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玹没有说话, 而是拍拍阿柠的手，示意她先别急。
长生则一脸诧异地抬头看阿柠，没想到她竟然要给他银子，心说她难道真的是九天仙子下凡, 真真的活菩萨。
容青玹问道：“那驿丞可曾对你们盘剥, 借此贿赂来往官员？”
长生一听连忙摆手道：“没有, 没有, 我们王驿丞为人正直, 从不曾做过这等事。他甚至看我们这些人负担太重，还拿出了自己的俸银接济过我们。”
驿丞是吏部任职的，拿的是朝廷俸禄, 有些会不顾当地百姓死活，搜罗物资讨好驰驿官员。
驿站的马匹, 油盐菜蔬等物资皆需当地百姓供给也属无奈, 毕竟整个国家幅员辽阔，官道何止万千, 而驿站又多建远离城镇的偏僻处。
如长生所说的，也有路过的官员要求把招待他们的物资换作银钱当做过路费, 此举更是堪比强盗。
而大多驰驿官员早已把这些当做自己的特权，甚少上奏, 以致沿途百姓愈发窘迫不堪, 有的已到如长生家那般要卖儿鬻女的地步了, 也有不少百姓因此逃亡他处的。
容青玹方才接触过驿丞, 也看出他确实不似那等盘剥百姓之人。
“嗯。”容青玹淡淡点头，又问, “方才你提到的同村秀才阿昌，说他多年未中举, 具体是多少年？”
长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后，才恭敬回道：“回大人，已有九年了。”
容青玹继续问道：“期间可参加乡试？”
长生回道：“参加过两次都未中举，后来他就不去考了，他说反正他是廪生，每月可领廪米一石，年领四两银子，还可让家中包括他之内的三人免丁差役，而且他还可以做廪保收取银子。所以他说他只要应付每年的岁、科两考，即使当一辈子的秀才，在家务农，也可以把日子过好。”
从长生之前用羡慕的语气提起他那个同村的阿昌来看，人家确实是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了。
容青玹听后都沉默了片刻，才有些失笑道：“这人，倒是个会钻朝廷空子的。”
中了秀才后确实除了长生所说的好处外，还可以见县官不跪，不受刑讯逼供，甚至可候补为本地的官吏。
至于廪保，则是为其他想成为入学本县籍生员的童生做保，收取对方的谢礼。
长生提起阿昌后，真是既羡慕又是伤心，“要是我也会读书，那我家里也不至于这么困难了。”
虽说阿昌的做法确实挑不出错处，但本朝生员扩充后，秀才行列中不仅有廪膳生员，还有同等数额的增广生员及附学生员。
而这些放大至整个国家，那可是个极为庞大的人群。
若这些人都不思进取，考取功名为朝廷出力，那无疑将成为国家的负担，而这些负担最终落回平民百姓的身上。
毕竟除了廪生可以领廪米，银钱，免丁差役三人外，增生及附生虽无廪米等补贴，但免役的特权还是有的。
其中有些人品差的，满口孔孟仁义却欺压良善，还会拉帮结派形成特权势力，最终为祸一方。
思及这些，容青玹面色微沉道：“知道了。”
长生被容青玹身上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所慑，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一旁的阿柠扯了扯容青玹的衣袖，轻唤一声，“世子。”
容青玹这才想起阿柠方才要送银子给长生之事，知道阿柠心善想帮帮眼前这可怜的平民百姓，便轻笑道：“我给你的银子你自己存好。”
阿柠：“那……”
“不用你出银子。”容青玹转而吩咐跟在后面的绿苒道：“给他五十两银子。”
长生闻言，直接怔愣在那儿了。
五十两，对他及他全家而言都是天大的一笔钱。
要知道他全家每年收成好时也不过四五两银子，若遇天灾之年常入不敷出，根本没有盈余。
绿苒立即应道：“是。”
她走到长生面前，从怀里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递给他，“给你，这是我家大人所赏，还不快快谢恩。”
长生本就跪在地上，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捧在在手心里给容青玹和阿柠磕头，泣声谢道：“多谢大人，多谢这位姑娘，你们都是我家的大恩人呐！”
“我回去定让父亲为你们立生祠，去佛前为你们祈福，请求菩萨保佑你们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
长生言辞恳切，感激涕零，容青玹却不耐听，拉着阿柠就走。
他还要追上去再道谢，被绿苒给拦住了。
回到驿站大堂，容青玹又召来了驿丞。
她问了他一些近些年是哪些人驰驿，是否夹带去它处售卖的私货，以及是否如长生所说的把食宿折成银钱带走之类的后，就让他退下了。
问完话，热腾腾的饭菜也端上来了。
今日这云梦驿就接待了容青玹一行人，所以她把所有人屏退后，又与阿柠单独用膳。
看着桌上的摆着各种菌子，容青玹皱皱眉，只觉有些无从下筷子。
阿柠则拿起筷子，夹了块奶浆菌容青玹到碗里，“世子放心，这些都是山里采的，没有毒的。这个奶浆菌，我小时候吃过，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方才红瑶说了，如今五月中旬了，前些天这里下了几场雨，百姓们上山采了菌子刚送来的。
容青玹以前也吃过一些，但那些都是上好的红菇、松茸、鸡枞之类的，这种她确实没吃过。
不过阿柠给她夹的，就算是刀子她都得尝尝。
她夹起看了看，是油炒过的，黄橙橙的颜色，吃进去后发现虽然口感有些粗涩，但并不太难吃。
阿柠在一旁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个奶菌啊，在新鲜的时候用指甲把菌盖和菌褶划破皮，就会冒出奶一样的汁呢，可好玩了。”
见容青玹吃下去了，阿柠又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问道：“好吃吗？”
容青玹点头，“不错。”
“那再尝尝这个。”阿柠又给容青玹夹了个不一样的。
这盘菜是跟肉丝一起炒的，不过颜色是褐色，点缀了一些红色的胡萝卜丝和青椒丝。
容青玹照旧吃进嘴里，发现这种菌子的口感要嫩滑多了。
阿柠笑着介绍道：“这是梨菇，刚采回来时菌盖上滑滑的，可好摸了。”
容青玹中肯道：“嗯，这个比较滑嫩，更好吃一些。”
“我也这样觉得。”阿柠开心道。
容青玹一边心疼她幼年的艰辛经历，一边又为她不刻意掩藏过去，还肯跟她分享这些而感到高兴。
她难得地让阿柠把桌上的各种菌子介绍了一遍，同时也享受了一番被夹菜投喂的感觉。
等阿柠介绍完，容青玹才反客为主，开始喂她。
这一顿午膳吃下来，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因着还要赶路，容青玹作别云梦驿的驿丞后就带阿柠上了马车。
阿柠坐上马车后，掀开帘子往回看了一眼，竟发现长生跪在门口送别。
马车朝前方驶去，等看不到长生和驿站后，阿柠才坐回容青玹身边。
“世子，那个长生方才竟然跪着给我们送别。”
容青玹点点头，“倒是个知道感恩的。”
阿柠看着容青玹的脸，认真道：“世子，谢谢你。”
容青玹有些意外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肯帮长生。”阿柠顿了顿，继续道，“不然他的妹妹就要跟我一样被卖掉了。”
“好了，不说别人了。”容青玹伸手搂住阿柠的纤腰往自己身上带，“刚吃完饭，就要赶路，你靠在我身上睡会吧，我帮你扇扇子。”
其实走官道，道旁长着不少参天大树，更何况此处刚下过几场雨，所以即使是夏日也不太热。
“哦。”阿柠乖顺靠在容青玹肩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