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沉默着一路跟着万慧云回了租的房子。
其实没什么好聊的，齐意只想问一个前世今生一直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他想问万慧云当年为什么要抱走孩子。
前因后果他早就清楚，原文剧情也写得明明白白，是因为他的亲生父亲病重，齐娴给了他生母一笔钱，半威胁半利诱叫她偷走江允生的第二个孩子。
齐意一直以为他了解当年的真相，但他上辈子被绑架时万慧云在其中出的力，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没那么了解了。
既然不明白，就找到让他困惑的人当面问一问。
有时人说的话、做的事，并不能真正反映她内心所想。
她会告诉他答案的。
齐意抬起头看她：“你当年为什么要换我？”
万慧云有点坐立不安，背挺起，双手在裤管上摩挲：“现在不是挺好的，你怎么又问这个……”
齐意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万慧云就自己想到一种新解释：“你，你还不知道吗？他们没告诉你……当年明恩的小姑，齐娴，找到我，说要给我一笔钱，帮她办一件事。当年你爸病得很重了，我们需要那笔钱……”
她陷入回忆。那时候她哪里敢偷抱孩子，是齐娴一再向她保证，就算事情败露了，主家也不会追究，她就一咬牙答应了。
抱来的孩子她也不敢随便养。她一个去城里打工做富人家帮佣的年轻女人，没什么文化水平，也没有过硬的谋生技能，但她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供明恩读书，明恩想学什么课外班她都叫他去学。
好在明恩很聪明，读书争气，小时候苦了点，越长大真的没让她操过什么心。
她一方面自豪，一方面心虚，这终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还这么优秀，是不是该还给人家？
偶尔想起自己的亲生孩子，她做帮佣的时候就知道，齐家真是厚道人家，他……应该在那个家过得很好。
“所以你就不要我了吗？”
万慧云听了齐意的话怔怔的，鼻子一酸，立刻泪满盈眶。
齐意在那样的人家长大，可以说是泡在蜜罐里，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小意啊，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不配当你妈，”万慧云带着哭腔开口，“但是听妈一句话，现在不都挺好的吗……”随即转为嚎啕大哭。
齐意受她感染，眼圈也红了——他现在情绪很容易极端化，一个不注意就会流眼泪。
熟悉的酸痛在心口蔓延，胀得泪水不断溢出。
但是心底却又有一块地方奇异得十分平静，齐意在思考。
和其他人都一样。
他的亲生母亲现在为他撕心裂肺，可能感到十分愧疚，甚至后悔过。但对她来说，那些痛苦、那些磨难已经过去了，她已经把她曾经犯下的错纠正过来，更加幸运的是，没有人过分指责她，齐家人选择了原谅。所以她和其他人一样，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因为她感同身受地替他觉得，现在挺好，过去虽然很痛，但现在幸福的含量大于痛苦。
除非齐意当场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撕给她看，否则她不会信他其实挺不好的。
这也不很意外，毕竟当初她选择偷换孩子的时候，就没有选择他了。
她是不是不知道抑郁症是什么？不过齐意本来也没打算向她解释。
选择是双向的，不得不说他在心理上也更偏向江允，万慧云对他而言，更像个不太熟的亲戚。
齐意曾经想过，如果万慧云没有换走孩子，他是不是会在一个平凡的家里长大。以他的智商，肯定考不上很好的大学，可能也没机会发掘美术天赋了，毕竟万慧云没有余钱供他的爱好，但他们的母子关系肯定很好，平凡且幸福……
现在他知道了，不会的。根本不会有这种假设。
她没有把齐家的血脉养得很差劲，相反，沈明恩很优秀；而齐家给她亲生孩子提供的优渥条件，是她无可企及的。
结局也很圆满。
所以，这个现实对她来说，“挺好的”。
齐意站起来：“我先走了。”
万慧云不舍地唤他：“小意……”
齐意微微一顿，说着“有空我会再来看你的”，一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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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
“诶，你们听说了吗？教育部巡查组的人来学校巡查学术不端行为了。”
有人随意聊起话题。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院都是作品设计，他们顶多随便看看，估计重头还在文理工，我男朋友是数院的，他们导连夜叫他们回去改论文，听说巡查组的人还要开会研讨，我们院通知都没通知。”
“谁说没有，李老师昨天叫我填表交材料了……”
“你那是刚发了篇论文吧。”
“都怪翟某人，我们课程论文重复率要求都降了五个百分点，上学期美术史那四千字，差点没把我干死。”
“是啊，现在还三天两头搞这种学术审查，隔壁校出事，结果成天遭殃的是我校。”
……
齐意安安静静埋头画画，并不参与。
他在学术上就是个小垃圾，发表论文什么的，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场学术巡查和他无关才对。
但上一世他主动参与了进去。
那时候，他在学校里主动针对沈明恩，沈明恩大小是个风云人物，他也从来没掩饰过和齐家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齐家幼子和金融系沈明恩关系不好”。
沈明恩性子独，为人又很优秀，大一就拿到金券杯第一名，可他和傅知霁关系好，很多人认为是傅知霁帮了他，心里对他不服气。
这其中有一个人更是恨上了沈明恩。
他们系有个教授想找同学到他的课题里帮忙，本来属意那位同学，那同学是那教授教的那门课专业第一，但是因为沈明恩拿了金券杯的奖，教授就顺手把沈明恩也叫去。
沈明恩在课题里表现得很突出，他提出的想法被教授认可，教授让他独立撰写一篇小论文。
而对那个同学，教授依然只让他打打杂，处理处理数据，做点分析，熟悉下软件之类的。
沈明恩只用了二十天就写好了论文，而且完成得非常出色，教授对他在其中展现出来的水平非常惊讶，以自己的名义推荐，帮他把论文投了出去。
那同学因此嫉妒得咬牙切齿。他暗自跟沈明恩比较绩点，结论是不分上下，但一个金券杯、一篇论文，把他们的差距甩开了。
燕大的学生想在本科发篇论文不是什么难事。教授对那位同学也是欣赏的，准备到大二大三就让他尝试写论文了，只是沈明恩更优秀而已。
那同学冲动之下走了歪路。他压根不信沈明恩二十天就能写好论文，觉得对方肯定有学术不端行为，因为巡查组的来了，他准备向巡查组举报沈明恩。
他没有直接举报，而是听说齐意的事后，找到齐意，一通忽悠就让齐意替他举报沈明恩了。
齐意对论文真的一窍不通，那同学给他看了论文后一长串文献引用，说这是光明正大地抄袭别的文章，二十天拼凑来的水文章，只为光鲜自己的履历，教授还默许了，只有教育部的巡查组能揭穿这种黑暗的事，齐意也信了……
沈明恩做了不好的事，那齐意当然义不容辞落井下石。
二十天写好论文，这事的确有点微妙，加上齐意实名举报，巡查组确实对沈明恩展开调查。
调查结果是，沈明恩完全清白，他的论文堪称出色，达得到一般硕士发的小文章水平。
实名举报的齐意这时就有点难堪了。
他和沈明恩的真实关系本来没什么人知道，这下在有心人的传播之下，迅速广为人知。
大家吃了齐家的瓜以后，道一声“难怪了”。
齐意不是齐家亲生的，他嫉妒沈明恩，才疯狂针对齐家的亲子，结果人家是真的优秀，他是跳梁小丑。
齐家父母也是心善，还养着齐意。
听说齐意是捐进来的，这钱花得后悔不。
……
那之后，齐意在学校里的名声就不大好听了。
燕大学子很忙，顶多听到八卦不屑评价几句，没人会去刻意针对齐意。
是齐意自己在学校里待不下去。
他在齐家的交际圈中早就落下不知好歹的名头，只在燕大里维持着一些体面，他接受不了在学校里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反正他在学校里也不怎么上课，后来干脆就不太来。
……
“齐意同学。”长相普普通通，带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同学拦住刚下课的齐意，脸色略微焦急。
齐意停下脚步，看着这张十分熟悉的脸。
这位同学，很用心呐……这辈子他和沈明恩没闹成上辈子那样全校皆知的针锋相对，只有齐桑桑搞出来的一些绯闻在校园中流传。
这样对方也找过来么？
他和沈明恩真假少爷的关系，在学校里只是很少人知道，不是真的没人知道。
齐家开宴会把沈明恩公开认回来了，各家总有一两个晚辈和燕大扯上关系，要么自己在燕大读书或教书，要么找的对象是燕大的……消息能传开也说不定？
这位同学说不定知道这一点？上辈子他也知道？
“什么事？”齐意不笑，漂亮的脸蛋上落了点阴郁。
“我觉得有一件事你得知道，我相信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沈明恩和你不对付吧，在我们金融系，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他真的嚣张得很……”男同学没有被他的表情吓退，开门见山道，语气中有几分试探，“你知道他的身份……他仗着身份，公然作弊！他花二十天就写好了一篇论文，要挟教授给他发表！”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气愤到扭曲，有些谎言说一千遍自己都信了，他真心实意这样看沈明恩。
“这关我什么事？”
男同学小心翼翼确认齐意的脸色，最终把他的问题定义为一个单纯的问句，齐意可能真的一点都不懂吧：“你不知道么？根本不可能二十天写好一篇论文，他是抄袭的，抄袭的东西，就不应该发表！但他仗着家里的权势，简直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知道了。”
“好在巡查组的人要来，他再想搞霸权也没用，我打算去举报他。”男同学恨恨道。
“哦。”齐意点点头。
“你——不说点什么？”
“我要说什么？他要自取灭亡，那很好啊！”齐意皱眉，“你是不是知道我家的关系？你干脆把我也举报好了！我反正也是靠家里！”
“我——”
上辈子齐意轻信人，这辈子能把人噎到说不出话来也算解气了。
其实两世男同学的说辞都差不多，只是齐意上辈子看不清，别人这样说沈明恩的坏话，那他自己明明更受讽刺。
“你要对付他，找我做什么，他是我什么人——”
齐意情绪一激动，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本该如此，他不想再和沈明恩有什么交集了，也不要人“替他着想”。
男同学目瞪口呆地看着，嘴唇蠕蠕，不敢说什么，被吓跑了。
齐意默默收拾了自己的眼泪，若无其事整理好情绪，往食堂走去。
周围人只能看见他停下来和一位男同学交谈一番，谁都看不出来他哭了一场。
齐意自己也不认为那是哭，只是身体自发的生理反应，不必要的水分溢出。
他有很努力地把自己人生进行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努力在写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