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宫玄刚想给兄长传音来一趟,天奉辙就已经出现在了不近轩。

  天宫玄对此并不奇怪。

  他和天奉辙都是赤元道长的徒弟,自然不受约束,可来去自由,除非有一天被逐出师门,只是如今赤元道长已经仙逝,这个除非也相当于不存在。

  天宫玄恭恭敬敬第行了礼,叫了声兄长。

  天奉辙对此不屑一顾,冷着脸,眉头紧皱,周身散发着愠气,脸上仿佛就写着“我很不爽”这几个字。

  天宫玄大概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心如止水,面色平淡,垂眸不去看他。

  这一举动让天奉辙更气了。

  “宫玄,你知不知道,就因为那个谢倾慈,青玉仙君答应把我引渡给南弦帝君的事儿如今也作废了。”

  天奉辙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抱负,从他以前他想要飞升,到如今飞升后想要跟修为高深的帝君请教,突破大道,成为无上至尊。

  天宫玄不理解,甚至有些震惊。

  “兄长还有事吗?”

  语气依旧很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这是最让天奉辙生气的地方,从小到大都是,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宫玄啊!你知不知道,你这幅超凡脱俗,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很让人讨厌。”

  因为那是与生俱来的神性。

  说实话,天宫玄并不知道,他抬起头有些诧异第看着天奉辙,似乎不相信眼前之人是从小那个疼爱自己的兄长。

  “兄长!”

  他的语气终于染上了些许情绪,有些沉重,咬着这两个字最终吐了出来,连带着悲伤和委屈也一并吐了出来。

  天奉辙扶额苦笑,嘲笑着自己那份心思,也掩饰着因为那份心思生出了自责的自己。

  “宫玄,亏你还把我当做兄长,真是叫我自惭形秽。”他怅然道:“这样吧,你传音给谢倾慈,叫他出面去跟青玉道个歉,或许还有余地。”

  “不行。”天宫玄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上次在戒律堂,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还不知道青玉会不会善罢甘休,道个歉说得轻松,谁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

  这些天宫玄没有想,因为无论是何种形式的道歉,他都不会同意。

  “宫玄,你……”

  天奉辙还待争取,忽然想到天宫玄是什么样的性子,突然就止住了。

  天宫玄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自己多说无益,只是没有想到,天宫玄会这么在意谢倾慈。

  另一边,谢倾慈正和谢留温在一块练功。

  山巅之上,少年窄袖劲装,长发高束,正打得如火如荼,谁也不遑多让。

  两把剑都没有注入灵力,一个觉得浪费,一个觉得无所谓,所以打起来没有没有灵流相撞,火焰齐飞之势,但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人与剑合二为一,也是颇为壮观。转眼几百个回合就过去了,也依旧不分轩轾,打得难舍难分。

  直到日薄西山,火烧云烧透了半边天,所有练剑的弟子都被吸引停下来欣赏,谢倾慈和谢留温才停下来。

  谢倾慈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一腿曲,一腿随意落在石头上,双手撑着身体,仰头看着前方烧的正浓的云层。

  威风拂过脸颊,身上的汗水被这样一吹,有些冷。

  “好久没有这样跟你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了。”

  “嗯,是很久了。”

  谢留温罕见第没有翻他白眼,也坐下来,也抬头望火烧云,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倾慈朝他那边看了一眼,摇着头笑了下,却换来谢留温一句“傻狗”。

  这是他给谢倾慈新取的外号,谢倾慈表示不满,解释道:“是是是,我是傻狗,你是精狗。”

  原本都做好了准备跳下石头逃命的准备,但谢留温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要,竟然没有要揍他,甚至连白眼都没翻,而是笑了笑,随后意味深长第看着他。

  谢倾慈颇感不习惯,暗自咂摸。

  奇怪,实在奇怪,这行为很不谢留温啊!

  “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说。”他直接道:“有事儿就直说,藏着掖着,扭扭捏捏,奇奇怪怪, 算什么事儿啊?”

  谢留温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出不对劲儿,他摸了摸脸,

  谢倾慈切了声,“别想了,我是谁啊,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有什么事儿都瞒不住我的。”

  他说得已经很不欠揍了,因为在以前,他都对谢留温说“你像个单纯的小姑娘,高兴不高兴全都写脸上,生怕别人瞧不出来”。

  然后就会换来某位小姑娘一顿暴揍。

  但这次,某位单纯的小姑娘没有那么做,而是被逗笑了。

  笑够之后,才郑重地对谢倾慈说:“其实,你下山那段时间,宫里来了消息。”

  谢倾慈:“说了什么?”

  谢留温:“说青州大批难民涌入,皇城发生了暴乱。”

  “就这个?”

  “嗯。”

  谢倾慈直直望着他,再次道:“还有呢?”

  谢倾慈闭了闭眼睛,知道瞒不过他的眼睛,又补充道:“还有,皇城内有妖邪作祟,父王还送来了委托帖。”

  “请了哪位长老?” 谢倾慈不禁好奇。

  谢留温答道:“流光长老百战金。”

  谢倾慈哦了声,随机起身道:“我们去向宗主请辞,到时候和流光长老一起回去。”

  谢留温突然道:“不可。”

  “为什么?”谢倾慈觉得今天的谢留温总是很奇怪,从一开始他没对自己翻白眼,一直到后面说话藏一半说一半都很奇怪。

  “难不成你不想回去,那可是咱们的州国,如今流民涌入,妖邪横行,没理由不回去。”

  谢留温哑口无言,他知道谢倾慈说得很对,必须回去。

  但……

  中州王派人送来的信笺中明确说了不能让谢倾慈这个天煞孤星回去,说是会影响国运。但谢留温悄悄问过信使,之所以不准谢倾慈回去,除此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的生母安乐王妃被王后指认为妖邪,证据确凿,已经被关进了天牢听候处置。若是谢倾慈现在回去,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以他现在的能力,把天牢掀了都是有可能的。

  谢留温很纠结,正犹豫不决,谢倾慈已经猜中了。

  “是不是他不准我回去?”他没有了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很认真的语气。

  谢留温有些意外,抬头看他。

  谢倾慈摆了摆说,嗤笑:“你不用感到震惊,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如果不是我母妃送我来轩辕宗,他可能早就听那个狗屁国师的谗言将我杀了。”

  谢留温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悲伤,有些迷茫,他既没想到谢倾慈能这样洒脱的接受自己的父王想杀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最后只是想许多次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你还有安乐王妃,你还有我,我们永远是兄弟。”

  谢倾慈笑了笑,金灿灿的霞光洒进他的梨涡里,温柔了那一刻。

  “好,我们永远是兄弟。”

  ……

  几天后,谢倾慈在山门前目送谢留温和百战金下山,互相说了些一路顺风,你在宗门好好的,别给我欺负别人之类的废话。

  等他们前脚一走,谢倾慈后脚就悄悄收拾行李向宗主辞行也下了山。

  但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离山门越来越远,倒是离不近轩越来越近,最后站在禁地外,望着面前的竹海,愣神了片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而且还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干站着。

  但他就是这样,身体已经形成了习惯,似乎不来这里道个别就浑身不自在,即便上回,他和天宫玄某种程度上算是回到了最开始的关系。

  那就是没什么关系。

  这样想来,他低头苦笑一声,正打算离开,一抬头,竹林里一个白衣身影霍然闯入眼帘。

  清冷,干净,不染纤尘,像一个隐匿的世外谪仙,就那样站在一片翠绿的竹林中,竹叶莎莎,映衬得他更加安静。

  不真实,实在太不真实了。

  谢倾慈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刚转身走了不过两部,就被天宫玄叫出了。

  “谢倾慈,你来此,何事?”

  谢倾慈心脏一颤,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上次我跟你说,不要再为了我去招惹别人,是因为我不能轻易离开禁地,没办法帮你。”

  他似乎是练习了许多次,还有些紧张,措辞也是打磨过的,不会叫人难以启齿,但又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谢倾慈转身看着天宫玄,他好像又走近了一点,就快到挨到那块写着禁地的石碑了。

  这下真实了,心里那块堵得难受的石头终于沙化了,风一吹,无影无踪。

  谢倾慈露出一个灿笑,眼睛弯成一个月牙,梨涡融融,和那次在水榭下不知道如何面对天宫玄时露出的笑一模一样。

  “宫玄兄,你也真的是,不早这么说,我上回还以为你要跟我划清界限,不理我咧,害的我整日茶饭不思。”

  他瘪瘪嘴,还委屈上了。

  “可没有下次喽。”

  若是谢留温再此,一定会被他这倒像撒娇,不像撒娇的话恶心的掉一地鸡皮疙瘩。

  天宫玄薄唇微微上扬,轻轻笑了笑,如同暖阳初照雪,冰溪始消融。

  两人又说了些话,比如天宫玄问谢倾慈天奉辙有没有去找过他,谢倾慈想了想,想也没想便道:“有的,你兄长让我去给那个什么狗屁青玉仙君道歉,我没有答应。”

  天宫玄像是欣慰般笑了笑。

  “做的好。”

  谢倾慈听到的好话其实挺多,他时常会被夸得飘飘然,但因为知道那些都是阿谀奉承,所以从来没放在心上。

  但天宫玄仅仅只说了三个字,他却差点美上了天。

  “我就知道,宫玄兄,你最是公私分明,刚正不阿,人美心善。”

  天宫玄:“……”

  他微不可查的偏过脸去,耳根又泛起了一圈薄红,只是这次没那么幸运叫谢倾慈看见了。

  知道他脸皮薄,谢倾慈没有拆穿,想起了自己来此的正事:跟天宫玄告别。

  他心里又被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装满,连道别的话都说得不那么洒脱。

  “那个,宫玄兄,我可能要离开轩辕宗一段时间,来跟你道个别,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传音给我。”

  他尽量不把那股情绪通过话语暴露出来,表现得像在跟普通朋友说这种稀松平常的告别的话。

  天宫玄看着他的眼神没什么波澜,问:“去哪?还回来吗?”

  “回中州,皇城里闹了邪祟,我得去看看。”谢倾慈实在有些失落,“应该是要回来的。”

  如果他的父王大发慈悲,没有杀他的话。

  半晌,天宫穿垂下的眼眸再度抬起,这是谢倾慈第一次在他那双如寒潭映星的眼中看到不舍这样的情绪,即便它稍纵即逝。

  “保重。”

  这大概是天宫玄目前能够诠释出的最好的不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