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总觉得自己和这位王妃娘娘似乎有很多的隔阂, 她不愿意向自己敞开心扉的说。

  而自己也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其实说与不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方梨替宁欢意揉着肩膀, 力道适中让人祝福极了,似乎这么些日子的劳累与委屈全都消散了。

  入秋了,永昌侯府中的槐花树也都已经凋零了, 落花入泥的景象令看客心中也是有几分萧瑟之感。

  热茶放在一旁许久, 宁欢意一直没有去动, 直到门口的侍卫来传, 说是有人要求见王妃娘娘。

  宁欢意身子虚弱, 很少出门社交,从前那么一个朋友还利用自己只为扳倒小妾和庶女, 宁欢意此刻不知道还有谁会来求见自己。

  难不成, 是有人想通过自己其实是去求萧凝安的?

  宁欢意思忖许久, 可还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来, 她走到廊下示意侍卫把人叫进来。

  永昌侯府的侍卫那都是唯宁家人的命令是从,他应声退下, 永昌侯府的大门打开, 映入眼眸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她身着红色长裙, 在已经微凉的初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宁欢意的水蓝色衣裙更是和她形成了对照。

  “永嫣,见过王妃娘娘。”永嫣的声音早已不复从前好听了, 若是曾经的永嫣还如同孩子一般天真纯善。

  那么现在的永嫣,神色倦怠声音沙哑,怎么看也认不出是曾经的那位了。

  “你是……永嫣?”宁欢意揉了揉眼睛, 哪怕是一个月前的永嫣,都没有这般憔悴。

  不过也是, 皇后一党被皇帝除掉,永嫣从前帮了皇后这么多事,最后还将皇后全盘托出。

  皇后一党容不下永嫣,皇帝他们更是容不下这位不忠不孝之人。

  如此想来,永嫣落入如今这下场,似乎能够理解了。

  永嫣点点头,她从跪拜的姿势总算是抬起头来,正殿点燃着檀香静心,宁欢意知道来人是她之后便转身回去坐着了。

  永嫣并未起身,那红色衣裙依旧拖在地上,所幸日头毒辣,倒是不凉。

  “王妃娘娘身体近来可还安康?”宁欢意没有说话,那就由永嫣自己开口说。

  庭院和正殿还是有些距离的,即便是宁欢意能够听到永嫣那沙哑的嗓音,永嫣也看不清宁欢意的容颜。

  就仿佛永嫣一直无法靠近宁欢意是一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永嫣不自觉的开始模仿萧凝安的穿衣打扮。

  萧凝安喜欢红衣,那么永嫣便着红衣;萧凝安对宁欢意无微不至,永嫣也耗费一个月的时间遍寻名医。

  她的身份早已不如从前,寻医都有些费劲,但如今一有了消息,便立即马不停蹄的跑来要告诉宁欢意。

  只是……宁欢意神色冷淡,杏眸当中的梳理像把锥子刺入永嫣的心中。

  “本妃身子还好,劳永嫣公主挂心了。”宁欢意已经知晓是永嫣联合皇后把自己的父母亲弄进牢里,无论如何也对她施展不出笑容。

  永嫣大抵也知道为什么,她接着跪在地上说道:“王妃娘娘那是打娘胎里便带出来的病症,寻常的太医大夫自然是无法医治。可过去的一个月里,永嫣挑灯寻书,终于从一本古籍上找到一位专治娘胎旧疾的神医。神医虽已故,可他有弟子于世,此时正云游至江南悬壶济世。”

  此言一出,宁欢意有些心动,自己的确是一直参汤不离口,甚至这些日子还觉得底子越来越虚弱,总是担心无法久伴萧凝安身侧。

  永嫣带来的这个消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及时雨般。

  可……宁欢意对永嫣心怀芥蒂,她站起身来走到永嫣身前,坠着宝石的绣花鞋踩在庭院当中的砖石上,虽然声音极小,可永嫣还是听见了。

  她抬起头看看着宁欢意,就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救世之神,阳光照在宁欢意的身上,打出一圈光晕,的确是恍若天神下凡。

  水蓝色的衣裳清新不失温婉,发髻上的首饰亦是与衣裙相搭配,永嫣知道,当初宁欢意在阁中戴的什么首饰第二日便会风靡京城,成了王妃之后更是被宠到全京城的首饰随便挑。

  在爱意里生长的宁欢意,又怎会像自己呢,似乎就是这么一瞬间,永嫣便释然了,她原本带着渴望的眼神,此刻也变了。

  “宁姑娘,且受永嫣一拜。”

  这一拜是不合乎规矩的,但也正是不合规矩,这一刻宁欢意只是宁欢意,不是谁的妻不是谁的王妃。

  而永嫣只是永嫣,也不是身负罪孽的永嫣公主。

  宁欢意也没阻拦她,甚至没有弯腰扶她,仅仅是站在永嫣身前,二人隔着几块砖石的距离。

  宁欢意发髻上的步摇也因为宁欢意停止走动而不再摇晃,这样的站姿娉婷好看,腰肢挺直。

  宁家女子自当如此。

  永嫣叩拜而起,把刚刚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都和宁欢意说了一遍,却并未换来宁欢意的垂眸。

  永嫣有些挫败,她跪走了几步上前,拽了拽宁欢意那水蓝色的裙摆。

  “宁姑娘心中纵然恨我,也万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那名医有无效果,一去便知啊。”其实永嫣心里也没底,但是打听了几个江南而来的婢子,都说那大夫的确厉害。

  永嫣苟活于世,只有宁欢意这么一个念想了。

  宁欢意心中酸痛,她蹲下身子,精致的裙摆有了些褶皱,挂在腰间的珍贵禁步也垂在地上,她把那点子裙摆从永嫣的手中抽了出来。

  “永嫣公主请自重,那日青黛为何而死,你知我知。”宁欢意声音冰冷,她虽然身子不好却不是傻,过去的一个月里细细推敲当时的事情。

  凭借卫云的本事,即便耽误个一时半刻也总会想出办法,怎么就轮到青黛去撞门。

  永嫣被拖入了那日的回忆当中,眸色泛红,她拉着宁欢意的手,扯着嗓子:“彼时你正卧病在床!若是想让你一醒来就得到好消息,便只能加快进程。永嫣只觉得,青黛一命,死不足惜!!若能还你安康,我什么都愿意!”

  宁欢意闻言顿了顿,甚至都忘记了把手从永嫣的手中抽出来,身边的方梨早就跟了出来,她见到有人意图对宁欢意不敬,根本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了,直接上前来手劲很大的掰开永嫣的手,护在宁欢意的身前。

  “我们摄政王殿下最烦有人对王妃娘娘动手动脚,你若是还想留着自己的手脚,那便请自重!”宁欢意被护着了身后,看着方梨的背影,倒是没想到方梨平时少言寡语的,在这种时刻居然敢冒着得罪公主的风险来护着自己。

  当年青黛,大抵也是如此。

  宁欢意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的,她不愿意继续在这里和永嫣掰扯,站起身来由方梨搀扶着回房,永嫣就这么跪在这里,也无人管她。

  *

  “王妃娘娘,汤药熬好了,太医叮嘱要先喝药才能用膳,奴婢给您端来了云片糕,您向来爱吃。”方梨好生伺候着宁欢意回到栖雁阁坐下,一套流程都熟练的不能再熟练,今日用药有些晚,她更是马不停蹄的提醒宁欢意吃药。

  宁欢意点点头,看着铜镜当中的自己,虽然生病多年,但也得益于不怎么出门晒日吹风,那白皙的连带喝药喝出来的红润,看起来的确是健康了许多。

  但是宁欢意知道自己的身子,其实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没有好也没有坏,不过是参汤吊着,不至于日日夜夜咳嗽个没完。

  汤药苦口,宁欢意看着那白玉碗中盛着的黑乎乎的汤药就犯愁。

  哪怕是这么多年喝药,也还是如同小孩子一样发愁吃药,方梨似乎看出来宁欢意的踌躇,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端着各种梅子杏子还有蜜饯又走过来。

  “云片糕虽然香甜,可和这药比起来那也算不得什么,王妃娘娘畏苦,奴婢是知道的。这不,梅子干杏子干还有蜜饯,定让王妃娘娘只苦那么一瞬,好不好?”

  方梨逐渐和宁欢意熟络了,话也渐渐多起来,她打趣着宁欢意,致使栖雁阁当中并没有多么尴尬。

  宁欢意的心事被旁人看透了也是羞愧难当,她端起来玉碗一饮而尽,待全都咽下去之后,又连忙从盘子里把那些蜜饯梅子一股脑的塞在嘴里。

  宁欢意感受了一下酸味,那好看的脸都皱成了包子脸,她算是明白了方梨果真没有诓自己,这梅子似乎不是小厨房晾晒做好的,而是哪里的特产。

  “方梨!怎么这么酸!”宁欢意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可酸的实在应激反应因此提高声音,这样的憨态可掬,实在是让方梨觉着可爱极了。

  方梨捂着唇替宁欢意倒来一杯茶水,被宁欢意扭着耳朵问责的时候,这才连连告饶:“这是奴婢老家的酸杏干,那简直是以酸著称,就来了那么一小捧呢。”

  方梨总算是抛弃了死板教条的模样,展现她作为十来岁小姑娘该有的活泼。

  宁欢意这才知道少了些什么,她弯着眼眸问:“那你都给了我,你自己想家的时候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