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从窗子上收回,短短一个动作,如果不细细观察,看不出有丝毫凝滞。

  元颂肩背紧绷,像被心底深处掩埋的烟花炸了一下,不过还好,很快就随着转身的动作放松下来。

  “江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大四岁,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一个院区,我去哪儿见你啊?”

  元颂腰部靠着窗沿,左手随意抬起搭在上面,忽闪的眸子含笑看着江柏洲,语气又不自觉带着撒娇的味道,最后一句话还搀着些揶揄。

  江柏洲定定看着他,男生坦然无辜,跟他对视,良久无语,又故意挑了挑眉,将蓦然静止的画面划破。

  也是,当时元颂还那么小,自己也不是明星,根本没有必然认识的道理。当时经纪人简妍提了一句,念起敏感过往,许是他自己多心了。

  “如果当时就认识你,说不定早追在你身后跑了!”

  又来了!

  刚才还颇为凝重的气氛,又被元颂见缝插针的表白弄的无语,江柏洲摇头懒得看他,正好此时送餐小哥来了,元颂笑嘻嘻主动坐到餐桌旁,将上面的盏茶杯具移开,好腾出地方吃饭。

  “哎!你老说喜欢我,你了解我吗?天天不时就来一下表白,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老被被年下撩拨,不回击点什么显得没面子。

  以前,江柏洲从不主动跟人讨论这种喜不喜欢的问题,如今故此一问,多少有点好奇。

  “怎么不了解!”一口鲜虾馄饨还没咽下去,元颂就着急给自己辩白,“你出道后几乎所有的珍藏版专辑我都有,综艺、电影、电视剧也都有看,连我的电脑桌面和手机屏幕都是你的写真……”

  “咽下去再讲话!”

  桌上的餐巾纸被江柏洲随手推过去,元颂无视他的嫌弃,自顾咽下口中的食物,急切补充:“对我来说,男神你是无所不在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目光灼灼,丝毫无法让人怀疑他的诚意。

  有那么一瞬间,见惯各种俊男美女的江柏洲心头都被炙热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凉下来。

  虽然他没有刻意营销人设,但作为屏幕前的明星哪个没有包装痕迹呢。

  换句话说,年少时光谁没轰轰烈烈追过星呢。

  他自己因为早遭变故无心理会其他,但身边的同学几乎每个人都有提起就眉飞色舞的偶像,所以,元颂的喜欢,算了,就当是超级迷弟吧。

  “那个,昨天谢谢你,给我送药,还背我来医院。”江柏洲有点不习惯当面道谢,本该是如春风和暖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刚才不小心啃到的骨头还干吧。

  “我是不是得说不客气啊!”元颂倾着身体笑眯眯凑近对方,一眨一眨的眼睛里一看就有猫腻。

  “我警告你好好吃饭,别再说什么有的没的,小孩一样的喜欢,麻烦又幼稚!”

  江柏洲还惦记着拍摄,想赶紧吃完饭就回剧组,往嘴里塞烧麦的动作比元颂快多了。

  “我给你当助理吧?”这个念头元颂昨天就开始盘算了,他在剧组本来就比跑龙套差不了多少,闲着也是闲着,顺便照顾男神也挺方便的。

  话音刚落,江柏洲嚼饭的嘴角隐隐抽搐,满眼不可思议地瞅着他,半晌张嘴就拒绝:“你想得美!”

  “不是,你想想,你工作这么忙怎么能没助理?还有,下次再遇到忽然不舒服晕厥的情况没人发现怎么办?”

  天地良心,元颂说的都是老实话。

  “你威胁我啊?”仗着救过他就得寸进尺?

  “没有。”看对方眯缝着眼睛,元颂一秒就怂。低头搅动粥的勺子用力戳着碗底,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脸瞬间晴转多云。

  小孩子一样,变脸真快。

  江柏洲有种强烈的直觉,让元颂给他当助理还不够麻烦的。尤其让他家里人知道,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他们的关系。

  再被媒体铺天盖地脑补一番,说不定第二天就有他们结婚的新闻出来。

  所以,烫手山芋绝对不能碰。

  很快,江柏洲就吃好了,抽了一张餐巾纸擦嘴,随手从大餐盒里拎出两瓶苏打水,一瓶搁在对面,一瓶自己拧开后退两步倚着窗沿慢慢喝。

  身量颀长,肩宽腰细,举手投足撩人不自知,随意一个动作看起来特别像在拍广告。

  刚才他站起来的时候,又无意瞥见了元颂右耳上方那道浅埋在头发里的细长疤痕。

  听刘汝说这家伙大病一场,做了脑部手术,差点没从鬼门关回来。

  “那个,你之前做手术是得了什么病?”

  元颂还在咕哝咕哝喝粥,没料想江柏洲话锋一转问起了病情,他不自觉拿手蹭了蹭鬓角。

  “不是生病,是意外。”

  天灾人祸谁碰上谁倒霉。

  元颂再提及此事,已从之前无数的噩梦惊恐中变得平静,但还是后怕。

  “之前在N国留学时,遭遇了暴徒枪击案。”

  明明俩人隔着不过一米多的距离,江柏洲却感觉有点抓不到眼前的人。元颂静静的目光腾起一层又凉又轻的雾,隔绝着好像并不存在的感同身受。

  一个天天欢欢喜喜的少年,阳光率真,偶尔撒个娇卖个萌,身边的人忍不住都想照顾他。

  就这么个长不大似的人,居然经历过那么惊悚的画面,当时他一定害怕极了。

  “去年冬天的圣诞节,学校举行的晚会结束后,我和同学们从礼堂出来,突然被一众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蒙面暴徒们包围了,大家惊慌失措,四处奔逃,枪声响起时彻底乱了方寸。我当时记不清拉着谁的手,就一直跑一直跑,寒风从耳边刮过,一会儿是圣诞歌,一会儿又是凄厉尖叫……我始终不敢回头。”

  屋里的空调气温明明被江柏洲调过了,元颂还是觉得冷。

  每次回想起来,都像还置身在那似乎裹挟着风雪的寒风里。

  一直闲闲倚着墙壁的江柏洲,不知何时站得挺直,后背倚着凉凉的墙面,却腾起了一层细汗。

  他好像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当时,元颂和同学Joan马上就要奔逃至学校隔壁街道的警察局。

  没想到会在最后一个靠近商店的拐角被趁乱打劫的抢劫犯突袭了。

  Joan被用长刀柄击倒,他松开元颂的手让他逃,短短几瞬,元颂遭遇了此生最煎熬的几秒钟。

  那么短的时间,他却想了好多东西。

  抢劫犯也许只是要钱,不会伤害Joan!

  如果Joan死了,那他就是扔下朋友的可耻背叛者。

  迟疑间,他艰难选择回头。

  捡起脚下不知道是砖头还是罐头的东西,就朝抢劫犯狠狠掷去。

  Joan倒在血泊里,鲜血因为被寒冷冻结,流淌得艰难缓慢,却深深刺伤了元颂的眼。

  很不幸,重物没有击中大胡子抢劫犯,刀柄带着疾风劈过来,元颂下意识用手臂去挡,骨头“咔”一声钝响,剧烈的锐痛袭来。

  来不及发出哀嚎,温热的鲜血便从头上蔓延而下,先沿着耳际流淌,继而又模糊了惊恐的双眼。

  瘫倒在地,便利店大门口的灯光折射在脚下,可惜差一点照不到他们身上。

  所有的害怕惊惧,甚至疼痛,都随着慢慢被抽走的意识模糊。

  圣诞歌唱得欢快,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江柏洲的脸。

  出国留学并不是他的本意,异国他乡生死不明的街头,无比渴望祖国的温暖。

  他想回家,他想亲人,他想拥抱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遗憾、懊悔,刻入骨髓、心里,早知道含恨而去,他就不会……

  太阳南移,带着明亮炙热照在屋里的两个人身上。

  元颂垂着肩膀,说几句还要倒抽几口冷气,像有针扎在他心间。

  江柏洲不知他是不是哭了,待抬起头时眼眶通红。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提这些的,我不知道……”他起初以为,小孩就是得了病,战胜病魔又幸运活在了阳光下。

  他不知道实情是那么可怖。

  江柏洲的心也有些钝痛。

  “没关系。我其实,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元颂轻笑,眼睛却没有往日神采。

  “我当时躺在那里,感觉要被彻底掩埋了。我好不甘心,我还没有谈过恋爱,还没有拥抱想抱的人,死了他也不会记得我……”

  所以,所以他再次重活于世,一定不能让自己再有第二次遗憾。

  “你当时想的那个人,是我吗?”

  生死一线被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人,应该是无比珍贵的存在吧。

  江柏洲感觉自己中邪了,竟然不过脑子问了白痴又尴尬的问题。

  无奈早已收不回了。

  “嗯!”

  元颂重重点头,鼻音撩在江柏洲心尖,任他平日装的再冷酷无情都没办法不

  动容。

  也许是他想象力太丰富了,又或许是现在元颂眼睛红红的样子有些可怜。

  他难得容色温柔下来,话里话外透着不自觉的关怀。

  于是,元颂就又有底气占便宜了。

  “哥,你能抱抱我吗?我还是觉得冷!”

  元颂的声音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好像还沉浸在痛苦回忆中难以自拔。

  “咳,怎么抱?”

  江柏洲被他的眼神蛊惑了,又或许是刚才吃太饱,脑子不清楚。

  元颂看对方松动,有戏,马上伸开双臂,大眼睛无声勾着江柏洲要抱。

  气氛太对了,一切亲近的动作水到渠成。

  江柏洲从窗边走来,在还坐在椅子上的元颂旁边站定,对方仰头看了他一眼,继而轻轻环上他的腰,看他没反应,手臂越收越紧。

  元颂头上的疤痕埋在他身上,他连呼吸都有点不敢用力。

  “哥,我想给你当助理,一定不会惹麻烦!”

  粘人精特别会见缝插针,好像料到对方此时不会拒绝。

  元颂抱了好一会儿也不松开。

  江柏洲垂手搭着他的肩膀,正不知如何开口。

  房门被叩响,腻歪着的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里面的门把手被来自外面的动作轻轻带动。

  然后门被打开,赫然出现眼前的正是江柏洲的经纪人简妍。

  “啊!”随着一声惊呼,就见提着大包小包的女人转身捂眼,出去还不忘费劲儿重新带上门,“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