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如今民间好南风者也不少,男子们不以其为辱,女子们也不以其为怪。毕竟男子们再如何也要娶妻,正妻们也并不在意丈夫怎样, 有个男相好也比家中出个宠妾好。

  更别说寺庙庵堂, 名义上是清净之所,实际上也暗藏玄机。赵钰初继位时曾被马道婆诅咒, 当时由苏化彦亲自带人把各处的野寺捣毁, 不少寺庙里清俊的和尚们就暗从此道。

  不过赵钰更特殊的地方在他并未娶妻, 膝下也没有皇嗣,百姓们心中未免犯嘀咕。柳安虽有好名声, 但圣人在他们心里才是最重要的,若真是因为柳安善妒不愿让圣人留下子嗣,他们也不怎么乐意。

  民间的流言很快就传到伏案批复奏折的赵钰耳中,他明白这是三王对自己的试探, 但赵钰并不如何生气。毕竟与秋后蚂蚱作对, 未免显得他太过小肚鸡肠了一些。

  他只是招来如今被命名为“民闻司”司丞的周直,让他在今日就将准备好的第一版报纸放出去。民闻司的总部自然是在内务府衙门里, 但对外开放的地方却是大来书斋旁的报坊, 他们准备好的报纸都会在那里贩卖。

  隔壁的大来书斋也不甘示弱,一边上着从孔家抄来的孤本, 一边又在书斋里放上报纸。只是因为大来书斋到底不是朝廷背景,世人谈起也不免更敬重报坊些。

  周直上任不过两日, 匆匆将报坊的事理清后就将先前谢齐志在时安排好的报纸发出去。一时间报纸上的所有文章都被人反复提及, 原先不打算买来看的也没忍住。

  先不提那些诗词大家们发出的诗词文章就已经值得一买, 更别说报纸上还登着不少奇闻异事、农桑技术, 完全可以说物有所值。

  而第一版报纸上, 最为吸引人的便是占据最大版面的却是一篇无名人士写的《灭族之仇不共戴天》,除此之外便是关于柳安所作所为的争论。

  这可给京中的说书人提供了最新鲜的故事,整个京城走到哪儿都有讨论那些游牧民族的。至于柳安的事,原先藏着掖着时不少人什么话都能说出来,放在台面上后那些人反而收敛许多。

  百姓们心中自有一杆秤,哪怕不识字,街头小巷也都有人说起当年戎狄南下的旧事。而此时城南一户人家则大肆办起丧事,主事的男人参军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哭成一团,凡是见过的没有不心生怜意的。

  军户的死亡带给百姓的影响并没有那一篇杜撰的文章大,因为入伍后死的人多了,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干系。可若是那些异族人并不把他们百姓当人看呢?

  一攻破城池就大肆屠杀百姓,连妇孺也不肯放过,一想到有两个对大乾虎视眈眈的游牧民族觊觎他们大乾的财宝、土地,百姓们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若是那些人只杀贵族、士兵也就算了,可他们却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不放过,如何不令百姓胆寒。也有些人家中还有积古、有经历的老人,他们被提醒后也主动与家人街坊说起他们年轻时父辈曾说过的旧事。

  赵钰准备的不少托儿也开始行动起来,闲暇时便在街头巷尾讲起去戎狄、亦力把里行商的见闻,把他们茹毛饮血、残忍贪婪的嘴脸刻画的入木三分。

  待挑拨起百姓对异族的仇恨后,柳安的对异族的残忍也不再是残忍,反而是他一心为国一心为百姓的象征。对百姓们来说,血债血还本就是应当的,他这般做反而被男人们当做真英雄。

  倒是在报纸上诋毁柳安的,有些聪敏的见势不对便连忙登报转变立场。有些反应不过来亦或被人蓄意指使的则是变本加厉的诋毁起柳安,明里暗里辱骂他靠邀宠上位,甚至贪污受贿狎妓嫖赌无恶不作。

  大多数人有眼睛,明白以柳安的品格定然不屑于此,但也有人云亦云之人,见他们说的头头是道便也信了,跟着骂起柳安。

  直到两日后的大朝会上,都察院御史公然弹劾柳安贪污受贿,请求严查柳安。

  赵钰面上淡淡的,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坐在最前头的内阁辅臣都若无其事的坐在椅子上,恍若没有听到那御史的弹劾。

  以柳安的地位来说他没必要贪污,因为他不管做成的是件多小的事,都有如流水般的赏赐被搬进他的府邸。但他们也拿不准,毕竟位高权重者很少有能咬牙不贪污受贿的。

  至于狎妓嫖赌那就是无稽之谈了,柳安和陛下的关系他们也都有所耳闻,他要是敢出去找女人才怪。而且柳安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要说去赌也没时间。

  出言的御史并不慌,他想到家中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便义正辞严道:“臣知陛下待柳将军亲厚,只是此乃佞幸小人不可不防,万望陛下明鉴,”

  他可不信柳安会不贪,因此他一点都不心虚,信誓旦旦的模样让旁人误以为他手上有了证据,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赵钰却深信柳安的为人,意味不明道:“近日朕收到许多弹劾柳将军的奏折,诸位卿家可是有了人证物证?”

  御史见赵钰出言,眼前一亮便将先前准备好的一些“疑点”呈上,一边道:“御史本就是闻风奏事,臣并非稽查之人,只是查出柳将军名下的产业有些古怪。孰是孰非,陛下还当明察。”

  “哦?”赵钰看了眼在阶下侍立的喜春,喜春连忙上前接过,小心呈给赵钰观看。

  赵钰随手翻看,见上面似模似样的写着柳安穿的是一匹千金的织云锦,出门所乘马车是有价无市小叶紫檀木做成的。包括一些柳安注意到或没有注意到的花销,猛然一看竟然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御史得意道:“柳将军出身昔日的理国公府,往年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如今理国公府早已落寞,他却依然锦衣玉食,恐怕其中另有文章。”

  此言一出,惹得朝臣皆是议论纷纷,但各部的尚书和阁臣等位高权重者仍旧闭口不言。他们可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帝王的偏爱就注定哪怕柳安贪污受贿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无法一杆子打死柳安,不与他交好便只能暂且蛰伏。

  更别提...柳安在京中时收到的赏银足以堆满他的库房,也有传言说柳安还接手了陛下一部分商行的生意。这样的人真的需要贪污来维持富贵吗?

  王治仪素来喜爱和稀泥,见御史颇有些咄咄逼人便出言制止一二,其余的倒并未多说。赵钰则是淡淡道:“诸位卿家若有疑虑不妨提前说明,朕也好下命统一查看。”

  柳安到底有没有贪污受贿他比旁人更清楚,以他的骄傲不屑如此。至于富贵至极的生活,织云锦是他命人制衣送给他的,马车也是他特意寻了上好的木料送的,吃喝大多与自己一同享用御膳,赵钰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果然,稀稀拉拉又站起来几个人,有弹劾柳安不孝的,有弹劾他佞幸的,有弹劾他跋扈的,还有弹劾他仗着职位之便盗窃皇庄内棉花的。

  明明该墙倒众人推,众人弹冠相庆的局面,偏偏只有那么几个人肯出来,莫名有几分滑稽。再加上殿内寂静的场景,不像是清君侧,反而像是小人进谗言。

  心中一直嫌弃柳安耽误皇家子嗣的长公主因为女学山长的职位也有品级,便带着一众夫子跟国子监的官员们坐在一处。

  但她却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暗暗为如今朝堂局势心惊。柳安是个什么人她早就清楚,若不是实在没有污点她早就出手把他打压下去了。

  她虽不喜柳安蛊惑赵钰,却也敬服柳安的为人。没想到她一介女子尚且有如此心胸,朝上的这些人却能睁着眼说瞎话,连心虚都不曾有。

  坐在她身后的一位女夫子没见过朝堂上的场面,微微倾身问道:“山长,我们要如何?”

  她有些想走了,亏得她来之前还心有期待,以为大朝会该是何等庄严肃穆,没想到就是这等模样。一群人赶着构陷,抓着捕风捉影的事就死命往下踩,竟不像是大丈夫所为。

  长公主稳当得坐着,嘴唇微动道:“等散朝。”

  赵钰示意一旁的刘康将这些人都记下,面无表情道:“可还有人要弹劾柳将军?”

  殿内一干人等都端坐,只是微微垂着头以示恭敬。

  过了三息后,赵钰当即便道:“刘康,你将朕私库的账册取来。施举,你即刻命人将会计司内京城皇庄的账册取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联合派人,将他们所说一一查证。今日不将此事查清,朝会不散。”

  闻言不少弹劾的人都面色微变,他们心里清楚这都是空口诬陷,稽查的人一来问就露馅了。毕竟查案也不是凭空查的,第一步就是要查报案人能提供的证据和线索。

  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前面刚弹劾,转头就自打嘴巴难免有欺君之嫌。不少胆子小的都坐不住,放在地上的腿也抖个不停。

  不过御史们倒还勉强端得住,御史本就闻风奏事,到时候推脱给旁人也就是了。

  施举正是内务府总管,作为总管他有资格调取会计司的账册。被点名的几个人都连忙领命,三司当场安排在殿上的侍郎主事等分工。待安排好后,刑部尚书行礼道:“陛下,金殿乃议事之所,在此处审讯未免不敬,还是...”

  未待刑部尚书说完,赵钰便打断道:“不必,你们就在这儿审。今日大朝会,该来的都来了,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也能当堂对峙。”

  这话听得众人冷汗都下来了,时间如此之急让他们连做伪证的机会都没有。为今之计,至少要坐实柳安贪污受贿的恶名,他们才好脱身。

  赵钰坐在最上头,清晰的看着下面人的神色,心中冷笑一声并未多说。

  刘康取来账册后见众人都不动,便下去让方才当庭弹劾的都站在最前方来站成一排,这样也方便三司的人问询。

  几人被单独拎出来腿都软了,站在最前头也没有椅子让他们坐,看着战战兢兢很不像样。三司的人也不敢磨蹭,为首的三部长官对视一眼便道:“开始吧。”

  下面的侍郎、少卿也不含糊,他们都是做惯了审讯的活计,如今不过要把态度放温和些,对他们也没什么难度。

  弹劾柳安的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弹劾他不孝的人先出面道:“柳安不孝乃世人皆知,不报父母生养之恩,为子不孝,为兄不良,当夺其官位以训诫万民。”

  刑部侍郎眼皮子都没抬,见一旁的主事将方才那人的话记录下来,便道:“你有何证据?”

  “柳芳及其次子如今都在皇陵为先帝修陵墓,堪称忠厚之人。可柳安放任其母在柳家艰难度日,实属不孝。且先前其弟不良于行,阖府上下为其弟请医问药,独柳安视而不见,可见其狠毒。”

  他原是想攀咬柳安放任生父与弟弟在皇陵受苦,可这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毕竟去修皇陵再清苦也是为皇家做事,他若说这是受苦可是大不敬,便只能在柳芳的继室身上下文章了。

  刑部侍郎面无表情道:“柳安之弟曾在刑部留有案底,所犯之过不小。且柳将军常日里为陛下奔波,每日连外出吃酒的功夫都没有,在你看来自然是视而不见。”

  “那柳安出入都如此富贵,为何其母住在不过一进的小院子,他却住着三进的大宅院而不将母亲接来同住?”

  众人目光都有些复杂,谁不知柳安的生母是谁,她的死也另有冤屈。他们若是柳安只怕恨死那对夫妻了,还谈什么赡养。不过此事到底是柳安做得不对,至少明面上应当做做样子才是。

  旁听的大理寺卿淡淡道:“女子出嫁是与夫君成家,柳安之父尚且存活且有官职,其母不好与柳安同住。且只有子孙跟着父母居住的道理,要在一同居住也该柳安回柳家,怎能让其母到柳安府上居住?”

  主要是柳家太过特殊了一些。

  一般而言父子同朝为官,本该父亲压儿子一头,府邸也会更好。谁知道柳芳“主动”为先帝修皇陵,陛下又宠爱柳安,现在便是柳安的官更大。

  柳安的宅子又是赵钰赐下的府邸,距离皇宫更近,他时不时受到陛下召见,住在新府邸中很正常。京中为官多年的,需要时不时到衙门的也都会选择住得离皇宫更近。

  若柳家的宅子不在京城,那柳安出于孝道就该将父母接到自己的府邸,奉养父母。偏偏柳家的宅子就在京城,不管哪个宅子更好,柳芳夫妻都应住在自己的宅子里等柳安上门孝敬。

  满京城都是这样的规矩,从没见哪一家丈夫还没死,妻子就巴巴的追到儿子家里去让儿子奉养。至于不孝敬继母...大理寺卿倒是不知柳安究竟有没有送东西到老宅。

  他瞥了那人一眼,见他没话说便知道那人不过是随意捏造的借口,根本没有细查。

  弹劾的那人哑口无言,赵钰见他无话可说便示意禁军将他带下。旁人不知道赵钰是想做什么,见那禁军的架势,似乎是要狠狠打那人几板子才是。

  在朝堂上,御史不以品级论大小,再小的御史只要不怕被人挟私报复也能挺直腰杆跟一品大员对骂。因此三王收买人时,着重照顾了都察院一干“清贫”的御史。

  御史们自然不会推拒,毕竟御史们闻风奏事是出了名的,皇帝给的特权。就算参奏柳安不成,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消息来源推脱民间即可。

  赵钰冷笑道:“御史闻风奏事没错,却不能丝毫根据都不讲,这岂是读书人的做派?你们继续,朕倒要看看这朝堂上还藏了多少妖魔鬼怪。”

  被拎出来的几人战战兢兢,哆嗦着勉强将话说完。是御史的庆幸自己还有个“闻风奏事”的遮羞布,不是御史却来掺一脚的却连肠子都悔青了。

  三司都没将这几人放在眼里,他们办案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对付这几个一看就是信口胡说的御史可谓轻轻松松。

  在陛下摆明了是偏爱柳安的情况下,他们要做出决定也容易的很。陛下太过年轻,他们这一辈子到死都是在陛下的朝廷里,有多想不开才会与陛下作对。

  事情也不出他们所料,众目睽睽之下这几人虽是仍坚持之前的想法,但被刑部的人问倒之后也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诬告柳安偷盗皇庄棉花贩卖的御史也被皇庄上实打实的账目惊到,无奈只能低头。

  只除了弹劾柳安佞幸的御史还梗着脖子站在殿上,等着刑部的人询问。不知有意无意,他被落在了最后,如今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佞幸本就暗指柳安因男色获宠,明里暗里将陛下也连带进去。眼看殿上就剩他一个人,他哪里有这个胆子指责陛下。

  赵钰淡淡道:“若朕没记错,你弹劾柳将军邀宠媚上,以佞幸晋身?”

  那人抖了抖,垂头道:“民间如此传言,臣亦疑惑柳将军为何能平步青云,不过一年时间便能晋为四品侍郎,如今又手握军权征战一方。”

  赵钰的语气不变,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柳将军手握兵权,怎么还敢弹劾他呢?”

  此事涉及到自己,赵钰便没有让刑部的人插手,只道:“景明之功绩、人品朕不信你们不知,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若你也能年纪轻轻就做了五品的小将,被建威将军举荐,朕也能重用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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