡临渊的那近乎绝望的双眸,“只要我一个命令......鬼医谷就会处在风口浪尖......”

  “你不怕我杀了你。”羡临渊低吼道。

  赢城面色一怔,缓缓转过头,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羡临渊,似乎未曾料到羡临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怕了?”羡临渊道。

  赢城抿了抿嘴唇,继而勾起一抹笑意:“如果死在你手里,我会含笑九泉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等我坟头草两米高再哭

  羡临渊猛地将赢城推开,他僵硬的站在原地,窗外的阳光斜斜映照在木桌上,将羡临渊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少年一身素白的衣衫是如此孤独,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变成了灰白色。

  “临渊。”赢城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考虑考虑,鬼医谷的死活,全在你手里。只要你留下来,只要你不再逃走,本王发誓,绝不动鬼医谷一下。”

  羡临渊低垂着头,麻木的看着地面,“赢城,你连死的权利,都不愿意施舍给我。”

  赢城的心,骤然一停:“本王不逼你.....本王给你时间考虑。”

  羡临渊呆滞的看了看遮掩了半扇的窗户,机械般的向房外走去。

  看着羡临渊渐渐消失的背影,赢城突然浑身发软,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桌案上,眼眶里早已噙满了泪水,他蠕动了两下嘴唇,无声地道了一声:“抱歉。”

  羡临渊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王府,孟童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看着羡临渊失魂落魄的模样,孟童急忙跳下马车将羡临渊扶上马车。

  “公子,回医馆吗?”孟童担忧的看着羡临渊。

  羡临渊半伏在马车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鬼医谷。”

  看出羡临渊的状态不对,孟童没有丝毫犹豫,驾着马车便直奔医馆,征得了洛青云的同意后,带上齐鸿个,三人直奔鬼医谷而去。

  山高路远,并不好走,马车颠簸起伏,羡临渊伏在马车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可是他却一声不吭。

  他需要这些疼痛来麻痹自己,需要这些疼痛让他清醒。

  赢城变了,这样的赢城是他所不认识的,也是让他恐惧的。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固执的人了,没想到,比他还固执的人,近在眼前。

  赢城清楚的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于是便用尽了手段来威胁他,固执的将他困在牢笼中。

  他躲不掉,逃不了。

  他甚至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了这样一步,非要事及生死?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如果当时死在了悬崖下,那么他就不会面临现在的绝境。

  他更恨赢城,是赢城毁了一切。

  泪水似乎早已经流尽了,羡临渊死死的咬住嘴唇,唯有疼痛才能让他保持理智。

  他想要逃离所有的一切,他想一死百了。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这么自私。

  他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可以舍弃赢城,可是他不能舍弃纪斯明,不能舍弃鬼医谷。

  他犯下的错,不该由别人替他承担。

  羡临渊疲惫的闭上双眼,光怪陆离,恶煞入梦。

  那些和赢城曾有过的幸福与温馨,在此刻,被他一并扼杀在心底。

  到达鬼医谷时,已是过了十日有余。

  羡临渊拖着沉重的步子到了鬼医谷的时候,纪斯明正在正堂内与几名管事争持不下。

  他垂下头颅,站在房外,听着纪斯明撕心裂肺的吼声,早已被赢城伤的七零八碎的血再一次血崩。

  等到争吵完,羡临渊的双腿和心一样都已经麻痹。

  出来的管事一出门便看见了羡临渊,均是一怔,继而眼眸中便升腾起一股恶意。

  他们认为羡临渊是灾星,自打纪斯明将羡临渊捡回来,鬼医谷就没有肃静过一天。

  先是内讧许多年,继而清理门户,死伤过半。如今又担上这样的名头,谁人不恨。

  羡临渊敛了敛心绪,强撑着走进了正堂。

  纪斯明还未敛去脸上的愁容,看到羡临渊进来,心下一惊,“哟,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羡临渊张了张口,视线突然就模糊开来,他宁愿纪斯明看见他骂他一顿或者打他一顿。

  “嘿,”纪斯明突然就笑了,“哭什么?等我坟头草两米高的时候再哭也来得及。”

  羡临渊垂下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永远都做不到在纪斯明面前收敛自己的情绪。

  “我都.....知道了。”

  纪斯明的笑声,突然就停止了。

  他抿了抿嘴唇,强撑着笑意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臭小子,你担心什么,天塌下来有老子呢!”

  “哪里这么容易!”情绪失控的如此突然。

  “你总是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你能不能别这么死扛着.....我长大了,可以帮你分担了。”羡临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从一开始的低吼变成了哽咽。

  “从小,别人说我是灾星,你偏不信,将鬼医谷的元老管事得罪了个干净,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将鬼医谷大换血,纪斯明,你累不累,为了一个捡来的没人要的孤儿,你值得吗?”

  “我不需要你保护,也不需要你对我付出什么,我活着就是你的拖累,没了我,你会活得更好。”羡临渊嘶吼着。

  他讨厌自己,都是自己的错,是因为自己,纪斯明才会如此劳累;是因为自己,鬼医谷才遭此灭顶之灾,是因为自己,全是因为自己。

  纪斯明安静地将羡临渊抱住,像儿时一样,一个大男人,在此时,红了眼眶。

  “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鬼医谷的桩桩件件,本身就已经是隐藏的祸患,今日不出,明日、后日、终有一日,会被人揭露,曝于天下。”

  “临渊,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孤儿,从我救下你的那一刻,你便是我的儿子。你看天下儿子犯错的那么多,老子不都顶下来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件事,你不需要操心,既然决定离开赢城,留在鬼医谷也好,云游四海也好,去做你想做的事。”纪斯明拍了拍羡临渊的后背。

  “这件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麻烦,他想借此扳倒鬼医谷,还是太嫩了。周围各邦国与鬼医谷的情谊不是他赢城一个小憋崽子三言两语便能挑拨的,你放心回去,最起码在我死之前,留给你一个里里外外、透彻干净的鬼医谷。”

  羡临渊对上纪斯明炯炯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平日里不甚着调的男人,总是会莫名的给他安全感。

  一份独属于家人的安全感。

  也许番邦与纪斯明的交情真的匪浅,但是赢城手中的证据足够摧毁这份夹杂着利益的友情。

  他做不到袖手旁观,也做不到苟活于世。

  纪斯明为了他,几乎耗尽了前半生,他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自私。

  但是想到从此要被赢城囚困一生,他........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不过是要这副皮囊

  纪斯明看着羡临渊惨白的脸色,扬唇一笑,伸手拍了一下羡临渊的头,“不用担心了,臭小子。”

  羡临渊说不动纪斯明,也不愿在鬼医谷多浪费时日,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就是——赢城手里的证据,都是真的。

  他不可能将这件事让纪斯明一个人背负下来。他一人做事,一人当。

  既然他已经深陷泥潭,又为何要将别人也拖下水?

  羡临渊在鬼医谷呆了不足两日,三人略做休憩便直奔江城。

  赢城的耐心向来不大,再耽搁下去,他怕覆水难收。

  一路上,羡临渊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全靠几口水吊着命,整个人病恹恹的,提不起一点气来。

  孟童与齐鸿看着心里着急,却不知道怎么宽慰,只想着手下的马儿跑的再快一些,能快点回了医馆。

  马车刚停下,齐鸿与孟童便傻了眼,医馆的铺面紧闭着,门板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像是许久都未得打理的样子。

  见二人迟迟没有拴马,羡临渊撩开门帘问道:“怎地了?”

  孟童支支吾吾指了指铺面,道:“公子,医馆缘何闭着门?”

  闻言,羡临渊探出了身子,医馆每日都有当值的郎中,从未闭过门,哪怕是除夕、初一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都要安排一个大夫当值,就怕哪家有了急症,不得地方看诊,耽误了病情。

  三人面面相觑,总有种不好的心绪。

  “羡大哥!”陆溪禾的声音自马车后传来。

  孟童将羡临渊搀下马车,迎上陆溪禾,“溪禾,铺面怎么关上了?”

  陆溪禾撇了撇嘴,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羡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随后,终究是没有控制住情绪,扑在羡临渊怀里哭了个痛快。

  听了陆溪禾的话,羡临渊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洛青云,昏迷不醒。

  羡临渊匆忙推开陆溪禾,直奔二楼。

  空荡的寝室没有一丝声响,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羡临渊看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怎么会这样。”羡临渊探了洛青云的脉,冷声质问道。

  陆溪禾抽噎着道:“洛大哥是被打成这样的。”

  “谁打的!”

  “是六王爷。”

  “六........”赢城?

  羡临渊一怔,赢城为何会与洛青云发生冲突。

  “羡大哥走后有十日,六王爷便带人来了医馆,嚷嚷到要找您,那些穿着黑衣的兵卫,将医馆围了个干净,洛大哥告诉他,您不在医馆,六王爷不信,非要上来找您,洛大哥不让,就.......”陆溪禾止不住泪水,捂着脸哭了起来。

  “六王爷身边的侍卫,就对洛大哥出了手,洛大哥想还手,却被一群人围了起来,直到洛大哥没了声响,才散开......”

  羡临渊感觉自己的胸腔都被怒火灼的滚烫。

  洛青云已经昏睡了十几日,除此以外,浑身上下全是跌打伤,肋骨断了三根,两条腿的腿骨也被折断。

  赢城.......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任凭孟童在身后如何追喊,也未作回应。

  他要去问问赢城,要为洛青云讨一个公道。

  王府前,侧立两旁的侍卫齐装威正,羡临渊看着这一个个高大的,红了双目,他不敢相信,要下多重的手,能徒手折断人的骨头。

  “公子。”一众人,一如从前行了敬礼。

  羡临渊却不似从前,仿若没有看到,径直走进王府。

  他本就打算自己解决与赢城的这段已经畸形的感情,他可以任凭赢城羞辱、糟践,可是他也有他的底线。

  听了脚步声的无忧,敏锐的行到东门前,见来人是羡临渊,一时竟有些吃惊。

  “公.....公子,您怎么来了?”无忧惊讶道。

  羡临渊阴沉着脸,冷声道:“赢城呢?”

  无忧指了指寝室:“王爷在寝室。”

  待无忧说完,羡临渊踏步便向寝室走去,看着羡临渊状态不对,无忧匆忙跟上,“公子,王爷现下身子不适,您.....”

  无忧话未说完,便被羡临渊关在了门外,连同他未说完的话。

  赢城身子不适?呵!

  挨了打的人还重病在床、昏迷不醒,这罪魁祸首还打人打出毛病了?

  床榻上——

  赢城惨白着一张脸,嘴唇毫无血色,紧闭着双眸躺在床上。若不是胸口随着呼吸有着轻微的起伏,羡临渊还以为这人没了呼吸。

  “你.....来了.....”赢城艰难的睁开了双眸,偏了偏脑袋循声看了过去,眯了眯双眼,漆黑的眸子似乎怎么都聚不到焦。

  羡临渊行到赢城面前,伸手拽住赢城的衣襟,咬牙道:“你不是说给我时间考虑么,为什么对师兄动手!”

  赢城无力的抬起手,覆在额头上,勾了勾嘴角道:“为什么?羡临渊,你来了不问问本王为什么在这床榻上躺着,张口便来质问本王为什么对洛青云动手?”

  羡临渊用劲甩下赢城的衣襟,冷声道:“我看你能说能笑的,六王爷不知又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赢城覆在额前的手僵硬的滑了下来,双眸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不可置信的盯着羡临渊:“你便是这样想本王?”

  “赢城,何必在这里装痴情,你做的这样的事还少吗?”

  “羡临渊!”赢城被羡临渊一番话气的重咳两声,“整整十日,本王未得你消息,去医馆想寻你,有什么错!本王不过问了一句你在何处,洛青云一言不发便向本王投了毒,谋害亲王,株连九族,本王不该将他打个残废,迟早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羡临渊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他轻声道:“好,我留下便是。只要你承诺再不对鬼医谷和师兄下手,你要我怎样就怎样。”

  赢城咬紧后槽牙,猩红着双眸,“洛青云于你便如此重要!”

  羡临渊瞪着空洞的双眸看着赢城,一言不发。

  “好,本王要你取悦本王。”

  羡临渊闻言一怔,麻木地向前一步,俯下身不带一丝感情的吻上赢城的嘴唇,两片薄唇,蚀骨的凉。

  蜻蜓点水的吻,星星点点顺着下巴向下滑去。

  赢城用了全身的力气将羡临渊推向一旁,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体根本禁不起这一推,羡临渊直接摔在地上,后背砸在衣柜上,发出刺耳又沉闷的碰撞声。

  羡临渊擦了擦溢出嘴角的血丝,冷冷看着赢城:“你到底要怎样?羞辱我么?”

  “本王要的是你的全部,你的身体,你的心,你的一切,本王要你眼中全是本王!”

  他不想要羡临渊这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他要一个完完整整的羡临渊,一个活生生的羡临渊。

  羡临渊冷笑一声:“赢城,你真是足够虚伪,你要的羡临渊早就被你杀死了。你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这副皮囊。”

  赢城挣扎的坐起身,痛苦的看向羡临渊:“本王不是.......”

  羡临渊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身来,浑身散发的冷气,让人不寒而栗。

  “赢城,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要这副皮囊,全部都给你,直到你玩烂了,厌了。”

  羡临渊缓缓向赢城逼近,手中不知何时捏着一根钢针。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戴上这镣铐的人不正是你吗

  赢城面色一寒,条件反射般想要将羡临渊反扣在地上,却在触及到羡临渊含恨的眼神时,止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的喉结急速的上下滑动一下,怔怔的看着羡临渊。

  羡临渊会杀了他吗?赢城暗暗的想。

  如果羡临渊真的想杀了自己,他应该怎么做?

  羡临渊抬手将银针对准了赢城的脖子,冷声道:“赢城,我们的事你若是再敢牵扯到鬼医谷,牵扯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身上,我一定会杀了你。”

  赢城苍然的看着羡临渊,他闭了闭双眸,心如刀绞。

  “羡临渊,只要你陪在本王身边,本王绝不牵连任何人。”

  羡临渊甩手将银针钉在床头上的雕花上,银针泛着光亮,像是开了刃的利剑,破开两个人的骨骼。

  赢城放羡临渊回了医馆,在羡临渊的用针下,洛青云很快转醒,身上的伤基本都是皮外伤,只是断的两条腿骨怕是不好恢复。

  洛青云睁开双眸,看见的便是羡临渊,他抿了抿唇,低沉着嗓音,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悲伤:“你怎地回来了。”

  羡临渊默不作声的到桌案上倒了一杯水,一手扶起洛青云,一手将杯盏递在他的手上,“我没说不回来,只是回鬼医谷去确认一些事情。”

  洛青云垂下头,手还有些生理性的颤抖,呆呆的看着茶水因为手的颤抖泛起的小小水晕。

  “赢城.....还活着吗?”

  “活着。”

  洛青云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咬牙道:“早知道他命如此硬,当时就该直接毒死他。”

  “师兄,”羡临渊顿了顿,“以后莫要再做此般事情了。”

  洛青云抬起头,低吼道:“他不死,死的便是你和鬼医谷。”

  “师兄,你向来理智,怎地到了此番,却是表现的像个孩子了。赢城若是死了,你便是行刺亲王的大罪,难道不会牵扯鬼医谷?”

  “你以为我会如此愚蠢,不会做全准备?”

  羡临渊敛了眸子,“师兄,整条街的百姓亲眼看着赢城进了医馆,你就算杀光了医馆所有的人,你能杀光整条街巷所有的百姓?你能堵得上悠悠众口?”

  洛青云沉默的偏过头,这事,他自知理亏,是自己行事莽撞了。

  本意他想将赢城以及这一种侍卫先毒晕,待医馆所有众人自后院出逃后,他便一把火将医馆烧个干净,届时骨灰一捧,任谁去查。

  “你去......见了赢城。”

  羡临渊点点头,“见了。”

  “鬼医谷的事如何说?”

  “他会放手。”

  羡临渊端坐在凳子上失神的望向窗外,手中还捧着一杯茶盏,袅袅的烟雾氤氲了他的双睫。

  洛青云心中骤然抽疼,十几年来,他的一腔爱意给了羡临渊,他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将羡临渊留在鬼医谷,若是他当年没有因为一时心软将羡临渊带离鬼医谷,一切是否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赢城就是羡临渊的枷锁,而亲自给羡临渊戴上镣铐的人,便是他。

  他纵容着羡临渊,以为自己那掩藏于心、小心翼翼的爱意永远不会被人发觉。

  可是他却忘了,对一个人的爱意,永远都掩盖不住。

  “他....提了什么条件.....”洛青云迟疑一下,颤声问道。

  羡临渊依旧虚望着窗外,淡淡道:“陪他。”

  洛青云的手一抖,茶水倒了被褥上,湿了一片,连带着洛青云隐忍的眼泪。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毁了羡临渊的一生。

  他不敢再去看羡临渊一眼,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一切都迟了。

  二人一个凝视着窗外,一个低头沉思,都未再说一句话。

  羡临渊忽而站起身,放下手中茶盏,行至窗台边,望向天空。

  他在窗台边站了很久很久,像是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直至陆溪禾上了楼,送了饭菜来,他才折回身来,昔日常常挂着温柔笑意的脸,只剩下了木讷。

  陆溪禾看着房间内僵硬的气氛,轻轻咳了咳嗓子,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羡大哥,马上就中秋了,孟童说关于中秋还有故事呢,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要不孟童总是笑话我。”陆溪禾攀上羡临渊的胳膊,来回的摇晃着。

  “好啊。”羡临渊一怔,点了点陆溪禾的手背。

  “以后不得再做这些动作了,以后要被婆家诟病的。女孩子,当要知晓男女授受不亲。”

  “羡大哥,你怎地又如老夫子一般,啰啰嗦嗦,我看你是被洛大哥传染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羡临渊无奈的看了一眼陆溪禾,脸上总算有些些许笑意。

  “羡大哥,孟童说了,我们这几日晚上要一起做些月饼来,你同我们一起吧。”

  羡临渊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做吧,我晚上还有事。”

  洛青云闻言,浑身一僵。

  陆溪禾转眸与洛青云对视了一眼,抿了抿唇。

  “羡大哥,你才刚刚回来,怎地晚上又要出去?晚上需要看诊吗?”

  “见一个人。”

  “谁?”陆溪禾撇了撇嘴,幽怨道。

  羡临渊没有回答,端起面前的瓷碗,喝了一勺粥。

  “羡大哥你能不能不去。”陆溪禾央求道。

  “不能。”

  “那你明日,还回来吗.....”陆溪禾小心翼翼问道。

  “回的。”

  “那你要说话算数,不然我会想你想的吃不下饭的。”

  羡临渊没忍住,轻笑一声,“还有你吃不下饭食的时候。”

  陆溪禾佯装生气道:“好啊好啊,你又笑弄我。”

  羡临渊拍了拍陆溪禾的脑袋,道:“不笑弄了,快些吃些饭食吧。”

  陆溪禾点点头,“明日你回来时,记得给我带来城中的包子。”

  羡临渊应了声,给洛青云扎完最后一针银针,才起身离开医馆,唤齐鸿驾了马车,去了王府。

  羡临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对赢城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怒意。

  一路上,他心平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也许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发现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时候,反而会冷静下来。

  羡临渊现在便是如此。

  害怕没有用,愤怒没有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那便拿着一颗平常心去面对。

  这才是他羡临渊。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可以腐烂很久

  马车行驶的并不快,反而像是故意在拖延着时间。

  羡临渊也未催促齐鸿,快一些慢一些又如何,这一生是这么漫长,他可以腐烂很久很久。

  这个世界上,最难横跨的难题便是感情。难怪千古名颂谈及家国友情皆是咏唱赞叹,触及爱情时,总免不了落泪叹息。

  这感情的千转百回,赢城与他,却是透透彻彻的一同度过了。

  他有时候挺恨赢城的,为什么赢城非要将两个人的感情推到这一步?

  如果这段感情就结束在这五年中的任何一刻,他们也不至于成了现在的样子。

  也许很多年后,他依旧会记得自己曾经撕心裂肺的爱过一个人,他会只记得赢城的好,记得这份爱情带给他的温暖。

  但是细想下,似乎也不是赢城一个人的错,当他在竹园抱着玩弄的心态,再一次接受赢城的时候,他与赢城又有何区别?

  他们都是这场感情的推动者,就像雪崩时的第一粒雪花,当他们共同撒下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现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埋葬一片苍茫。

  后悔吗?

  后悔。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们各自溺毙在自己的固执里,让爱意在身躯里堕落,溃烂,发臭,流脓。

  到了王府,还未等羡临渊敲门,便有侍卫将他迎了进去,像是等候已久。

  羡临渊没有言语,径直走向东院。

  进了寝室,赢城整窝在坐榻上,听了开门的声音,懒洋洋的抬起头。

  “怎地来的这样晚?”

  羡临渊转身关上房门,走到赢城面前,道:“给师兄用针。”

  赢城看了看羡临渊,撇了撇嘴,将羡临渊拉进自己怀中,将自己的头颅埋进羡临渊的脖颈里,“本王等你好久,身上都还好疼。”

  “我去给你叫御医。”

  赢城蓦地圈紧羡临渊的腰身,“你便是大夫,叫什么御医。”

  羡临渊木讷道:“我给你把脉。”

  “不用了,药都喝过了。”赢城将头在羡临渊的脖颈里拱了拱,“鬼医谷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处理掉,人证、物证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羡临渊麻木的看着桌案上的灯盏,橙红色的火烛在他眼中轻轻的跳跃着,却怎么都映不亮那一汪黑潭。

  “羡临渊,本王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本王会爱你护你,保你一生无虞。只要,你永远留在本王身边。”赢城几近祈求。

  羡临渊呆怔良久,应了一声。

  明明羡临渊已经答应了自己,明明羡临渊此刻就与自己在一起,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就像飘摇在风中的一叶扁舟,没有一丝安全感。

  这个人似乎,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

  赢城疯了,他早就知道自己疯了。

  当羡临渊从他的身边消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疯了。

  他终于理解了裕妃。

  羡临渊在他身边陪伴了五年,他在哪,羡临渊就在哪,目之所及,全是羡临渊的影子。

  羡临渊就是他全部的生活。

  在那些不经意的细节里,羡临渊早已经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可是他却没有发觉。

  当他以为羡临渊只是一颗依附在他身边的浮萍想要一捧泉水冲走的时候,他才发现,叶片下攀枝错节的根脉早已将他的心牢牢锁住。

  当羡临渊离开的时候,那枝丫被连根拔起,连同他的心。:

  没了心,他便是没了命。

  人生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他不能离开羡临渊。

  他只知道,只有羡临渊在他身边,他的心脏才能跳动,他才能按压住脑袋里那个嗜血没有理智的恶魔。

  羡临渊麻木的任凭赢城抱着自己。

  他不知道赢城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曾经以为自己特别了解赢城,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才发现,他根本不了解赢城,一点也不。

  他已经被赢城伤的麻木了,无所谓了,他怎么样都无妨。

  只要赢城不再伤害任何一个人就够了。

  反正他这具躯体,也早已经破烂不堪。

  熄了烛火,羡临渊将赢城搀扶到了床上。

  整整一夜,赢城环着羡临渊的腰,一刻也未松开。

  这一夜,赢城睡的很沉。

  羡临渊转过身面对细细打量着赢城,眉目五官,依旧是他曾经偷偷打量都欣喜不已的模样。可是现在在他眼中,却是让他恶心。

  那根被他插在床头上的银针还在,就悬在他们中间,羡临渊看着那根银针出了很久的神。

  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心中腾然而起的邪念,也许,只要这一针,便能结束他现在所有的痛苦。

  他对赢城说着最狠的话,却做不了最狠的事,他下不了手。

  所以,自作自受怨得了谁呢?

  天还未亮,羡临渊便轻身起了床。

  他要赶回去给洛青云用针。

  治疗的效果很好,身上的外伤也很快愈合了,唯一难医治的便是洛青云的双腿。

  断骨再接,纵使拼尽一身医术,怕也要落了残疾。

  将洛青云身上的伤处理好后,二人正在探讨孟天的事,不想林楚却找上了门来。

  “赢城这人,是当真不做人。”林楚看了一眼洛青云的伤势,愤恨道。

  羡临渊失神的看向窗外,你看,所有人都知道赢城不做人,只有他不知道,像个蒙住眼的傻子,爱了一个畜生那么多年。

  “临渊,京中盛传赢城遣散了王府的女姬男宠,可是因为你?”

  羡临渊沉默一会儿,抿了抿嘴唇。

  “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吗?赢城是什么样的人?他真能善待与你吗?”

  “我自有分寸。”羡临渊转过头,追上林楚的目光。

  林楚轻叹一口气,他与羡临渊相处多年,又岂非不知羡临渊脾性。

  该说的话早就已经说过了,再说便显得他迂腐。

  “临渊,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来告别的。”

  “怎地又要走?”

  “嗯,部族出了点事,皇兄唤我快些回去。”林楚道。

  羡临渊蹙了蹙眉,林楚向来在外闲散惯了,突厥部族的事他从未插过手,而今却火急火燎的让他回去,一定不是什么小事,也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孟天那日所中的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见林楚并不想多说的样子,羡临渊也未再深问,只是拍了拍林楚的肩膀道:“林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传个口信来。”

  林楚点点头,看着羡临渊的目光依旧炽热,“临渊,好好照顾自己。”

  “嗯,会的。”

  洛青云静静的看着二人的谈话,遥想三人初遇,挥鞭飞扬,若是想到如今三人经历沧桑,定不会大言不惭的渴望成长。

  林楚似乎感受到洛青云的视线,转头看向洛青云,他们在彼此的眼眸中都看到了沧桑和苦涩。

  眼见天色渐晚,林楚起了身,纵然千般不舍,总也免不了告别。

  “林楚,一路顺风。”洛青云淡声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病骨缠身

  医馆外——

  “临渊,”林楚转身看向羡临渊,欲言又止的模样,“林大哥真心希望你能遇一良人,厮守终身。”

  羡临渊点点头,思及自己现在的处境,一番话,他竟是觉得有些讽刺。

  “重新开始吧临渊,亦或者你愿意跟我去突厥?我突厥好男儿多的是。”

  “林大哥,”羡临渊打断了林楚的话,摊开双手,无奈道:“你看我现在,哪得空闲。”

  林楚深吸一口气,盯着羡临渊的双眸道:“你是不得空闲,还是放不下赢城?”

  羡临渊一怔,将头偏向远处:“提他做什么。”

  “我并无意探听赢城的事,但是最近事关赢城的消息实在是闭着门都要传到了我的我耳朵里。江城人人谣传赢城变了性子,临渊,我希望你不要再重蹈覆辙。赢城这个人,在沙场上善用谋略,你万不能再着了他的诡计。”林楚道。

  羡临渊定定的看着林楚,他又是如何不晓,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赢城的,便是他羡临渊。

  “临渊,赢城永远不会改变,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手中的权利与财富,永远都有人渴望、盘算着爬上他的床榻,你斗不过他的。你是男子,自然也是懂得。寻常人家妾室的日子尚且难熬,何况你是不能有嗣的男子,你靠什么留住他的心?”林楚的拳头紧了紧,他知道这些话失了分寸,但是他还是想将心中的想法说与羡临渊听。

  “临渊,鬼医谷的事情突然之间就被压了下去,我就料定这是赢城的手段,你与赢城,我也不想多说,但是你一定不能再被蒙骗,你相信林大哥,赢城他要不了多少时日,一定会原形毕露,现在的痴情,不过是情场浪子惯用的把戏。”

  羡临渊嗤笑一声,催促着林楚上了马车。

  林楚看着羡临渊此时憔悴的样子,心中如被刀刃细细刮过般刺痛了一下:“临渊,林大哥只希望你这余生,幸福安乐。”

  闻言,羡临渊心头一热,伸手放下林楚嫌弃的车帘,郑重的点点头道:“林大哥,来年鬼医谷,对酒当歌。”

  送走了林楚,羡临渊正欲折身返回医馆,却见医馆对面的窄巷里靠墙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向街对面走去:“你来做什么?”

  赢城闻言抬起头,看向羡临渊:“一早醒来便不见你,担心你,便出来寻你了。”

  “担心我?担心我做什么?担心我自缢?”羡临渊嘲笑道。

  “本王没有.....”赢城急忙反驳,声音里有些慌乱。

  羡临渊没有再理会赢城,转身向医馆走去。

  “跟着我做什么?”羡临渊偏了偏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赢城,冷声道。

  “在王府无聊,想多与你待一会儿。”赢城见羡临渊主动与自己说了话,垮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还有那日,将洛青云打伤,是本王不对,应该来赔个不是。”

  羡临渊心下一阵恶寒,师兄身上跌打伤不算什么,单是那两条腿,竟是可以用一句不是来赔罪的?寻常百姓的姓名,在他们这些皇亲贵胄的眼里,究竟算的了什么。

  “刚刚走的人,是林楚吗?”羡临渊问道。

  “是。”

  赢城的脸上稍显不悦,抿了抿唇,终究是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意,没有张口。

  “公子,您太慢了,准备的药浴都要凉了。”孟童见羡临渊进了医馆,匆忙向前拽住羡临渊的衣袖。

  羡临渊轻拍了一下孟童头颅,“知道了。”

  赢城站在羡临渊身后欲言又止,默默注视着羡临渊的身影隐进二楼寝室中。

  “孟童,公子怎地又要泡药浴?”走廊上,赢城一把拽住提着水桶正欲进寝室的孟童。

  “公子身体一直未好,这一年来,更是未得好好将养,病骨缠身。”孟童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您若真是心疼公子,便别再折磨他了。”

  赢城的心猛地一颤,拽着孟童的手缓缓滑落。

  待羡临渊沐浴出来后,就见赢城颓然的坐在木凳上,失神的望着窗外。

  羡临渊擦了擦发梢,视而不见,自赢城身前走过,想要到院中去。

  “羡临渊。”赢城站起身,大步走到羡临渊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羡临渊看着赢城有些阴沉的表情,心中了然,将手中的锦帕转身放到了铜盆中,抬手去解身上的衣带。

  “你做什么?”赢城呼吸一骤,眼眸中的炽热像要将羡临渊扒光了吞入腹中般灼热。

  羡临渊冷声道:“你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现下又装的什么风度?”

  赢城被羡临渊这话一激,面色骤然一变,“本王来这,不是为了这事,本王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去做的事来。”

  “哦?”羡临渊挑了挑眉。

  还真是稀奇。

  自己与赢城折腾这么久以来,赢城都没有再去找别人,对于赢城这样一个时刻精力旺盛的人来说,还真是令人唏嘘。

  “你不相信本王?”

  羡临渊静静的看着赢城,不是不信,是不敢再信。

  赢城的每一句话,他都不敢再去相信。他曾经那么的信任赢城,可是赢城却一次次的将他的这份信任踩在脚下,蹂躏践踏,让他如何再敢敞开心扉。

  “羡临渊,你到底要本王怎样,你才能相信本王的话?”赢城有些委屈的贴近羡临渊,却被羡临渊条件反射的推开。

  他的身体在本能的排斥赢城,每一寸肌肤,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赢城接近他的那一刻,疯狂叫嚣。

  原来他的身体已经对赢城反感到了此等地步。

  见羡临渊不说话,赢城有些焦急。

  羡临渊越是抗拒他,他便越是想将羡临渊揉碎了揣进自己的身体里。

  赢城抬手将羡临渊 打横抱起。

  羡临渊只觉眼前一阵昏花,回过神来时,已经被赢城欺身其上。

  “为什么不论本王做什么,你都没有任何回应?”赢城的双眸染上一层悲伤,仿佛他才是这段感情的受害者。

  羡临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赢城。

  他在赢城的身上付出了太多感情和经历,最后获得的是什么?耻辱与背叛。

  这是他一生都不愿再想回想起。

  赢城失落的垂下头,许久,他轻轻的吻了吻羡临渊的额头,淡淡道:“你究竟要本王做到哪一步,才愿意回到本王的怀中?”

  这一刻,羡临渊的心有那么一瞬间感到难过。

  他不知道要对赢城说什么,或者,他已经没有什么话能对赢城说。

  世间 伤人最深,莫过爱人相拥,心中无爱。

  赢城就这样紧紧圈着羡临渊躺在床上,他已经不敢再奢望什么了,只要羡临渊能这样留在他身边,他就已经知足了。

  正在羡临渊思考如何从赢城怀中挣脱时,寝室门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一百九十章 见红

  敲门的是王府的侍女,羡临渊记忆力极好,这侍女他在王府曾见过几次。

  “王爷,不好了,王妃见红了。”侍女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身体向前猛地一栽,险些摔在地上。

  赢城闻言,脸色一变,一把拽住侍女的衣袖,怒吼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侍女被赢城吼得瑟瑟发抖,颤声道:“王.....王爷,御医已经在往王府赶了,还请您速回。”

  此时的赢城更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猛兽,猛地甩下自己的手,焦急的挠了挠头。

  “回去吧。”羡临渊淡淡道。

  赢城忽而顿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羡临渊,眼眸中的不舍让羡临渊心中一阵烦闷。

  听了王妃身体不适,明明着急的要死,偏偏在此时,却又对他装出一副情痴的模样,赢城,真是让他恶心。

  “你等着本王,本王很快回来。”赢城双手扣住羡临渊的肩膀,犹豫一下,缓缓道,“你......不要走。”

  羡临渊应了一声,不着痕迹的侧开了赢城的手。

  赢城张了张口,咬了咬牙,款款看了一眼羡临渊才转身离去。

  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踏步声,愈来愈远,羡临渊轻吁一口气,瘫坐在了床榻上。

  他回味着赢城那匆匆一瞥,羡临渊竟是才从那一眼中,看出了赢城的难过,像是受了万般的委屈。可是,这一次,不还是他将自己丢下了?为了一个女人。

  他又有什么资格流露出那种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台山的一株月见草都被染上了一层霞光,羡临渊的思绪才恍然清醒过来。

  已是傍晚时分,他差点误了洛青云用针的时间。

  洛青云身上的伤口淤青几乎已经恢复的看不出什么痕迹来,虽说双腿依旧是不得动弹,但洛青云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不再这么阴郁,竟是翻出了医书,细细的看了起来。

  “师兄。”羡临渊嘴角终于扬起了笑意。

  “看的什么医书?”

  洛青云抬起头,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书——《黄帝内经》。

  “怎地有心情看书了?”羡临渊道。

  “心中高兴啊。”洛青云将书摊放在腿上,书中夹了一张展开书信。

  洛青云将书信拿起,在羡临渊眼前晃了晃,“鬼医谷无事了。”

  羡临渊顿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松弛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赢城所为。

  鬼医谷所部署的医馆铺子全部恢复了营业,不仅如此,连同供给的外邦草药都给了鬼医谷优先的便利。

  赢城十几岁便在沙场征战,与各个番邦再是熟悉不过,归顺的番邦基本全是由赢城收拢,想要他们提供药草的优先供给,实属易事。

  小小举动,虽是看不出什么,但若是赶在季节交替之时,便能体会到此番作用。

  优先供给,就是这味药材,若是鬼医谷要,足可以凭借一句话,直接垄断。

  羡临渊其实并不想让赢城做到这份上,他也不想让鬼医谷与赢城或是皇家扯上什么关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如此一来,确实省却了不少事。

  羡临渊命孟童拿来了针灸,准备为洛青云下针。

  “不必了。”洛青云轻吸一口气道。

  “怎地?”见洛青云如此模样,不觉有些好笑,“洛大夫这是怕了?”

  “胡闹,哪得怕了,只是这腿依旧是毫无直觉,不要白费这力气了。”

  “不去试试又怎地知道是否白费力气,难道你想一辈子就这样残废在床榻上?”羡临渊正色道。

  “自是不想。”

  “那便听我的。”说着,羡临渊掀开被褥,卷起洛青云的裤腿,用上了针。

  “临渊,你当真决定了还是要回王府去?”

  “师兄,是命吧。”羡临渊垂下头思考了许久。

  “你是认命的人吗?”

  “不是。可是现下鬼医谷的事情摆在我面前,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此番事情由我而起,也理应由我结束。”

  “那你便如此作践自己?”

  羡临渊抬起眸子,认真打量了一下洛青云,“师兄,若非如此,你可是有什么方法?”

  洛青云躲开了羡临渊的视线,他确实想不出再好的方法。

  “所以,只能如此。”

  “临渊,”洛青云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你可愿跟我走?天涯海角,总有你我容身之处。”

  羡临渊勉强笑了笑,“师兄,天涯海角,容不下一个羡临渊。哪怕我逃至北漠亦或番邦各国,也逃不出赢城的羽翼之下。”

  “你不试试......”洛青云还想劝解两句,却被羡临渊打断了话。

  “师兄,赢城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我都这么过来了,如今此番,还能更差吗?”羡临渊勉强笑了笑,“我自己心中有度。”

  话已至此,再多说也毫无意义。

  洛青云见羡临渊态度决绝,考虑仲春堂还有事情要打理,便动了返程的念头。

  “临渊,你让我查的事,应该要有着落了。”洛青云掀开窗帘,轻声道。

  羡临渊点点头,俯身行一礼,“有劳师兄。”

  洛青云挥了挥手,道:“多说见外了。”

  自洛青云走后的这几天,赢城一次都未再来医馆,羡临渊倒是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直到赢盛找上门来。

  “临渊,许久不见,”深夜,赢盛挂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敲响了医馆的房门。

  “夜深露重,不知三殿下此时找临渊何事?”

  “鬼医谷的事我早先便听闻了,前几日我着人探查一番,又听闻你回了王府,想必此事是赢城所为?”赢盛问道。

  “三殿下如此聪慧,不执权谋政委屈了。”

  “呵,临渊依旧是巧舌如簧。”赢盛顿了顿,“你就如此心甘情愿的跟他回去?”

  羡临渊看了看天色,毫不畏怯的对上赢盛的双眸:“三殿下,这是我自己的私事,想来您也无权过问。”

  “你.......”赢盛提高了音量,蹙起眉看着羡临渊,“羡临渊,你跟本王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跟着赢城?赢城能做到的,本宫照样可以做到。”

  “况且——”赢盛伸出手,挑起羡临渊的下巴:“本宫不会为难你,只要鬼医谷愿意同本王合作,两全其美,岂不是更好?我想,纪谷主,也会欣然同意的吧。”

  “三殿下,我自己的事情,与鬼医谷无关。”

  “哦?那你便同意了赢城的条件?又回到了王府?心甘情愿的做他那下|贱的男宠?”

  羡临渊暗自咬了咬牙:“赢盛,你若是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请你离开离开!”

  “别急啊,”赢盛挑起嘴角,“临渊,本宫可是极其喜爱你的身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地就忘了?本宫怎地都比赢城要来的温柔。”

  羡临渊的手紧紧攥起了拳头。

  “临渊,”赢盛背过身,邪魅一笑,“你可知,城王妃是如何见了红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见红2

  闻言,羡临渊全身宛如电流滚过般,猛地一颤,“你——”

  赢盛回过头,单指贴于嘴唇上,小声道:“这是本宫送你的礼物,你看,本宫甚至不用一句话,便能让赢城离开你身边。”

  “下作小人!”羡临渊咬牙道。

  赢盛阴笑两声道:“下作小人?临渊啊,你太嫩了。王储之争,你以为赢城就干净?”

  “王储之争,赢城确实不干净,可是他却没有牵连无辜!”

  “没有牵连无辜?羡临渊,众人常夸你聪慧,想不到你竟如此天真。王侯世子,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羡临渊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他不能否认赢盛,因为赢城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他也不知道赢城究竟做了什么。

  “临渊,跟着赢城也不过是如此,说不定有一日他还会拿了鬼医谷来威胁你,到时你要怎么办?倒不如,以鬼医谷的名义同本宫联手,你看如何?你既能摆脱赢城,本宫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我们各取所需。”

  赢盛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但是羡临渊做不到,纪斯明也绝不会同意。

  鬼医谷向来不与任何藩国牵扯上关系,一旦答应了赢盛的条件,那才是鬼医谷万劫不复的开始。

  眼见羡临渊不松口,赢盛也不再强求,冷笑几声,转身走时,别有深意的看了羡临渊一眼道:“你会来找本宫的。”

  送走了赢盛,羡临渊浑身虚脱般的伏在桌案上,缓缓闭上双眸。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的累,看着赢盛那种酷似赢城的脸,羡临渊无力地闭上了双眸。

  他忘不了赢城走时的那一瞥。

  赢城的改变是很大,可是他却再也不敢将自己的心从那三尺冰冻的极地放下。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赢盛的话,王妃见红不是意外。

  他猝然起身,刚抬起脚,又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缘何要如此慌张。

  王妃重病,宫中自然有最好的御医前来医治,哪里用得着他。

  可是想到此前宫中的情境,羡临渊一颗心却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

  他固然憎恨赢城,可孩子到底无辜,王妃也不过是赢城恶暴下受难的金丝雀。

  而且距今已经过了多日,一点消息都未有,他心中确实不安。

  正当羡临渊在内心挣扎之时,医馆的门再次在这个不甚平静的夜晚,响了起来。

  “公子,公子,快开门!”门外传来无忧急切的呼声。

  “怎地了?”羡临渊瞧着无忧满头大汗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一阵不祥之感。

  “王妃......不行了.....王爷请您前去一趟。”无忧边说,边用袖口拭去滴挂在眉尾上的汗珠。

  羡临渊见状也不敢耽搁,张口正欲唤孟童,却是迟疑一下,“溪禾,下来。”

  陆溪禾听了声音,揉了揉眼睛,自楼梯口探出了脑袋:“羡大哥,什么事啊,困死了。”

  “穿好衣服,现下就跟我出去。”羡临渊边说边去了木柜里,找出了药箱,看了一眼药柜,准备了一些药材,便匆忙随着无忧的步子上了马车。

  “王妃身体如何了?”羡临渊问道。

  “王妃一直在出血,宫里来了御医,用了几味药倒是止住了,可是今夜忽然之间,便血崩了,御医束手无策,王爷这才派属下前来。”

  羡临渊点了点头,心中隐隐有了些许猜测,只是到了王府摸了脉,才能确定。

  马车停在王府前,羡临渊在无忧的指引下来到了西院。

  再次来到西院,羡临渊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他为数不多的温馨的记忆里,不甚美好的西院却给他留下了一段深刻而又温暖的回忆。

  那时候兰珺瑶还在,因为账簿对他诸多为难。

  那时候他并未将兰珺瑶的种种把戏放在心上,只是惊讶于赢城竟是会护着他。

  那时候的两人,总归还是有一些美好的感情在里面,也许那个时候,赢城说不定对他也是有一点点的喜欢的。

  弹指一挥间,竟已是一个春秋。

  他自觉自己已经彻底将赢城从自己的心中剔除,也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再也不让赢城探足自己的内心,一切感觉都在变好,可是缘何,现在的情况却比曾经更糟糕了?

  自恃将心束之高阁的自己,怎地就在这漩涡里挣扎不起了。

  推开西院的门,院内除了端着铜盆匆匆忙忙进进出出的侍女外,再无一人。

  入了西院寝室,床榻前已经竖起了屏风,屏风外跪着三个愁眉苦脸的御医。

  羡临渊环视一圈,并未看见赢城的影子,心中忍不住嘲讽,赢城果真是个自私冷漠的人,王妃为了给他诞下子嗣,生死未卜,他竟是不见了踪影。

  眼见端出的血水越来越多,房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羡临渊也不敢耽搁,唤来陆溪禾进了屏风内,将丝线系在王妃的手腕上,把起了脉。

  毒已侵入五脏六腑,神仙难救。

  羡临渊闭了闭眼,松开了丝线,看向无忧:“王爷呢?”

  “王爷进宫了。”无忧道。

  “进宫?人命关天的时候他进宫?”羡临渊瞪圆了双眼。

  “番邦出了加急文书。”羡临渊沉声道。

  羡临渊一怔,加急文书,那便是战事将起。

  可现如今王妃的状况,已经耽搁不得了。

  出血量太大,再拖下去,只会落了个母子俱亡。

  羡临渊踌躇间,屏风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女声:“外面可是临渊?”

  羡临渊对着屏风行了一礼,“回禀王妃,在下羡临渊。”

  知念轻咳一声,轻声道:“进来吧。”

  羡临渊迟疑一下,未做挣扎便起了身,人命关天,礼节仁义可暂时抛弃一边。

  倒是身后的几个御医轻轻扯了扯羡临渊的袍衫,小声道:“羡大夫,女子产子,这男子是不得入产房的,事及王妃,哪怕是你,出来也是要砍头的。”

  羡临渊点了点头,“临渊心领了,患者为大。”

  羡临渊抬步进去,床榻上的女子闭着双眸,脸色苍白,面容枯瘦,高高耸起的被子,甚是扎眼。

  听了脚步声,知念睁开了 双眸,一双圆眼在这张不足凹陷的脸颊上越发大的有些让人心惊。

  “临渊公子。”知念说话时伴随着略有粗重的喘息。

  “王妃还是莫要说话了。”羡临渊探了脉,转头让陆溪禾准备了催产药来。

  知念缓缓摇了摇头,胸脯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着。

  “临渊公子,我有些事想说与你听,其实前几日知道你来了王府时,我便想去见你,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到了东院才得知你已经走了。”

  羡临渊点了点头,“医馆事务忙,王妃唤我临渊便是。”

  知念缓了口气,柳眉轻拧:“临渊,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着急唤你前来有些唐突了,抱歉,我只是怕再不见你一面,日后怕是见不得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见红3

  羡临渊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与知念仅有一面之缘,交情未得如此之深。

  而听知念这话中意,两人倒像是多年故友。

  “裕妃娘娘的事,你可知晓?”知念问道。

  “听闻过。”羡临渊点点头。

  “王爷他,心性纯善。小时候的王爷,温润如玉,若不是经历裕妃的事,王爷他断然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羡临渊沉默片刻,道:“难道此事全怪责于裕妃娘娘?赢城便是一点错都没有?他今年已二十五,自己犯下的错误,缘何非要推脱到二十多年前一个受伤的母亲身上?”

  “母妃同我讲了许多有关你的事。”知念的声音有些哽咽,“抱歉,你与王爷发展成现在的局面,与我也脱不了关系。”

  羡临渊很想说一句“与你无关”,可是他说不出口。

  知念眼眸中的歉意不是做作给他看的。

  他有些同情知念,第一次见到知念时,她并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也许是赢城那次的醉酒惹出的祸事。

  他不知这对于知念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嫁给赢城,空顶一个王妃头衔,却得不到夫君的爱。

  想想几月前,赢城不惜与皇帝撕破脸面也要求娶知念的模样,是多么的讽刺。

  羡临渊或多或少的听说过有关知念的事,这女子身处柳巷却将自己置身事外,不甘心堕入俗尘,若不是这个孩子,知念大概还是那个犹抱琵琶的多情美人。

  她追崇自由,洁身自好,却在最灿烂的年纪被人泼满了脏水。

  她也许曾像万千少女一样向往着美好的爱情,而今却对自己夫君的混账无能为力,她的内心该是受到了何等的煎熬。

  “公子,”知念忽而红了眼眶,“王爷他没有食言,他是真的爱你。我不是来做王爷的说客,也不是想要说些好听的哄你开心,我只是觉得王爷太可怜了。”

  羡临渊垂下头颅,他觉得知念的话有些好笑。赢城可怜?这样一个自私冷漠,将别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的人,她竟然觉得可怜?那么心被赢城踩在地上肆意践踏的他呢,是作茧自缚,不配得到同情是吗?

  “王妃,您说赢城爱我?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知道。”知念急促的深呼吸了两次,“自我们成亲以来,王爷每日的焦虑不安我都看在眼里。临渊,也许你觉得对你不公平,你受尽了苦楚,受尽了折磨,但是现在王爷他不也在经历你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吗?”

  “他自小便是与行军为伍,见得最多的便是鲜血与尸首,他的一点柔情都在沙场上磨出了棱角,唯有这样,他才能百毒不侵。爱与付出这种感情对于王爷来说是陌生的,你总要给他一些时间。”

  羡临渊轻声道:“他永远都不会舍得对别人付出自己的爱意。”

  知念眉头蹙起:“你怎地知道?你都没有给他机会,你都没有让他去尝试......”

  羡临渊见知念极力隐忍疼痛的模样,心下不免产生一阵悲悯,他恨赢城,却无法恨知念。

  现在的知念,在他眼中只是一个病患,心中哪怕有再多的不满,也要抛到脑后。

  看着知念额前因疼痛渗出的细汗以及渐渐虚弱的脉搏,羡临渊轻蹙了眉头,直到陆溪禾将药端来,眉宇间的神色才渐渐恢复如初。

  指挥里陆溪禾将汤药喂入知念腹中,羡临渊的心罕见的紧张起来。

  他行医多年,却从未亲自接触过接生这种事,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征得了知念的同意后,陆溪禾还是将稳婆请了进来。

  看知念渐渐变得扭曲的脸,羡临渊失神道:“王妃,你为何非要我原谅赢城?试问这世上有哪一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相公亲手推到别人怀里?”

  知念的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那你呢?你付出了五年的时光,你怎地就舍得将他拱手让给别人!”

  羡临渊一怔,他的心似乎被锐爪刺穿,连根拔起,掏离出躯壳,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稳婆隔着被褥摸了摸知念的肚皮,抬眸看了一眼羡临渊,将人撵了出去。

  屏风外,羡临渊呆呆的跪在正堂里,知念的话在他耳边久久不息。

  他为什么要将赢城拱手让人?为什么?因为他太累太害怕了,他爱不起了,等不起了。他明明可以像曾经一样悄无声息的暗地里喜欢,可他偏偏没有听师兄的劝告,把自己最珍贵的五年浪费在了赢城的身上。五年啊,褪下他一身的血肉,要了他一条命。

  他还怎么敢再在赢城身上再赌一个五年?

  若是这一次,他再赌输了,那便是修罗地狱。

  侍女端出的血水越来越多,知念痛苦的呻吟声越来越虚弱,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鸣,再也没了女子痛苦的呢喃,整个寝室,死一般的寂静。

  待羡临渊回过神来时,眼前是陆溪禾放大的惨白的脸。

  “羡大哥,羡大哥,你快来,稳婆说血止不住了。”知念焦急道。

  羡临渊浑身一颤,双膝已经跪的麻木,若不是陆溪禾扶了他一把,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了。

  手指覆上手腕,羡临渊闭了闭双眸,缓缓摇了摇头,道:“气数已尽。去叫无忧进宫,唤王爷回府。”

  陆溪禾闻言,霎时瞪大了双眸,匆忙向外跑去。

  羡临渊看着陆溪禾消失在房门的身影,心中止不住焦急:快些,再快些,迟了,便是再也见不到了。

  “公子......”一声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羡临渊浑身一颤,僵硬的转过身。

  知念额前细发都被汗水浸湿,美人即使病之将死,却依旧是挡不住清丽容颜。

  羡临渊不觉有些惋惜,知念不似其他女儿家矫揉造作,她豁达明理,若是他能早些认识这个女儿郎,也许二人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思及此,羡临渊看向知念的眼眸不觉柔和了几分。

  “临渊....公子.....王爷与我有恩,你就当我求您,给王爷一次机会吧.....”知念的声音时断时续,眼圈红了一片。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他不敢答应知念,哪怕是哄着将死之人的玩笑话,他也说不出口。

  知念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羡临渊的回答,看向羡临渊的目光里满是悲伤,她缓缓抬起手,拽住了羡临渊的衣袖,几乎是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羡临渊:“公子,有些话,我若是再不说......便再也来不及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解释、孩子的身世之谜

  王妃新丧,王爷自世子诞生之日起至今未归,整个王府一片死寂。

  楠木的棺椁安置在王府正堂二日,才得皇帝下令,命羡临渊着手料理。

  下葬之日,漫天黄纸,无人哭坟。

  羡临渊回了医馆,缩在床榻上三日,滴水未进。

  他就这样一夜又一夜,枯坐到天亮。

  一闭上眼,便是知念浑身是血的样子。

  那天,知念遣退了所有人。拉着他的衣袖,哀求他,让他替她守住一个秘密,一个赢城和她共同的秘密。

  知念,是骠骑将军的嫡女。赢城的师父,陈如是的女儿。

  陈如是死了,赢城照拂了她十几年。

  孩子是别人的。

  赢城与她,一清二白。

  羡临渊闭了闭双眸,他不敢相信知念的话。

  赢城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会为了一个女子的名声,心甘情愿的背上娶一个歌女的名声?

  他不相信。

  他想去找赢城问个明白,可是他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逼问赢城?

  最关键的是,赢城失踪了,没有人打探到他去了哪里。

  齐鸿担心赢城。

  对于齐鸿来说,是赢城教会了他舞剑,教了他一身本领。在齐鸿心中,赢城便是自己的师父。

  最初时,齐鸿还常常试探性的向羡临渊打探赢城的消息,问询的多了,见羡临渊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便再也不敢问询了。

  鬼医谷的事情几乎已经处理的很干净了,纪斯明难得的来了一趟江城。

  许多年没有离开鬼医谷,纪斯明被江城各处的管事争抢着拽了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以至于来了江城七八日,还未来得及见羡临渊一面。

  赢盛不知道为何,突然又向羡临渊献起了殷勤,适逢休沐,亦或宫中无事,便跑来医馆,总想着见羡临渊一面。

  可羡临渊总是躲在房中不出来,偶然一次适逢羡临渊下楼来拿东西,也只是得了一个冷脸。

  羡临渊的反应,渐渐让赢盛失去了耐心,来医馆的次数渐渐减少,直至后来足足一月,没有见到赢盛的影子。

  同赢盛一起失踪的,还有赢城。

  赢城仿佛在那一天,销声匿迹,没有任何人知道赢城的消息。

  倒是纪斯明不知从何处带来了消息,说赢城北下处理叛乱了,就是不知为何,此事处理的极为隐蔽。

  羡临渊心中窝着的那个问题,随着时日的增加,渐渐淡忘了,是与不是,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很是享受这样的生活。

  一切都回归了正轨,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与纪斯明一起回鬼医谷了。

  羡临渊包上手中最后一份药材,去了后院,入了秋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没了燥人的蝉鸣,没了刺眼的日照,一切都美的刚刚好。

  羡临渊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纪斯明骂骂咧咧的走进来。

  “怎么了?”羡临渊看着纪斯明,将手中的药渣轻轻拍打掉。

  “龟孙子竟然敢装作不认识老子,老子要掀了他的宅子!”纪斯明嘶吼着,高扬起的手臂不小心蹭倒了身旁晾晒草药的箩筐,呼呼啦啦落了纪斯明一身。

  见纪斯明气的直发抖,羡临渊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将纪斯明头上的草药一一掸落下来。

  “谁又惹你了,发那么大脾气?”

  “当然是.......”纪斯明咬牙切齿的正欲发火,一抬头看见羡临渊的脸时,突然噤了声。

  “咳咳咳,没谁。”说完,摆了摆手,自己逃也似的跑上了二楼。

  明明这一个半月里,纪斯明早已将江城医馆查询了一遍,可仍旧是每天见不着人影,偶尔见到一次,也是生着闷气回来。

  知念的孩子被接到了皇宫中,交给了裕妃抚养,羡临渊亲自送过去的。

  那孩子出生时皱皱巴巴,将养了二日脸蛋上的皮肤像是展开了来,瞧着五官,像极了知念。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再次见到赢城,是羡临渊突然接到突厥部族被攻破城楼、林楚下落不明的消息的那一天。

  将近两个月没有在江城现身的六王爷,此时正身披铠甲,骁骑悍马,带着一众黑甲兵卫自城门处缓缓进入江城。

  振奋人心的消息总是传的飞快,突厥部族突然异变,潜伏六万将士蛰伏北漠向赢启进发,攻陷临近北漠两座城池。

  六王爷夜深露重,趁天黑人寂,带领一万精锐快马北下,排兵布阵,一月之内,收回两座城池,反将突厥部个个攻破,突厥部新首领被迫臣服赢启,并且以年幼小皇子为质子被带往江城,四皇子穆叶尔帕(林楚)在混战中不幸受伤,下落不明......

  此番一战,快准狠,赢的叫一个漂亮,创造了又一个神话。

  赢城用自己的实力再一次证明了自己不是个闲散王爷。

  天降王者,说的便是赢城。

  赢城返城的当天晚上,医馆的门便被敲响。

  羡临渊听着动静,心中便有猜想,来人定是赢城。

  他并不想见赢城,但想到赢城的性格,羡临渊免不了长叹一口气,若是他今夜不开这个门,怕是整个医馆都要被他拆个干净。

  “羡临渊......”赢城的声音有些嘶哑,也不知是天色暗的缘故,还是背对着月光,羡临渊只觉得赢城似乎黑了一些,瘦了一些。

  听得赢城的声音有些沉闷,羡临渊心中有些不快,“你怎的了?”

  赢城忽而栽到羡临渊的身上,闷声道了一句:“本王,念你。”

  赢城粗重的呼吸喷吐在羡临渊的脖颈上,有些灼热。

  “你若是无事,便回王府吧,医馆现在.........”

  羡临渊还未说完,便被赢城拦了话音:“你别撵本王走.......羡临渊,本王求求你了.......羡临渊,本王真的想你的紧,王府里面好空荡,没有一点人气,羡临渊,你别撵本王走,本王就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羡临渊攥起了手,想将赢城推开。

  双手触碰上赢城的胸膛时,一阵不正常的灼热传到羡临渊的掌心。

  羡临渊蹙了蹙眉,将赢城自自己身上推开,抬手覆了赢城额头上,道:“你病了?”

  赢城点了点头:“几日未得阖眼了,连吃干粮都是在马背上,就是想快一些见到你。”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你回王府吧,自有人照料你。”

  赢城忽而向前抱住羡临渊道:“本王走之前,知念同本王说了许多话。”

  赢城顿了顿,“知念说,爱一个人,就要爱你所爱,痛你所痛。羡临渊,知念说的没错,原来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是这么痛苦。”

  “是本王的错,是本王爱而不自知。这些时日来,本王想了许多,本王做了太多错事,做了许多伤你的事,做了许多不可原谅的事,所以,你才走的这么决绝。”

  羡临渊的心,钝钝的疼。

  他攥紧了手,妄图用指甲嵌进肉里,想要用肉体上的疼痛来麻痹心上的疼痛。赢城说,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原来这么痛苦。这痛苦,他足足受了五年。

  “羡临渊,”赢城红了眼圈,“知念的孩子不是本王的,本王没有骗你,本王与她是清白的。羡临渊,你想要本王做什么,本王都愿意去做,本王愿意为你的五年去赎罪。皆是因为,本王.......心悦你。”

  羡临渊的心,像迸溅了火焰,在胸膛中炸开。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垂下头来掩盖自己通红的眼眶。

  “你,回去吧。”羡临渊转过身,淡淡道。

  一切都有了答案。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祭天

  羡临渊折身回了寝室,纵使知念的事着实让他震撼,可是他依旧不能重新接纳赢城。

  这样一个身高位重,站那不动便有千千万万的人前赴后继的向他床上扑的人,真的能抵得过这些诱惑?

  一辈子那么长,羡临渊不敢赌,他也赌不起。

  就算赢城真的收敛了脾性,真的爱上了自己,他的爱又能坚持多久?人总会有疲倦期,赢城身为王爷,现今太子虚位已久,赢城真的能为了自己不娶女子延续皇嗣?

  纪斯明飞蛾扑火般的抛弃了鬼医谷也要与卜东梧在一起,最终又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孤身一人,草草了余生。

  皇帝与裕妃爱的干柴烈火,最终不也是分道扬镳,差点生死不见?纵使现在恢复裕妃身份,那也不过是源于内心的愧疚罢了。

  他们都曾相爱过,情意绵绵,海枯石烂,可是最终不也是相看生厌,劳燕分飞?

  他们每个人都看似活的自在,可是心中的那份苦楚怕是只有夜深人静时,自己舔舐伤口。

  若是真的放得下,为什么纪斯明会在无数个深夜独身一人坐在谷峰对月长吟箫?一首《凤求凰》又是吹给谁听?卜东梧位及大理寺卿,缘何四十的年龄一生未娶?

  皇帝每日对裕妃的赏赐羡煞旁人,任谁人艳羡裕妃宠冠六宫,可是闻了裕妃寝宫中燃尽的檀香便可知,若真是情到深处,又何需在皇帝临幸时焚香留人?

  这其中,怕也只有皇帝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你叫羡临渊如何能不怕?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放在他的面前。

  年少的情意绵绵终究抵不过人心易变,羡临渊已经从这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与赢城的未来。

  如果真的到了纪斯明的年纪再次面对二人如今这般局面,他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委曲求全。

  对于羡临渊来说,如果赢城做不到一心一意,他宁愿刚开始便不接受。

  此后的几天里,除了齐峰偶尔到医馆来看望齐鸿以外,赢城再也没有过来。羡临渊也开始着手寻找林楚的下落,可一连几天,皆是得不到一点消息。

  “公子,王爷此战又是大胜,你可是听说了,皇上说要封赏呢!”齐鸿一张脸因为兴奋涨的红彤彤的。

  羡临渊轻轻点了点头。

  “公子,此番一战,皇上龙颜大悦,宫中有人盛传要立王爷为太子!”

  “知道了。”

  “听闻王爷明日要随从皇上到灵溪禅寺一同祭天,祭天后便要昭告天下了。”

  “嗯。”羡临渊忙着手中的活计,轻声应了一声。

  “公子,您不去看看吗?听闻全江城的百姓明日都要赶到灵溪禅寺去仰慕一番王爷风姿。”齐鸿激动道。

  “不去。”羡临渊冷声道。

  “那我与孟童能去吗?”齐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羡临渊顿了顿,淡淡道:“医馆这几日却人手,溪禾还要孟童跟着教导,哪里有的空闲。”

  “那......我能去街道中去看看吗?”

  羡临渊迟疑一会儿,点了点头,并未反对。

  收拾好缺少的药材,羡临渊便起身开了医馆的铺门,齐鸿兴奋地跟在羡临渊身后给羡临渊打着下手。

  门铺一开,一辆极为豪华精致的马车便出现在医馆门口。

  齐鸿一眼便看到马上的图腾,兴奋道:“公子,公子您快看,是王府的马车,是王爷!王爷来啦!”

  羡临渊脸色一僵,反手想要将医馆的门关上,却正好被齐鸿的身体挡住。

  齐鸿狐疑的看着羡临渊的动作,好奇道:“公子您怎地了?”

  羡临渊被齐鸿一问,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他的身体几乎是在下意识的躲避赢城。

  羡临渊缓缓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侧开身向后院走去。

  住在后院的郎中与伙计都已经起了身,羡临渊眼见退无可退,又回了前堂。

  马车已经安稳停靠在了路旁,无忧安置了步梯,赢城正负手踏在步梯上向下走来。

  “王爷!”齐鸿见赢城向医馆走来,激动的急忙唤了一声。

  赢城见了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是有些暗哑与疲惫:“临渊,本王有事与你相商。”

  眼见医馆门口来了患者,羡临渊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楼梯,道:“随我来吧。”

  齐鸿眼见二人向楼梯走去,急忙拦在前头,他还未向赢城证实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的真实性。

  羡临渊拍了拍齐鸿的肩膀,轻声道:“齐鸿,去后院寻孟童,给他帮忙去。”

  齐鸿见羡临渊态度坚决,有些怅然的垂下了头,慢吞吞的转过身向后院挪去。

  片刻,到了二楼寝室,羡临渊坐在圆凳上,两杯茶盏都已做好,却迟迟不见赢城过来,止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的赢城正背靠在门上,轻喘着粗气,短短两层步梯,硬是累的满头大汗。

  二人四目相对,赢城的脸似乎比前些时日更为瘦削,也更为苍白一些,那昔日里硬朗的面容此时竟有了几分柔和。静默良久,羡临渊蹙了蹙眉,别开了视线。

  “临渊......”赢城似乎是缓了口气,走了过来,“明日父皇会与本王一起到灵溪禅寺祭天,你同本王一起去吧。”

  羡临渊别过脸,看向窗外,寒声道:“不去。”

  “这次祭天,会一同到后山赛马,齐鸿他们定然也是想去看看的。”

  “医馆事多,人手不够,抽不开身。”

  “这次赛马,朝中权贵都会参与。”赢城望着羡临渊,“以前你不是很喜欢与本王一同骑马吗?”

  “很可惜,我至今都未学会骑马,届时再丢了王爷颜面。”

  赢城面色一寒,瞳孔中漆黑一片,无措的垂下了头,低声呢喃:“抱歉......”

  羡临渊不会骑马,那年赛马,赢城执意要带羡临渊一起,马儿受了惊,将羡临渊自马上折摔而下,赢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羡临渊的伤势,反而盛怒,责怪羡临渊无能,将他一人丢弃至荒野,自己扬鞭远去。

  那一次,羡临渊身上断了三根肋骨,伤了腿骨,若不是洛青云及时赶到,羡临渊这条命便是折在了那深山野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祭天2

  “你无需如此。”羡临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水,淡淡道:“如果你是来说这事,便回去吧。既是生病,回王府静养吧。”

  赢城见羡临渊又要赶自己走,情急之下握住了羡临渊的手,随口扯了个借口:“王府也未有人照料。”

  羡临渊一怔,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的手从赢城手中抽了回来,“若是没人照料,你将齐鸿带走便是。”

  赢城手下一空,伸到羡临渊面前的手,僵硬的杵着,一时不知到底是该将手收回来还是继续这般放着。

  赢城的双眸自进了折医馆,便是一刻钟都不舍得从羡临渊的身上离开,这一次征战,他急于求胜,险些丧了命。

  他不敢告诉羡临渊自己并非是寒症,是因为身上中了箭伤,导致了伤口恶化,引起的高烧。

  他只是渴望羡临渊能陪在自己身边,似乎只要羡临渊在,他身上的苦痛便也会减轻了许多。

  羡临渊便是医他的良药。

  看着羡临渊起身欲走的模样,赢城心中焦急,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样,才能将羡临渊挽留下来。

  他不敢再去强制羡临渊留在自己身边,执念同他说的话还声声震耳。

  他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失去羡临渊的痛苦中。

  知念告诉他,爱一个人要先学会尊重,要予他自由,要平等待人。在他未能做到时,他不配得到羡临渊。

  “鬼医谷的事现下如何了?”赢城道。

  “处理好了。”

  “洛青云的伤......”

  “父亲已经将人送回鬼医谷治疗了。”

  “那本王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羡临渊蹙了蹙眉,似乎已经没了什么耐心。

  “临渊......”赢城鼻头一酸,也不知是生病了还是他内心的不安,他迫切的希望将羡临渊拥进自己的怀中。

  看赢城猛地起身,羡临渊几乎是在一瞬间,本能的向身后躲去。

  羡临渊防备的模样深深刺痛了赢城的心,他将头偏向一边,泪水酝酿在眼眶里,强迫着自己不能落下泪来。

  感受到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羡临渊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道:“你若是无事,便回去吧,医馆缺少人手,我下去帮忙了。”

  说着,羡临渊便要转身下楼,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手腕被人猛地握住。

  “临渊......你便是如此厌烦于本王吗......”

  羡临渊垂下双睫,他并不是厌烦赢城。他只是,不想再与赢城有任何瓜葛。

  与赢城在一起的每一刻,空气似乎都像凝滞一般,狠狠扼住他的喉咙,恨不能让他窒息。

  “.......放手.....”

  赢城的心猛地抽疼,强忍着眼眶中的眼泪,良久,缓缓抽回了手。

  羡临渊感受到手腕上的钳制消失的那一瞬间,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楼。

  赢城看着羡临渊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手掌中似乎还残留着羡临渊温热的体温,他木讷地将自己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似乎这样便能与羡临渊更近一些。

  直至双手变得冰凉,赢城才颓然的坐在地上,他将手深深的垂下,眼泪打湿了地面。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伤透了羡临渊的心,是他爱而不自知,是他亲手毁了两个人的感情,一切都是他的错。

  羡临渊下了楼,并没有去前堂,他怕赢城下来时,再度与赢城碰上,索性唤了孟童一声,出门去寻纪斯明。

  找到纪斯明的时候,却是见到了一个让羡临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羡大夫,许久不见。”卜东梧看着羡临渊,含笑点了点头。

  这一刻,羡临渊才恍然醒悟,原来纪斯明这阵子每日见不得踪影,都是在与卜东梧在一起。

  “怎地,医馆要倒闭了?你这东家就这么闲?”纪斯明扁了扁嘴。

  羡临渊一哽,“你刚回来江城,每日醒来便不见了踪影,关心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纪斯明倾身向前,鼻尖几乎抵到羡临渊的鼻尖上,探出手勾了勾羡临渊的发尾,挑着嘴角嗤笑道:“小子,你还满地爬着哭鼻子的时候,你老子我就已经混遍江城了,用得着你关心我,哼!”

  “哦,那这一月以来,到底是谁日日生着闷气回了医馆?你若是在这江城混的风生水起,缘何要去我那小小医馆夜夜屈居?”

  羡临渊挺直腰杆,抬手拍掉纪斯明卷着自己发丝的手。

  “你这臭小子,敢这么说你老子,你皮痒了是吧!”纪斯明护着自己那只被羡临渊拍的通红一片的手背,咬牙切齿道。

  “照你这么说,看来今晚是不用给你留门了。”羡临渊惋惜的摇了摇头。

  “嘿,我说你,你就在这么对待你老子!早知晚年如此凄惨,老子当年就该把你扔了谷底,真是苍天不开眼啊!”说着,纪斯明撩起衣袖,做作的抹了两下眼泪。

  卜东梧强忍着笑,双肩止不住的抖动。

  “行了,不闹了。”羡临渊无奈的看了纪斯明一眼,轻叹一口气,他是没有料到纪斯明会和卜东梧在一起,不过,这倒是省了他去找卜东梧了。

  见羡临渊认真的模样,纪斯明罕见的没有再打搅二人,一言不发的侧躺在一旁的坐榻上,浅浅假寐。

  “如此说来,林楚当真是失踪了?”羡临渊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疙瘩。

  “是,至今没有任何下落。”卜东梧摇了摇头。

  羡临渊抬眸看了一眼纪斯明,见纪斯明仍旧是那般慵懒的模样,当真以为他是睡着了,刚一将头转回,便听得他缓缓道:“已经打探了几日,没有下落。”

  羡临渊斜斜打探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敢问卜大人,赢城......”羡临渊欲言又止。

  “是。此番是皇上旨意,东宫悬位已久,皇上身体虽说康健,但精力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后宫之中唯有三殿下与王爷二人可以争得一二。”

  羡临渊端坐了身体,手指不知觉的摩擦着手中的杯盏,若是根据性格而言,赢盛定是要比赢城沉稳百倍,要比被脾气左右的赢城情绪更为稳定。

  可是,皇位岂非儿戏,皇上要的是当机立断、足智多谋的君王,而不是一个沉稳内敛的傀儡。

  纵使羡临渊深知赢盛的为人并不似表面看起来如此谦逊温和,但是,赢盛这么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恐怕皇帝也被他蒙蔽了。

  这场征战,也许就是皇帝刻意为之。赢城若胜,便着立太子;若败,则着立赢盛。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眼见天色渐晚,羡临渊也未再久留,明日,便是赢城随皇帝到灵溪禅寺祭天的日子。

  想到这个自私残暴的人未来要承继赢启大统,真不知是赢启百姓之福还是祸。

  第一百九十六章 灵溪禅寺

  天刚微亮,街道上便响起沉闷整齐的脚步声,羡临渊闭着双眸微微蹙着眉头,被这声音吵的是如何都睡不着。

  他的浅眠曾在遇到赢城后有些好转,现下又变的严重起来。

  太阳穴在突突的刺痛,兵刃与铁甲的碰撞声,伴随着群马的嘶鸣,整个街道渐渐热闹起来。

  羡临渊抬手覆与前额,轻叹一口气,起了身。

  他夜里时常失眠,往往要到天刚微曦时才沉沉睡去,现下也不过将将睡了一炷香的功夫。

  一向爱赖床的齐鸿今日倒是起了个早。

  羡临渊穿上外衣时,便听得走廊里响起了孟童压低了声音的训斥声。

  “齐鸿,你莫要吵闹,公子还在休息。”

  “休息啥呀,叫了公子去看祭天,若要使睡到太阳晒了屁股,那便只能站在最后,还看什么去。”

  “齐鸿,你怎地如此!”孟童的声音突然提高一些。

  羡临渊听了不觉有些想笑,他甚少见到孟童生气的模样。

  “哎呦 哎呦,我错了孟童,你别揪我耳朵呀!”齐鸿求饶的声音响起。

  羡临渊嘴角含着笑意,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打开了窗户。

  凌晨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清风一扑,脑袋里的那点混沌,一下便被冲散些许,清明了许多。

  羡临渊半倾了身子,向楼下望去。

  街道里已经被侍卫开出了道路,侍卫身后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来。

  看来,大家多多少少都是听得了些风声,都想来一睹未来君主的风采。

  当然,更多的是想看看这未来太子妃,究竟是花落谁家。

  在羡临渊关上窗户的刹那,房门也被推开来。

  “公子!”齐鸿高声嚷道,“我们快些去吧,晚了便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待羡临渊说话,齐鸿的脑袋上便吃了孟童一巴掌,“医馆如此忙,你眼里是长了茅草看不清明吗?”

  羡临渊看着两个活宝,心情不知不觉也缓和了许多。

  三人吵吵嚷嚷下了楼,行至前堂。

  街道上已经围满了人,侍卫一个挨着一个,留出足够宽敞的道路来,以防马车通行时,误伤了人。

  自太子废除后,赢启已经一年多没有如此大的喜事了,加上赢城刚刚赢得胜仗,一时间也是笼络了不少民心。

  曾经那些口中嚷嚷着赢城不作为的人,现下也凑着热闹,探出头颅来,跟着人群一起欢呼着。

  “你们俩不要跑的太远。”羡临渊道。

  “公子不与我们同去?”齐鸿有些失落。

  赢城前两日晚上特意传了他出去,便是交代他祭天几日要将羡临渊带去,如今看羡临渊没有一丝想去的动作,齐鸿现下有些焦虑,没有完成任务,不知道王爷会怎么惩罚他。

  想想自己练功时扎的那三个时辰的马步,他便心中生怯。

  街上突然喧闹一阵,随即又立刻安静下来。

  伴随着沉闷的踢踏声,一声“吾皇万岁万万岁”此起彼伏。

  羡临渊知道,这是皇帝的车马行过来了。

  羡临渊看着面前伏跪了一地的人,心中说不出有什么情绪。

  赢城一生都是如此狂妄,也是。

  二十又五的年纪,靠着自己坐上东宫太子之位,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有这狂妄的资本。

  羡临渊嫌这楼下太过压抑,转身回了楼上,他想看些医书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窗外马蹄铮铮,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如乱流一样闯入他的脑海。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只要有赢城在的地方,他向来得不到安宁。

  他至今都没有办法面对如烈阳一般绽放在众人面前的赢城,他永远都忘不了十五年前灯火通宵的夜晚。赢城就像一束光,照进他溃烂泥泞的深渊。

  窗外的嘈杂声渐渐消失,手中的医书渐渐变得沉重,最终无力的滑落到了地上。

  羡临渊从未睡过这么一个甜腻的梦,梦里的赢城一如少年模样......

  “公子,公子。”齐鸿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羡临渊睁了睁困乏的眼皮,一觉醒来,竟是将近午时。

  “回来了?”羡临渊道。

  “公子你快些来。”

  入目便是齐鸿焦急的模样。

  “可是出了什么事来?”

  见齐鸿少见的无措,羡临渊心中不由一紧。

  “公子别多问,快来便是。”齐鸿拽着羡临渊的胳膊,将人从床榻上扯了下来,直往楼下奔。

  马车上——

  “齐鸿,你究竟是要带我去哪?”羡临渊问道。

  齐鸿像是没有听到一般,马鞭挥的更紧了。

  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羡临渊心中依然有了猜测,这是去灵溪禅寺的路。

  “停下!”羡临渊撩开门帘,怒斥道。

  “齐鸿!”

  齐鸿依旧一言不发,小小少年固执又坚决。

  阳光跌进马鞭的破风声里的那一刻,羡临渊仿佛在齐鸿的身上看到了赢城的影子。

  十五年前的少年,也是这么恣意张扬。

  “城儿,可是有心仪之人?”皇帝捋了捋胡子,静静地看着看台下的一众娇俏女儿家。

  赢城的目光却是一直在这群姑娘家身后漂浮不定。

  羡临渊被齐鸿拽到灵溪禅寺的后山时,那张足以刻到骨子里的脸如绽放在夜空的烟花般,盛放在了羡临渊的眼前。

  赢城的脸上还有些病后的苍白,秋后的阳光温柔了许多,虚映在赢城的脸上,棱角分明的脸少了些许锋芒。

  “公子,今日除了祭天之外,其实也是为了给王爷选未来太子妃。”齐鸿悄声道。

  羡临渊的眼前一阵昏花。

  “你不喜欢,本王不成亲便是。”

  “本王改。”

  “你再信本王一次。”

  “羡临渊!”

  “本王知错了....”

  .............

  赢城的话在这一刻,像汹涌澎湃的激流,前仆后继的一齐冲向他的脑海。

  骗子。羡临渊心道。

  原来不过是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苦情计。

  羡临渊庆幸自己能在赢城的糖衣炮弹下依旧保持着清醒,他庆幸自己没有因为知念的话而产生动摇。

  否则岂非是重蹈覆辙,他一定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皇帝见久久得不到赢城的回应,心中不觉有些着急,“城儿,你可是看了许久了,怎地这些姑娘们没有一个能入了你的眼?”

  当皇上挥了手,欲要让这几个姑娘下去时,突然看见赢城双眸发了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珍贵的宝物。

  “父皇,儿臣找到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公然表心意

  羡临渊即使站在远处,也感受到了赢城投向自己的目光。

  在那一瞬间,他的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定定的站在原地,不能挪动半分。

  赢城站起身,无视掉皇帝与裕妃异样的眼光,直直向前走来。

  所到之处,立在前面的人都主动避让开来。阳光突然炸裂开来,充斥了整个天地。

  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周围似乎渐渐被黑暗包围,羡临渊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束明亮的光,离他越来越近。

  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羡临渊疯狂跳动的心,在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突然平静下来了。

  像伸手不见五指的泥潭里,得了一方光亮。

  近了,更近了。

  这束光飘到了他的眼前,羡临渊努力的睁开双眼,却被光线刺红了眼圈。

  赢城含着笑意抬起羡临渊的下巴,将人轻拥入怀,道:“羡临渊,谢谢你能来。”

  衣角被揪的皱成一团,瞳孔渐渐溃散成一个点,再闻的赢城身上熟悉的气味时,脑中划过一道惨白。羡临渊的视线渐渐清晰,周围阵阵窃窃私语也愈发清晰。

  赢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羡临渊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他一手揽着羡临渊的腰将人扣在自己怀中,一手拢了拢被风吹的肆意飞舞的头发,声洪如钟:“父皇,儿臣只心悦一人。”

  整个后院顿时鸦雀无声,皇帝的脸色铁青异常。

  “从前儿臣不懂事,荒唐无稽做错了许多事,对不起您与母妃的厚望,对不起天下百姓的期待。”赢城的声音有些哽咽。

  “更对不起他。”

  羡临渊浑身一僵,他能感觉到,赢城搂着自己的手,在渐渐收紧。

  “父皇、母后,儿臣生在皇家,自幼被皇宫的条条框框所拘束。整日背负着皇子的担子,厮杀于疆场。为了赢启,为了父皇,为了百姓,为了自己,却独独没有为了他。”

  赢城垂下了头,眼神炽热又悲伤,“儿臣总是习惯性的把家国天下挂在嘴边,从来不去考虑他的感受,将他当作是发泄压力的宣泄口。直到现在儿臣才明白,原来他不是谁都可替代的玩物,他同父皇母后和家国百姓,一样重要。”

  皇帝的脸渐渐由疑惑震惊变得阴郁恶寒。

  “他爱儿臣最深,儿臣却总是伤他最狠。父皇,儿臣这一生,除他之外,再也容纳不了别人。”

  赢城挺了挺后脊,抬眸对上皇帝的双眸,坚定的牵起羡临渊的手,“父皇,儿臣要十里红妆求娶羡临渊,册封六王妃,执掌王府中馈。”

  禅寺后院安静的只能听见阵阵风鸣,不过须臾,皇帝寒着一张脸掀翻了面前的桌案,瓷器哗哗啦啦摔了一地。

  “放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皇帝盛怒,抬手指着赢城,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裕妃瞪着双眸,她知赢城顽劣,却从不担心赢城能闯出什么过分的事端来,因为她太过了解自己的儿子,赢城的心中有把衡量的尺度。

  可是自从羡临渊离去,这把尺子,似乎失去了平衡。

  她没有想到赢城竟是当着这世家小姐的面,将他对羡临渊的感情在这等场合公之于众。

  裕妃悄悄看了一眼皇帝,不禁捏了一把汗来,今日祭天的目的就是为赢城选妻,探问天命,待姻缘命定,回了皇宫便是册封大典,赢城怎地会在此时出了乱子。

  羡临渊呆怔在原地,一时竟时转不回思绪。

  他的脑中混乱一片,浑身像是被蚂蚁蚕食一般,麻木无力。

  赢城究竟想做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

  十里红妆娶自己?他疯了!

  羡临渊的瞳孔骤然放大,在皇家,皇嗣便是国事。

  赢城若是娶了自己,那么,便是自愿放弃了皇位,一个不能生子的男人,怎么堵得住满朝文武的悠悠众口?

  他这么多年的未雨绸缪是为了什么?赢城一次又一次的建功立业是为了什么?俩人差点舍了命也要扳倒太子又是为了什么?

  他亲眼看着赢城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有多么的不容易,而今竟是在这样的关头,向天下宣告,他要娶一个男妻!

  羡临渊抬了眸子,对上赢城那双饱含情意的双眸,浑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一般,他用尽了力气将赢城推开,逃命似的向院落外奔去。

  赢城被羡临渊推了一个踉跄,脸上立刻担忧起来,刚刚停稳了身形便要抬步追上去,却被几名手持利剑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皇帝怒目圆睁,斥退了一众女子后,扯过太监总管的拂尘,抬手就向赢城扔去,“将这个逆子给朕扣押皇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齐鸿见羡临渊匆忙跑了出来,怕出事端,急忙跟了上去,索性羡临渊没有失去什么理智,随着齐鸿上了马车。

  羡临渊的手死死拧着衣襟,呼吸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下来。

  赢城当着皇帝以及世家小姐的面公然要求娶自己,历朝历代,只有男宠,哪来男妻之说,有违天理!

  一个皇子,上违天意,下抗皇命,这便是硬生生断了自己承继大统的路。

  赢城他.......为了自己,真的将自己的王权之路斩断的一干二净吗?

  羡临渊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

  赢城想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永远的困在他的身边。

  羡临渊浑身都在发抖,赢城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羡临渊不知自己是如何回了寝室的,当他瘫倒在床榻上时,闭了眼便是赢城宽阔的胸膛,鼻尖处似乎还残留着赢城身上淡淡的檀木香。

  孟童见了羡临渊失了魂的模样,心中担忧,站了寝室门外许久,都不敢离去。

  夜色渐晚,整整一下午,没有任何人来清扰他的思绪,让他得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好好梳理自己的思绪。

  羡临渊想了许多,自从和赢城在一起后,他先是与纪斯明闹僵了关系,再是疏远了洛青云与林楚,后来为了赢城还丢了米淮性命,现在赢城又将自己逼到绝境,差点让鬼医谷身处险境。

  他曾想逃离这里的一切,兜兜转转才发现,他根本逃不出赢城画的圈。

  曾经他怕赢城离去,现在他怕自己离不开。

  真是可笑。

  羡临渊躺在床上,盯着房梁许久。

  他本以为自己这颗心已经死的透彻,可是今日在听了赢城的那些话时,自己又缘何要逃跑,那急促的呼吸,控制不住的颤栗,都是因为赢城响彻在耳边的那些话。

  这是赢城,一个他心甘情愿将自己陷在里面整整五年的人,你叫他如何做到无动于衷........

  羡临渊偏了偏头,茫然的看着窗外,月亮很圆,着了秋凉,这样的深夜,再也听不得蝉的聒鸣。

  他第一次觉得,黑夜真的孤独又冗长.....

  第一百九十八章 谣言四起

  一夜昏昏沉沉,似梦非醒,羡临渊一早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

  羡临渊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双眸酸涩异常。

  “羡临渊,开门!”纪斯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刺耳的砸门声。

  “来了。”羡临渊轻叹一口气,起身开了门,该来的迟早回来,他倒是感谢纪斯明没有当夜寻来,倒是让他过了一个肃静的夜晚,虽然,并没有睡好。

  “羡临渊,你是不是傻!我纪斯明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儿子!”纪斯明挥着拳头冲进了羡临渊的寝室,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

  “他还当着皇帝老儿的面说要迎娶你,怎么着啊,真当他是情圣啊。”

  纪斯明顿了顿,“狗儿子,你不会被他打动了吧?”

  羡临渊不知该如何回应纪斯明的话,他确实被赢城的话所打动,毕竟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纪斯明虽说平时不着调,其实只是善于将心思掩藏起来,羡临渊的迟疑,让纪斯明感到无力。

  “羡临渊,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因为这个狗玩意儿差点丧了命,老子养你这么大,不是给他送命儿玩的!”

  羡临渊站在窗台边上,颇为头疼,抬手覆上太阳穴,轻叹一口气道:“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纪斯明嗤笑一声,“你真有分寸你去那破寺庙?你真有分寸你这么大人拧不过齐鸿这一小屁孩?羡临渊,你少给老子找借口,你就是自己想去!”

  羡临渊实在不想与纪斯明过多争执,背身轻声道:“我会处理好的。”

  纪斯明心中窝着火,嘴上还想说些什么疏散疏散自己心中的怒气,却在看见羡临渊那异常瘦削的身形时,顿住了。

  身上的袍衫套在羡临渊的身上,过分的宽大,松松垮垮的垂在身上,纪斯明眼眶一热,他明明是想来安慰人的。

  想想十几年前的自己,他也没什么资格去谴责羡临渊。

  纪斯明吸了吸鼻涕,还是将呼之欲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耳边突然清静下来,羡临渊紧绷的心终于也松了松。

  末了,羡临渊的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话语。

  “别怕,天塌了有你老子在。”

  羡临渊心头一动,匆忙转身,却是已经不见了纪斯明的身影。

  自那日起,羡临渊再也没有见过赢城。

  齐鸿还是担心赢城,顶着乌青的眼圈到王府寻了五忧多次 ,也未探到什么消息来。

  大街小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流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童谣。

  讲的是太子龙阳之好,赢启后继无人.....

  讲的是男宠狐媚惑主,祸国殃民......

  医馆是开不下去了,每日一早开了铺面,门前便是成堆的菜叶汤饭,后院里每日深夜也会被人泼了污秽之物进来,满院的草药被毁了个干净。

  陆溪禾夜夜吓得不得安眠,每日顶着乌青的眼圈也不敢让羡临渊看见。

  纪斯明见状,着了命将医馆中的伙计分散到了其他铺子,因为齐峰尚在王府,羡临渊便要齐鸿回了王府暂住。自己则带着孟童、陆溪禾随着纪斯明去了仲春堂。

  也不知是仲春堂地处偏僻,还是消息闭塞还未传到京外来。在仲春堂的这些时日里,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赢城那日的闲言碎语。

  羡临渊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打破羡临渊短暂的宁静,是齐鸿的一纸书信。

  齐峰病了,这次不是诓骗羡临渊的手段,真真实实的病了。

  因为身处王府,赢城又被皇帝禁足,没有大夫愿意冒险为齐峰诊治。

  羡临渊看了信,几乎是没有迟疑的让孟童备了马车,委托了陆溪禾给洛青云留下口信,二人带了草药便匆忙向王府赶去。

  突发的心病,看着齐峰缓过来的脸色,羡临渊的心还在隐隐后怕,自己若是再耽搁些许时日,迎接他的大抵便是齐峰的尸骨了。

  “公子,我好害怕。”齐鸿抱着羡临渊,闷声流泪。

  偌大的王府,除了爷爷与赢城,只有羡临渊能给他安全感。

  羡临渊拍了拍齐鸿的头,轻声哄道:“不怕,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温润的话语比任何安神药都来的有效刚刚还趴在羡临渊身上痛苦的小少年,此刻已经沉沉入了梦乡。

  羡临渊在王府呆到露重才出门去寻孟童。

  一出王府,就见马车翻仰,马儿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窄巷里传来阵阵怒吼,中间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哀嚎。

  羡临渊一怔,匆忙向窄巷中奔去,一群黑压压的人群中,匍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羡临渊侧身挤进去,将孟童死死抱了起来。

  “哟,这不是羡大夫?”一个男子笑了笑,眼角的一道长疤有些骇人。

  “长的是真俊俏,怨不得把当今王爷迷得神魂颠倒。”

  “真想尝尝这王爷吃过的美人的味道啊。”

  “哟,你不怕王爷要你狗命。”一人骤然提高了声量。

  “切,王爷这会儿扣在宫中,哪里顾得上他呀。”

  一声声愈来愈肮脏难听的话充斥在小巷中,羡临渊抱着孟童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无论他如何躲避,最终都被人推挤回来。孟童的意识已经渐渐溃散,无力的在羡临渊怀中蜷缩着。

  就在羡临渊后退的一瞬间,旁光瞥见一个什么东西飞快的向他的脸砸了过来,身体本能的将孟童护在怀中,一声闷响,羡临渊的脸颊猛地吃痛,紧接着,口鼻中一股血腥味弥漫上来,鲜血顺着嘴角缓缓低落。

  羡临渊稳住了身形。

  就在那一瞬间,不知是谁拽住了他的衣衫,“嗞啦”一声,肩膀被一股力气绷紧,而后骤然一松,后背发凉,衣衫被人扯烂了去。

  身后毫无遮掩的后背,就这样裸露在风中,让他遍体生凉。

  “哟,还真是白!”刀疤脸“啧”了一声,嗤笑道。

  “也不知道这男人的滋味什么样,这六王爷还真是会享受。”

  “今天哥儿几个也尝尝鲜。”

  几乎是在一瞬间,羡临渊只觉得无数的手攀附在了他的身上,撕扯的他的衣衫,羡临渊强忍着内心的恶心,赤红着双眸,将孟童紧紧护在怀中,马车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他却如何也绕不出去。

  面前都是虚晃的人影,突然腿下一凉,他的双腿被人钳住,向两边分去,这样羞耻的动作,让羡临渊浑身颤抖不已,心中的抗拒达到顶峰,他抄起拳头,重重挥向面前的人影。

  “砰”的一声,不知砸到了哪里,拳头没有想象中的疼,似乎是锤在了肚子上。

  羡临渊的手腕突然就被人握住,继而他被拥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这怀抱是如此的令他心安。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本王的人

  纵使看不到来人的面容,羡临渊也猜的到,这人一定是赢城。

  这个怀抱,他拥有了五年,就算赢城化成了灰,他都会记得。

  赢城将羡临渊护在自己身后,转身的空档飞起一脚,将站在羡临渊身后的人踹飞在地上,那人身体承受不住惯性,最终撞在墙壁上,嘴中吐出几口鲜血,便不省人事了。

  就在那一瞬间,羡临渊整个身体再度被温暖包围,赢城将他包裹在自己的风披之下,羡临渊听到拳头击打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但是他却没有感觉疼痛,这些拳头全部都落在了赢城的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赢城那有些嘶哑的嗓音在他身旁响起,声音极轻,却安抚了他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他说:“本王在,无事。”

  羡临渊的心,在这一刻瞬间平静下来。

  赢城护着羡临渊,将人挤进窄巷的缝隙里,他转过身,背对着羡临渊,张开手臂拦在羡临渊的前面。咬牙道了一声:“敢碰本王的人,找死。”

  刀疤见赢城孤身一人前来,眉角突突跳了几下,原本跟随着他叫嚣的几个人,见了赢城,顿时没了气焰。

  殴打王爷,不,现在应是.....太子。重则,怕是要拖累全家。

  “呸,怕什么!”刀疤脸嚷嚷道,“王爷太子又如何,他只身一人,咱们兄弟几个还打不过他一个?若是让他跑了,咱们才是死路一条!”

  “倒不如——”刀疤脸的表情忽而阴沉起来,手放在脖子上,虚空一划,“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谁人知道是我们兄弟所为!”

  失了分寸的几人,听了刀疤脸的话,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刀疤脸的话没错,若是今夜让赢城逃脱了,明日死的就是他们了。

  赢城暗啐一口,“商量好了?商量好了就来吧。”

  赢城双手交叠,偏了偏头,只听得骨骼“咔”的脆响了一声,下一刻,哀嚎声响彻了整个街巷。

  赢城抬起腿,一脚踩在刀疤脸的头上,勾着嘴角道:“就凭你们这些杂碎还跟本王交手?可真是个废物啊。”

  跟着刀疤脸的几个人,已经被赢城打的失去了意识,这个刀疤脸,还能保持着清醒,正恶狠狠的盯着赢城。

  “你可是哪里不服?”赢城将脚自刀疤脸头上挪开,用脚尖勾着他的下巴,迫使刀疤脸与自己对视。

  刀疤脸定定的看着赢城,忽而放声大笑。

  “王爷!”正在此时,无忧的声音自巷外传来,赢城放下脚,转身将羡临渊扶起。

  赢城将孟童自羡临渊怀中接了过来,交给了无忧,自己则拿起披风裹在羡临渊的身上,拥着羡临渊想回了王府。

  挑事的几个人已经被随从无忧前来的侍卫控制起来。

  在二人路过刀疤脸的旁边时,赢城敏锐的捕捉到刀疤脸轻声说的一句话。

  刹那间,已经收起杀戮之心的人,瞬间像是被触怒了逆鳞,松开羡临渊,躬身骑在刀疤脸身上,揪起刀疤脸的衣襟,一拳接着一拳朝着刀疤脸的头上招呼去。

  刀疤脸的声响没有了好久,可赢城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赢城,住手。”羡临渊看着随着拳头自刀疤脸鼻腔中喷射出的鲜血,内心再次恐惧开来。

  他是知道赢城的破坏力的,习武之人挨了赢城一拳,不是断了骨头,便是伤了内脏。

  他知道赢城为什么生气,他听到了。

  刀疤脸说:“不过是一个被人玩过的娼妓。”

  直到被赢城带回东院,按在了浴桶里,羡临渊一颗绷紧的心才算彻彻底底的平静下来,只是浑身还是止不住的颤栗。

  赢城轻轻抚摸着羡临渊的发丝,柔声道:“已经安全了,是本王的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羡临渊的心,此刻仿佛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他被人调戏,被人辱骂,被人作弄,他的害怕、羞怒与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化作炽热的火焰即将冲破胸腔,可是他又不能向赢城发泄出来。

  此事,本就与赢城无关,是他在深夜还要出门来王府诊治,怨不得任何人。

  羡临渊无声的洗洗清晰身上那些淤青的斑点,像是要洗掉什么泥泞的脏污般。

  “临渊。”赢城粗了蹙眉。

  直到羡临渊将那肌肤搓的通红一片,赢城才伸手制止了羡临渊的动作,“你在干什么?”

  羡临渊低下头,沉默不已。

  等到浴桶中的水都冷了下来,羡临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赢城的肩膀忽而就卸了劲,“临渊,你同本王说说话吧,求你了。”

  羡临渊看着水面,呆怔良久,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赢城轻叹一口气,伸手抬起羡临渊的下巴,二人四目相对,羡临渊在赢城深邃的眼眸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他闭了闭眼,偏了头去。

  赢城拭去羡临渊脸颊上的灰尘,心中像是撕裂了一道口子。

  羡临渊僵硬的躲避赢城的手,他不想从赢城的眼中看到怜悯与施舍。

  感受到羡临渊的躲闪,赢城也不生气,松开了羡临渊的下巴,自一旁拿了锦帕来,细细擦洗着身上的肌肤,从脸颊洗到他的印着青手印的脖颈,再到满是淤痕的脊背......

  洗着洗着,赢城的眼角忽而浮起一阵酸楚,他颤抖的将羡临渊拥进自己怀中,沙哑着嗓子道一声:“是本王,没有保护好你。”

  他这一生亏欠羡临渊太多,伤他太多,当他想要弥补时,却连该做什么都找不到头绪。

  羡临渊木讷的直起身子,靠近赢城,让他浑身觉得不自在,他说:“我若是再晚到一步,孟童就死了.......”

  羡临渊的心猛地一颤:“孟童不会死,本王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离你而去。”

  “水凉了。”赢城将头抵在羡临渊的头顶,轻声道,“会着凉的。”

  赢城伸手将羡临渊从浴桶中抱出,寝室内极静,只能听到溅起的哗哗啦啦的水声。

  羡临渊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开,索性就任凭赢城将自己抱上了床榻。

  “我要回仲春堂。”羡临渊快速的穿上了里衣。

  “太晚了,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们回去。”

  看了看夜色,羡临渊垂下双眸,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羡临渊瘦削的后背,赢城的胸口像是淤堵了锐物,他就这样盯了羡临渊许久,可是羡临渊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来,哪怕是跟他说一句话。

  彻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