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佯装认真看折子, 待他们进殿后才抬起头。

  “四位卿家来此何事?”

  谢宁道:“为葭州一事。”他并未停顿,接着道:“土地兼并一事断不可放任,只是整个葭州如此已有近二十年,牵扯过大, 还望陛下三思。”

  “那依谢卿家看, 该如何才好?”

  赵钰面无表情的盯着谢宁,心中纳罕谢宁都快不久于人世了还有心情管这些。不过他对葭州的事有数, 人数太多, 若都严惩只怕会血流成河。

  都说法不责众, 不过是因着朝廷无力维持而已。若此时发生在京城,他直接让大营的军士围住胆敢违纪的臣子, 依律严惩即可。但葭州远在陕西之北,天高皇帝远,他反而要怕当地的望族蛊惑百姓□□。

  谢宁并未出言,裴远便开口道:“臣以为陛下当先行发下旨意, 晓谕葭州诸人。以各自品级为限, 如若自行将多出的土地交予官府可减罪亦或无罪,视其轻重衡量。”

  赵钰瞥了裴远一眼, 裴远心里打个突, 连忙补充道:“若超出品级三顷,除将土地交付官府以外, 另依例纳赎。”

  按大乾律,为官者均可享有一定数目的免税田, 超出免税田的部分自然一样要交税。但超出的部分也是有限额的, 如若超出太多被人拿住把柄, 当事人也要吃挂落的。

  当然, 律法是这么规定, 实际如何便不必赘述了。

  王治仪和楚思远也按着自己的想法奏事,反倒是谢宁除了最开始劝一句后便一直闭口不言。

  待众人说完后,赵钰只微微一笑,点头道:“既如此,先前的圣旨暂且压下,你们四人寻了刘修、王子腾、白金虹三人拿个主意,务必将葭州土地彻底清查一遍。裴卿家说的纳赎不错,你们商议了章程递上来。”

  “是,臣等遵旨。”

  四人心中均松了口气,对赵钰这么轻松的让步感到有些微妙。赵钰也没心情跟他们多说,摆摆手道:“下去吧,明日就把章程送上来。”

  谢宁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西洋钟,赫然已是未时,当即脸色都绿了。他近来有些消瘦,面色也有些苍白,是以极为显眼。

  赵钰见了也只当没看见,这时候上去问一句“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不亚于在谢宁心口插刀。其余三人都在思量赵钰的意思,一时间倒也未曾注意到谢宁。

  毕竟他们四人几乎天天在一块儿,便是谢宁的变化略大他们也看不出来,只当谢宁是为儿子操心这才略显憔悴。

  待他们刚离开,喜春便回禀道:“陛下,钦天监监正陆大人在外求见。”

  赵钰坐直身子,看了眼一边的屏风,沉声道:“宣。”

  一边奉茶的内侍见了赵钰的神色,连忙进入屏风后奉茶,又将今日御膳房送来的点心端过去。

  陆云鲜少单独觐见,并未发现殿内奉茶内侍的动作。他面上带着些许忧心,请安后沉声道:“臣夜观天象,五日后恐温甚急下。京城初雪会提早,更北方的州县只怕会更早。”

  赵钰闻言蹙眉,陆云见赵钰不言语心下惴惴,片刻后才听他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都说瑞雪兆丰年,下雪自然是好事。可往常京城的初雪都在十一月左右,今年提前这么多,可想而知北方必有雪灾。

  陆云今年已然是耳顺之年,在监正的位置上也有十数年,于天象上再精通不过。赵钰也知是白问,微一叹气后便道:“罢了,是朕莽撞,辛苦陆爱卿了。”

  “陛下说笑了。天象如此,臣不过如实上报而已。”

  “那爱卿便回钦天监,近日若天象有变即刻来报。”赵钰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直言问道:“都说爱卿观天象、预测吉凶的本领极强,可有看过大乾的运数?”

  陆云:“...陛下说笑了,一国运数非吾等凡人可窥,臣不过俗人而已。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大乾在陛下手中定能长久。”

  ——言下之意不正是若治国无方,大乾也长久不了。

  赵钰并未责怪,叹道:“大乾自不如昔日强汉盛唐,连它们都走向消亡,大乾也没有长久的道理。”

  他还想说什么,抬眼却见陆云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见他年迈也不敢多说,便笑道:“爱卿回去吧,既然天冷也该多加衣才是。”

  “多谢陛下。”

  赵钰见他离开兀自沉默,柳安从后面屏风处绕出来,蹙眉道:“陛下,现下不是发呆的时候。当即刻发文命各州县预备灾情,便是只提前一日,也能活人无数啊。”

  况且自各地的路修好后,各地往来交通也方便许多。便是京城与葭州隔着一千多里,八百里加急也不过三日就到,这会儿发文完全来得及。

  再有,各地衙门也有观测天象的人。纵然不如陆大人精通,好歹也能看出今年天气异常,让百姓早做准备。

  赵钰回神,点头道:“你虑的极是。”

  说着便命喜春传旨,干脆让龙威卫带着公文发往各地。柳安见赵钰兴致不高,在心里盘算一二便柔声道:“今年的冬衣冬被都提前给西北发去了,那边常年都冷,想来无碍的。”

  赵钰笑着拉住柳安道:“你素来知我心意。”

  他想到庄子上还养着不少羊,便道:“羊肉性热,天冷了也该吃些热的。这几日寻些屠户挑出些公羊宰了,按着品级分些羊肉出去。”

  柳安提议道:“咱们庄子上养着的羊不少,明儿还有一批要过来。不如多宰些,搜罗来的羊毛织成羊毛衣,若是需要赈灾又御寒又轻巧,岂不更好?”

  赵钰点头一笑,说道:“就依你的主意,不过回头贾司丞要堵上门骂你我可不管。”

  他若没记错,近来贾元春还在加紧制作棉衣棉线,整个羊毛司忙得热火朝天的。这会儿又把羊毛塞给贾元春,再温和的性子怕是都忍不了。

  柳安闻言眨眨眼,笑着拉住赵钰的手道:“陛下为我做主,我才不怕。”

  *

  两人这边气氛正好,但另一边偏殿的四位阁臣外加六部尚书、王子腾、刘修、白金虹等心情却很不好。

  谢宁自身子出问题后便一应以修身养性为主,此时也只在一旁喝着茶水,不一会儿就跑到夹墙处。其他人碍于谢宁积威不敢多说,倒是裴远多看了几眼。

  近来谢宁倒是喜欢让他做主,原先与他针锋相对的心思豁然便淡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如今陛下的意思你们三人也都清楚,既然允了纳赎,该如何定价、如何拿捏轻重,你们也该早做准备才是。”裴远将茶碗搁在桌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在这儿断的,太瞌睡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