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蓝回过头, 发现周鸣站在那里。
深夜的小区灯光幽冷,衬得原本就瘦削的周鸣形容颇为萧索。
“你怎么来了?”宴蓝意外地迎上去。
周鸣垂着手,可怜巴巴的:“我给你发了一晚上信息你不回, 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我不是回了么。”宴蓝语气微弱, 他知道对于周鸣来说,那样的回复就相当于无视。
“你说你在忙。”周鸣一脸委屈, 眼里是藏不住的醋意, “忙着见庄云流吗?”
宴蓝顿时慌乱,“你……”
“我都看见了。”周鸣愤愤地说,“刚才在楼上走廊的窗口看到了他的车, 我就下来了,我坐着电梯下来, 他居然还没有走!你们、你们有那么多话要说么。”
宴蓝:……
他垂眸犹豫。
现在就叫周鸣离开有点太不近人情了,不管怎么说, 得先把他的情绪安抚好。
“这件事说来话长, 咱们先上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宴蓝的心尚未从庄云流猛然带给他的震撼里走出, 就又马不停蹄地进入了名为周鸣的旋涡。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平静要平静, 向前走进楼栋,听到身后的周鸣十分难过地吸了下鼻子,终于也跟了上来。
到了家,大灯一开, 周鸣浑身上下的萧索劲儿更明显了,头发微乱两眼无神, 黑眼圈儿很重, 衣服也皱皱的, 和平时光彩照人的富二代形象一比, 简直就像几天没睡觉没吃饭。
宴蓝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鸣目光飘忽,低声说:“快八点吧。”
那就是说他是先来的,然后才给自己发的信息。
这也太奇怪了。
宴蓝正在愣神,周鸣又补充道:“你今晚没有通告,最近你只要没通告就都呆在家里。”
没公布怀孕的时候,宴蓝会在空闲时间联系老师,或学琴,或学歌,或练形体,或学表演,也会开车出去兜风,四处观察生活,为做演员打基础;
公布怀孕之后,尤其最近肚子不太好遮了,他就开始尽量减少出门,免得麻烦。
这些习惯的变化他没跟任何人提过,周鸣却是关注到了。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你先坐,我去给你倒点儿水。”
周鸣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宴蓝在厨房纠结了一会儿,心想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干脆热了一小锅牛奶,给两人分别倒一杯,希望热饮能让周鸣好受些。
捧着托盘出来,周鸣像被庄云流打了的那晚一样,整个人萎靡而呆愣。
宴蓝把牛奶放在他面前,自己坐去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过了大约十秒,周鸣缓缓地前倾身子拿起马克杯;
又过了大约十秒,他终于喝了两口;
又十几秒后,他放下马克杯,直勾勾地看着宴蓝。
宴蓝:???
周鸣顿时更委屈了:“你不是要跟我解释吗?怎么一直不说话。”
宴蓝:??????
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一点点回溯,陡然反应过来,周鸣说的是他和庄云流一起回来的事。
虽然“解释”二字用得挺……自作主张,但是……
哎。
没必要抠这些字眼。
也难为周鸣在门外站了一晚上。
“我今晚是跟张奕南见面,商量《第二舞台》决赛合作的事。”
“什么?谁?”周鸣的整张脸无比困惑地皱了起来。
这个反应是情理之中,宴蓝重复说:“张奕南。”
周鸣的眉头皱得更深,“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那天……”宴蓝神色一暗,“时尚庆典那天,他也在,你……看到了吧。”
周鸣开始回忆。
他是看到了。
但张奕南出现在那种场合很正常,而且恐怕是整个寰行唯一敢拦庄云流的人,所以当时他没当一回事,没想到……
“他……你为什么会跟他合作?”
“他说想去《第二舞台》玩一玩,我就决定请他当助演了。”
“是他主动找你?”
宴蓝点了点头。
“他就是用这个理由找你的?”
宴蓝一怔。
那天晚上张奕南说了很多,那些话暂时不能跟周鸣直言,他便又点点头。
但周鸣狐疑了起来。
因为宴蓝明显在犹豫,明显没说真话。
他有点不高兴,带着些许发泄的情绪问:“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宴蓝以为他觉得自己绕过了公司,便道:“我跟宋姐说了。”
宋姐是他的主经纪人。
“我的确没说是谁,因为当时还没完全敲定,所以想着先不着急把话说死,就只跟她说我有人选,准备接触一下,她可能……忘了告诉你。”
最后一句话宴蓝说得有点勉强。
因为理论上周鸣是老板,类似艺人选助演的事本来就不是非得向他汇报。
只不过自己在周鸣这里显得有些特别,既是他亲自签约的首位艺人,又是好朋友,何况最近还有传闻说他俩关系不简单。
想必经纪人也以为周鸣早就知道了。
周鸣闻言顿了片刻,突然加重语气,强调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宴蓝意外地看过去。
周鸣颇有些咬牙切齿:“那是张奕南,是庄云流的人,你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愿意跟他合作?”
宴蓝一脸不可思议:“庄云流是庄云流,张奕南是张奕南,这是两码事。”
“这怎么能是两码事?!”周鸣气急败坏,“如果是两码事,你会故意瞒着我吗?你以前什么事都告诉我的!如果是两码事,为什么今晚会是庄云流送你回来!你们俩都已经那样了,为什么你还会让他送你回来?!”
宴蓝:……
千头万绪,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再次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平静要平静,揉了把额前的头发,尽量缓缓地依次说来——
“首先,从主观上说,我一直很佩服张奕南,有机会跟他合作当然求之不得;客观上说,我在这个圈子,能结识像他这样的前辈也有利于未来的发展。”
“其次,张奕南虽然是寰行的艺人,但他的自由度很大,他想干什么都可以,寰行基本不会干涉,所以我不觉得不能和他合作,何况和庄云流……是私人过节,寰行那么大一家公司,圈里大部分人都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我们都不合作了?”
“再次,今晚我是去了以后才知道庄云流也在的,他说……他来道歉,向我和你道歉,他……很诚恳,而且我确实要跟张奕南谈正事,总不能立刻扭头就走吧?回来的时候我也没有让他送我,但是……”
他简单讲了车祸的事。
“抱歉,把你的车撞坏了,后续是报警还是先私下调查,你……”
“这个时候你知道先问我了?”周鸣打断宴蓝,声音不大,语气很凉,但阴阳怪气十足拉满了。
宴蓝:……
一瞬间,他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语塞,而是无力反驳;
疲惫感彻底将他笼罩,他的心都有点凉了。
他知道周鸣对他很好,所以他也一直对周鸣很好,他自觉对周鸣已经足够包容,换了别人,他恐怕早就……
就连庄云流都不曾有过这种待遇。
宴蓝的脸色很难看,周鸣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忙回转道:“你、你有没有事?”
宴蓝摇摇头。
周鸣谨慎地坐着,想了一会儿还是止不住气,便说:“你说上次成君羽跟你吵架了?我看八成就是他的粉丝,所以又是因为庄云流,你但凡跟他扯上关系就没好事!所以你今晚为什么不能直接就走呢?张奕南约你去,又不告诉你庄云流也去,这不就是欺骗吗?!他们骗人在先,你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留面子?!宴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有原则,头脑很清楚,你最近怎么了?明明、明明庄云流才……”
宴蓝:…………
夜深人静,周鸣的说话声十分清亮而掷地有声,一句跟着一句指责,情绪越发激动,听得宴蓝脑壳嗡嗡嗡地疼。
正在这时周鸣一顿,宴蓝刚觉得有点清净了,周鸣突然比刚才更加拔高声音——
“我知道了!那些人有可能是庄云流指使的,然后他英雄救美,让你对他改观!要不然他为什么那么巧就在!”
宴蓝:!!!
“你在说什么啊?!”宴蓝整个人匪夷所思,“你不要随便乱猜。”
“我没有随便乱猜!这是合理推测!庄云流就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周鸣理直气壮地说。
宴蓝无语凝噎,向后靠在沙发上,极度疲惫地闭上眼睛,用手按着额头,努力克制道:“周鸣,现在没有证据,你这些话一旦说出去……我知道你今晚可能心情不好,但是……”
“你在讨厌我吗?”
周鸣弱弱而微颤的声音飞入宴蓝的耳朵。
宴蓝一愣,睁开双眼,周鸣坐在大灯下,整个人可怜、委屈、绝望,就像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他突然站起来,双眼慌乱地闪烁了一会儿,说:“那我走了。”
“周鸣!”宴蓝也站起来。
周鸣坚决地往门口走,嘴上反反复复地说:“你别跟来,我走了,我不打扰你。”
周鸣现在的状态很不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不能让他就这样走出去,宴蓝连忙两步跑到他面前按住胳膊。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觉得你这样走了以后我能安安稳稳地呆着吗?”
周鸣一愣。
他微微张着嘴,眼巴巴地看着宴蓝,满怀希冀地试探道:“你、你关心我?”
“我当然关心你。”宴蓝无奈地说,又怕周鸣脑补多度,解释道,“任谁在这种情况下要走,我都会关心。”
周鸣神色一顿,脸上好不容易才泛起的一丝希冀消失了。
“你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宴蓝再问,“真出事了你就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
周鸣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宴蓝,一时充满了激动想说的情绪,一时又……满是自我怀疑的晦暗。
看着眼前的人,他脑子里全是刚才宴蓝从庄云流的车上下来,站在车旁边好久,好不容易慢吞吞地走了,却又突然转身去追的画面。
如果、如果没有这件事,他或许还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但现在……
周鸣猛吸了口气,像从酩酊大醉中突然清醒一般,推开宴蓝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坚定地摇头。
“我没有事,你想多了。”
宴蓝蹙眉看着他。
“我就是突然想来找你玩儿,你不在,又一直联系不到,我就很着急,加上刚才知道你居然和他们……我心情不好,忍不住就想发火,对不起。你……想和张奕南合作就合作吧,有他在,你的成绩就有保障了,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会不同意呢?我不会不同意的。”
周鸣微微低头,可怜巴巴又絮絮叨叨地说。
“太晚了,我真地……该走了,我会直接回家,你……没什么不放心的。”
“真的?”
“真的。”
二人沉默半晌。
周鸣嘟囔道:“那、那我走了。”
“你开车来的?”宴蓝确认道。
周鸣点点头。
“没喝酒吧?”宴蓝吸了吸鼻子。
周鸣再点点头。
“那……你路上慢点儿,到家给我发信息。”
周鸣迟滞了一会儿,说:“好。”
又把宴蓝看了几秒,他终于向门口走去。
宴蓝打开门,亲眼看着他走进电梯,叮嘱了一番注意安全的话,在电梯门彻底关上的时候转身进屋,浑身疲惫地靠在门背后。
如果他没猜错,刚才周鸣一直在等他开口挽留。
起初说要走是一时激动,后来稍微冷静了,便开始试探自己对他的心究竟到了哪一步。
越是如此,自己越不能心软。
宴蓝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愣了一会儿,身体向后靠去,双腿弓起,整个人蜷缩深陷在柔软里。
最近的周鸣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
记得从前,周鸣总是乐观活泼、没心没肺,好像不会被任何事影响,就算天塌下来也无妨,那样的性格曾令他羡慕不已,但没想到,现在的周鸣居然变得这样敏感、偏执、情绪化。
是因为他对待感情与对待其他事不同,还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太过一帆风顺,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受不了了?
这又令自己感到……望而却步。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忘记周鸣的好。
他不能让周鸣受伤,他得努力地把他们的关系倒回去。
睁开双眼,看着这间宽敞明亮的客厅,心想大约是时候搬走了。
虽说这是以公司的名义租的房子,但却是周鸣亲自挑选并安置了一切,不能不说没有特别的意味;
还有他的车,现在谈不上朋友之间出于友情,或老板与下属之间出于工作方便,所以等修好了就一并还给他。
过了半个多小时,周鸣那边始终没动静,宴蓝犹豫半晌,仍是打了电话过去。
周鸣平静地说他刚到家,正被阿姨喊着洗手换衣服吃夜宵,没顾上发信息。
二人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手机屏幕一变,宴蓝瞥见与周鸣紧挨着的庄云流的名字,一时愣住,心头无比复杂。
与此同时,周鸣终于从宴蓝家小区的地下车库里走了。
他一直在等,他还没死心,他期待着宴蓝会回心转意,可是现在……
就算在原地等一晚上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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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宴蓝精挑细选了五首歌,并详细写出了自己设计的表演方案发给张奕南,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进一步讨论。
张奕南回信息的速度一向很快,不过几分钟后就回道——
[你赶得真巧,我明天有工作去外地,今晚正好有空,你呢?]
跟着发来了一家会所的定位。
宴蓝正准备回复可以,突然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十分浑厚的声音——
“你好,是宴蓝吗?”
宴蓝一愣。
“嗯,我是,你是……”
“我是周禹润,周鸣的爸爸。”
宴蓝:!!!
他下意识地心道不好,不由地捏了下手机,尽量平静地说:“周总你好。”
周禹润的语气也还算平静:“今晚有空吗?叔叔想跟你聊一聊。”
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