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入七月, 皇庄上的番薯也开始丰收。就如一月前一大车一大车的爪哇薯一般,番薯也是堆得山一样高。凡是看见的百姓,都兴高采烈兴奋不已。

  他们都清楚,若是这样的好东西被哪家高门大户得到了只怕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可如今是在陛下手中, 等圣人命人将这些东西研究好后, 定然会发到他们手中。

  而且忽然让他们面对一种全然陌生的粮食,他们这些靠土地为生的人还有些发怵。

  章荣喜滋滋的报喜道:“启禀陛下, 皇庄上施加肥料、正常给水的番薯田亩产为两千斤, 不施加肥料、正常给水的番薯田亩产一千五百斤, 放任不管的番薯田亩产七百斤!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此乃大乾之福、天下之福啊。”

  他的话一如一月前向赵钰禀报爪哇薯丰收的喜讯,面上颇有些春风得意之感,谁能想到户部区区一个小农官还能有今日呢?

  他原本都做好要在户农司郎中上做一辈子,没想到峰回路转, 竟然还有这样的大好事等着自己。尽管棉花、爪哇薯都是陛下寻来的, 番薯是民间传入的,可这些东西都在户农司过了一手, 他多少也能喝点汤。

  一想到马上就能升官发财, 怎能让章荣不心生喜悦。

  赵钰早在经历一月前的狂喜后便已经有所准备,因此面上只是淡淡一笑, 赏赐户农司上下后便将他打发走。一应后续种薯、贩卖等事都由内务府做主,接下来便没有户农司的事了。

  章荣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内务府抢功, 毕竟属于户农司的功劳已经到手了, 毕竟很多事都是内务府出面。相较起来, 还是内务府帮助他们户部更多。

  他欢天喜地的被刘康带着去赵钰的私库里挑选承诺赐给他的玻璃摆件, 柳安则是从屏风后头绕过来, 笑道:“如今怕是不用再担忧粮食不够吃了,只是玄泽可有想好要如何分配?”

  用作种薯的爪哇薯和番薯不在少数,可大乾人口众多,先不提种薯千里迢迢到了那边后够不够分,就是阻止这些种薯烂掉也是个问题。

  赵钰也知这个问题,略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想了想道:“番薯在民间本就有种植,但因为种种原因只是私下行动。我们也无需做别的,只要把这两样东西能种的消息放出去,自然有百姓愿意出售一部分。咱们再发一部分,想来不过三四年光景,这两样在大乾的土地上就能铺开了。”

  不管百姓们是从周边人手中买,还是买他预备发放的种薯,自然都是要钱的。既然有得赚,那种植番薯的百姓也不会吝啬分一些出去,更有利于将番薯传播开。

  而且对百姓来说,番薯自然是越早到手里越好。既然跟官府买和跟街坊买都要花钱,那自然是跟街坊买更容易。

  柳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将此事记下后才抬头道:“两位王爷到田宁去,说是已经派人潜入进去了。咱们的人传信说这是个大的银矿,只是里头做苦工的人都是各地拐来的。”

  说完,他又暗示道:“这些被拐来的人若是与我们里应外合,有把握在银矿上的人传出消息前解决掉。而且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大王子连带两个使臣在西平郡王驻地身死,只怕亦力把里与西平郡王之间的裂隙不小。”

  先不论亦力把里内部的汗位更迭如何残酷,这些都是他国内政,一旦有外人参与进去只怕下场不好。何况争夺汗位的都是大王子的亲兄弟,哪怕他们兄弟间争得你死我活,也决不允许自家兄弟死在外人手上。

  而且随大王子出使的也都是亦力把里内部出挑的人才,皆是出身大族,忽然死了两个人家家里定然也不依。

  他们都以为这是个难得的肥差,毕竟大乾一年前凡是遇到使团都是尽心招待,使臣们都是连吃带拿两手满满的回国。没想到不过是换了个皇帝,竟然还暗杀起使臣来了。

  这还不算,整个使团也都背上盗窃的污名。虽说他们内部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至于嫌弃,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无人敢向他们托付大事。

  赵钰道:“既然如此,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备。调一队神机营的人去西边,一旦亦力把里与西平郡王发生摩擦,伺机就将双方都拿下。”

  神机营新出的火器威力甚大,因此赵钰也敢夸下海口。在火器的威力下,只要弹药充足,一小队人完全可以抵挡万人。

  柳安并未劝阻,眼看如今银矿马上到手,正好能同时收拾西平郡王与亦力把里。到时候保管亦力把里不敢追究,被打怕了也不敢再来寻是非。

  届时再派人前去驻守边关即可,正巧那边有银矿在,顺带把守边关也不费什么事。而且自从重开武举之后,他也提拔了不少身手好的小将,有不少都送到李将军手下历练,便是要调人过去也是有的。

  赵钰命人即刻去办后,和柳安商议道:“西平郡王好解决,只是先前昭毅将军传话说南边的番邦小国似乎有些异动。再加上南安世子在周边大肆购入米粮,恐怕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赵钰其实并不担心,只要这三个人还活着,三王的世子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赵钰将自己代入到南安世子的身份,若他与番邦对战后战败,由番邦提出联姻或南安郡王亲自献降,前者也需生父送嫁,届时自然可以将南安郡王从京城中带出。

  自己身为帝王,若不想劳民伤财,自然是由捅出篓子的南安王府去解决,也有很大的可能同意下来。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赵钰自忖若他身为南安世子,自己马上就要造反,他最想做的就是杀死南安郡王。到时候皇帝灭杀生父的仇恨在,他揭竿而起也算正常,还能刺激南安郡王旧部英勇作战。

  这样一来前有身为属臣的藩国叛乱,后有南安郡王离奇死亡,都是君王不仁的证据。南安世子勉强也算有了正当理由,也能忽悠着百姓随他造反。

  柳安听了赵钰的猜测后反而道:“但南安世子应当是真心希望南安郡王活着回去的。虽说他们父子间可能没有太多温情,可南安郡王一向严厉,南安世子也早就习惯了郡王的管辖。就算想要独掌大权,没有郡王在一旁坐镇,他也是心虚的。”

  他从小摸爬滚打,也算是见多识广。再加上在军中时兄弟间可谓无话不谈,有不少战友都有这样的困扰。既厌恶父亲的管辖 ,可一旦离开父亲又心神不宁无法自主。

  这也是大乾无数家庭的缩影,父亲在家中就象征着无人敢挑战的权威。直到多年以后他们的父亲去世,他们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个男人,随即又仿照父亲的模样对待自己的儿女,成为一家中说一不二的存在。

  赵钰闻言一愣,但他知晓柳安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便虚心请教道:“此话怎讲?”

  他虽也有生父,但碍于母后和他奇特的身世,父皇少有与他亲近的时候。天家父子之间的规矩比寻常人家还要更大,他反而只将自己放在臣子的位置上,从未感受过父子温情。

  后来虽然从深宫出去,能见到普通人家的父子间如何相处,但他作为太子,即便是他的好友也不会将父子家事告诉他。

  是以他从未将父子亲情放在眼中,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益,历史上父子兄弟相残的事难道还少了吗?

  柳安见赵钰这般说,整理下思绪便道:“他们父子间要说有什么亲情恐怕是说笑,只是南安郡王在时常常为王府大业筹谋,只怕世子面上不显,心中却也依赖。如今剩下世子一人思虑,倒是有可能瞻前顾后下什么也做不成。”

  赵钰有些明白过来,确认道:“你的意思是世子已经习惯父亲为他打点筹谋,即便没什么父子亲情,敬畏其父的威严?”

  柳安点点头,笑道:“这才是常事。弑父杀君的事多少年才有一次,民间多得是家中全由父亲做主,即便是父亲年老再也打不动孩子,孩子在他面前照样缩头耷脑的。”

  他想到这也不由想到贾家那位政老爷,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贾元春就和贾宝玉的性子全然不同呢。

  听说那贾宝玉如今在家被他父亲教着读书,每日见了父亲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学识也不如其姐。原还能混在女孩儿堆里快活度日,如今他姐姐妹妹都出去读书,家里只剩他一个,可不就显得扎眼了。

  倒是他那块儿通灵宝玉...柳安想了想,还是将这件事重提,给赵钰提个醒。

  赵钰先前听了柳安的话正在细细思索,若南安世子果真如此想,那南安郡主的想法就值得商榷了。不过这些日子南安郡主也没少给他们提供消息,是以赵钰心里虽还防范着,但并未十分警惕。

  毕竟南安郡王都要把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卖到番邦了,郡主肯认这个父亲才有鬼。

  正思索间,就听柳安道:“说来倒也有现成的例子,先荣国府贾家你可还记得?”

  赵钰回过神,笑道:“当然记得,不就是贾琏贾元春那家吗?”

  柳安缓缓道:“贾司丞的父亲贾政膝下有三子,他的长子就是长年累月被他逼着念书考功名累死的。也正因此,现下他压着二子贾宝玉念书,他的母亲妻子都颇为不满,久而久之贾政也只能松懈了二子的功课。”

  若非有贾珠的事在先,即便贾母王夫人是贾宝玉的祖母亲娘也不能阻止贾政教育儿子的。可事情就是这般凑巧,长子被逼死了,贾政再有天大的本事面对淘气的儿子也不好使出来。

  柳安又道:“便是如此,这贾宝玉面对其父也是战栗不已,每日宁肯绕远道也不愿到其父的书房前走一圈。他祖母溺爱他,其中又有个缘故。”

  赵钰可没有忘记贾宝玉生来带玉的事,当即道:“是那块儿通灵宝玉?”

  柳安一笑,说道:“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虽不知是否应验,但胎里带玉未免离奇。你又生在他前头,如今登基为帝,贾家自然以为贾宝玉生来就是襄助你的。”

  这话若说真假倒也分不清,毕竟先前贾家与甄家交好时从未这般说过。但贾宝玉的能耐也着实帮过赵钰的忙,他研制出的染料可是帮着他姐姐坐稳了纺织司司丞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18号的更新

  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是通灵宝玉上刻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