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钟从舟仰躺在地上,一胳膊搭在双眼上,另一只则是随意的往旁边放下,听到这话竟然突兀的笑出了声,痴痴地说,“我早就喝醉了。”

  那副模样真的是太失态,太难看了。

  林夕看着他胳膊下蔓延出的血迹,心想原来永远强大,从容的钟从舟在感情受挫时终究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和那些他拒绝过的很多很多的人都没有区别。

  而我呢?

  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林夕停在书房门口,攥着门扣的手指用力到发青,他压抑住想回头的冲动,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开脚步回自己的屋子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走出门口时,他恍惚中听到背后又传来了声音。

  这次不再是阿照了。

  也是讽刺。

  *

  静寂暖光中,洗漱完毕的林夕窝进床里很快就睡了过去,他身体素质算不上好,这晚上淋雨,又撞破了钟从舟的事情,心情大起大落的,即使睡前喝了药,第二天还是发烧了。

  他模模糊糊听到闹钟的声音,想去把它关上,可高烧不仅使他脑袋昏昏沉沉,四肢也变的沉重无比,他被吵的太阳穴都突突的疼,努力睁眼好几次也没成功。

  所幸没过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询问,然后是开门的声音,有熟悉的脚步声走了进来,那该死的闹钟铃声终于消停了。可是进来的人也不是个会看眼色的,铃声停了他倒开始叭叭起来了。

  “林夕?你怎么了?额头怎么这么烫?”

  废话,我在发烧,额头怎么会不烫?林夕勉强睁开条缝,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床头边打电话边从柜子里拿退热贴,动作轻柔的贴在了他额头上,见到他睁眼还安慰的伸手要摸他头,问他喝不喝水。

  谁啊?林夕晕乎乎的觉得这人是可靠的,可心里不知怎的就是不舒服,所以用了好大力气躲开触碰,还侧过了身背对着那人。

  他听到一声叹息,随即就是离开的脚步声,这才觉得好受了点。只是没想到他这次病的有点严重,接连几天都反复高烧,浑身酸软不说,意识也沉沉浮浮的,像浸在昏暗不见天日的水球中,又憋又闷。

  等退烧,病情好转时,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睁开酸涩的眼皮,林夕有一刻恍惚,鼻端弥漫着米香和药香,目光清明时看到有颗黑色的脑袋伏在床侧,露出来的侧脸苍白,下巴上有着青黑的胡茬,皱着眉头像是睡的不安稳的模样。

  想来在生病的这段时间里,还是钟从舟一直在照顾的,他动了动手腕,感觉到有种湿热的束缚感,下一刻人就惊醒了。

  “醒了?”钟从舟按着额心,没有问还有哪里难受,而是极其自然的转身端起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那人好像也还没睡醒,只是凭借习惯做着这些事,嘴角还噙着一缕笑意,温和的对他说乖。

  屋里拉着窗帘,没有开灯,只留着一盏稍显黯淡的夕阳灯,最外圈的光落在钟从舟眼角边的伤疤上,合着那关切的表情,更有种铁汉柔情的感觉。

  林夕曾经不止一次说他这样子肉麻,让人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很不适应。可是其实他很受用,每回说这话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也配合的去摸那眼角。

  钟从舟说那叫撒娇,然后会不顾病情传染,低头吻下来。

  谁能想到心中没有爱意,只凭着一张脸,一个人竟也能做到这个样子呢?

  想到这里,林夕闭闭眼,片刻后伸手把粥接了过来,他自己拿了枕头垫在背后,开口对钟从舟道谢。

  他是惯会与人保持距离的,表情和声音都淡淡的,半垂着眼说请退后一些。

  明明身体离得很近,两颗心却被划出了楚河汉界。

  钟从舟一愣,顺从的退后坐在了床尾处,他没有喝醉后就断片的毛病,因此清醒过来后也想起来了那个晚上,他没有逃避,声音喑哑的说了一句抱歉。

  林夕仍然低着头没看对方,只捧着手里的粥嗯了一声。他不愿再仔细的去思考钟从舟做这件事的动机,理由,又或者是苦衷,他只知道结局,所以他是恨的,他怎么肯忍气吞声的吃下这个亏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完全没有办法原谅钟从舟,即使只是碍于面子客套的说句没关系。

  “抱歉,我那晚喝醉了。”钟从舟似是要解释,可话刚开头就被打断了,白瓷勺碗被放置在床头柜,突兀的发出了‘咯哒’一声。林夕抬眼过去,双手虚虚搭在身前,生疏而认真的说:“钟从舟,不必道歉,我不会原谅你。”

  钟从舟像是被他的目光灼伤一般,刚接触就侧过头避开了,他沉默的坐在那里,嘴角下垂,向来挺拔的后背也稍稍弯着,看着竟是十分颓废。

  “订婚礼取消吧。”林夕嗓音平静,话刚落下,就见钟从舟身体一震,双手猛地抓紧了被子,侧脸也绷得紧紧的,能很清楚的看到他是咬着牙的。他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和林夕对视了,却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干巴巴的说:“粥凉了吧,我去给你盛碗热的。”

  说完就匆匆的离开了。

  林夕有些不懂钟从舟了,他想,既然从心底里就不愿结婚,又为何在求仁得仁后做出这幅伤心不舍的模样?多矛盾啊。

  伪装已经被揭破,还在那里惺惺作态做什么?

  林夕滑下身体,仰躺在床上出神,眼神空茫茫的,很久都没有动作,他想起了六年前。

  长期生活在荣誉和优越中,林夕的性子是有些高傲的,他很独,脾气说不上好,不爱搭理人,也不爱扎堆。毕业时他原本不打算回学校拍照的,但那天罕见的不热,又刮着凉风,是个出门的好天气,他去机场接表弟,在回来的路上接到了老师特意打来的电话,说让他就去几分钟,单独拍一张就可以。

  他想着出都出来了,只是顺路的事情,于是就去了。却没料到这个顺路的事情会改变他的一生。

  他换上新的校服,站在郁郁葱葱的树下,按照老师的要求扯出了一抹生硬的笑容。

  ‘咔嚓’。

  相机摁下的声音中,林夕的视线也转移了,他伸手去松领带,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不远处的钟从舟,那时他一身正装,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带着伤疤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夕,犹如凶狠的狼盯住自己的猎物一样。

  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在四目相对时,钟从舟的那个笑容,让林夕即使是在天光朗朗下都惧怕的退后了两步,心跳骤升,重的都几乎冲破胸膛。

  钟从舟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心跳中一步步走过来,最后停在他面前时,那张冷硬的脸忽然就变得柔和了。

  小山似的身影笼罩下来时,林夕的心跳仍旧很快,却又有点微妙的不同。

  他对钟从舟是一见钟情。

  钟从舟追求人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幼稚,都已经毕业好多年的大人了,却像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单纯的学生。

  他加了林夕的微信,每天都嘘寒问暖,和他谈喜欢的音乐,经典的电影,说生活中的烦恼,报备自己的行程。送他亲手做的木剑,火红的玫瑰,限量版的画册。带他去吃味道很好的小摊,去最高的山看日出,最凉爽的小岛看海……

  他记下了他所有的喜好,包容他的一切,像亲人一样爱他。

  从前其他追求者做的很无聊的事情,和钟从舟一起时就不同了。林夕面上仍冷淡,心里却是喜欢的。

  后来,他们约会次数越来越多,二哥逐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暗中追出去当场把他们抓包。那时钟从舟二十六岁,林夕十九岁,他们全家都不同意这段恋情,二哥愤怒冲动下甚至动了手。

  钟从舟是独生子,家里背景沾了颜色,和仅仅大富大贵的林家有着本质的区别,可他挨了拳头却只是说自己是认真的,他用五年的时间取得了林家所有人的认可,也在无数陌生人面前答应了林夕的求婚,承诺了一生。

  一生?

  林夕嗤笑出声,距离‘一生’才不到两个月,一切就天翻地覆了。他想,承诺这种东西,真的是,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没等钟从舟,缓过神来后给二哥打了个电话,然后收拾好证件下了楼。

  厨房的门开着,他走到客厅时看到钟从舟怔怔的站在灶边,砂锅中咕噜噜的冒着热气,他看着旁边的瓶瓶罐罐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木勺有一搭没一搭的搅动。

  听到动静,钟从舟扭头看过来,问:“怎么出来了?”

  林夕没回那句话,他嗓子很干,声音也弱,脸上残留着病中的薄红,眼神却是硬的,他抛却了对钟从舟特有的克制和思考,变成那副在别人面前遥不可攀的模样:“钥匙给你放这里了。

  屋里的东西我不要,都扔了就行。”

  钟从舟拿着勺子:“等身体好一点再走吧。”

  “不用了。”林夕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对跟上来的钟从舟说,“看着最厌恶的人身体只会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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