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仙侠武侠>梨花淡白柳深青> 第二十一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

当年的羲和氏小辈,是个很有胆色的天神,敢和妖君隐苍做交易。

取血的过程很简单,隐苍仅仅用了一个无期的承诺,就换到了梓芒的血。

隐苍将羲和氏之血交到谷寒手里,她还有点惊讶,“这么快?你们没打一架?”

“你很希望我和羲和氏打一架?”

谷寒不会承认,她还是蛮想看这个热闹的,她现在身心大损,完全不是隐苍的对手,但是她还是很想知道隐苍到底有没有办法对付太阳真火。

没起争执也是件好事。

谷寒干笑两声,不想暴露自己的想法,拉着隐苍的手,转移话题说:“我带你去虞渊看夕阳。”

话音还没落地,谷寒身边旋起一阵厚重的晚霞,伴着一阵风,便把他们带到了若树之下。

金乌化身为巨大的金盘,半个身子沉入远山,染红了半边云天,四面都是胭脂色的,余光打在谷寒微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娇俏。

谷寒拉着隐苍坐在壮硕的若树树枝上,眺望远天,青山与红霞相接。

她问:“这里的夕阳好看吗?”

隐苍答:“很好看。”

虞渊的日落,是他所见过最为壮丽广阔的,世间难有一处和它媲美。

他其实鲜少留意这些日复日、年复年的景致,因为这些都是易逝的,带给他的乐趣可能还不如勘破一局棋局持久。

她却不同,春景消逝,她又能立即投身到夏日时光中,时时有时时的好处,乐趣总是不断的。

送走了落日,她还会去迎朝阳,所以很难见她伤感。但是,从今往后,她可能都回不了这里了,她的出生之地,她的故乡。

她心中一定是伤感的。

隐苍搂过她的肩。

谷寒浅浅割破若木的树身,淌出乳白色的汁液。她接了一盅,又摘下三片若叶。

“天快黑了,我们走吧。”说罢,谷寒带着隐苍又回到人间,杏花巷此时方才破晓。

她把若树的汁和叶,混着羲和氏之血一股脑地倒进药盅,点起一小簇太阳真火,熬煮起来。

隐苍问:“这要熬多久?”

“熬到日落吧,”说完,她拉过隐苍的袖子,“我们去买几尺红料子吧,今晚成亲。”

“这么匆忙?”

“你嫌快?”她的眼神变得危险。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隐苍捏了一下她的脸,“我只是觉得时间太紧来不及置办。”

谷寒笑着说:“我连聘礼都不收你的了,你还置办什么。”

“聘礼?不是早给你了吗,”他叉手站在一边,“倒是你,连嫁妆也没有,空手套了我座院子。”

竟然敢嫌弃她没钱。

谷寒无所谓地说:“这个亲,你爱结不结。”说完,把隐苍扔在一边自己走了。

隐苍连忙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出去买东西。

她本来希望能寻到大红的婚衣,可正红色是最隆重的,一般都是定做,所以他们上午走了几家布庄,最后只买了一件颜色相近的银红长裙替代。

中午吃了饭,下午又走了几家脂粉店,选了支南都石黛与一盒桃花粉。她是不上妆的,所以从来没备过这些东西。

逛完一圈回到杏花巷,她突然想起没准备饭菜,便又叫隐苍去中午吃饭那家酒楼订些菜送过来,她一个人回了家。

家门口台阶上坐了个小姑娘,正是前几天教唱歌的二丫。

二丫看见谷寒回来了,小跑着到谷寒跟前,说:“原来你真住这儿,我还以为你骗我呢。”玉带桥旁的巷子早就倒了,只剩下一棵死树,没想到今天偶然逛到这里,房子已经立起来了,她大概真的是神仙吧。

二丫瞧谷寒拿了一大堆东西,说:“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拿吧。”说着,她从谷寒手里接过一些小玩意。

谷寒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今天成亲,正好,你到时候帮我引路吧。”

“好呀!”

于是隐苍一回家,便看见一个凡人小女孩站在谷寒房门口,拦住他不让他进,说:“新娘子在里面梳妆,你不能进去看。”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

“等她出来了,你就能看了啊。”

他以为最多一盏茶时间,谷寒就能收拾妥当,没想到女子折腾起来,是这般耗功夫,月上柳梢头,黑鸦绕树三匝而去,她还不曾出来,倒是那个小姑娘,前前后后忙活,点烛摆案,还对他呼呼喝喝,要他做这做那。

他沐浴完,整好衣冠,在厅里等了大概半只喜烛,绑着双髻的小丫头才扶着蒙着红盖的袅袅伊人,踩着月影星辉,在跳跃的烛光中,一步一步、莲步姗姗地移近。

他们省去了中间所有的繁琐礼节,彼此而拜,便算礼成。

屈膝跪地,拱手于膝前,头缓缓点在手背上,行最重的礼节。

三拜之后,二丫扶起新娘,拉过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说:“礼成,你们以后就是夫妻了。”又对着隐苍说:“你现在能带她进洞房了。”然后很识时务地退到院外。

隐苍握住谷寒的手,牵着她拐进内室,扶她坐下。

双手轻轻掀开她赤红的盖头,在一片微亮中投下浅浅微红的阴影,昏黄闪烁的烛光照得她脸有些发黄,但她仍是美的。

她上了秾丽的妆,前所未有的秾艳。青黛点在眉梢,拟作新月;双颊微施桃粉红胭,与唇同色;口脂描成娇润的花瓣形状,好似衔着一朵清香的桃花。

她暗暗抬了一眼,耳边赤绿双色耳坠闪过一缕烛光,嘴角微莞尔,流转出一汪香缠旖旎。

她拉他坐到身边,问:“我好不好看?”

他摸到她温凉的手,捏过她右耳石榴红似的翡色耳坠,触手冰凉,说:“很好看。”不枉费他等了一个多时辰。

“我这么好看,你娶一个凡人妻子,一定不会后悔。”她已经喝下那碗药,将自己的神魂剥离,化作一只黑鸦,她现在是以一个凡人的身份嫁给他的,他们两个都不必为难。

“不后悔。”

“后悔也没有关系,你可以续弦。”她笑说。

“续弦?”隐苍问。

她没有解释,为他理了理衣领,叮嘱说:“江南即将进入雨季,几个月也不放晴。”理到最里层,碰到他的脖子,手有点抖,“天气也要比现在冷上一点,你要记得……添衣。”

她突然躺倒在他胸前,睫毛抖得厉害,声音也在颤,“不过……雍州钟山天气,会好一些。”

“你怎么了?”隐苍扶起她,握着她的腕子,一下摸到了她的脉,已经没有神力护体,虚浮无力。

她呼吸粗重,捂着胸口喘气,“空林久雨……烟火缓升,还可以……看见槿花,与白鹭……”

她疼得已经坐不稳,勾住他的脖子才勉强坐稳,还要继续说:“你有空……记得去看一下……”

“你到底怎么了?”他扶住她的双臂,质问她。

“隐苍……你要记得,你娶的……是个凡人妻子,”她用指尖轻轻点在他眼下,那里曾经有过一片好看的鳞片,“你一定,要记得续弦。”

虞渊的神,形神皆属于虞渊,神灭形损,形伤神尽。

那只乌鸦应该已经飞回虞渊了。

隐苍突然明白了什么,苦涩地笑出声,“你又在欺负我在人界呆的时间短,不知道‘续弦’是什么意思。”

隐苍咬牙切齿地说:“你如此狠心。”如此狠心,要他亲自为她取羲和氏之血,让他的愤恨无处发泄。

“隐苍,不要恨我……”她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和着桃红的胭脂,混成红粉色,污了胸前银红的衣料。

恨也没关系,那样她就不会这么快被遗忘。

她会被遗忘,因为她的名字将永远从天界典籍中删去,仿佛不曾出现过;她会不朽,因为她的名字,已经用不腐的金,错在庐山之剑上,藏在虞渊的净水寒潭中。

第二天一大早,二丫偷偷打开窗子,瞟见隐苍一个人直挺挺地睡在榻上,身旁摆着一身银红的长裙,与一双翡翠耳坠。

一青一红,光华葳蕤,一只像冬季青绿的潭水,一只像夏天赤红的石榴。

二丫走到小厨房,拿开小火炉上的空药罐,火炉里的火早已熄灭,没有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