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四季酒店地下停车场的所有监控画面,忽然不停地闪烁。

  身处其中,谢云氤倒并不知监控的事。他只知道,身后的男人毫无正在骚扰他的自觉,手臂愈发箍紧。

  谢云氤被迫抬头,与他对视。

  ……撞进一双极深沉幽深的纯黑眼眸里。

  这个人……

  谢云氤怔住半响,在脑海中搜了又搜,还是没有任何痕迹——可是,不应该啊。

  高大挺拔、外貌这么出众、气质又这么鲜明的人,他只要见过,不会毫无印象。

  那就是……没见过?

  但是没见过,为什么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男人唇边含笑,鬓角眉梢俱是优雅,让人联想到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贵公子,有种与生俱来的不凡气度。然而那双黑眸过于幽暗,又彷佛不见天日的深海,暗藏无尽的未知与诡秘。

  盯视久了,好似卷入海面上平静却危险的漩涡,难以克制地沉沦。

  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在他身上交织融合,令他别有奇妙的魔性魅力。光是看上一眼,就再难忘记。

  谢云氤亦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特别的人,连腰上的手臂都暂且忽略。他正绞尽脑汁回忆,却听对方低沉笑了下,好似刺挠在心底,“不记得我了?”

  谢云氤沉默。

  或许他们曾经有过交集,他确实不记得。

  “我是傅斯隐。”黑暗中,他是谢云氤唯一能看清的存在,对方淡淡说道:“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面。”

  小时候……

  谢云氤小时候发生过一些事,回忆也掺杂了许多不太好的感觉,很多时候,他都刻意忘记了。

  很显然,若傅斯隐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也在谢云氤遗忘的行列之内。

  而且,确实是他,今晚放了对方鸽子。

  ……万万没想到,俩人又在这里碰到了。

  谢云氤面有异色——无论如何,被他放鸽子的对象就在面前,还是很尴尬的。

  他略带歉意道:“抱歉,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

  那双幽深的、少见纯黑的眼眸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在谢云氤差点按捺不住时,方才收敛些许,仍是别有深意的语气,“至少我们还能再见。”

  谢云氤沉默。

  周遭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若说起来,却和那次综艺录制时,在鬼屋的状况有点像。

  但也有区别。

  区别就是他并非孤身一人,至少还有个同伴,还能看到彼此,能说话。

  至于其它……

  谢云氤彷佛觉得,也有点冷。

  他轻轻打个寒颤,本能要往傅斯隐的方向靠近,又连忙忍住。可下一秒,傅斯隐松开他,两只手臂自然垂下,回到应有的位置。

  身体也分开了。

  是正常的社交距离。

  谢云氤自觉后退,找个新的话题,“灯是不是坏了?还是……”

  “没什么。”

  男人定定看着他,口中说道:“或许是线路问题。”

  线路问题?

  五星级酒店出现这种状况,着实不应该。

  他还记得电梯里还有一个顾应礼,不由问道:“你看到顾应礼了吗?”

  “就是……电梯里,和我一起下来的那位男士?”

  不知是否错觉,他一提到顾应礼,傅斯隐的眼眸明显愈发深邃。

  黑暗中,穿着修身礼服的谢云氤像在发光,他站在这里,好似一株盛开的白玫瑰,愈是夜色、愈是光彩夺目。

  傅斯隐指尖交错,轻轻摩挲了下。他静默片刻,瞥了眼还在原地却怎么都没打开的电梯,淡淡说道:“电梯已经上楼了。”

  上楼了?

  谢云氤一怔。

  想来也是,电梯运行一般都是单独电路,以保证安全。若顾应礼看到他与傅斯隐的“亲密举动”,中止谈话的想法,回去了也算正常。

  就是有些突兀。

  大概,以后是真的可以当陌生人了。

  不过这样也好,算是彻底解决了这件事。

  谢云氤对追求者们的后续向来不在意——因为倘若在意,反而会惹出新的事端。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最好从始至终,都不要给对方任何信号,不要让对方误会。

  他心底松了口气,忽然发现,这位傅先生的出现,也不算坏事。

  而且,经历过几次古怪状况的现在,他对这纯然的黑暗很有些犯怵。在暂时不能离开的此刻,能有个人陪同,亦是幸运。

  于是,谢云氤干咳一声,“我今晚来这边,是有重要的事。”

  手机也没有信号,联系不上任何人,只能被迫就这样呆着,他想了又想,决定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都行。

  眼睛渐渐适应,谢云氤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回到傅斯隐身上。傅斯隐嗯了一声,回应了他。

  谢云氤再道:“……我要见的人,明天就走了,所以只能今晚过来。”

  一边是重要的事业,一边是完全陌生的请柬,想来都会明白该怎么选。他如此解释,这位傅先生应该懂得。

  然而,傅斯隐轻笑了下,话题一转,“你今晚来见的人,就是那位顾应礼?”

  “……当然不是!”

  方才还放心顾应礼的彻底了结,怎么肯再扯上关系。谢云氤矢口否认,犹豫片刻,委婉反问:“傅先生也是今晚腾安的客人?”

  按照谢云氤的想法,他们的碰见只是巧合。

  估计是他没去赴约,傅斯隐就改换行程了——而且,他怎么能知道自己在这里呢?

  傅斯隐不置可否,模糊说道:“算是吧。”

  “……”

  谢云氤简略把代言的事提了一嘴。不过,他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傅先生并不怎么信任,只大概说工作需要。

  傅斯隐一面听,一面仍旧看着他。那双幽黑的眸一直落在他脸上,极为专注。

  听完了,男人点点头,忽然话题再跳:“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对。”

  谢云氤条件反射,立刻随上一句:“我们挺好的。”

  他这方面经历太多,就想先一步杜绝。不但如此,谢云氤迅速摆出连自己都信了的模样,暗淡光线中,漂亮青年敛目垂眸,细密睫毛形成小片扇影,明显笑容也勉强了,“虽然,他已经去世了。”

  一个标准的未亡人。

  那种……深爱的老公死了,自己还年轻,却始终难以忘怀,因此决意冷冷清清守着孤枕独床的未亡人。

  谢云氤没试过演戏,但在此刻,他演技很绝。

  傅斯隐唇边的弧度加深了。

  谢云氤低着头,没有注意他的神态。傅斯隐又道:“这么说,你真的很喜欢他?”

  “这……”

  谢云氤有点懵。

  听起来,这话也没什么,不过是话题的延伸。但一来他说了不想提对方却还继续,二来傅斯隐的语气有点怪。

  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可谢云氤就是感觉不对。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傅斯隐一眼。

  男人仍旧是微微弯唇,好似随和又和煦,不过是在随意地聊天。可那双深邃黑眸幽幽盯着他看,一眨不眨,全部心神,都在等他的回答。

  彷佛……他对谢云氤与那位“亡夫”之间的事,特别好奇。

  谢云氤只得斟酌道:“是,不喜欢又怎么会在一起呢。”

  都在综艺上公开这么说了,私底下当然也要保持一致。

  傅斯隐哦了一声。

  他似笑非笑道:“很感人。”

  周围似乎更黑了,谢云氤甚至有点看不清傅斯隐的面容。只觉得那俊美非凡的轮廓大半笼罩在阴影里,令他身上那种魔魅的气质更为凸显。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像个活人,反而像黑暗中择人欲噬的魔怪。

  空气也更冷了。

  谢云氤稍一观察,就看出傅斯隐好像并不怎么愉快。

  ……此人脾气真怪,完全捉摸不透。

  他不想说话,垂头在手机上胡乱戳弄,想着电路怎么还没恢复。正对的位置,傅斯隐的眼眸渐渐转冷。原本的笑容像挂在脸上,丝毫不达眼底。

  然后,男人抬起手臂,绕到谢云氤脑后,宛如抚摸,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颈椎要害——

  “咚!”

  像是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墙壁上。又黑又静的氛围里,这一声分外响亮。

  谢云氤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去找。

  与此同时,灯光突兀大亮,视线恢复。

  谢云氤不免眯眼适应,差点涌出眼泪,“灯好了?”

  他顿感轻松,扬起笑容,要对傅斯隐告别,但当他转头看向身侧,空无一人。

  傅斯隐……已经走了?

  ***

  几分钟后,停车场恢复安静。

  距离电梯口隔了几辆车的位置,一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破旧马自达上,两个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的人长出一口气。

  “拍到了拍到了。真没想到,谢云氤魅力这么大,先是影帝顾应礼送他下楼,然后又有这个神秘男人……哥,你说咱们先发给谁要钱?”

  “急什么,这可是大瓜,能爆热搜!咱们再跟拍几天,等拿到实质性证据了,再干活。”

  “哎也是……不过就是可惜了,那个男人的正脸没对着我们,太黑了。刚才是那边的灯不好使吗?还五星级酒店呢,咋设备这么差!”

  听起来,这是两个狗仔。

  干得好是八卦记者,干不好涉嫌敲诈勒索。

  俩人喜滋滋的,纷纷觉得这次花大钱混进来,太值了。

  畅想着如何发财,左边那个盯着拍到的照片,忽然咦了一声。

  “这……这是什么?”

  单反相机的小屏幕里,显示着他们刚才偷拍到的照片。照片里,站姿也修长优美的谢云氤对着他们,露出大半面容,表情是正与人聊天的正常神色——这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他的对面。

  ……谢云氤的对面,竟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哦豁,不吓人不吓人真的不吓人……

  谢云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