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蓝很清楚他们婚姻的实质, 这样的结局是情理之中,但他仍然被这两个字给震得头脑里剧烈地“嗡”了一下。

  “我们结婚是为了爷爷,现在爷爷已经……我们也就没有理由继续下去了。”庄云流平静地说, “而且总的来说还是你的牺牲更大一些, 早离婚,你就可以早脱离苦海。不过你放心, 我之前说过, 没有假结婚,离婚当然也走正常程序,该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一气儿说完, 宴蓝丝毫没有插嘴的余地,就像在谈判桌上失去了所有的资格, 只能被动接受。

  清晨的阳光洒在餐桌上,笼罩着这个原本温馨的地方, 宴蓝看着碗筷杯盘的光影, 心里有点麻木。

  “离婚我同意,但我不要你的财产。”

  他低着头, 感觉到庄云流皱眉了。

  果然下一秒庄云流便匪夷所思地问:“为什么?!”

  宴蓝苦笑, “如果我要了,我不就真地成了你说的为了钱才……”

  “那是以前。”庄云流打断他,“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真正了解你,后来我了解了, 当然就不会再觉得你是图钱,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宴蓝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

  庄云流颇为无奈, 说:“且不谈结婚离婚的事, 单说你也是为了爷爷, 因为有你,爷爷最后的这段日子才能这样安心快乐,这就是你应得的。我也很感谢你,我本来就想要给你,甚至不按法律规定给多少都可以!否则我心中不安。”

  “收了你的钱我才会心中不安!为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求回报,你非要这么做就是侮辱我!”宴蓝有点急躁,破罐子破摔脱口道,“如果你坚持,那我就不同意离婚了。”

  “宴蓝!”庄云流简直崩溃,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争论不休,“我、我也是想让你以后的生活好过一些!”

  顿时,宴蓝放在餐桌下的手攥了起来。

  这句话让他的心突然柔软了,但此时此刻,他必须继续强硬。

  “谢谢,爷爷之前已经为我创造了很好的条件,以后的生活就请让我自己来吧。我不能总是接受天上掉馅饼,我希望你理解我,庄总。”

  说完他站起来,将桌上吃过的餐具归置到大托盘里,端去厨房清洗。

  餐具不多,他没有用洗碗机,甚至还特意让厨房的水流流得缓慢了一些。

  仔仔细细地洗完擦干之后,他又专门收拾了台面,甚至一一调整了器具摆放的位置。

  但他还是觉得时间不够久,可是庄云流就在外面,再躲也是暂时的。

  ……

  深深吸了口气,做好表情准备,他走出厨房,庄云流依旧坐在餐桌边,表情依旧严肃。

  “那也请你理解理解我。”庄云流说,“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我,你会在跟我离婚的时候让我净身出户?那还是人吗?!”

  宴蓝一怔。

  过往的人生中,换位思考这种事他的确不太常做,因为过去遇到的大部分人都不值得他在意。

  但现在不一样了,庄云流已经不是他完全不必在乎的人了。

  他站在那里抿了抿唇,有点慌乱地问:“那、那你说怎么办?”

  庄云流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最好的办法,思来想去只能说:“各退一步吧,我找律师,商量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宴蓝犹豫片刻,终于“嗯”了一声。

  这一声有点小,庄云流没听清,抬头确认道:“行吗?”

  宴蓝更加怔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点头,说:“可以。”

  庄云流蹙起了眉。

  他开始审视宴蓝,回想刚才他们所有的对话,似乎想从宴蓝的动作表情里挖出最真实的东西。

  “宴蓝,你……真地愿意跟我离婚吗?”

  如果说第一次提离婚是毫无预兆地在脑袋顶上突然炸了个响雷,那么现在这句问话就仿佛将响雷变作了软刃,明明声音不大,明明只是试探,却不顾皮肤骨血,直往灵魂刺去,接着转弯一钩,就能把他灵魂最深处的地方给钩出来,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何况宴蓝本来就更敏感一些。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保护自己,迅速点头说:“当然是真的。”

  庄云流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他仍然盯着宴蓝,仍然在研究。

  宴蓝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以证明自己并无半句虚言,渐渐地,庄云流败下阵来。

  他信服了。

  他想起了那天清晨,宴蓝推开他时浑身鄙夷的模样。

  ……早就该结束了。

  “那好,我去联系律师,你还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提出来。”

  宴蓝迅速想了一下最近,“等我毕业之后再公开离婚的消息可以吗?”

  他不怕影响自己,但怕影响到学校的正常工作和其他学生们的生活。

  庄云流心知肚明,一口答应下来,“可以。还有别的吗?”

  宴蓝摇摇头。

  那么庄云流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明明是挺大的一件事,他们却这么快、这么容易、这么平和地就解决了,预想中的轰轰烈烈拉扯撕裂根本没有,这是另一种无所适从。

  专业律师的效率自然也是专业级别,庄云流把诉求一说,半天后就收到了做好的协议。

  他顿时就有点头大。

  在他的概念里,离婚之前不管是拉扯还是劝说还是什么的,是不是都得有个过程啊?

  有的甚至非常漫长,圈内圈外,明明已经宛如仇敌却还僵持几年都离不了的大有人在,怎么放到他身上就这么快呢?

  ……也太快了吧。

  他说自己忙,要把谈协议的时间往后推一推,结果律师实在是相当负责,直接把协议里最重要、最有可能产生讨论和调整的地方给勾了出来,表示五分钟就能看完,还表示无需本人到场,可以两边都由律师代表协商,保证事情顺利推进。

  什么意思?

  害怕他和宴蓝坐在一起谈协议一言不合打起来吗?

  笑话。

  但来回这么一折腾,庄云流渐渐地也清醒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分别呢?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快刀斩乱麻吧。

  第二天晚上,庄云流把律师约来家里,三人商谈,最后决定宴蓝继续拥有庄若人生前赠予的一栋别墅、庄云流在婚前赠予的一辆车和其他所有礼品,同时庄云流将在离婚后再赠予宴蓝一套市内便利地段住宅房产以及一千万现金。

  这是宴蓝不断压价的结果。

  庄云流几乎全程反对,最后见宴蓝眉头紧锁,表情还带着点儿厌恶和烦躁,他就打住了,心想反正这些只是写在协议上的,以后宴蓝如果真有需要,他再帮忙也不迟。

  两人又商量好了在正式公开离婚的消息之前,就先保持原样继续住在这里。

  律师从来只见过离婚时为财产争得头破血流的,这回算是开了眼。

  协议签署,一切尘埃落定,宴蓝对庄云流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上二楼进自己的房间。

  不,是庄云流同意他继续居住的房间。

  刚才看协议的时候肚子突然又疼了起来,明明没有多么重,却会在一瞬间令人无法保持常态,还好很快就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最近太忙太累,情绪也不好,影响到了肠胃吧。

  宴蓝靠在床头,放眼望去,这里本来就没有几件属于他的东西,看来不久后他会走得相当轻松。

  他恍惚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刷手机,手指在页面上不断滑动,却依旧无法集中注意力,想倾诉也无一人可说。

  自暴自弃地脱力后倒,仰面躺在床上,头顶精致的吊灯渐渐变得朦胧。

  他……哭了吗?

  手指碰了下眼睛,那里的确是湿润的,一定是因为眼睛干涩吧,他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件事哭泣呢?

  不可能的。

  突然手机“嗡”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是周鸣发来的消息——

  [庄夫人,在干什么?打扰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吗?]

  好巧不巧,这一下,宴蓝的眼泪“唰”地彻底流了出来,他无法再用眼睛干涩来自欺了,他为自己的反应而震惊,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时胸口滞重,还一下一下地发疼。

  他一边低着头哭一边打字,指尖不停地发抖。

  [我不是庄夫人,我离婚了。]

  [!!!!!!!!!!]

  [!!!!!!!!!!]

  [!!!!!!!!!!]

  整个屏幕都装不下的感叹号弹了出来。

  [不是吧,真的假的?]

  [真的,刚签完协议。]

  [!!!!!!!!!!]

  [你现在在哪儿?!]

  “家里”这两个字刚打出来,宴蓝就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删了之后重新编辑。

  [还在以前住的地方,还没公开,最近先不搬。]

  突然之间,这句话惊醒了他。

  他一瞬间冷静了,就像被从头上浇了一桶冰水,脊背上也顿时布满冷汗,他看着手机屏幕,摸着脸上的泪水,匪夷所思——

  他在干什么?!

  怎么就、就任由情绪牵着走了呢?怎么能失控成这样?!

  这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离婚啊!

  他和庄云流还没有公开,万一……

  那天夜里,观景平台上周鸣的样子出现在眼前。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镇定下来,再次打字,认认真真地发问。

  [周先生,我可以把你当作朋友相信吗?]

  [当然可以,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周鸣秒回。

  宴蓝提起的心顿时落回了一大半。

  虽然与周鸣没有深交,但他有感觉,周鸣并非心机深沉的人,根本不屑于为了利益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周鸣说完这句就不再发信息了,宴蓝以为这茬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万万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周鸣直接打来了语音电话——

  “喂!我现在在你家小区门外,出来嗨吧!离婚快乐单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