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蓝淡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全心全意扑在学业上,不久后,毕业论文答辩的日子到了。

  他按照班委发来的时间表提前半小时到了学校, 答辩室外, 同班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站着,在这种严肃紧张的时候, 大家见了面只是礼貌地招招手, 随口说几句有关答辩的话,就各自散开继续去做准备了。

  时而也有朝宴蓝迅速飘来又迅速撤开的目光,宴蓝捧着平板靠在墙边, 只当看不见。

  没过多久,会议室门打开, 上一个答辩的同学出来,叫了他的名字, 他连忙关了平板电脑, 快步走进去。

  院系的老师们坐了一大圈,场面很像他还在寰行做后期, 与小组长发生争执后被庄云流等高管叫去开会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浑身轻松游刃有余, 心里甚至带着些许不屑,但现在,虽说他已经准备充分,指导老师之前也数次肯定过他的论文, 他却仍然免不了紧张。

  ……

  墙上的挂钟发出轻轻的滴答声。

  他认认真真地思考、组织、回答问题,渐渐步入佳境, 结束的时候甚至有点意犹未尽。

  离开之前, 他向老师们恭敬地鞠了一躬, 感谢他们四年来的倾囊相授, 不禁又想起了庄若人。

  如果没有他,他又怎么会有今天这庄严而神圣的时刻呢?

  走出会议室,复杂的心情尚未平复,突然一个人从斜里快步走过来,小声说:“宴蓝你过来。”

  是那个问他要过明星签名照的女生,声音谨慎,神情如临大敌。

  随她走到走廊角落,明显感觉到其他地方站着的人都在看他们,宴蓝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心跳渐渐快了。

  “宴蓝,你……”女生一脸艰难,悄声问,“是不是离婚了?”

  宴蓝:!!!

  “你怎么知道?!”他的冷汗冒了上来。

  “哎,班委统计答辩学生信息,从系统里看到了你婚姻状况那一栏写的是离异,然后就发到学校论坛去了,现在楼下全是记者!”

  宴蓝:!!!!!!

  据他所知,班委统计的名单原则上是要每个学生自己填写上报,并且根本不需要写婚姻状况,但现在临近毕业,很多学生不在学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及时填表,班委急着交任务,干脆就用学校学生系统后台的信息照着填,而那上面的信息与政府个人数据系统挂钩,全面且真实……

  他努力地想要避免,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知道是班委哪个人发的匿名帖,真地好讨厌!不小心看到也就罢了,居然还曝出去,他们凭什么暴露别人的隐私!”女生生气地抱怨。

  宴蓝走到窗口向下看,果然,楼下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有记者,也有学生,保安正在尽力阻挡,更远处还有人往这里走来。

  宴蓝的手脚开始发抖,揉了一把额前的头发,满手都是汗。

  女生跟过来问:“宴蓝,我能不能帮上忙?”

  “谢谢你,但是……”宴蓝发抖的手反复攥紧,“我……我现在下去。”

  “你不能下去!他们那么多人!”女生急切地说。

  “我得下去,否则他们永远也不会走!我不能让他们在学校里折腾。”宴蓝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拼命地调动理智,毅然决然地走向电梯。

  ……

  寰行娱乐大厦。

  庄云流正在跟曹雪谈事情,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寰行的元老,公关总监李晴便侧进来半个身子,表情郑重。

  “庄总,急事。”

  李晴走进来,高跟鞋连连戳在光滑的地板上,清脆的声响仿佛催人心弦的鼓点。

  她在庄云流身边站定,把自己手机向庄云流一亮,庄云流的脸立刻紧绷了。

  曹雪从这个表情上明显地看出了“大事不好”四字,便也掏出手机,根本不用查询,屏幕一亮,十数个消息推送就一起跳出来,标题大同小异,全是“庄云流被曝离婚”“宴蓝大学被堵”“庄云流宴蓝离婚内情”等。

  “唰”地一下,曹雪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庄云流垂眸冷静了片刻,说:“李姐,联系所有媒体老板,让那些去了宴蓝学校的立即撤回,告诉他们两个小时后我会开媒体见面会,想问什么直接来找我。”顿了一下,“跟他们说清楚,宴蓝学校哪个媒体不撤,以后就不要合作了。”

  “好的。”李晴神色一凝,转身出了办公室。

  庄云流一手拿着手机,手指在机身上摩挲片刻,发了条信息出去,再一抬头,看到曹雪隔着办公桌严肃地审视他。

  “怎么了?”他平静地问。

  “真离婚了?”

  作为业内人士,她一看这个处理方式,就知道离婚肯定是真的,这么问,只是想从同事、朋友的角度表达意外与关心。

  庄云流沉默了一会儿,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曹雪:……

  这才多久啊,满打满算到今天,也还不到三个月。

  玩儿呢。

  老实说,这个圈子里闪婚闪离的不少,但一旦到了庄云流这种“统治阶级”,对待婚姻就非常谨慎,结果居然闹这么一出,她是万万没想到。

  就像当初他俩结婚,她以及全公司上下的所有人也都万万没想到。

  一个毫无背景的实习生,没过多久就成了传闻中的小情儿,没过多久居然扶了正,又没过多久居然离了,现实果然是最难料也最精彩的。

  曹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说:“宴蓝同学要受苦了。”

  现在刚刚曝出消息,为了降低影响,庄云流当然会出手解决,但事情平息后,庄云流除非不怕继续被议论到风口浪尖,就肯定不会再插手宴蓝的事。

  而宴蓝一个素人,即将三天两头被媒体骚扰,甚至不乏恶意,可想而知地惨。

  明明是最好的年纪,明明有可能成为光芒万丈的大明星,却沉溺于情情/爱爱和现实纠纷,实在令人扼腕。

  听她这么说,庄云流的表情本来也有点低落,但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就一脸烦躁,酸溜溜地哼了一声,说:“那可不一定。”

  ……

  答辩会议室在十五楼,宴蓝一个人走进电梯,在极度静谧中看着提示楼层的红色数字缓慢而规律地闪动,仿佛危险倒计时。

  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裤兜里的手抖个不停。

  “叮”地一声一楼到了,他走出电梯,面向玻璃大门走去。

  大门已经被工作人员上了锁,但玻璃映出了他的身影,外面的记者们顿时沸腾了。

  他们扛着长/枪短炮,像海浪一般势不可挡地向前冲,宴蓝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灵机一动,故意走向大楼的一侧。

  记者们看到了,以为他要从楼里的侧门逃跑,便也迅速往另一边绕。

  他脚下如飞,边走边想楼里的格局,两侧的确有门,但长期以来都是锁着的;楼里多是办公室和会议室,窗户有防盗设施,没法翻出,唯有……

  裤兜手机发出震动,掏出来一看,是周鸣打来的电话。

  一个预感涌上心头,他靠墙站下,低声接起来。

  “喂。”

  “我在你们学校门外,你在哪儿?”

  果然。

  周鸣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可靠,宴蓝忙问:“你开车了吗?”

  “当然。”

  “那这样吧,你……”

  他冷静地说着方案,修长的身形倚在墙边,在空旷明净的走廊上拉下一道斜影。说完之后一手垂下转身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继续前行。

  亮蓝色超跑带着骄傲鸣啸声飞一般驶进校园,一路驶向行政大楼。

  学生们再次被吸引了目光,嗅觉敏锐的记者们立刻认定这样显眼的车必定与宴蓝有关,当即围过去。

  车里,周鸣得意地一勾嘴角,开始上演溜人游戏。

  方向盘左打,就像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身后缀着一群不争气的家伙,哼哧哼哧地在他车屁股后面跟;

  到了大楼左侧门,他故意放缓车速,等着人都追上来了,又一勾嘴角,原地掉头加速,性能优越的超跑瞬间将人群甩得老远,不过几秒就来到了大楼最右侧。

  那里是学校大阶梯自习室的入口。

  不同于其他自习室,这间自习室二十四小时开放,晚上连接楼内的那扇门会有工作人员负责从外面锁住,另有一扇门与外界连通,供同学们自由出入,教室里撤去了所有电子设备,因此完全没有被盗的风险。

  这间大自习室是在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开设的,解决了许多同学在晚上十点半各个教室和图书馆关闭后无处安静学习的困难,经常人满为患。

  现在,宴蓝就守在这里通向外界的那道门边,承受着满教室或正大光明或偷偷摸摸看过来的视线。

  想必所有这些人里,就只剩下他自己没看过论坛上的帖子了。

  他屏住呼吸,只听外面超跑轰鸣声一响就立刻推门闪身出去。

  清凉的风和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他看到不远处大批记者正向这里飞奔,几乎同时,大大小小的镜头齐齐对着他,快门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他顾不得自己现在是什么形象,只管低头朝周鸣打开的车门跑去,明明就几步路,他却觉得很远;明明衣装齐整,他却觉得他好像已经在大庭广众下被彻底扒光了。

  扶住车门的一瞬间,一个记者冲到了身边,好在他有位置优势,抢先一步坐了进去,周鸣也不管他坐稳了没有关门了没有,一脚油门开上就走。

  顿时,房屋、道路、植物和记者们迅速后退,宴蓝大汗淋漓地靠在椅背上,扶着车门的手发着抖,悬在嗓子眼的心勉强落了回去。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周鸣如入无人之境,一路驶出校园,脸上挂着潇洒的笑容,“好刺激啊!就像游戏里的大逃亡任务,我也好像是个英雄!”

  副驾驶位上,宴蓝闭着眼睛深深喘气,发际挂着汗珠,脖颈上漂亮的喉结轻轻滑动。

  周鸣看着他,兴奋的表情渐渐凝住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稍稍放缓车速,往城郊开去。

  突然,宴蓝的手掌放在肚子上,眉眼紧绷。

  “怎么了?不舒服吗?”周鸣问。

  宴蓝缓了几秒才睁开眼睛,“可能刚才太急了,胃有点疼,没事,很快就好。”

  “哦。”周鸣顿了顿,终是不愤地叹了口气,“怎么样,我就说吧。”

  他是指那天晚上他说过的,一旦离婚的消息曝出去,宴蓝肯定会被人疯狂围攻,根本过不了正常生活,但此时此刻,他的语气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说中事实的得意,只有忧虑和关心。

  宴蓝都听出来了。

  他靠在椅背上,侧头认真地看着周鸣,说:“谢谢你,周少爷。”

  “客气什么啊,别这么见外,叫我周鸣。”

  宴蓝点点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答辩怎么样?”周鸣与他闲聊,想让他尽快放松心情。

  “挺好的。”宴蓝垂头,看着自己仍然紧绷的双手,明明答辩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本来觉得……我可以竞争一下优秀论文。”

  “本来?”周鸣疑惑地看着他。

  宴蓝苦笑,“这么一闹,你觉得学校还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一码归一码,谁知道呢?”周鸣天生乐观,“宴蓝,你很爱学习啊。”

  宴蓝一愣,琢磨着说:“也不算是爱吧,只是会对自己没接触过的东西感兴趣,尤其如果这件事不容易,就会更加想要挑战,而且觉得做都做了,就应该做好,不仅仅是学习。”

  “哦。”周鸣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令宴蓝想起了庄云流。

  他也曾对庄云流说过这些,那个时候,庄云流只是看着他,带着一点来自上位者的审视,以致于他根本猜不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对他是否认同等等;

  但跟周鸣说话就只是说话,没有藏着掖着、没有弯弯绕绕,无需耗费任何精力就能立刻得到最确切的回应。

  车开到城郊,周鸣找了个僻静的路边停下来,舒展了一下胳膊,说:“宴蓝,恭喜你毕业,变成真真正正的社会人啦。”

  宴蓝心中一动,展颜笑了,“谢谢你。”

  周鸣却又叹息,“可是只做学生真地很快乐啊。”

  “是啊。”宴蓝跟着感慨,“但人总要长大,总要独自去面对这世间的风浪。”

  “哎……”周鸣拖长了忧伤的调子,拿出手机,“那我们现在就来面对一下吧。”

  宴蓝也掏出手机。

  吸了口气,他近乎麻木地依次点掉铺天盖地的推送消息后,终于发现了被埋在深处的庄云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