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蓝转过身去, 满心希望只是一个过来察看的服务生,稍作应对就能让对方离开,自己继续独享这片空间的那种。
事实上来的人确实穿着服务生的工作服, 但脸和表情却与一般的服务生截然不同——
脸太帅了, 而且是庄云流那类常年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拥有的自带发光的帅,却比庄云流更有少年气息;表情也张扬外放, 丝毫不隐藏对他人的打量。
打量着打量着, 居然还挑了个眉。
即便这个挑眉并不下流,但过于自来熟的表现依旧令人觉得冒犯。
宴蓝的脸微微冷了。
可惜这人根本不懂察言观色,仍然笑嘻嘻的, 说:“你好呀!你长得真帅,穿得也很帅, 都快跟星空融为一体了,你是明星吗?”停顿思考了一下, “不, 应该不是,今天这个场合没有明星, 但你应该也不是企业家吧?我看刚才大厅里有很多人都在偷偷地看你, 却没人主动跟你聊天……”
“偷偷看我?”宴蓝蹙眉,刚才一直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注意。
年轻男人站在宴蓝面前,点点头说:“因为你衣服好看吧, 人也帅,美, 漂亮。”
宴蓝:……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年轻男人疑惑地摸摸下巴, 光明正大地从头到脚打量, “嗯……让我来猜一猜, 不是明星也不是企业家,却穿成这样站在这里……来宾家属?你跟你爸爸一起来的?”
“噗”地一声,漂亮的宴蓝笑了,问:“你觉得我几岁?”
“有十八吗?”男人抱起双臂审视他,“十七?”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这样说了之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如果他真地十七岁,那禽兽庄云流就要被抓起来了。
这么一闹,独处被打断并被小小冒犯的烦躁感烟消云散,宴蓝的心情轻松了起来,觉得眼前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你又是什么人呢?”宴蓝饶有兴致地反问,不认得自己,说明他不关注娱乐圈,也并非理应了解今晚所有来宾的工作人员。
男人一愣,看看自己的服务生制服,遗憾地说:“被拆穿了,不过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是谁。”
“这么神秘?”
男人从兜里掏出手机,爽快一笑,“但如果你愿意跟我交换联系方式,自然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宴蓝:…………
真是拙劣的搭讪技巧。
“只是交换个联系方式嘛。”
言下之意,不要多想哦。
男人的语气有点无奈,又有一点点撒娇,宴蓝一想也是,反正他现在也不讨厌这个人,便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
镜头光芒一闪,男人低头看向屏幕,琢磨道:“yl,名字的首字母吗?”
“嗯。宴会的宴,蓝天的蓝。”
“你好无趣哦。”
宴蓝:………………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这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好友邀请发过来,头像旁边的名字叫“一鸣惊人自鸣得意钟鸣鼎食电闪雷鸣山鸣谷应百家争鸣鹤鸣……”
省略未完。
宴蓝一脸黑线地点了通过,说:“你也好无聊啊。”
“你不觉得我很有文化吗?”男人闪着求知的大眼睛,“你知道鹤鸣后面是什么吗?”
宴蓝面无表情地秒答道:“九皋。”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意外而兴奋的表情。
“你知道!天呐你居然知道!你是我问过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知道的!!!”
眼里的光芒根本做不得假,这让宴蓝突然有些触动,想来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很独特的一个点,难得遇到共鸣,那种喜悦的心情他能懂。
所以他暂时忽略了这人的古怪行为和一惊一乍,认真地又说:“鹤鸣九皋,声闻于野,出自《诗经·小雅》,比喻才德深厚,即便身处卑贱也难掩光芒。”
男人的眼睛慢慢慢慢地睁大了,里面全是崇拜。
宴蓝忙道:“别这样,只是凑巧碰上了我的专业,你要问别的我也说不上来。”
但男人还是很崇拜。
崇拜了一会儿,男人皱着眉在屏幕上点点点,嘀咕道:“你真没头像?我还以为图片没加载出来呢,你真地很无趣诶。”
宴蓝咳了一声,视线挪到对方的头像上,是一辆跑车。
“这是因为才买了不到一个星期,正喜欢着呢,等上头劲儿过去我就把它换掉。”男人讲解道。
宴蓝不想深究他的意思是换头像还是换跑车,只是之前的怀疑实锤了,这人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男人开始滑屏幕,失望地说:“你怎么不发动态呢?哦对了你是个无趣的人。”
宴蓝无奈,“我觉得比你不到一小时就发一条,全天候直播好多了。”
“哪有全天直播?至少睡觉和上厕所的时候都不发!”
……
两人靠在栏杆上,对着手机聊得正好,观景平台充满了快乐的气息,直到那道木门第三次被推开。
“宴蓝,你——”
庄云流的话音戛然而止,脚步也停顿了,一瞬间的恍惚之后,眉头狠狠地拧了一下。
今天的宴蓝比结婚当天和情人节那晚都更抓人眼球,站在星空下不仅毫不逊色,反而像是这整片天地的主角。
可旁边那是……
在干什么?怎么站得那么近?还笑成那个样子?
而且一看到他就不笑了,他扫了他的兴吗?
三人面面相觑。
年轻男人扯了扯宴蓝的袖子,语出惊人地问:“这就是你爸?”
庄云流:??????
宴蓝一愣,接着简直想要狂笑,但赶紧控制住了,随口说:“这是我老板。”
心里却想:现在他的衣食住行以及所有的一切全靠庄云流,说他是他爸好像也没错。
宴蓝走到庄云流面前,问:“要走了吗?”
庄云流神色凝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宴蓝便回头冲男人挥手,笑道:“我得走了,再见。”
男人潇洒地做了个敬礼的手势,爽朗地说:“再见小美人儿!手机上聊!”
正走着的庄云流步子一顿,回过头来,浑身充满了危险,那男人无所谓地摊了下手,一副你能把我怎么地的模样。
宴蓝自然不想在这里起不必要的冲突,连忙轻轻推了一下庄云流,低声说:“他没别的意思,他也不知道……咱们先走吧。”
庄云流站着犹豫了片刻,最后听了宴蓝的话。
回家路上庄云流开车,宴蓝坐在副驾驶位,明显感觉到庄云流的气场与平时不太一样。
兜里手机震了一下,拿出来一看,那个名字由很多包含“鸣”的成语组成的奇怪家伙给他发信息了。
[所以叫老板是你们之间的情趣吗?]
宴蓝笑了,低头捧着手机打字,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十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嗯,查了一下。你看上去那么嫩,原来都二十多了。不过二十多也不大,为什么想不开这么早结婚?]
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题,宴蓝本想敷衍过去,又觉得跟这种人说话不能按照常理,否则容易把自己套进去,又正好一时兴起,便在聊天框里敲了五个字——
[因为我爱他]
本来没什么,但当这五个字全部出现的时候,他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脸颊也烫起来,余光瞥着旁边,竟然不敢扭头去看。
他只好又打了个[呀]字,再缀上一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表情,试图冲散突如其来的情绪,才终于敢发送过去。
[嚯……]
对方只回了一个语气词,却相当生动,宴蓝仿佛看见那家伙站在面前,语气和表情都很浮夸的模样。
“你怎么会认识他?”沉默了许久的庄云流终于开口。
宴蓝随手锁上屏幕,扭头看过去:“谁?”
看手机就笑,看自己就一脸严肃,庄云流心里有点堵,加重语气道:“他。”
宴蓝反应过来了。
“你知道我在跟他聊天?”
庄云流目视前方,轻轻一扬眉,更轻而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又不傻。”
宴蓝:……
“我不认识他,就刚才聊了几句,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宴蓝平静地解释,“他是谁呀?”
从庄云流的问法和语气里,他断定他知道。
“刚聊就聊得那么好?”庄云流瞥了他一眼,先是阴阳怪气,再是没好气,“他叫周鸣。”
“……周鸣。”宴蓝念叨了一下,想起那个很神经病的网名,笑了,“鸣叫的鸣吧?”
不仅没接收到自己的情绪,还纠结是什么鸣,还笑得这么投入这么热烈,庄云流愈加烦躁,懒得回答这个无聊至极的问题,直接说:“周禹润你知道吧?那是他爸。”
宴蓝恍然大悟。
周禹润,地产大亨,今天举办活动的酒店就是他家的,难怪周鸣会出现在那里。
“周鸣是周禹润的小儿子,从小生活在国外,最近刚回来,听说性格挺纨绔,今天一见果然。”
宴蓝看着庄云流。
“我说得不对?”庄云流反问,“假扮成服务生到处溜达,随意搭讪,口出狂言,不纨绔吗?”
宴蓝下意识地想跟他讨论讨论到底什么叫纨绔,紧接着想到他们最近的关系,又觉得这一切都毫无必要,就及时打住,任他随便说了。
了解了周鸣的过往,便也同时理解了他那些浮夸的言语行为,和那些看似很神经病的执着。
从小生活在异国,他一定深深缺少又深深渴望着认同,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成语、一句诗歌的意义,他也一定非常期待说出一句话来无需任何解释,对方就能明白与那句话有关的全部。
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渴求知己,渴求心灵和情感的默契与共鸣。
突然之间,宴蓝的心情有点难以形容,不知怎么便问道:“你知道鹤鸣九皋吗?”
庄云流一愣,接着满脸迷惑。
宴蓝莫名地有些落空,正准备承受质疑的时候,庄云流突然幽幽地说:“鹤鸣九皋,声闻于野。出自《诗经》。”
宴蓝:……
他低头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但同时又有些快乐。
“怎么了?”庄云流仍然用那种很迷惑的眼神看着他。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就考考你。”宴蓝笑着说。
“考这个干什么?我在你眼里很不学无术吗?”
宴蓝来了兴致,调侃道:“知道这句话就有学有术了吗?”
庄云流的脸色顿时一黑。
沉默片刻,他打了把方向盘,宾利转弯。
“是不是有学有术我不知道,但从小爷爷就教育我一定要多读书,因为他小时候没有读书的机会,所以很重视这方面。”
宴蓝点了点头。
“爷爷说他小时候常常是这里听一句那里听一句,自己默默地记下来,但实际上很多话都不理解,比如他的名字。一开始他甚至没有正经的名字,等到□□件必须要有个大名的时候,他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君子哉若人’,他觉得这是很好的赞美,就选了‘若人’二字,结果后来才知道,‘若人’的意思是‘这个人’,是指文章中出现过的那个特定的人,不过他也不打算改了,说是就当激励自己,记得来处,不断地发现不足,努力去做一个真正的君子。”
随着庄云流娓娓道来的讲解,车里的氛围渐渐温和了,宴蓝笑起来,说:“这件事我知道。我第一次见爷爷的时候,是和所有受资助的学生们一起,最后让我们随意提问,我就问了他的名字是不是出自这句话。当时爷爷很高兴,好像我是他的知己一样,大约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在那么多人里特别注意到我。”
庄云流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许久后“嗯”了一声,然后再也没说什么。
对话结束,宴蓝又打开手机,发现周鸣给他回复了——
[你爱他什么?]
……爱他什么?
宴蓝抬眼看窗外,夜里流光溢彩,城市绚丽的街景向后迅速倒退。
他……根本不爱他呀。
他的脸上爬上了一丝愁容,给周鸣打字回复——
[爱他长得帅,有钱,有地位,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
[???]
周鸣几乎秒回。
[撒谎,这些明明很多人都有,我也有。]
宴蓝勾了一下唇角。
[小周总的确有。]
[嘿,你也查我了?]
[我没有查,是他告诉我的。]
[谁?]
[他。]
[哦。]
停了一会儿不见新消息,宴蓝把手机放回裤兜。
道路显示快到家了,又要继续面对日复一日的相似生活,毕业之后……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否则就是断送自己。
他想起那天庄若人说希望他继续深造的话,看来的确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静谧中,肚子突然传来一阵持续的缩痛,他本能地用手按住,靠着椅背缓和。
“怎么了?”庄云流看过来。
“胃疼。”宴蓝忍着说。
“又胃疼?”庄云流还记得宴蓝那次在他办公室吃他用特权点的员工餐厅夜宵的事。
“刚才没吃好吗?不应该吧,酒店的食材都很新鲜,你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宴蓝摇摇头,“可能是冰淇淋和生荤菜一起吃,胃有点受不了。”
“疼得厉害吗?去医院看看?”
“不用。”宴蓝按着肚子吸了口气,“现在已经好一些了,回家喝点热水就行。”
庄云流略有犹豫,但看他的样子也不像硬撑,便不再坚持。
正巧导航架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闪出庄若人生活助理的名字,庄云流点了接听,下一秒,惶急的声音扑面而来——
“庄总!老庄总发病进医院了!您快点儿过来!”
宴蓝:!!!
身边庄云流瞬间握了下方向盘,接着车身一震,他扶住车座侧头看去,庄云流紧紧压着眉头,一个大漂移后车速陡升,驶向庄若人长期看病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