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棉花已经卖到天下各地, 不少家境略好些的都用上了棉花被,因此冻死冻伤的倒比往年少些。而且今年虽说和往年一样冷,但好歹没有雪灾,百姓们也能勉强度日。

  因为没有什么天灾人祸, 这个年赵钰过得也很是轻松, 每日里只同柳安在温暖舒适的殿内看密折就行。当然,还要顺道安排接下来几年朝廷的动作。

  托系统任务的福, 虽说赵钰短时间内无法解决这么多任务, 但未来的发展方向还是极为清晰的。头一个就是将几种高产的作物推广出去, 也别管番薯吃多了不雅、爪哇薯吃多了烧心,先以填饱肚子为第一要务。

  而且这两种又不挑地方, 地肥长得多,地贫长得少,反正糊弄肚子是够了。至于棉花,虽说确实不易生病, 但一株棉花产的籽也不多, 要推广开还要费几年功夫。

  有朝廷主动推广,百姓们也不会太过排斥, 也能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几种不常见的东西。

  当初赵钰初登基时大肆修路, 间接促进了各地商贸往来,确实让不少百姓们见了不少世面。只是一旦跨州甚至跨府, 百姓们又是一问三不知。

  这也导致如今棉花和番薯等的名声都已经打出去了,可还有为数不少的百姓根本不知情。好在有了民闻司后这些也能得到改善, 赵钰也命各地都在当地开设民闻司, 想来不久后就能见到成效。

  而且赵钰也并未禁止民间商人办报纸, 只是所有事关朝政的言论都不得在其上发表, 以及发表的言论不得弄虚作假。若百姓们想谈论朝政, 可以在朝廷所办的各地乾报上发表。

  乾报的内容则可以自由选择,但碍于其身份的严肃性,大多都是当地的政事军事,还有小部分就留给当地的积善之家专门做表彰。而且乾报还要特意腾出一部分板块教人习字,从字形字音讲起,只要有人肯教认识两个字也不是难事。

  赵钰也并不担心主管乾报的人会阴奉阳违,毕竟这东西发出来就像书一样能留给后人,上面也明确写下主办人的姓名籍贯。即便不为父老乡亲着想,也要为自己的身后名想想。

  在民间允许办报后,不少商人都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明了朝廷的态度后就紧锣密鼓的办起报纸。他们做商人的拿捏起分寸也恰到好处,在不清楚朝廷底线的情况下登报的大多是家长里短的八卦小事。

  这也正对了平民百姓的胃口,他们每日去听报就是图个轻松,若这些讨乐子用的报纸也满纸的之乎者也,这报纸便不听也罢。

  况且报纸上的内容一旦查明有弄虚作假都要受罚,不少百姓也是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听报。这会儿认字的人其实并不多,但两三条街也总能找出一个来。

  都是街坊邻居,认字的被人嘱托也不会推拒,左右他念一遍报纸自有记忆力好的人记住。先来的人聚成一个圈给后来的说,很快新一期的报纸内容就能传开了。

  报纸的繁荣自然也有周直的功劳,他的性子稳重老成,能将这些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一有拿不定的主意便寻柳安等人,从不敢自专。也因此让不少看不惯他空降的人心头的气稍缓,同僚间关系也和缓许多。

  而开年后工部的几个匠人忽然被赐封官职的事也引起百官的主意,不少民间的匠人听说此事也是大受鼓舞。原先虽说也有赏银的事,但赏银再多如何能比上得到官身呢?

  一朝为官,整个家族都变得金贵起来,可比银钱好多了。

  平民百姓哪怕看九品小官都觉贵不可言,更别说那个制造出水泥的匠人除了官位还得了正四品的封爵,一时间可是风头无两。只是水泥在造出一条路后便闲置下来,未曾被用在别的地方,让不少匠人心里犯嘀咕。

  赵钰虽说很是看重匠人送上的水泥方子,可水泥这样的东西谁也没见过。爪哇薯和番薯好歹都是国外传来的吃食,大乾百姓虽然吃不惯却也不会太惧怕。

  水泥却是全然陌生的东西,尽管已经用它修了一条路,可他们实际上对水泥仍是一无所知。因此,即便水泥看上去千好万好赵钰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让工部的人的加长观测时间。

  为了帮助工部的人观测水泥在凝集时的变化,还特意让玻璃厂拨了一批玻璃容器给工部。这些可捅了马蜂窝,玻璃在外人看来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更别提做工这样自然流畅的玻璃瓶。

  匠人们用得小心翼翼,而别的部门知道赵钰给工部拨玻璃容器后也都又羡又妒,撺掇着上司去找赵钰也要一些。

  因而赵钰过年开笔后,流水般的折子就送上来,明里暗里的要赵钰公平些。毕竟他们就算用不上,换成各类名贵的玻璃制品也更好看。

  柳安随手打开堆放的折子,蘸着墨模仿赵钰的笔迹批复,一边笑道:“玄泽,这些日子我们批复的这类折子可有不少,都暗暗要求将衙门所用的一些细小东西换成更洁净剔透的玻璃。”

  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采买放在各衙门的东西,小至笔墨纸砚、笔架、笔洗,大至桌椅板凳。其他的东西不好说,但笔洗和笔架却是都能换成玻璃制品。

  赵钰有些无奈,将户部的折子放到一旁去,笑道:“已经让贾琏加紧做了一批玻璃的笔架笔洗,待数目够了就送去。他们都提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置之不理。”

  要他说,这些玻璃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不如瓷器等有内涵。只是手下的臣子们喜欢,普遍又认为玻璃贵重,赵钰便也依了他们。

  他还特意定了几架高大的西洋镜,就放在各个衙门的门口,出来进去都能正衣冠。

  柳安微微一笑,说道:“那是你太过宽和,这才纵得他们这样。换成祖皇帝在时,他们只怕半句都不敢多说。”

  两人说话间,忽而有暗卫前来禀报,便停住话题。

  暗卫单膝跪地道:“禀陛下,曲阜来信。”

  赵钰和柳安对视一眼,心下明白恐怕是那边的卫所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了。孔家的地位太过特殊,每每孔家人犯错时总有读书人要为孔家说话,仿佛不为孔家人说话就不配读圣贤书一样。

  因为这微妙的地位,只要不是实打实的证据根本无法问罪孔家,他们有无数种办法帮着孔家脱罪。

  柳安上前取过信件并未急着查看,温声对暗卫道:“你先下去吧,这边有其他人看着呢。”

  暗卫离开时一如来时悄无声息,柳安检查发现信件密封完整后才用刀片刮开封蜡,赵钰起身和他站在一处看信。

  “嘶!”柳安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倒吸一口凉气,“玄泽,你快来看。”

  赵钰面色有些沉,他虽知曲阜县几乎所有百姓都成了孔家的佃户,但没想到孔家的吃相竟然这样难看。

  在大乾,土地甚至比百姓自己的命还要重要,除非实在活不下去绝不会卖地。孔家能以一己之力侵吞全县的土地,不可谓不狠绝。

  自大乾开国以来,孔家衍圣公的爵位便被提到一品。而曲阜此地因为有孔家在,历代曲阜县令也是由孔家人担任。他们世代在此经营,又被天下读书人尊崇,说句富可敌国也毫不夸张。

  若是孔家生生拿钱砸人买下整个曲阜的土地还好说,但孔家管家哄骗不识字的百姓,让他们签下卖身契和卖田的契书就太过了。

  这天下姓赵,还不姓孔呢!

  柳安蹙眉道:“孔家不可不罚,只是儒生的情绪也要考虑,你看...”

  他自然是倾向于削爵夺官的,只是自孔家被尊崇以来从未有这样的先例,他们若是这样做未免落人口舌。幸而如今赵钰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倒也不担心发生大乱子。

  赵钰冷笑一声,看着窗外飘扬的大雪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的孔家人早已不是当初的孔家人了。若孔夫子泉下有知,只怕还要唾弃自己的后辈。况且儒家内部各家学说混杂,时人偏爱断章取义,也早已走样了。”

  柳安默默无言,心中已然盘算起那几百个进士到底够用不够。若实在不够,自己也能想办法让他们彻底闭嘴,正巧他手上还握着不少人的把柄。

  *

  百姓总是距离这些很遥远,不知孔家底细的百姓只觉不愧是传承千年的大家族,底蕴深厚。而更多的百姓却连孔家还存在着都不清楚,他们每日一睁眼就想着如何干活如何填饱肚子。

  刚从葭州回来得以升任户部主事的陆颐都没来得及多歇几天,就被赵钰派去了曲阜,与她同行的则是负责保护她的苏化彦。他们二人一同在葭州共处将近一年,已然决定订婚,只等闲暇时便可完婚。

  孔家似乎也察觉到风雨欲来之势,原本紧紧握在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的土地忽然开始向外卖。可已经被孔家奴役几代的佃户们并不肯相信孔家的诚意,仍是麻木的在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劳作。

  赵钰并未给孔家反悔的机会,要知道,葭州的事处理了整整一年,已经给足了他们时间。

  一夜之间,似乎所有民闻司名下的报坊开始大肆刊登孔家竭力想要遮掩的丑事,不仅包括孔家兼并土地,还有孔家人逼迫寡妇守寡不成后将寡妇沉塘、曲阜县令逼迫良家女为妾等等。从大事到小事,记载了几乎整版报纸。

  百姓们并不识字,他们也并不知道距离他们成千上百里的曲阜还有一个孔家。但他们都知道,读书人们最爱说的就是孔孟,张口闭口孔孟之道。

  可最应当继承孔夫子德行的后人却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还受到历代君王的尊崇,这对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

  原本还在纠结孔家事发后如何为孔家脱罪或是让孔家人被从轻处置的人也都被打蒙了,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谈论孔家的事迹。

  当然,他们心中纠结并不是因为他们尊孔重道,而是这显然是一次再次集结儒生力量反抗皇帝的大好时机。若他们儒生能再次压着皇帝从轻处置孔家,这便彰显着儒生地位的再一次上升,也能抚平他们因为朝堂变动产生的不安。

  内阁首辅曾被看作是丞相,他能作为臣子的代表与皇权对抗。只是如今内阁的地位已经开始缓慢下降,臣子们又将重新回归群龙无首的境地,不免有些急切。

  作者有话说: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出自《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