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洲去厨房拿了些三明治和牛奶,还煮了一壶咖啡,和元颂坐在一楼客厅的落地窗边看花园里的波斯菊,中午还晴朗的天空,没多一会儿就变了脸,下起了初秋里的连绵细雨。

  紫白色混杂的波斯菊笼罩在朦胧烟雨里,被清洗得干净清澈,不染纤尘又生机勃勃的样子,特别像年少不知忧愁的青春。

  元颂第一次见到江柏洲也是在雨天,不过不是初秋,是在盛夏的一场越下越大的暴雨里。

  那天下午放学,元颂他们年级因教室喷药消杀早放学半小时,他没提前跟家里的司机打招呼。

  当时跟学校隔着好几条小巷的一家网红炸鸡店特别火,好多同学经常光顾,打包回来的食物喷香勾人,但家里不让他吃这些东西。

  那年他十三岁,因早入学一年已经是一名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他跟在几个男同学身后,撑着一把青色小雨伞,淌过积水坑洼去炸鸡店排队。

  二十多分钟后,好不容易眼看就要排到他了,洒满辣椒粉和孜然粉、冒着油滋滋的炸鸡仿佛已经到了嘴边,光是闻一闻就馋的不得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没有“偷吃”成功。

  因为眼睛发炎,他的左眼肿胀如桃子,可见视野非常少,大小不一的一双眼,看着好笑又可怜。

  雨天堵车,元程景办事回家正好路过他们学校,于是打电话告知司机不用来了,他自己去接弟弟。

  如果平时被大哥逮住乱吃街边食品,顶多挨几句数落,但好巧不巧,医生因为眼睛发炎反复叮嘱要饮食清淡。如此明知故犯,后果就严重了。

  元颂不顾同学挽留,恋恋不舍扭头就走,他要赶紧回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牌才能不露馅。

  青色的天空愈发阴霾沉寂,之前的中雨哗哗啦啦倾盆而下,大有转成暴雨的迹象。

  坑坑洼洼的小巷积水高涨,一不小心就弄脏了鞋袜,元颂越着急,脚下越不稳,眼看元程景的电话再次打来,孩子撑着被风雨打歪的雨伞愈发前行困难。

  于是,他决定抄近路。

  只要穿过右手边的马路,就能少绕半圈,只是马路中间有半米多高的围挡,需要小心翼翼迈过去,有点危险。

  小孩子好奇心和侥幸心一样重,他只顾提醒自己一会儿过栏杆时要小心来往车辆,不要被意外撞到。

  完全没注意马路沿下旋涡式的洪流。

  他以为脚下是排水口,刚要伸脚探过去,还没触到水面,直觉脖领一紧就被人拎着倒退几步,脚下一个踉跄。

  元颂从小就长得好看,但那天的他却丝毫跟漂亮沾不上边儿。

  平整的校服湿了大半,裤腿和白色鞋子污浊不堪,雨伞挡不住凄风苦雨满脸水渍,更严重的是,发炎的左眼被不干净的水冲泡,还有愈发红肿的趋势。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啊,没瞧见那边的井盖儿都被冲走了吗?不要命了!”

  刚才元颂要下脚的地方、被他怀疑是泄水口的旋涡,其实原本是有井盖的,结果被大雨冲走了,加上马路沿水势凶猛,完全看不到窟窿,只能看到螺旋式下沉的雨水。

  如果不小心踩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救了他并一顿数落的人正是十七岁的江柏洲。

  他去学校职工宿舍楼给老师送东西,本来想沿着路边走到下个路口坐地铁回家,没想到险些见证小孩“失足”。

  “谢谢,我,我不知道那是井口。”

  江柏洲跟他穿着同款不同色的校服,左胸位置绣着他的年级和姓名,这也算是他们学校的特色。

  当时元颂虽然仅有一只眼能看清眼前的人,还是马上认出了对方,虽然记不准名字,但知道他是学校的招生形象代表,据说是很有名的人。

  “你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

  江柏洲右手执一柄硕大的黑伞,刚才拉扯元颂的左手拎着一小包炸鸡,白色塑料袋上雨迹点点,看着有些潮,但还是无法完全掩盖诱人的馨香。

  这包炸鸡是老师谢江柏洲冒雨跑腿的酬劳。

  “我要回学校门口。”元颂将目光从人手上移开,顶着惨兮兮的一双大小不一的眼,将江柏洲的美貌应收眼底。

  他好像比视频宣传片上更好看,随便斜斜一站看着又阳光又洒脱,尤其是看向他的眼睛,里面好像缀了宝石和星星,明亮干净,一眼就能洞穿人心。

  “走吧,我送你!”

  这个小学弟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放任他自己走,说不定还要横穿马路,再加上“一只眼”视力不济,酿成惨案可就完了。

  江柏洲领路走在坑洼的小巷前面,这里虽然破败,但是位置极好,一直说要拆迁,无奈原住居民对赔偿款要求很高,一直没谈妥,盖新楼的计划暂时被搁浅。

  这场汹涌大雨来得猛烈又毫无预兆,小水坑散得到处都是,比元颂来之前严重多了,大树肆意摇晃,远处的高空惊雷乍响,突然就呈现出一副末世般的晦暗与逼仄。

  “手!”

  江柏洲跳过一个大水坑,怕元颂迈不过去,主动伸手拉人。当时的元颂身材瘦小纤弱,手里的青色雨伞一个不稳就被疾风吹走了。

  他握紧江柏洲湿乎乎的手,被拉拽着跳过去,因为冲力过大,直接扑到了对方怀里,脑袋磕了人锁骨,有点晕、有点疼。

  看小孩松手要去拾伞,江柏洲厉声伸臂阻止,骑电动车的人风风火火从旁边蹿过去,差点又撞到元颂。

  江柏洲一整个大写的无语,雨水也冲不平眉头皱起的褶子。

  他一把将人环在胸口按住,那包被元颂心心念念的炸鸡直接被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俩人共撑着江柏洲的大伞,深一脚浅一脚往学校走。

  元颂快被自己蠢哭了,满脸羞赧,江柏洲比他高,小小的他像依偎在对方怀里,瑟缩在安全又宁静的一方小天地。

  大伞明显向元颂这边倾斜,不用想也知道江柏洲的另一侧肩头肯定湿了。

  他不好意思,抬手够到伞柄要往旁边移,被江柏洲用力阻止。

  “你的眼再沾水估计就要瞎了,还是老实点呆着吧。”江柏洲平时脾气挺好的,那天说话带刺全是因为元颂又笨又吓人,几次三番步入险境,一看就是个毫无生活能力的富贵小少爷。

  元颂被说得脸红,不再吭声,对方语气蛮横,动作却温柔体贴,为他挡风雨,带他淌水坑,牵着他的手强势有力,每握一下都特别有安全感。

  江柏洲的伞虽然大,但还是不能完全抵挡钻进来的风雨。

  雨水顺着他的下颚线蜿蜒低落,潮湿的睫毛挂着水珠,鼻子又直又挺,侧脸好看的就像一副画。

  元颂看着看着就有点痴,连江柏洲提醒他小心脚下的水坑都没听见,一脚踩下去,连带江柏洲跟着身型趔趄。

  江柏洲:……

  “孩子,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咱现在先保命行吗?改天我送你张照片好好看!”

  这么一段路,江柏洲再走下去都感觉有丧命危险。

  雷声越来越大,雨势不减,磨磨蹭蹭一会儿被雷劈了可怎么办?

  之后,元颂不敢再分心,他被江柏洲环着肩膀,听他的命令移动行走,迈过水坑,绕过有天线的大树,小心翼翼往前走。

  很久以后,元颂都还能清晰回忆跟江柏洲在一方小天地的感觉,那是从未有过的安心与心动,好像只要对方在,他就什么都不怕,甚至期待那条风雨残路永远没有尽头。

  “诺,伞给你!”江柏洲将人送到学校门口的公交站旁,把手里的伞塞过去,抬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用完记得还给学校门卫室,再见!”

  这柄黑伞是他借的,还不待元颂拒绝他已踩着积水大步走远,看方向去乘地铁去了。

  雨帘渐渐模糊了元颂眺望的视线,风雨萧瑟,吹得人瑟瑟发抖,他的心脏却像泡在温泉里,一直过了好多年都是热的。

  年少的喜欢就那么轻飘飘又软绵绵,后来,他开始在校园留意江柏洲的身影,虽然不在同一个院区,但只要有心,偶遇邂逅常常发生。

  滴答,滴答。

  落地窗外的小雨还在下,花圃里的波斯菊摇摇曳曳,不知是谁的心在动。

  “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被大雨冲走了。”

  回忆虽然美好,但当时他也是真蠢,说起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年少笨拙,也值得原谅嘛。

  “你怎么总是……”

  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雨天差点掉进井里是,在异国他乡差点死掉也是。

  江柏洲现在不敢想这些,一想就后怕得心脏疼。

  “你还欠我一张照片。”

  元颂朝他摊开手,笑得温柔甜腻,江柏洲大手包住他的手,之后轻轻吻了下手背。

  “要照片有什么意思,人都给你!再说,我全身上下你哪里没看过,怎么还对一张平面照有兴趣呢。”

  三句话又开始不正经,元颂咬着嘴角抬手推了他一下肩膀。

  他跟元颂的初遇久远美好,可惜印象中只隐隐约约有个影子,实在想不起更多细节,真是遗憾。

  江柏洲抬手摩挲元颂的左眼,目光专注沉浸,好像在努力回想他当时的样子。

  一吻轻轻印在他颤动的眼皮上,像承诺印记,又像对过去无声的肯定与回应。

  幸好,我没有错过你。

  还好,我们还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