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大亮,我就被招财送回了祠堂,我爹特意板着脸开门来找我,气势汹汹地告诉我:“如若不是陛下今日召见你,我得把你在这儿关上一个月。”

  我睡了个饱觉,伸着懒腰走到大开的门口,余光瞥见招财在拽我爹腰上的鲤鱼吊坠,咳了一声,对我爹道:“陛下一个月要召见我几十回,您怎么关我一月?当心我跟陛下告状。”

  我爹眼睛一瞪,看起来又要找身旁趁手的工具,来教训我。

  我大喝了一声,说他的宝贝吊坠要断了。

  趁他低头看时,我赶紧跑了。

  等坐上去皇宫的马车,我又好心劝招财别跟着我,之前几次偷偷跟着我进宫没有魂消魄散,可能都是运气好。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终于烦够了我的絮叨,马车刚驶动,他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我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见他已跑没影子。没忍住摸了摸自己下巴,反省自己是不是变得跟我爹一样啰嗦,才把人说跑了。

  等进了皇宫,我才知道这人是又躲着跟我来了。

  我之所以知道他偷偷跟着过我,还是因为陛下果然不愧为天子,招财这种歪门邪道在陛下面前真是无所遁形。

  往常陛下召见我,不是与我赏花,就是坐着下棋。陛下冷淡寡言,做事时更是专注。弄得我与陛下在一起时,也常常一坐几个时辰,虽说这是陛下对我乃至对我周家的宠幸,但我内心深处仍旧觉得坐着不动很是痛苦。

  今次进宫面圣,奇怪见陛下坐靠在塌上看书,他姿态放松,我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与之前见有些不大一样。

  我还未行礼,他就道了声行了,随后眼睛从书后抬起来扫了我一眼。

  我没忍住一个激灵,自我出生后,陛下一个月召见我几十回,我从未生出过什么不敢见圣颜的想法,这次与他双眼对上后,莫名被惊得立刻垂下了头。

  我垂头闷声喊陛下。

  我听见翻阅纸张的声音,冷汗淋漓地在大脑回想,自己近日是否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难怪我爹喝了些酒后,常苦口婆心地对我说伴君如伴虎,陛下如今喜爱我,也不代表他能一直喜爱我。

  我脑子里回响起了我爹多年的敦敦教诲,又听见陛下嗓音里忽而带上了两三分笑意,喊我道:“遂衍,来。”

  我抬眼看他,与他带笑双眼才对上,又见他眼睛一眯,眉头微蹙,骤然把手中书籍拍到桌上,懒散坐靠的姿势也直了起来。

  他似带微怒,我惊得正要伏地告罪。

  虽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但对天子一怒,我等作为臣子的伏身告罪总没错。

  陛下沉声道了句:“出来。”

  我一愣,还未张嘴告罪,就见到消失的招财突然在我身后现了身。

  我脑袋轰得一热。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呼,陛下果然不愧是天子,一切妖魔鬼怪在陛下身前都无所遁形。

  还是该赶紧撇清我与招财关系,说我与他完全不认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再三拜九叩感谢陛下,替我抓出附在我身后的小鬼。

  千钧一发间,我见招财脸色涨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他赫赫喘着气,声音从喉咙缝里漏出来,我隐约听着,他大概讲得是:“你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我想也没想,双膝一曲,直接伏跪下身,求情道:“陛下,我知此事大逆不道,但我想他不过是个早夭的稚子,也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且他只能跟着我,断断不可能再去害别人,遂衍愿寻一寺庙求庙里大师超度他,愿他下辈子能生在一个幸福人家,长命百岁。若无法超度,我也愿意以身为牢笼,困住他不让他生出害人之心。”

  我没多考虑,一口气讲完了内心最真实声音,而后便惴惴不安地在原地等待审判。

  我有些后悔,陛下不喜欢这些鬼怪事,我身后跟着一个小鬼不说,而我显然还知情。

  我倒不担心自己因此受到责罚,但仍旧担忧祸及家人。

  我垂头半晌没有听见陛下,微抬起头小心看了一眼,就见招财到了陛下面前。

  招财的面色我看不见,但想来应当也不大好看,此人年纪虽小,但性格颇为自大,常常有谁人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

  我再偷看一眼陛下神情,见他面无表情又冷漠地端详了一会儿招财,微蹙的眉头松开,眉梢一挑,缓慢道了声:“原来如此……”他顿了顿,“你……如此无用?”

  向来狂妄的招财,竟然没有回话。

  他二人之中,弥漫着一丝奇怪的沉默。

  “……”我缩了缩脑袋,有些听不懂,怎么就原来如此,难不成陛下竟能通鬼神,还认识招财?我心知自己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些不安。

  陛下一垂眸,与我惴惴不安的视线对上,我好似见他叹了口气,看不真切,又像是幻觉。

  我正等着审判,他却突然道了句:“你出去玩会儿吧,我一会儿让人喊你回来。”

  “……”我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怔了好一会儿。

  又听陛下道:“放心去吧,他既是你朋友,又不曾害过人,我不会对他如何,到时候会跟你一起离宫。”

  我谈不上来,对这骤然发生的一切,应该产生些什么反应。

  我只脑袋有些发懵,心事重重地埋头往外殿走。

  陛下往常便不太喜欢侍人跟在身旁,不然刚才殿内旁人见招财突然现身,我怕会传出些什么古怪流言。

  若陛下不喜流言而伤了人,那我更是罪大恶极。

  我脑子迟钝地想了些有的没的事情,走路没看着路,撞到了个也同样不大看路的人。

  与我迎面相撞的人,看起来是个比招财大了几岁的小孩,纵使未看见他的脸,我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抑制不住的滔天的怒意。

  我正准备退到一旁去道歉,却突然听见这人嘴里大不敬地直接喊了声陛下的名讳。

  我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胡说八道,年纪小也不能乱喊,被人听见了可是大不敬。”

  他抬起一双满是戾气的眼睛看向我。

  我愣了下。

  首先,我与他无冤无仇,他用这种恨不得活剐了我的眼神看人,实在不应当。

  其次,纵使我一只手遮住了他的嘴,也能从他露出的半张脸看出来……

  “招财?”我大为吃惊,猛地回头往我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是长了几岁的模样,但这明显是招财的脸。

  今日一整天都度过的有些魔幻,让我一度产生我还在睡梦中没醒来,净梦到些完全颠覆我想象的荒唐事。

  我放下捂人嘴的手,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面前这个刚还满身怒意的小孩,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袖摆。

  我低头看他:“你是何人?”

  他抬起眼睛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眼睁睁见他双眼一点点红起来,他轻声问我是谁。

  我愣了愣,摸了摸他的脑袋,好笑:“怎么突然就要哭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流血也不流泪。”

  我告诉他:“我姓周,名唤遂衍,我爹乃当今陛下的……”

  我还未介绍完我爹和我家里状况,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手指紧拽着我的衣袖,脑袋抵靠到我身上,可怜巴巴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有人欺负我。”

  我摸他后脑勺,哄小孩:“谁欺负你了?”

  他不回话,自我介绍道:“我叫温禀。”

  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名,阿伦。”

  【作者有话说】

  sorry一边写一边发笑,怎么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