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快亮了，黄小玥才找回家所在的街道。
他走到两腿发直，黑蝙蝠却在他衣服里睡得四仰八叉，小爪爪和小翅膀一下一下挠他的肚皮，搞得他很痒，想把它立刻丢出去。
下城区的景象在晨曦中渐渐明晰起来，他撑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入眼处的建筑破落、低矮、肮脏、且千疮百孔。
街道尽头就是他家，经过邻居家门前的时候，发现他家院子的大门敞开着，那位戴蓝帽子的邻居又在搬很大的箱子，脸上的皱纹间夹着亮晶晶的汗水。
他每天都要把院子里的箱子搬到大推车上，然后推着它们走出这条街道，放到尽头的棚子底下等大卡车来拉走。
上次他喊他帮忙一起搬，事后给了他一个好吃的肉罐头。
他说里面的肉块是合成的，很廉价，可黄小玥还是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尤其是肉汤，油亮亮香喷喷的，不等喝进嘴里就让人不自觉流口水。
尝到过甜头，这次黄小玥主动走过去：“你好，需要帮忙吗？”
邻居痛快地一拍胸口：“来！”
今天的箱子特别多，黄小玥忍者困意帮忙搬了一上午，最后却很失望。
他没能如愿吃到有美味汤汁的罐头，邻居这次给了他两瓶营养药剂，说是喝一瓶就能两天不用吃东西，他最近经常去野外，这东西比较适合他。
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
看邻居脸上的皱纹被挤成一团，像是心疼加后悔的样子，黄小玥觉得营养药剂可能比罐头珍贵。
他们相互道了谢，黄小玥捏着口袋里的营养药剂，闷闷地回家去了。
挂在门厅的灯泡被点亮。
黄小玥吸了吸鼻子。
呼——还是自己家的味道好闻！
淡淡的花香在屋子里浮动，夹杂其间的，还有一股他熟悉的岩石气味，那是合成颜料的必需品。
他的脑子里有加工颜料的办法，但还没尝试过，因为花瓣还不够，这几天就只是采花，加上今天采的大体差不多了。
他一般不开窗，因为路过的人会从窗户往里看，再则，他喜欢这种氛围，感觉自己好像还生活在那个幽闭的岩洞里。
从里面锁好门，他长出了口气，把黑蝙蝠从衣服里掏出来。
“扑啦啦——”
手一松，黑子就拍着翅膀飞到他头顶，把自己倒挂在拴灯的电线上，用黑豆眼盯着下面不停碎碎念的伙伴。
很舒适！
以前在岩洞里的时候金金的话就格外多，他一碎碎念，它就比较有安全感。
“什么呀，还以为有罐头呢，白挨累了。”
“黑子，你也觉得罐头比较好吃对不对？”
“刚刚他说不想拿假肉糊弄我，笑死人了，谁在意肉啦？我只是喜欢那个味道啊！为什么不给我罐头！”
“小气鬼，下次再也不帮他搬了！”
……
等抱怨够了，黄小玥掏出口袋里的营养药剂，朝着灯看。
灯光昏暗，瓶子里的液体变成暗红色，有粘稠感，像是含有油脂成分。
“这东西能撑两天吗？”他自言自语。
黑子：“你真的很没原则！”
刚刚一直在嫌弃的人是谁啊！
黄小玥不理它，打开其中一瓶，舔了舔嘴唇，一口喝下去。
他眼睛一亮：“哇，味道还不错，像槐树花蜜！”
黑子瞬间口水流成河：“槐花？”
“嗯！”黄小玥说着把剩下那个小瓶子收起来。
“哎？等等？”黑子不满地拍打翅膀，“难道我不配拥有一瓶吗？”
黄小玥的手顿住：“啊？太浪费了吧！”
“给我吃就是浪费吗？你这小子！啊啊啊——”黑子发出蝙蝠尖啸，张开翅膀扑到他身上，非要抢走自己那份。
“哈哈哈哈！”黄小玥笑着躲。
以前的他们，打打闹闹才是常态，黑子凭借强壮的身躯一直保持优势，现在他变成了人，它的招牌攻击就像是给他挠痒痒。
他们在房子里转着圈儿扑腾，黄小玥一不留神踢到地上的一块木板，木板歪到一边，露出下面黑黢黢的地窖。
黑子停下，绕着黄小玥飞了一圈，最后停在地窖口。
“我想住在这个洞里，里面让我很有安全感，为什么不同意？你可真不够朋友！”
“不行，下面有好多颜料，我的契约人类好像一直把它们当宝贝，我的信息不多，但我记得它们是很重要的。”
黑子不满：“哼！反正你就是借口多，我又不会把它们弄坏！”
黄小玥看黑子真生气了，就把口袋里的营养药剂拿出来，往一个小碗里倒了一点。
“你这家伙怎么动不动就生气？还能不能当朋友了！”黄小玥的话虽硬气，行动却很怂，把金属小碗小心翼翼推到黑蝙蝠面前，“呐呐呐，喝吧，你的了！”
黑子终于满意了。
它得意洋洋地掀着翅膀溜达到食物前，低头闻了闻，就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没有预想中的好喝，确实有点槐花味，但口感涩的厉害，他的嘴巴都要被粘得张不开了。
黑子看到黄小玥一脸坏笑，感觉自己被坑了。
它有点悲哀：“人类就吃这个？”
黄小玥：“嗯哼？”
黑子郁闷：“还不如在家里吃花呢，人类真可怜，我来了这么多天都没吃到什么好东西！”
“你可以继续吃花。”黄小玥指了指地上放着的装花的袋子。
黑子看了眼透明袋子里破破烂烂的花瓣，抖了抖皮膜翅膀，再次把头伸进小碗里。
黄小玥：哼，身体可比嘴巴诚实多了！
黑子一边吃一边吧唧嘴，看着黄小玥打开装花瓣的袋子，把花瓣都倒在地上，不大的空间很快就被白色铺满了，他把干净完整的花瓣用一个筐仔细挑出来。
“金金，人类都喜欢穿那种衣服吗？”
“哪种衣服？”
“今天那些人里，有好多人穿那种衣服。”
“哪种衣服啊？”
“抓走小红的人类穿的那种衣服啊，笨蛋！”
“！”
黄小玥停下手里的动作，冲过去一把夺下它的碗：“什么？哪种衣服？什么样子的？”
“像秋天的草一样颜色的衣服，胸前有一颗金色的星星，你当时没看到吗？笨蛋！”
“……”
今天步凌波的手下，除了助理波米，加上飞行员一共十二名政府军，四名雇佣军，雇佣军的衣服十分随意，而政府军的统一军服是近似于枯黄的草绿色，黑子说的正是他们。
草绿色不是政府军的特有服装，但胸前有星星的话，肯定是政府军无疑。
抓走小红的是政府军？不是走私贩子？
这个认知让黄小玥忍不住发起了抖。
在黑子的追问下，黄小玥对他解释了，黑子表示很开心：“那我们去政府找小红，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黄小玥翻白眼：“想什么呐？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政府军吗？”
黑子惊讶：“有多少？难道会比我们洞里的蝙蝠还多吗？”
“……具体我也不知道。”黄小玥试图用自己浅薄的记忆打破黑子不切实际的梦想，“不过，世界上最少有几百座城市，每座城市至少有上万名政府军，警卫队也算，你想想！”
黑子想了想，说：“哦！”
黄小玥觉得他其实没想明白，不过他不打算费口舌了，虽说黑子说是政府军抓走的小红，可他记得那些人里的大部分都没穿政府军的军服，如果很多人都穿他一定会注意到的，说不定他只是富人花钱雇来的。
他偶尔能联结到契约人类的思维，能看到他在经历的事和看到的东西，这些年慢慢了解到了不少人类世界的事。
契约人类黄小玥只是个贫民区的小人物，这么多年都还没去过上城区，说起来，还不如他这个后来者，所以，有些富人们的事他也只是听说。
他猜测小红是被抓去二次缔约，能出得起钱派人寻找优质伴生兽、还强行掳走二次缔约的人，肯定是个富人——据说光二次缔约就要花很多钱。
黄小玥一条条捋下来，觉得下一步应该是找机会去富人区打探打探。
一想到繁华美丽的上城区和空气中飘浮的香味，两只尖尖的金色小耳朵从柔软的发丝间冒出来，欢快地晃了晃。
“金金，你的耳朵露了出来了！”
“啊？！”
黄小玥赶忙收起耳朵，皱起小脸：“真是的，之前那只豹子也露出豹纹了呀，为什么他就可以？”
“是你自己说不想引人注意的，被伴生兽反噬的人不是会被城市管理者重点关注吗？你这样子很容易引起误会！”
“啊，对对对！”
黄小玥不敢狡辩了，乖乖收起耳朵。
“我们应该去上城区，如果小红在这座城市，肯定在那里！”他笃定地说。
这次，黑子连为什么都不问了，直接同意。
它想赶紧找到小红，找到小红就可以回家了，他们三个一起回那个小小的岩洞，好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过日子。
“上城区的话……”黄小玥绞尽脑汁地想，好不容易才想到那个词怎么说，“我们从下城区去上边，需要通行证。”
“那快找通行证！”黑子飞起来，“扑啦啦”地在逼仄的屋子里到处乱飞，“在哪？放在哪？”
黄小玥踮着脚把它抓下来：“通行证是要去管理处申请的！”
黑子像是等不及了，被抓住了还在激动地扑腾：“抓我干什么？快去申请啊，笨蛋！”
下一刻，他的整个翅膀都被攥住了，还被强行套上布袋子，只有三角形的蝙蝠头露在外面。
始作俑者高傲地用人类手指点着它的脑壳：“老实点吧，小笨蛋！我们先收拾一下再去，我的契约人类很爱干净的！”
黑子不服气，不停叭叭：“他爱干净又不是你爱干净！以为有了人类身体自己就真的是人类啦？哈——”
“对啊，怎么着？不服气？”黄小玥的手指尖儿一用力，把它的脑袋也塞了进去，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在袋子里瞎扑腾。
他记得，他的契约人类有一次跟人吵架，因为情绪激动所以正好建立了思维联结，那时候他就是这么骂人的。
“等收拾完就去管理处，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他忍住了脱口而出的“笨蛋”，觉得自己现在是个人类了，不该跟一只不懂事的蝙蝠一般见识。
不光不能一般见识，还要把他教育成一只有礼貌的蝙蝠。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