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云流在这个三不靠的时间洗澡其实是出于一片精致的好心。

  他想照顾宴蓝, 想让宴蓝一睡起来就能看到丰盛的晚餐,可他快两天没洗澡啦,尤其没洗头, 这么不干净, 怎么能进厨房做饭呢?

  客观上要保证卫生,主观上要有仪式感, 于是最近心思总是九曲十八弯的庄总便像晚饭要吃自己似的, 先从头到脚把自己好好地洗涮了一遍。

  同居令他无比愉悦,他一边洗一边哼宴蓝的歌,出来的时候还在哼, 看到宴蓝走过来,正想打个招呼, 不料宴蓝却又扭头走了。

  眼神还挺古怪。

  庄云流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完美的身材。

  太随便了吗?

  宴蓝会不会是觉得自己刚住进来就迫不及待地用身体展开勾引,所以生气了?

  庄云流狐疑地打理好自己, 走进厨房开始忙活。

  四十分钟后, 他把宴蓝从卧室喊出来,为他奉献了一锅什锦菜汤、三笼冷冻在冰箱里, 只需拿出来简单一蒸就能吃的品牌蒸饺, 和一大盘水果拼盘。

  状态有些萎靡的宴蓝默默地坐在桌边。

  相比中午阿姨做的家常大宴,这顿晚餐挺糊弄,但对几乎没下过厨的庄总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宴蓝都能想象到他在厨房拿着手机搜菜谱, 一步一步对着照做,笨手笨脚切菜开火的模样, 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他拿起筷子, 说:“我不太饿, 蒸饺我吃五个, 剩下都是你的。”

  “好。”

  庄云流一口答应了,一边给宴蓝盛菜汤一边琢磨,决定大胆试探一下,便问:“你刚才没事吧?一看见我就掉头走了,是不是我把你吓到了?”

  宴蓝:……

  他当然不能告诉庄云流他怎么了,只含糊地说没事,然后迅速转换话题:“你洗澡的时候伤口没见水吧?”

  “没有,一直注意避开呢。你放心,我现在能站能走,生活小事不在话下,拄拐只是为了暂时不让膝盖负重。”

  庄云流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表情更十分自信,宴蓝原本只是正常地看,但看着看着突然就又……

  他连忙低下头,手攥紧筷子,郁闷地心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看到庄云流笑就觉得……他好像在发光?

  还很冲动地想上去抱一抱,甚至觉得普通的抱都不够,因为庄云流刚刚洗完澡,身上一定很舒服,如果能肌肤相亲地紧紧地抱……

  须臾之间,宴蓝的脑海里充满了黄色废料。

  他以前从没这样过,现在不禁羞愧地耳根发烫,再坐在这里,他生怕他……

  “我吃好了。”宴蓝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嘴。

  “嗯?”庄云流大愣,“你不是说吃五个蒸饺吗?现在才吃了两个……是不是饭不好吃啊?”

  庄云流忐忑地自我怀疑,而宴蓝只想逃跑。

  “没有不好吃,只是我不饿。”

  他慌乱地离席,庄云流连忙追上去。

  “宴蓝!宴蓝你怎么了?!”

  一直追到书房,然后“咚”地一声,宴蓝把门大力甩在了庄云流的鼻尖前,又“咔嚓”一声绝情地反锁。

  庄云流:……

  不对。

  非常不对。

  早上宴蓝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宴蓝你没事吧?”他轻轻地敲门,询问的语气也是轻轻的。

  “没事,我要工作了,你去吃饭吧。”

  庄云流站着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能操之过急,便说:“好,那你别太辛苦,有事要告诉我啊!”

  “嗯。”

  门里面宴蓝的声音闷闷的。

  庄云流十分茫然,可眼下只能暂退。

  听到庄云流离开的脚步声,靠在门背后的宴蓝松了口气,又连续深呼吸缓了一会儿,才终于调整过来。

  突如其来的身体失控令他措手不及。

  他向来清心寡欲,现在是怎么了?

  因为怀孕吗?

  可以前也没有啊。

  宴蓝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尝试用意外来说服自己,再用工作填满所有的时间,争取不要再犯。

  他走去书桌旁坐下,打开平板电脑和纸笔。

  批注剧本、列出角色表演的重点、设计不同的表演方式、练台词、看导演和对手戏演员演过的其他戏……他为进组前的十天安排了许多事。

  做正事时专心致志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本领,可这次却一反常态。

  他变得非常容易走神,每每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在想庄云流了,那种难受劲儿他根本描述不了,只能忍,可忍的下场却是更多的难受——

  胸闷气短、头晕目眩,肚子也不舒服,就连他决定不工作了直接睡过去一了百了,也有失眠和盗汗紧追而来。

  他无法不承认内心深处的需求。

  他想念就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庄云流,想做一些不管不顾的事情,可是……

  宴蓝难受得辗转反侧,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怀孕竟然这么辛苦。

  折磨了整整一晚,身体疲惫而憋屈,心态更焦虑得有点崩了,甚至开始无理地迁怒,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庄云流身上。

  他要讨厌庄云流、要烦他,这样就会好了。

  宴蓝神经兮兮地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

  于是同居的第二天,也经历了一晚思考,茫然不知宴蓝究竟怎么了的庄云流明晃晃地感受到了排挤。

  他跟宴蓝说话,宴蓝就翻他白眼;

  只要两人同在一个区域内,宴蓝一定会立刻离开;

  他稍微跟得紧点儿,宴蓝就会厌烦地大声斥责他;

  庄云流深深地无所适从。

  艰难地捱到第三天早上,他坐在餐桌边,心不在焉地开着电脑办公,突然见宴蓝穿戴整齐,步伐甚快地往门口走。

  庄云流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去啊?!”

  他甚至没顾得上用靠在桌边的双拐,直接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拉开椅子,急走两步之后意识到腿现在不能用力,就改为单腿蹦跳。

  宴蓝:……

  老实说,庄云流最开始那声急问又让他下意识地烦躁,可当他扭过头,看到那家伙慌慌张张地单腿往过蹦的时候,心里那莫名而来的火气就又莫名地消失了。

  蹦过来的庄云流握住宴蓝的手臂,紧张地再问:“你要干什么?”

  宴蓝挪开视线,低声说:“去产检。”

  庄云流一愣,接着回身去拿拐杖:“我跟你一起去,你怎么不提前说呢?你……”

  “你别去了。”宴蓝抗拒道,“你不是要工作吗。”

  庄云流果断地说:“回来再工作。”

  宴蓝蹙眉垂头,烦躁的因子在内心慢慢地纠缠变大,坚持道:“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去。”

  庄云流匪夷所思地拄着双拐:“为什么?上次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吗?”

  “可我现在不想让你去了。”宴蓝的声音大了一点,脸上的排斥也更明显了。

  庄云流:……

  他也有点生气。

  但他要忍。

  只好退一步,拿起手机说:“那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宴蓝冷冷地拒绝,“我自己开车。”

  “上次不是说了……”

  “没事儿。”

  “可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你……”

  “我自己开最后一次!”宴蓝的耐心到了临界点,烦躁地拔高声音,“就一点儿小事能不能不要总是争来吵去的!”

  庄云流一滞,像被吓到了,目瞪口呆瞳孔微颤,表情也有些委屈。

  宴蓝顿时后悔,更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的失常而崩溃,最后疲惫地摆摆手,说:“总之我一个人去,我可以的,你不要跟来。”

  -

  他终于独自去了。

  七个半月的孕检本来安排在几天后,但身体的突然变化实在让他招架不住,他等不了了,便联系医生提前了时间。

  私人医疗服务效率很高,所有检查顺利完成,结果显示胎儿发育正常,他的各项数据也很稳定,虽然之前缺的仍然缺,但只要保持良好的作息和正常的生活,问题不大。

  “正常的生活”这几个普普通通的字眼戳到了宴蓝脆弱的神经。

  他的手在医生的办公桌下攥着,攥得几乎发抖,最后终于鼓足勇气把心一横,说:“医生,我最近……情绪不太好,一点点小事就容易急,爱发脾气,而且还……不太舒服。”

  他觉得他的声音非常小,耳边全是嗡嗡的噪声,脸更热得发烫。

  医生认真地听,认真地说:“进入孕晚期,身体负担加重,肯定会有些不适,从而影响心情……”

  宴蓝摇摇头:“不是那些不舒服,是……就是……”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通红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样子足以令医生明白。

  “哦,性需求变大了是吗?”

  既专业又直白,宴蓝只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发紫,声如蚊蝇道:“以前并没有,就是这两天……”

  “检查报告上的数据没有异常。可能是受您早孕隐性特征的影响,相关反应也会表现得略有迟滞或紊乱,也可能是……”医生想了想,“来自生活或情感上的变化导致的。”

  宴蓝疑惑地蹙眉:“什么意思?”

  “一方面是外界的压力太大了,您这样的职业,压力大在所难免,所以一定要学会自我解压,另一方面……”医生笑了一下,委婉地说,“宴先生,您应该不是对着每个人都爱发脾气吧。”

  宴蓝一愣。

  医生又恢复了严谨专业的模样,说:“只要没有病理上的问题,那您正视并接受自己身体和心理的需求就好,一味抗拒怀疑会让您焦虑,反而不利于身体健康。同时只要身体条件达标,注意动作轻柔,除了头三个月和后两个月,孕期的其他时候都可以过夫妻生活。”

  宴蓝:……

  这完全没有解决他的困扰。

  他不甘心地再问:“医生,能不能给我开点儿药?”

  “什么药?”医生一脸迷惑。

  “让我不要这么难受的药。”

  医生顿时哭笑不得:“没有这种药,宴先生,这不是病,为什么要吃药呢?我们的身体时刻都在产生需求,您现在的情况跟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冷了穿衣没有区别啊。”

  宴蓝:…………

  看他仍是苦闷,医生也为难了,叹了口气说:“要么……有必要的话,您可以找个心理咨询师。”

  宴蓝:……………………

  他尴尬死了。

  走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以后再也不要来了的逃避想法。

  回家路上也把车开得很慢,毕竟回家就要面对庄云流。

  倒不是真讨厌庄云流,只是觉得头大、紧张、恐慌,好像只要跟他在一起,连空气都会凝结。

  与此同时。

  庄云流站在落地窗边,客客气气地跟电话里的人道谢告别后,攥着手机表情凝重了好一会儿,又打开手机滑动屏幕,认真地寻找。

  -

  宴蓝磨蹭了半天,终于不得不回来了。

  一进家门就看到了餐桌正中摆着的蛋糕,不由地一愣。

  庄云流拄着拐杖迎接他,问:“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宴蓝更愣,接着一回想,今天?

  好像是……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值得纪念。”庄云流笑起来。

  宴蓝被那个笑容晃了一下,别过视线再看桌上的蛋糕,却有点提不起精神:“那天发生的全都是烦心事,有什么好纪念的。”

  “因为相遇已经足够幸运,以致于剩下的事只能是烦心事。”庄云流如此这般地一摊手,“能量守恒。”

  宴蓝:……

  巧舌如簧。

  不过……

  他有点感动。

  他去洗手,庄云流就跟着他,弄得他微有压力,便用聊天缓解,说:“其实那天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嗯?”庄云流来了兴致,“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我去爷爷的住处,离开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你。”

  “哦,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能说说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吗?”

  正擦手的宴蓝眼波一滞,心口也轻轻动了一下。

  总不能说觉得他一定很帅,然后就一直盯着看,后来还总想起那个画面吧。

  像个花痴似的。

  他从庄云流身边走出洗手间,随口道:“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就是看到了一个人、知道了他是谁而已。”

  “哦。”庄云流的语气明显有点失落,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跟上去再问:“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宴蓝瞥了他一眼,无所谓道:“你说。”

  庄云流便故作严肃地抱起双臂,眼中也带上了一点久违的倨傲:“你应该知道的吧?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烦你。”

  宴蓝顿时停下脚步。

  庄云流极大概率在开玩笑。

  他很清楚这一点,但是骤然之间,不稳定的情绪战胜了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的表情倏而紧绷,狠瞪庄云流一眼,转身就走。

  庄云流当然还是要追。

  拄着拐杖行动不便,加上多少有些故意,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追上,而是像逗宴蓝玩儿似的,先慢几步,隔一会儿再快几步。

  宴蓝一见他靠近就黑着脸拐向别处,如此往复,两人化身贪吃蛇,在家里他逃他追。

  渐渐地,宴蓝的步速越来越快,情绪不断上头,烦躁明显再度升到了极点。

  放长线钓大鱼的庄云流心道机不可失,陡然把双拐“啪”地一扔,在宴蓝被吓到晃神的一瞬间,使出真正的力气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迎面躬身抱上去。

  宴蓝:!!!

  身体彻底僵住。

  胸口也疯狂震动。

  因为这个抱法……

  庄云流仗着身材优势像大山压下,又像大网罩下,实打实地用身体完全包裹了他。

  宽大的手掌分别护着他的后腰和后脑勺,心跳与体温不加阻隔地传来,莫名其妙的,宴蓝突然有点想哭。

  庄云流也想哭。

  想起不久前医生的话,他用力将宴蓝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侧脸压着他的头发和耳朵,心中坚决地起誓——

  今天,就今天,就现在。

  一定要治好他。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对不起宝纸们的迟到更新,大家假期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