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铅华> 第十五章 醉吹凤箫水云间

琴声悠扬,委婉缠绵,时高时低,动人心弦。柳慕尘记得,这首曲子名叫《山河吟》,是晋国一位有名的琴师所作,原本仅在皇宫内弹奏。后因宫娥不甚将曲谱遗落民间,遂开始在市井中流传。此曲多用角徵羽三音,为人们勾勒出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

他微微一笑,拿起酒壶自斟自饮。晋燕两国的奏琴方式大有不同,若细算时间,《山河吟》流传到燕国还未到三个月,小雪能弹得如此熟练,她是晋国人无疑了。

长夜未央,听琴独酌。香醇的美酒划过舌喉,暖暖地在心间浮动。满月楼的酒不烈,却很好喝,味道与柳家酒窖里的酒有几分相似。这酒,让他想到被莫旻控制的爹娘,想到被莫旻控制的柳家。饮而复斟,一杯接着一杯。渐渐的,柳慕尘心中开始烦忧。

曲子从晋国最流行的《山河吟》换成燕国花街柳巷最流行的《姻缘调》再换成一些无人问津的曲目,中间不知弹了多少首,也不知弹了多少时候,他只是喝酒,直到再也听不出弹的是什么。他自嘲的笑了笑,原本是来给人送胭脂的,最后却成了借酒消愁。

晕晕乎乎趴在桌案上,柳慕尘原本整齐的发丝零零散落,眼前的景象也开始飘忽迷离。房中的摆设,一会是莫府密室,一会是柳府厅堂。

他眼前宁静的画面里,有两人正对弈。一人身着官袍,一人身着素衣。穿素衣的是爹,穿官袍的是爹的友人。他看到,那个穿官袍的人正遥遥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爹则在一旁,默默喝茶……

他模糊地说着,虽听不真切,但在曲调中却格外明显:“爹……”

“爹……孩儿不孝……”

莫如雪闻言,停止弹奏。她转目望去,微微一怔。柳慕尘昏昏俯在桌案上,酒器倾侧,令靛青色的衣角沾了不少酒水。他那平日的谦和正直和来时的放荡不羁,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她将琴收起,轻声唤道:“慕尘哥哥。”

柳慕尘没有回应——他醉了,眼角处的泪若有若无。灯火照耀下,脖颈处白皙的皮肤映衬着,那道红色的伤痕尤为明显。莫如雪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柳慕尘身上移开,她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终于,她伸出手,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一个普通的人,怎会在比武场观看比武时被误伤?他到底什么身份,对她为何一边推心置腹又一边欺骗?究竟是怎样暗淡无光的过往,才有酒后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的身份也绝非他自己所言那般,在沙漠中遇到时,她便觉得奇怪。他救了她的性命两次,让她打消对他的所有疑虑。可所有事情细细回想,定非偶然。她曾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提醒,最后却依旧忍不住与他亲近。或许他是来杀她的,或许他接近她只为把她当作一枚棋子。

她又轻声道:“慕尘哥哥,你来燕国遇到我是偶然么……你若真的只是普通商人该多好?”

注定是相互欺瞒。

夜色深浓,庭花初眠,暗香疏影,繁星点点。莫如雪染上胭脂,望着镜中的自己,呢喃道:“慕尘哥哥,对不起。”

翌日清晨。柳慕尘在宿醉中醒来,他睁眼看到的便是莫如雪在屏风旁笑吟吟的脸。幔纱飘动,流苏轻垂,乐声不断。此处不是柳府,他仍在满月楼。昨夜的事因醉酒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不过看眼下的情况,他定是酒后失态了。

莫如雪绕过屏风,坐在床边揶揄道:“慕尘哥哥兴致好生奇特,我弹琴弹得那么辛苦,你竟不听,去借酒消愁。”

柳慕尘慌忙起身,歉道:“昨晚是我酒后失态,若有出格之举,在此给小雪赔罪。”

莫如雪将洗净的外衣递过去,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害我从桌上趴了一晚,若是有下次,在桌上趴的人便换作你。”

柳慕尘忙笑道:“不敢不敢。”

晨花盛放,窗外一片苍翠碧绿。莫如雪送柳慕尘出满月楼,回来路过红梅房间时,隐隐听到老鸨呵斥的声音。她蓦然想起,前些天答应过老鸨今日早上要与红梅练习合奏,可她却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红梅房内,老鸨的呵斥声依旧。莫如雪在外面惭愧地扣门道:“妈妈,此事是我的错,不要继续怪红梅姐姐了。”

话音未落,房门猛然打开。老鸨一手握着绢帕,一手插腰,怒气冲冲地说道:“是你让红梅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的?”

莫如雪本以为红梅受呵斥是因二人没有练习合奏,但听老鸨所言似乎并非如此,她疑惑道:“妈妈所言乃何事?”

老鸨上下打量一眼莫如雪,转身回到房里,将绢帕狠狠往桌上一拍,道:“红梅卖身契的时限到了,她必须接客,不然便要付赎身费和这些年在满月楼吃穿用度所花的银两。”

红梅拿着卖身契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求道:“妈妈,看在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多给三十日罢。三十日过后,我定不再让妈妈为难。”

老鸨看都不看红梅,轻哼一声斥道:“不行,今日必须接客,否则便即刻付银两。”

莫如雪总算大致明了,老鸨呵斥红梅,原是因为红梅不想接客。此处的规矩,凡是进满月楼的人,都会签一份卖身契,这份卖身契由老鸨保管,上面逐一列明所需事项以及时限。她拿过红梅手中的卖身契,顺势在红梅手上紧紧一握,问道:“妈妈先消消气,不知红梅姐姐若付银两,当需要多少?”

老鸨环抱手臂,冲红梅一抬下颌道:“加起来统共三百两。”

“三百两可绝非小数,”莫如雪故作惊讶道:“三百两银子,红梅姐姐定是付不起。我想红梅姐姐与妈妈感情深厚,即便是付得起,也舍不得离开,红梅姐姐方才定是与妈妈赌气才出此言。姐姐,不知妹妹说的对否?”

莫如雪设计此番言语,是让老鸨看在红梅在满月楼多年的份上能多通融几日。红梅会意,垂首低声道:“雪儿妹妹说是。妈妈,今日是红梅的错,红梅恳请妈妈不要再生气了。”

老鸨却不领情,依旧满面怒色道:“无论如何,按满月楼的规矩,卖身契的时限一到,就必须接客。”

眼看此路不通,莫如雪只得另辟蹊径。她走到老鸨身边,温声劝道:“妈妈先别恼,红梅姐姐所说这三十日绝不是为拖延时间。妈妈坐下消消气,听雪儿细细道来。”

“怎么,”老鸨语气终于有所缓和,但仍冷嗤一声道:“不为拖延时间,那是为何?”

“妈妈有所不知,红梅姐姐说这二十五日是有苦衷的,”莫如雪垂下眼帘,故作伤心地叹道:“不知妈妈可还记得红梅姐姐的双亲?红梅姐姐曾在双亲死前立下毒誓,倘若在双亲祭日前后三十日内行不敬之事,便让自己与行不敬之事的地方遭天打雷劈,有关人等皆不得好死。”

老鸨被莫如雪吓得冷汗直冒,她半信半疑地问道:“红梅,雪儿说的可是真的?”

红梅只是低着头,并没回答老鸨的话。莫如需又凑到老鸨耳边小声道:“昨日便是红梅姐姐双亲的祭日。妈妈,不如再给红梅姐姐三十日,以免受毒誓所害……”

“这……”老鸨皱眉看了一眼红梅,犹豫道:“只是,三十日有些久了罢……”

莫如雪将老鸨拉到一旁,笑道:“妈妈心里其实也不想让红梅姐姐走罢?”

不等老鸨回答,她又接着说道:“妈妈可别忘了我的身世,若是满月楼有需要银两的地方,妈妈尽管来找雪儿,何苦与红梅姐姐一般见识。”

老鸨想起莫如雪给她的一百两银子,便冲红梅道:“好,三十日便三十日。老娘且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招!”

一番说教后,直至午时,老鸨才从红梅房中离开。

莫如雪扶起红梅,向红梅行礼道:“方才无意冲撞,望红梅姐姐莫要生气。”

红梅回礼,淡然道:“无妨,都过去了。今日,还是多谢雪儿妹妹相助,否则我便清白不保了。”

折腾多时,莫如雪略有些疲倦,她伸出胳膊舒展完筋骨,懒散地靠在床榻上说道:“红梅姐姐当真是客气了,不过姐姐为何对妈妈说是三十日?”

红梅挨着莫如雪坐下,解释道:“妈妈所要的三百两银子,其实我已经凑的七七八八,再过三十日定能拿的出。”

莫如雪有些诧异,她万万没想到红梅能拿出三百两银子:“那红梅姐姐可是要离开满月楼?”

红梅先是摇头,而后无奈地说道:“原本想再等些时日,等李公子找到阿邈的下落,可如今却……”

却只能被迫先离开满月楼,放弃与祁空邈团聚。莫如雪深知,红梅是想找到祁空邈,然后与祁空邈一同私奔。她心中莫名想到自己的二哥和林思柔,还有“青梅竹马”四个字。

青梅竹马……

都是假的……

林思柔失踪前所说那些话瞬间又萦绕在莫如雪耳畔,她猛然握住红梅的双手,道:“红梅姐姐莫忧心,李公子的符信在我们手上,料他这三十日内定会来满月楼,或许到时便能寻到姐姐那如意郎君的下落。若三十日内李公子寻不到祁公子下落,你便先行离开,日后再做打算。”

红梅稍稍一怔,道:“雪儿妹妹不与我一同离开满月楼么?”

“不了,”莫如雪深深地吸气,似乎要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底:“我要在满月楼寻人,我还有许多……许多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