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蓝开始回想和周鸣视频的细节。

  说那句话之前, 他刚刚激动地理论了一番,消耗了不少精力,然后和周鸣解除了言语上的误会, 心头轻松, 嘴上就开始随意开玩笑、不太顾边界。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大脑也已经因为犯困而略略迟钝了。

  所以说, 那句话并不理智无须在意?

  又或者,那是他深藏在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想到这里,宴蓝打了个寒战。

  ……怎么可能呢?

  他本来就不喜欢庄云流啊。

  他的意思是说喜欢任何一个人都很难, 一时嘴快产生了歧义。

  仅此而已。

  那么,现在打电话跟周鸣说清楚?

  宴蓝看看表, 都凌晨了。

  而且时间早晚只是其次,关键在于有必要吗?

  也许周鸣并没有误会。

  何况专门为了随口说的一句话解释,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就算周鸣误会了又如何?

  在周鸣的认知里, 他一直是爱着庄云流的。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结婚离婚的真相,就让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吧。

  宴蓝不再纠结, 觉得身上汗湿得难受, 决定再去洗个澡。

  得知怀孕以后,他在生活上注意了许多,即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即便只有一小段路, 他也会好好地穿上暖和的居家服和鞋,浴室的温度保持适中, 也不再冲凉水。

  浴室像个温暖的孤岛, 呆在这里, 心情自然放松, 生活也好像慢了下来。

  静静体会着皮肤与水流的接触,闭上眼睛彻底放空,这是他每天休息与补给的方式。

  ……

  等到站得有点累了,他在淋浴下把额头的短发向后一拨,睁开眼睛,倏而一愣。

  他的下腹……

  好像有一点弧度。

  他顿时浑身紧张。

  今晚为了拍摄,只在将近黄昏的时候吃了一小碗白灼生菜、半块牛排和一小盒水果……

  他将手指捏了捏,小心翼翼而迟疑地放在下腹。

  又按了按。

  果然是有一点硬度和弹性的。

  这就是他十八周的孩子。

  亲密的共处在懵然无知中悄悄地过去了将近一半,十八周……

  十八周前的那个夜晚……

  依旧只记得一些根本不成形的朦胧画面,却仍然难以面对。

  转过身,他双手按着浴室的玻璃墙,额头也贴上去。

  热水冲刷着身体,仿佛一再冲洗着记忆,但因为有铁证永远留存了下来,那些记忆便将永远不会被抛弃。

  ……

  同一时刻,庄云流也在浴室。

  他觉得他好像真地病了,疯病。

  譬如刚才,明明正在看热搜,却莫名其妙地点进了宴蓝的舞台视频,鬼迷心窍地一遍一遍重播。

  待到回过神来,他才发现他居然张着嘴巴愣着双眼,而且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就只是看,死死地盯着看。

  他很后悔。

  可惜后悔尚未持续多久,思绪就先被另一个念头带跑了——

  宴蓝的眉形好像和结婚那天不太一样?

  这问题明明毫无意义,却在此时成为了他一刻都不能推迟的人生大事。

  打开手机相册,划了几下后想到之前一气之下把宴蓝的照片都删了,顿觉遗憾,又想到婚礼照片是摄影师拍摄修图后打包发给他的,邮箱里应该还有。

  便如绝境之处看到了希望,他兴奋起来,点进邮箱,同时开始紧张。

  会不会过期了?

  没关系,就算过期,他这么重要的客户,摄影师那里肯定还有保存。

  ……可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啊。

  没事没事,最不济网上还有,虽然不高清,但聊胜于无。

  然后,发现下载链接并未过期的庄云流就又如被当头棒喝般后悔了。

  刚才在想什么?

  怎么那么婆婆妈妈患得患失?

  他还是他吗?!

  即便这么骂着自己,尊贵的庄总还是很诚实、很自然地点了下载,经过几秒钟心急如焚的等待之后终于如愿以偿。

  然后就忘了对比眉形这件事,他一张一张照片看过去,在二人同框的照片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活像一只带着显微镜的顶级嗑药鸡,力图从二人动作眼神的蛛丝马迹里寻找暗糖。

  即便都很牵强,即便全是附会,但没关系,这一刻爽到就行。

  尤其是二人接吻的那张——

  并非实打实地接吻,而是当时按照流程应该接吻了,但他俩结婚毕竟有内情,又是大庭广众,真接吻吧下不去嘴,不接吻吧又不合适,他只能搂着宴蓝那非常纤细的腰,躬身低头做出将吻的姿态。

  那一刻,宴蓝明显紧张了,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微微侧脸别开视线,耳垂和脖子陡然泛红。

  宾客们开始起哄,他心头莫名一痒,搂着宴蓝像威逼似地身体更加前倾,宴蓝垂着眼帘笑,长睫毛轻轻颤抖,笑容淡然、羞涩、无奈,总之……

  非常好看。

  照片在这一刻定格。

  他看了很久,终于确定这是所有照片里他最喜欢的一张。

  因为他们挨得最近,表情动作也最像一对真实的恋人。

  照片背景是隆重圣洁的蛋糕塔。

  庄云流随之想起宴蓝亲手做的豆乳盒子。

  然后无法控制地疯狂想吃豆乳盒子,好像此刻吃不到,他就要死去了。

  更加无法控制地纠结,宴蓝给他吃豆乳盒子是一时兴起,想随便找个人试试手艺,还是在做之前就决定好了要送给他?

  又或者是因为首先想为他做点儿什么才学习烘焙?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细微的差别对现在的他来说非常重要,可这种事除了宴蓝本人,又有谁能说清呢?

  他不停地想、不停地猜测,一时钻进了牛角被弄得满头大汗,自暴自弃地去浴室洗澡。

  他现在的联想能力太强了。

  洗着洗着就想起了那个特别的夜晚,在浴缸里抱着昏睡的宴蓝,没有人知道当时的他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住没再来一次的。

  但他还是亲了他,亲了很久很久。

  ……

  这样想下去自然会出事。

  最近也经历过几次类似的时刻,他总是想方设法地克制,代价就是把自己搞得越来越毛躁。

  这又何必呢?

  喜欢宴蓝……的身体是他早就承认了的事情。

  没理由为了对方跟自己过不去。

  ……

  放下矜持,庄云流一边想着宴蓝,一边好好地跟自己亲近了一番。

  可惜爽过以后就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今晚的他……

  就是个神经病啊!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不是被无形中的力量给控制了?!

  -

  第二天一醒来,宴蓝躺在床上打开手机,准时收看周鸣说的舆论反击——

  一个博主发文说,江晗演奏《野蜂飞舞》时出现的失误并不是单纯地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本身基本功就差。

  首先,手指的跑动能力是长年累月练习的结果,不会因为紧张就直接退化为零,但看江晗的视频,手指力量和灵活性太差,轻重与音色处理基本没有,别说考取专业了,连参加社会性考级也撑死就是合格,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完全没得洗;

  第二,《野蜂飞舞》是非常极端的炫技曲目,基本不涉及音乐性,演奏者演奏这首曲子目的只有一个:别管什么艺术理解与情感表现,就给大家伙儿看看我手速有多快,技术有多炫。

  不上清华是因为不想上吗?江晗弹不快是因为不想弹吗?

  相信吧,弹这种曲子,能快一秒就绝不会慢一秒。

  理解综艺节目不是音乐会,可以进行改编和互动,但也请粉丝们清醒承认,江晗展现出来的最快速度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

  也理解江晗工作忙,练琴时间有限,但号称学了十五年,总得展现出十五年的积淀吧?手上功夫骗不了人,仅从这首曲子就能看出来他从小到大水平一直不怎么地,“九十分学生偶尔考了八十五”的说法根本就是登月碰瓷,而且一直疏于练习,这叫热爱音乐?

  快算了吧。

  ……

  博主还转发了一些琴童的练琴日常vlog,专挑了弹《野蜂飞舞》的,小孩子们大都是几岁十几岁的年纪,有的还没钢琴高,弹得却一个比一个溜。

  附文:就不放职业钢琴家的演奏了,这都是网上随便找的素人视频,比一比吧。

  江晗的粉丝当然炸了,说这是恶意曲解,你什么人啊在这里大放厥词。

  然后博主被扒出目前就读于世界排名第一的音乐学院,钢琴硕士,已开过多场个人演奏会,也拿过专业比赛的奖项。

  光速打脸。

  江晗的粉丝立马把质疑的人开除粉籍,又说博主虽然专业,但对江晗的判断很片面,因为如果真是他说的这样,江晗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人都懂得藏拙,他怎么可能表演一个让自己露怯的东西呢?

  博主回复说因为江晗蠢啊,明星当久了追捧太多了人就迷失了,为了立人设,觉得上去随便弹一下,把粉丝哄好,把不明真相的大众唬住就行。

  而且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辩论,请江晗再弹一遍,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博主又说他其实从来不看综艺节目,这回要不是粉丝跳得太高,首页各种找借口,甚至闭眼吹,他一个根本不关注娱乐圈的人也不会开口。

  可以说,这是一场既残忍又搞笑的对决。

  一时间社交网络上充斥着对江晗的嘲笑,P表情包做视频的各种整活儿轮番上阵。

  江晗的粉丝接着决定暂时弃掉这片战场,把炮火坚决对准宴蓝不动摇。

  他们一边替江晗洗广场,一边屠宴蓝的广场,假扮路人,发表一些诸如“专业人士说得没错,娱乐圈就是没几个有真本事的人”,“点名宴蓝,什么都不会,糊弄粉丝和观众他当属第一”、“十五年练习得再差劲,也总比两个月明摆着坑钱好”之类的言论。

  正在刷手机的宴蓝:…………

  他很无奈,非常无奈,不是因为这些骂名,而是因为……

  为什么永远都是这套词?就不能推陈出新一下吗?

  看来这次的厮打就是这样了。

  无聊至极。

  然后,他的心声仿佛被上天听到了,界面一刷新,一张营销号发的照片跳了上来,他只看了一眼,脑中就“嗡”了一声。

  是那天晚上,穿着那套会发光的深蓝色西装参加活动的他!从高处俯拍的侧影!

  营销号配文:从内部人员手里拿到的三个月前的照片,人和衣服都很眼熟吧(呲牙)。

  几乎同时,#你怎么穿品如的衣服#登上热搜第一,后面缀着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是周鸣发的吗?

  正这么想着,手机屏幕顶端滑下一条消息,他瞥了一眼,打头第一个字是周,旁边还有一个口,下意识以为是周鸣,点进去才发现不对。

  ……之前完全没有聊天记录?

  一时间有点晕,定睛再看,哦,不是周鸣,是周叶,他大学的教授,也是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

  通讯录使用全名是宴蓝的习惯,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偏好,只为了联系与区分方便。

  得益于此,庄云流才能继续在他的列表里叫庄云流。

  然后他更晕了。

  都毕业了,老师找他干什么呢?

  打开老师发来的图片,双指放大,稍微看了几行,一愣,然后迅速看完,又死死盯着其中的一点,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出道以来,他已经好几次站在了正面或负面舆论的风口浪尖,却从未有一次感受过如此的意外和震撼。

  他出汗了,手也开始发抖。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再次打开图片,一个字一个字地欣赏——

  学校网站的通知,说他的毕业论文被评为优秀论文,经过指导老师推荐,目前已经通过了一本国家级期刊的审核,不久之后就会发表。

  他笑了起来。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单纯、极致地轻松快乐过。

  好像现在面临的一切光怪陆离、曾经经历的所有复杂混乱都彻底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