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谢宁一提醒, 下面早已做好准备的大臣们才想起今日朝会还要劝阻陛下封赏女官。不过因着神祇赠方一事,群臣想起赵钰天命之人的身份,到底恭敬了许多。

  几个预备好要据理力争的大臣更是在心里将腹稿过了一遍,免得用词太过激烈被陛下惩罚。他们总觉得今日陛下格外强硬些, 想来还是手里有人的缘故。

  有御史出列道:“陛下, 臣昨日听闻纺织司在做女子官服,敢问陛下是何深意?”

  御史本是闻风奏事, 在事情尚未有定论前旁人不敢说, 他却是敢问的。

  因着是大朝会, 凡在京城的官员今日都在。往常总是告假的贾赦因为侄女正处在风口浪尖,便也穿戴了上朝。听御史这就开始发难, 他额上不由冒出些许冷汗。

  贾政和贾琏叔侄俩离得近,贾政不由得微微侧头看过去。见贾琏朝他轻轻点下头,他才有些放心。

  元春一向懂事,既然收到信想必会照做。

  赵钰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大臣们, 转而问道:“昨日朕命人送去羊绒衣, 不知几位爱卿以为如何?”

  谢宁道:“启禀陛下,质地洁白轻薄绵软, 是上好的保暖衣物。”

  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陛下有意提及贾大姑娘功劳,似乎不愿让步。不过...乾朝如今国库丰裕了些, 县主郡主的俸禄还是发得出来的。

  实在不行给个爵位也行,总之不能在乾朝开这个口子。

  王冶仪等人见谢宁起了这个头, 也都纷纷夸赞起羊绒衣来。听那些老大人们夸赞羊绒衣如何暖和、轻薄、柔软, 下面没有收到赏赐的大臣心中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可都打听清楚了, 昨儿贾大姑娘送回荣国府的可还有羊毛衣。虽说比羊绒衣次一等, 也是上好的羊毛做的, 穿着也暖和。纵然不如诸位大人位高权重得不到羊绒衣,也该赐给他们羊毛衣才对。

  赵钰道:“这羊毛衣是贾女官带着羊毛司的人改良织就的,难道她还当不得一个小小的司丞?况且眼下不显,但到了冬季羊毛衣便能派上大用场,届时百姓又多了御寒衣物,为何封赏不得?”

  “陛下,千百年来便是男主外女主内,以柔婉贤淑为上,如何能在朝堂上抛头露面。”

  赵钰看了眼,是个自己不大认识的礼部官员。

  他饶有兴致的问道:“朕不及你们科举出身,倒是偶见《商书》上有小臣妥娩嘉之言,不知作何解释?”

  《商书》本就是较为偏门的东西,再加上商时的语言晦涩难懂,便不在科考之列。即便有涉猎广泛的,也不会注意其中的一小段话,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特意告诉旁人。

  大臣们稍微有些躁动,不少人明里暗里向那礼部主事投去视线。这句话本身并不难,即便是他们没有看过商书也能解释一二。

  但若真说出来,反而是打了他们自己的脸。

  那礼部主事悄悄侧脸看向一旁,见左侍郎面色平静,颇有些战战兢兢道:“这句是说商小臣妥顺利分娩。”

  “果真?”赵钰有些恍然大悟,“朕竟不知何时男人也能生孩子了,商时的男子这般不凡?”

  主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连忙行大礼道:“子妥乃是女子。”

  “小臣。若朕记得不错,商时小臣之位堪比首辅,可见商朝无人,竟让一女子站得这样高。谢卿家,你如何看?”

  朝中姓谢的不少,但赵钰才点出首辅二字,此言自然是对谢宁说的。

  满朝文武的眼神不自觉瞟着谢宁,谢宁神色一僵便出列道:“应当是子妥太过优秀之故。”

  “那谢卿家觉得,若有女子立功,是否能授官呢?”赵钰仿佛真的不清楚一样,问个不停。

  谢宁深吸一口气:“陛下三思,如今千百年过去,女子们也早没有当初子妥子眉那般的胸襟气魄。且大多不通诗书,如何能授官?朝廷早有定例,女子立功宜封赏其夫、子,亦或授予爵位。”

  赵钰重复问道:“若女子立功,是否能授官。”

  他才不理会谢宁的偷换概念,朝中不通诗书的官员也多了,也没见耽误做事。臣子只要识文断字,有一门特长,再有些关系便能在朝堂上立足了。

  谢桂昌眼见两人颇有些剑拔弩张之态,连忙插话道:“陛下,谢首辅言之有理啊。且不说朝廷早有定例,便是女子分娩便是一道鬼门关,而朝政大事如何耽搁得起。”

  “怎么,昔日朝中暴病的大臣也有不少,朝廷少了他们就不转了?”赵钰的声音有些低沉,神色已然有些不愉。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而是示意柳安同他们辩驳。

  朝中的潜规则,高品阶大臣议事时低品阶的臣子一般不会越级插嘴。柳安自然没资格同尚书们说话,而是尚书和首辅等见赵钰不开口后便闭口不言,只让下属代自己说话。

  朝中吵吵嚷嚷的一片,赵钰有些头疼的按了下额角。却不知听谁道:“贾女官的叔伯父亲不正在朝上,何不问问他们的意思?”

  瞬间,殿内安静下来。

  贾赦站得靠前,此时只觉得如芒在背。他早先也是京城的一号翩翩公子,只是因为被苏家带累便一蹶不振,这么些年过去早将先时的那点墨水忘得一干二净。

  贾政和贾琏也为贾赦捏了把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子总要嫁人,且男子总更贵重些,臣私以为还是让贾女官回府待嫁的好。若陛下怜惜愿意赐婚,更是再好不过的。”

  听贾赦这样说,原本吵累了大臣们都亢奋起来。连贾女官的伯父都这样说,便是陛下也不好强留人家女孩儿为官。

  他们是绝不愿退步的。朝上就这么些位置,现在能进来一个女官,以后岂不是让他们自家儿孙难以入朝。

  赵钰见跳得最高的那位老翰林,忽然道:“来人,此人咆哮宣政殿,给朕拖出去当众杖打二十。另,先时有御史参奏梅翰林狎妓,着龙威卫彻查。”

  朝臣虽说预想到赵钰会发难责骂,却没想到他竟这般狠。太上皇当政这么多年,真罚的其实也就只有苏家,对文臣却都还好。

  也因此把他们捧得有些飘,竟忘了如今换了位亲近武臣的皇帝。但他们确信法不责众的道理,群臣向皇帝施压的往事也不是没有过。

  当即便有同僚相救道:“陛下,有道是刑不上大夫,如何能让老大人众目睽睽之下被杖责?”

  “唔,你是翰林院的?”赵钰眯着眼看了看,见他自报官职性命后便问道:“景明,刑不上大夫何解?”

  柳安道:“臣子有罪当自请。”

  “既如此,禁军还愣着干什么?苏将军,你着人细查。”

  “诺。”

  说完便有禁军将梅翰林拖了出去,外面的杖打声格外响亮,让殿内的臣子心头浮上一层寒意。

  “可还有异议?”赵钰冷淡的目光压下来,下面大臣们意识到赵钰真的会对他们下手,一时间也不敢当出头鸟。

  固然法不责众,但自己要是当了出头鸟,被皇帝杀鸡儆猴也是有可能的。有怯懦之人,自然也有不怕的。

  文死谏武死战,这都是流传千古的好名声。更何况他们发自内心的认为后世子孙会感激他们,更是顾不得许多。

  只听得一声大呵:“女子不可入朝堂,请陛下三思!”随后便是一位礼部的主事冲向柱子,砰的一下重重的磕在金柱上,在地上动弹两下。

  殿内大臣呼啦啦跪了一地,有性急的便嚷道:“快传太医来!”

  赵钰站起身,沉默了半晌便走下高高的台阶。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还未死绝的人道:“今日朕受此大谏...来人,请太医来。”

  殿上大臣们意识到什么,喊着传太医的人也神色惶恐的跪在地上。

  陛下这态度不对劲!

  任谁被人以死威胁后都会不悦,陛下可以生气,可以愤怒,这都代表事情还未到最糟糕的时候。可陛下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害怕。

  赵钰不发话也没人敢移动地上的人,众人跪着等太医到来。太医匆匆过来,见殿内这般情景便险些厥过去。

  他在陛下急召时便察觉到不对劲,却没想到是有人死谏!他到底是救还是不救...他见赵钰不说话,便匆匆请安后查看伤员的情况。

  有些犹豫道:“这位大人年老体弱,因此并不严重,待脑内淤血散尽即可。”

  “既如此,要修养多长时间。”

  张太医小心的抬头看过去,低声道:“臣不知。”

  “既然身体不适合在朝堂上,朕不忍你再为朝政奔忙。”赵钰冷漠的看着地上一脸喜色的人,“爱卿如此忠君,朕亦不忍你无人孝顺。且父亲重病,想来子孙也无心朝政,着子孙三代永不录用。”

  “如此,爱卿子孙辈皆在身边照应,能颐养天年才是。”赵钰面上带着些许恶意。那地上的人面上还带着些许喜色,没反应般左右看看,刘康提醒道:“还不谢恩。”

  “臣...谢主隆恩。”说完便像是失了浑身力气一般跪坐在原地,久久无法起身。

  赵钰不管他,看向刘康。刘康连忙取出早就备好的圣旨,大声道:“今贾氏女元春研制羊毛有功,封为内务府羊毛司正七品司丞。刘氏女......”

  一连串的女官,虽说大多都是九品而已,但也算是做了前朝的官。贾赦哆嗦着和贾政对上视线,想到莫名被诛九族的甄家,心里不由得浮上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猜测。

  作者有话说:

  刑不上大夫出自《礼记》,意思就是大夫应当自觉遵纪守法,如果犯法应该自己请罪,严重的话最好自裁。

  小臣就是丞相,子妥和子眉都是商朝的女相,是从甲骨文里知道的,里面有记载她们顺利分娩。《商书》是杜撰,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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