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亲眼见到瞿绍因没有捕猎达标而被藤编抽打在地上时,路悯彻底肯定了时城的想法是正确的。

  “妈的……”瞿绍被抽得浑身是血,却无法反抗, 等到这里的原住民离开后,他才满脸怨恨地骂了一句,“这些狗娘养的, 下手真他妈狠。”

  “一个早上十条鱼, 这要求不算高了。”解梨淡淡看他一眼, 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你自己因为想要躲懒只捉了五条上来怨谁?”

  这半个月之间,除了他们争取来得食材被无限抢夺以外,这里的原住民并没有进行什么别的更过分的行为。

  原住民对他们的要求不高, 只要老老实实, 按照规定要求拿到达标的食材并不是难事。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瞿绍动了点小心思。

  十几天的睡眠不足让他急需补觉, 于是便趁着大家都在捕鱼的时候,偷着小睡片刻, 本想等着醒来后再干活, 不想一下睡过了头,睁开眼就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岸上了。

  解梨的话是事实,瞿绍沉着一张脸, 默默咽下这口亏。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 不想等到第二天,其余的几个人都不淡定了。

  酋长看着他们准备出海,忽然冒出两个字:“二十。”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大家或多或少都学会了如何提纯理解酋长的话, 庞飞池当即就震惊道:“一早上二十条鱼?!”

  酋长想了想, 点点头。

  “怎么可能!”迩弥也迅速抗拒。

  一早上的时间就只有两个小时, 平时捕十条就要一个多小时,随着时间的推移,捕鱼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越来越难。

  二十条……这酋长是真他妈敢说啊!把他们当人吗?

  迩弥愤愤想着,敢怒不敢言。

  对方可能还真没把他们当人!

  酋长无视他们的控诉,看了眼天:“出发。”

  巫烨良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叹口气,撑着竹筏出海了。

  这一次回来,庞飞池和解梨包括瞿绍都没能达标。

  三个人被强行按压在岸边的木桩上,藤条一一抽上他们的脊背。

  解梨是女生,皮肤比较细腻,三四道下去后背就泅满了血迹。

  但比起只破了皮就哀嚎不已的瞿绍,她也仅仅是咬着牙忍住不吭声。

  路悯把他们的情况看在眼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解梨。

  这时,旁边的巫烨良忽然出声了:“你也觉得这丫头挺狠的,是吗?”

  路悯笑了一下:“她能让您夸一句‘狠’,挺不容易的。”

  巫烨良看他:“你认识我?”

  路悯:“久仰大名。”

  巫烨良沉默许久,忽然笑了一下。

  “是吗?我以为认识我的大都快命归西天了。”

  这句话里的怀疑毫不掩饰。

  毕竟作为很早之前被俘获的敌军将领,巫烨良的身份信息早就被封锁在了最高层的档案中,联盟能去查看这种档案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很显然,巫烨良并不相信有资格看档案的人,会因为犯事儿被抓紧帕维什这种穷凶极恶之地。

  路悯也没解释,挑了下眉不答话。

  他要的就是对方的怀疑。

  时城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把“审判官”这个身份让他顶着,拜托自己的怀疑。

  那作为同流合污的伙伴,他当然要暗中助助力。

  又过了半个月,六人终于能全部在酋长规定的时间内捉满二十只鱼了。

  “比我想象的要快。”时城坐在远处山坡的矮树梢上,看着他们疲惫地围坐在一起处理着生鱼肉,懒洋洋评价了一句。

  路悯靠着树干,抬起胳膊搭在他身边的树梢空处:“这才一个月,剩下的十一个月,估计会越来越难熬。”

  “我们尽力了。”时城说,“如果他们真的是坏到无药可救,我也没办法。”

  路悯轻笑:“听你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慈善家。”

  “你别管我动机是什么。”时城轻哼一声,“目的是好的不就行了?”

  “又没怪你,”路悯撑着树梢的手不太老实,磨磨唧唧凑过去,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这么坏挺好的。”

  “……”时城对他这句“夸赞”槽多无口,只能把他手打掉,“爪子痒痒?”

  路悯也不生气:“你说,他们后来会不会反过来又怀疑你的身份?”

  “会。”时城答得肯定,“解梨从一开始就被我引导了,可能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问题所在,但巫烨良就不一样了,他过于精明。”

  路悯:“那你有想好对策吗?”

  时城看他一眼:“这就要靠你了。”

  确实,为了不让这个系统副本顺利达成自己的目的,也为了不让这个可能是霍普列的计划得逞,他一定会尽力避免这些人在副本中因为自己的“裁决”死去。

  但这也不代表,他可以舍己为人为了让他们活下去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他帮助这些人活命的前提是自己的身份不被发现。

  “该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都怀疑你并且达成共识举报你,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时城循循善诱。

  路悯明知道这是套路,还是没抵挡住身体的本能,点点头。

  但转而,他又道:“我也有条件的。”

  “你说。”时城很好说话。

  毕竟这人失忆后被欺负得都快任凭他差遣了,偶尔满足他的小小心愿也不是不可以。

  路悯:“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呗?”

  审判官大人真的很敬业,为了演好失盏祭司这个角色,晚上睡觉都不带摘面具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路悯都在祭司的家里蹭吃蹭喝蹭住,可以说除了必要完成任务的时间,两人可谓朝夕相处。

  但他都快对这人的生活习惯了解透彻了,也没见过这人的脸。

  凭借着意识和直觉,他很坚定这位审判官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时城想了想,觉得这要求不算过分,之前不摘面具是因为懒得多此一举。

  于是点点头:“可以。你……”

  “我现在就去!”路悯被这个应允的回答刺激得霎时立正,姿态写满了热血与激情,“保证一个月内完成任务。”

  时城失笑:“那你加油。”

  因为相信这个人的本事,时城答应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两人下次见面直接等到了两个月后。

  在这一次所有人都达标没有被惩罚后,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可这一口气送得还是为时尚早,一行人都没能好好睡一觉,夜里就被人喊了起来。

  “醒醒!都醒醒!”一个说话比较流利、自带一股莫名口音的原住民闯进他们的住处叫醒了他们,“明天出海日!都快点起来准备准备!”

  “这可是好不容易能让大家都吃饱饭的日子!还不积极点?”

  “……”

  同一时间,祭司的小屋中。

  “傅……路悯,醒醒。”时城走到卧室内,轻轻晃了晃熟睡的人。

  “嗯……”路悯半睁开一只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时城:“今天好像是这个部落的出海日,你起来准备一下。”

  “出海日?什么出海日?”路悯清醒不少,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

  “饥荒岛之所以叫饥荒岛,就是因为这座岛没有资源,四面全是海,可以得到利用的能源非常有限。每四个月,都会有来自其他地方的船只经过附近的海域。‘出海日’,也就是这些土著不自量力远航打劫的日子。”

  “不自量力?这么说,是不是每次出去,这些原住民就会有不少丧命?而这些我们就是被选中去送死的人?”路悯一点就通。

  “你不是去送死的。”时城瞥他一眼,纠正了他的措辞,“这次前去的不知你们六个,还有很多很多的原住民,你跟着过去走个过场就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酋长点了路悯的名字,明明之前多次现象都表明只要路悯不主动出现,NPC也不会想起他这么个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副本剧情发展到了关键节点,就算是傅遇安这段不属于原先副本的数据也被牵连到了其中。

  时城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这就说明,很可能这一次的任务,会有死亡的可能。

  “不然你别……”

  “这是个好机会啊。”路悯忽然开口。

  时城一愣:“嗯?”

  “只有我在你不在的场合下,我多试探搞点事情,会增强他们对我是‘审判官’的这个认知。”路悯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但时城还是没有肯定他的说辞:“可我们无法保证这次出海的时间。”

  “剧情要走下去,它不会让我们在这件事情上耽搁太久的。”路悯说着,环恍然大悟看了他一眼,“你该不是在担心我吧?”

  时城一噎。

  他捏了捏鼻梁,起身把门打开:“快点走。”

  路悯笑了好半天,方才不紧不慢悠哉起身洗漱。

  出来的时候,时城已经帮他收拾好一个包裹了。

  “都是些方便携带的食物和衣服,路上……注意安全。”

  路悯感到海边的时候,另外几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除了这几个熟人之外,还有大约一百来号人,他们都在捆绑检查自己的竹筏。

  解梨眼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路悯手中的包裹:“这是什么?”

  “从祭司那里偷来的。”路悯说谎话不打草稿,“走了。”

  他不欲多说,脚尖把竹筏踢到海中,跟着大部队上了路。

  他们一走就是两个月。

  两个月期间,时城想过很多的办法了解那边的情况,但无一例外都是徒劳。

  他皱着眉,心想自己这一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或许一开始就该向酋长申请跟着一起去的,而不是为了让自己早点脱离被揭发身份的风险让一个失忆的人去冒险。

  时间过去的越久,他越坐不住。

  就在某天早晨终于忍不下去准备前去看看的时候,小屋的窗外的某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抹极淡的彩色。

  时城霎时瞳孔骤缩!

  那是傅遇安临走前他放在包里的简易烟雾弹!

  来不及再多想,他甚至没有给酋长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匆忙找了一个竹筏和木杆走上了路。

  虽然没有地图,但凭借着刚刚隐约看到的信号,以及自己方向感好,他还是很快判定了方向。

  越往那边行驶,他一颗心越沉。

  海域逐渐由深蓝黑色渐渐朝着暗红色发展,时不时还能看到海面上浮肿的残肢。

  他在海面上漂浮了很多天,终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解梨。

  女孩现在已经昏迷了,整个人瘫倒在残破的竹筏上,身上还盖着一张破损的布料。

  时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在他们出发前,他用来给傅遇安装东西的包裹布料。

  神色沉了沉,他上前用指尖试探了一下解梨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他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波动木片,继续朝着前方行驶。

  短短一条路,有很多活着的人。

  这些人大多是部落的原住民,他们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皆是生死不明三两聚在一起,死亡的气息笼罩在这片海域,不难想象在此之前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惨案和争执。

  除去他们,时城还见到了庞飞池、迩弥,还有瞿绍。

  可唯独没有某个想找的人。

  时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安下心,那人只是一串不完整的数据,不会因为这种事轻易死掉的……

  反复给自己灌输着这个观点,他终于找回理智,继续超前走着。

  所幸,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在一块还未来及沉下去的船只残骸上找到了路悯……和巫烨良。

  两人双眼紧闭,状态都不怎么好,尤其是路悯,面色竟然比时城本人的皮肤还要白,嘴唇干裂,整个人都消瘦很多。

  时城心一紧,连忙拍拍他的脸:“路悯?路悯?”

  昏迷中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勉强给出了一个回应,声音闷闷的,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

  时城放缓了声音:“还能说话吗?睁眼看看我。”

  应该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路悯果真勉强抬起眼皮,费力动了动眼珠,看向另一个不省人事的人,声音虚弱:“疯了……”

  时城惊讶地睁大眼睛。

  按照他们两人之前的猜测,解梨和巫烨良应该是最稳定……

  不,不对。

  是他们之前的判段太过主观了。

  解梨暂且不论,单看巫烨良,这人因为自己人的背叛从战场下来,被当做阶下囚对待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精神还正常?

  时城暗暗懊恼一瞬。

  如果精神真的不正常了,那这人太会装了,竟然把他们都骗了过去。

  他把腰间带着一直没有喝的水放到路悯唇边:“小口,别呛着。”

  路悯勉强咽下去些,嘶哑的嗓音终于好了不少:“他们已经知道我不是审判官了。不过别担心,举报机会已经被用了,就算你后面暴露也无妨。”

  时城见他状态比一开始好了不少,稍稍放下心:“这是什么情况?回去说还是在这里说?”

  “在这里说吧,我休息会儿。”路悯叹口气,“看到这些奄奄一息的原住民了吗?都是巫烨良搞的。”

  原来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巫烨良并没有疯。

  他是在出海前后一天疯的。

  “来到这里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行为忽然都变得非常异样。”

  比如瞿绍,出海一天后忽然食欲大增,原本吃不下去生肉的人现在抓上来一条鱼就可以眼都不眨地往肚子里塞;解梨则是和瞿绍之间的争吵矛盾越来越多,好几次都打了起来;庞飞池和迩弥也越来越沉默,情绪状态非常不稳定……

  而巫烨良,路悯在一开始并没有看出什么别的异样。

  直到第一艘货船到来,看着一股脑闯上去的巫烨良,他才明白对方有哪里变得不对劲。

  ——是杀戮的念头和本性。

  老人像是疯魔了,在见到货船上拿着武器四处张望的人,想都不想就发起了攻击。

  路悯一开始还小心翼翼控制着局势,后来等到巫烨良一箭串死自己人,才发觉到事情已经开始失控了。

  他想去制止对方,但对方的实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周围的土著没什么思考能力,乱打一气也只是帮倒忙,几百号人混战在一起,很快连是不是自己人都分不清了。

  路悯没办法,只能一边打一边掀翻毁了整条货船,强行中止这场莫名混乱的战争。

  巫烨良被船梁砸中,跟他一起掉了下去。

  但整场打斗还是过于激烈,不少人死于非命沉入海底。粮食和衣物随着船一起沉海,一些伤病员饥寒交织病死,剩下一部分,就是时城所看到的这些了。

  时城听着听着,原本紧缩的眉宇倏然展开。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出海在副本任务中意味着什么。

  把人的阴暗面无限放大,在这种情况下,会更容易做出别的冲动的事情。

  比如犯罪。

  人多的地方就会不可避免的产生矛盾,而在这种前提下,这些人还是两方不同阵营的队伍,那么矛盾在彼此的斗争中就会更加明显。

  不仅要防着敌人,也要小心自己人的背刺,内忧外患,死亡率大大提高,犯罪率也呈几何倍增加。

  这次就算第一个失控的不是巫烨良,也很有可能是别人。

  时城如果来晚点,不确定解梨会不会中途醒来把拐卖她的瞿绍给杀了,也不敢保证庞飞池和迩弥会不会滋生一些别的想法做些损人利己的事情,更不确定瞿绍会不会在饿极的情况下杀死别人吃掉……

  四个月一次,每次的时间都还不确定……现下还剩下两次,这次耽误了两个月太久了,那么下一次,岂不就是一个月后?

  原本就是些罪大恶极的犯人,保证他们不犯事儿正常活过这一年,还真是不简单。

  最终的裁决是按照每个人所做下的事情,一一列举出来进行加减从而算分的,巫烨良这一闹害死了不少人命,减的分不会少,后续救过来难度陡然提升。

  时城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很像那些高校为了学生期末考及格而努力的老师,

  他叹了口气,打算回程,但就在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扭头看向某人。

  “你有受到影响吗?”

  作为一个bug,在这种情况下会受到系统的影响吗?

  路悯犹豫一下,神情不太自然地点点头。

  “什么?”这个答案让时城有些担心。

  其他人不可控也就算了,面前这个人可不能出差错。

  路悯视线飘忽了一瞬间,最终从他脖子划过,状似轻松:“不重要,小事情,在可控范围内。”

  时城:“?”

  总觉得这人的阴暗面和别人的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卡,删删减减一个晚上才写完TAT

  来晚啦~

  感谢支持呀!爱你们,比心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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