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你回来了。”齐忌一怔,转而温和地笑了。

  夜晚的城市灯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这微弱的光线足以将他脸上的暖意照亮。

  “哥,你很累吗?”齐意问。

  齐忌不答,他伸手触碰齐意的脸颊,从颊边一直上升到眉骨,细致地摩挲着,缓慢而温柔。

  齐意的眉毛很浓密,天然有一种形状,整齐地倒伏向一边,像他这个人一样,顺着生长方向捋,柔顺得合人心意。

  “回来怎么不开灯,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齐意诚实地点头。

  不说还好,齐忌一提,顿觉饥肠辘辘,再不吃饭就要死掉了。

  齐忌看他眼巴巴的表情,喉间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却升不起责怪的心情。

  他站起身,把客厅的顶灯打开,炽热而明亮的光源填满整个房间,将夜幕降临带来的孤寂氛围一扫而空。

  “想吃什么?”齐忌走到厨房中岛,打开冰箱回头问。

  齐意眼神发亮:“哥,你会做饭?”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齐忌一路到厨房。

  “保姆做的。”齐忌把冰箱里的芦笋炒鸡肉、红烧鱼和烧茄子一盘盘端出来。

  房子里的卫生有保姆定期来打扫,她也负责给齐忌做饭和定期采购牛奶、水果等食品。

  因为齐忌回家的时间不定,保姆做好饭后一般放进冰箱里保鲜。

  “哦。”齐意失望一瞬,又因为很快能开饭兴高采烈起来。他就奇怪嘛,齐忌怎么可能会做饭。

  三个菜都是今天新烧的,即使已被冻到无菜色,也能看出它们刚出锅时挺好吃的。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主食。这个天气煮好饭放在锅里过,几个小时就容易坏,而且煮个饭又不要多少时间,保姆跟齐忌交代一声吼就没煮了。

  齐忌拿碗的手一顿,他当时应了,却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刻没有米饭造成了困难。

  “……我下点面条。”齐忌从储藏柜里翻出一包面条,动作十分生疏和不确定。

  煮饭是怎么煮的?齐忌放弃研究电饭煲复杂的按钮。但是面条应该有个锅,加水煮开就行了吧?

  他从未下过厨,但是有一个嗷嗷待哺的齐意在旁边等着,齐忌觉得下厨不是问题。

  “我来吧!”齐意从齐忌手上夺下了那包面条,“哥你吃过了吗?”他连齐忌烧开水都没见过啊!不敢叫对方煮面条。

  齐忌没作声。

  齐意也没在意突然的安静,自顾自下了两人份的面条。

  齐忌目光沉沉地凝视齐意熟练的动作:加水,烧开,热水下面,软了半截后拿筷子搅一搅……记下了整个流程。

  正如齐意知道齐忌从未下过厨,齐忌也很清楚齐意在家的时候完全不会做饭,就是进厨房也是缠着孙姨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

  齐意把素面起锅盛成两碗拿出厨房时,齐忌正在热菜。只听微波炉“叮——”一声,最后一盘烧茄子被端出来。

  热气腾腾的菜肴恢复了诱人的光泽,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齐意干饭时向来专注得可以,他认真吃饭时浑然不觉齐忌根本没吃两口,全程在盯他。

  “哥你干嘛不吃?”他对食物很敏感,吃完一抬头就看见齐忌碗里还剩大半碗面。

  “嗯。”齐忌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就着齐意吃掉大半的三盘菜,把剩余的食物都包圆了。

  这下换齐意看他。

  真好啊。

  他们两个人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没有浪费——引起强烈舒适。

  最主要的是,他和齐忌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两端,不受任何打扰,相安无事地享用了一顿称得上美味的晚餐。

  齐意对待食物很认真,对待齐忌也很认真。

  这就是最好的事了。

  吃完晚饭后,齐忌把鱼骨等倒入厨余粉碎机,又把脏的盘碟碗筷统统放进洗碗机。

  他干这活儿时动作不急不缓,有种从容不迫的意味,不像在干让大多数人觉得痛苦的家务,就只是平平常常地处理常规事项而已。

  工作时如此,读书时如此,做家务时也是如此……没什么特别的,一切都在掌控中。

  齐意瘫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视线越过中岛望向齐忌的背影:这样的齐忌好居家啊!心动!

  “小意,你回来后坐在钢琴凳那儿做什么?”齐忌就像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嗯?哥,好像很久没看过你弹钢琴。”

  “你想听?”

  齐忌擦干手指,走到客厅中。

  从齐忌迈出厨房后,齐意站起来,黏在他身后,齐忌一回头就对上一双饱含渴望的眼神。

  齐忌嘴角勾起。

  有关钢琴的往事却不算一段十分美好的故事。

  如实地说,他小时候并不太在意这个弟弟。

  齐雍和对他期望很高,他每天除了在学校上课,还要额外学习英语和数学,有空隙得练习钢琴……优秀是一种理所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完成得很好,但他每天都过得很累。

  其实也还好,习惯了,精神有一点倦怠,但真要让他停下来什么也不干,那也并不能让他有多自在。

  只是好不容易结束学习,回到家以为能有一点喘息空间,却要听弟弟哭闹着不肯学钢琴,他难免地,会感到烦躁。

  齐忌是个实干派,没有抱怨,直接上前把齐意提到钢琴凳上,问:“哪里不会?”

  圆脸的钢琴老师在旁边笑得很不好意思:“你弟弟就是耍赖不肯练了,我打算等他发泄一下……”

  齐意瞅她一眼,哭得更大声了,一对桃花眼那时还很圆,通红一片,可怜又可爱。

  “别哭了。”齐忌忍不住揩了揩他的眼角,心下叹息。

  他还记得齐意是因为看他弹钢琴才想学,于是这样哄人:“你不是想学我弹钢琴么?别哭了,哥哥教你。”

  一声“哥哥教你”贯穿了十多年,后来还有诸多变体,比如“哥哥给你”“哥哥帮你”。

  神奇的是,那明明也是齐意第一次从齐忌口中听到承诺,抽抽噎噎的小哭包竟然真的停住哭泣,眨着一双被泪水浸润得亮晶晶的眼睛,全心全意望着齐忌。

  “哥哥、嗝、教我。”

  齐忌看一眼琴谱,老师正在教齐意莫扎尔的《回旋曲》。

  他带着齐意顺了一遍。

  这首曲子对左右手的要求不一样,左手要弹得均匀,右手从弱到渐强,齐意把握不好节奏,弹得一板一眼,不要说左右手作出区别,连准确踩中节拍都做不到。

  齐忌又盯着他过了两遍,仍然没什么长进。

  齐意说什么不肯弹第三遍,缩手闭着眼,眼角又要溢出泪花,等待哥哥的责骂。

  但是——

  齐忌低头看见齐意头顶的发旋,目光柔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本以为齐意是耍赖不肯学,却发现弟弟已经能弹下整首曲子,只是弹得还不够好,缺乏大量练习。

  齐忌确实不能理解他们都有江允的基因,齐意的音乐资质怎会如此平庸,练习了三遍还不能举一反三,纠正演奏。

  但这又不是齐意的错误。齐意明明在努力,却被逼到急得哭,那肯定是老师的错误,过于揠苗助长。

  齐忌对齐意说:“小意,没关系,弹得很不错,再继续练。”

  齐意一下子抬起头,眼底亮晶晶的,满是雀跃和信服。

  他又很快乐地投入练习了。

  “徐老师,我弟弟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对他要求宽松一点就可以了。”齐忌转头对音乐家教道。

  正在变声期的少年音十分嘶哑,听起来有点滑稽,齐忌却面色坦然不以为意,把他该说的说了。

  这位徐老师也曾很用心地教过他,齐忌的学习过程称得上愉快,但她以对自己的方式再去对他弟弟,明显不合适,齐忌指出这一点也丝毫不留情面,不顾从前的相处融洽。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音乐老师嗫嚅道。

  那之后,齐忌常常指点齐意,有时他看到江允也会教一教齐意。

  都不长久,也不怎么认真。

  齐忌上了初中以后不再每天弹钢琴,齐意也是三分钟热度,没过多久就把兴趣转移到别的事物上去了。

  但齐忌日常哄一哄、抱一抱弟弟的习惯却得到保留。

  他发现这个弟弟还是很好哄的,以前接触不多,他主动释放了一丝善意后,齐意就黏了上来,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都会跟他分享,像是把他当做了最好的朋友。

  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成日孤零零地待在别墅里,周围没有同龄的玩伴,父母不管,每天都能见到的下人更是恨不得把他供起来,难免会感到寂寞。

  齐意没有去上幼儿园,那几年是齐家权力斗争的高潮时期,齐雍和好不容易斗赢了其他齐家人,带着全家搬进老宅,这时候齐意已经快要上小学,齐雍和干脆决定再等等,到时候直接让齐意从小学读起,反正这段时间给齐意请的家教也是不缺的。

  而且齐雍和和江允都没空成日盯着齐意的安危,齐意又不像齐忌长大了,有自我保护意识,他一个小朋友自己去上学,齐雍和也怕他被不怀好意的人绑架去。

  齐忌对家里的这些事毫无感觉,这时却多少体会到齐意的一点心情。

  齐意却没有长成一个性格很坏的小孩。

  家里总是下人和帮佣照顾他,性格难免娇纵些,遇到一点不合心意的事就会哭,就要表达他的不开心。

  但是他不记仇。

  齐忌有时候没心情哄齐意,惹得人不高兴,抽抽嗒嗒掉眼泪,结果第二天他放学回家,齐意仍然高高兴兴上来扑他的腿。

  就连齐雍和把齐意惹到在游乐园嚎啕大哭,喊“世界上最坏的爸爸”,过不了两天,齐雍和稍微把姿态放低一点,齐意再别扭一下,也就过去了。

  就算齐雍和抹不开面子,什么都不干,又能怎样呢。

  在齐意的世界里,他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是哥哥的弟弟,这些人对他好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不记得眼泪,只记得有人“必须对他好”。

  齐忌觉得他这一点很好玩,没见过以自我为中心得这么可爱的小孩——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是对他好的人,他当然最喜欢他们了。

  让人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儿来的,很没道理,也很惹人怜爱。

  齐忌以为,齐意天生迟钝,但对感情又有很微妙的直觉。

  但他忘了,有微妙直觉的人怎么会迟钝。

  齐意从小就知道,不肯夸他的钢琴老师是坏人,夸他的美术老师是好老师。

  那他真的从来没感觉到过父母不够爱他吗?

  一个感情本该充沛的小孩,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长大一定很难受。

  ……

  齐忌没有看谱,一连串流畅的音符从指间流泻。

  齐意观赏着,看着看着就要黏到齐忌身上去。

  弹钢琴的齐忌在他眼里会发光。

  他小时候第一次看到齐忌弹钢琴,不是总围着他转的叔叔阿姨,不是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涂指甲的妈妈,也不是经常不在家一露面就板着脸的爸爸……而是不怎么理他,很酷的哥哥。

  小朋友会给自己找一个崇拜的对象。

  齐意的崇拜对象就是他哥哥,他想以后成为齐忌那么厉害的人。

  后来的事……算了,不提也罢。他就是一条咸鱼,努力努力不行,智商和他的家人们仿佛也有壁。

  之后总算解开这个谜了,基因真的不一样。

  齐忌往身旁一伸手,把齐意按到琴凳上,曲谱往最前翻,翻到一页《两只老虎》。

  “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吗?来试试。”齐忌捉着他的手放在琴键上。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齐意可以很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们,他小时候才不喜欢学钢琴。

  但这是齐忌说的……齐意小时候确实为齐忌喜欢过钢琴。

  不是喜欢钢琴,而是喜欢哥哥呀。

  齐意生涩地把手指搭上琴键,齐忌带着他过了一遍,像小时候那样。

  等到齐意可以独立重复那段旋律,齐忌在另一个音域上,慢了两个节拍开始弹奏,交织出一段新的旋律。

  “哥——”齐意有点兴奋。

  “不要叫我哥。”齐忌眼底一片暗沉。

  于是齐意知道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我要写感情戏┗|`O′|┛嗷~~但但但但但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