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溯闻言,表情在面庞短暂凝滞。
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魂魄,眸色微沉:“云想衣,你用灵力钳制住本尊的孩子时究竟都做了什么?”
云想衣对上他的视线:“理由你不必多问。”
“你真以为除了你便无人帮得了本尊?灵山诸多长老,本尊活捉几个不过手到擒来。”
云想衣面不改色:“你大可以试试。”
萧溯是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但云想衣也不会轻易做出退让。在世千年,谁不是久居高位,谁又曾纵容过谁。
萧溯挑眉冷冷扫他一眼,随即抬眸看向灵山,语气狠戾:“不过是一场新的厮杀,大抵成百上千的人命。本尊手下的亡灵数不胜数,难不成会在乎剿灭灵山的这点时间?”
云想衣雪白的眼睫微微颤动。
萧溯没耐心等他纠结,抬掌便是金红的火。它们裹挟的灵力深厚,已不是云想衣能够抵御的等级。
“我想见它。”云想衣终于开了口,“我听见了它的心跳。”
萧溯手中举动一滞,他收回即将朝不远处的灵山脚下袭击而去的火,等云想衣继续。
“我的灵力能清晰感受到它的存在。”云想衣那张仿佛蒙了霜的脸在剖开内心感受的瞬间,因不耻和为难而染了些许浅薄的红,“它的温度,它的形状,它的举动,甚至是它的生长,在灵力包裹住它的那一刻,全部无法抑制地与我息息相关。”
萧溯蹙了蹙眉,心底油然而生的怪异感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他终于明白云想衣为什么三番两次救他孩子,为什么会主动领着他去寻解药,原来是想鸠占鹊巢……
“本尊才是它生父!”萧溯语气烦躁,“你这行为和监视有何区别?卑劣,下流!”
“我并非要与你争。”云想衣听出萧溯言语中的鄙夷,瞥过视线不再看他,“你应允我,我助你渡过灵溪一探究竟。”
萧溯心头怒火未熄,觉得膈应:“本尊不需要……”
“你需要。”云想衣执着地打断萧溯,“旁人灵力不及我,数个长老的灵力合一都不一定帮得了你。何况你刚渡劫成魔,屠杀藏雪镇弟子因你们有恩怨,天界可以坐视不管。但灵山无辜,你血染灵山必会遭天谴。届时救炉鼎难,救你们的孩子更是无稽之谈。”
萧溯再一次揪住云想衣的衣裳,死死瞪着对方无波无澜的眼睛,咬牙切齿:“你要挟本尊?”
“我探过灵溪,它于我而言与平常的水并无两样。若昭言真由溪内灵气所化,回到重塑之地,会发生什么你我皆不可预知,你定要护他魂魄周全。”
说完,云想衣顺势抬手搭上萧溯的肩膀,先前护着孩子的灵力回到了自己身上,而今他又将之剥离,不容许萧溯有任何反悔机会地将它一点点渡入萧溯体内。
洁白的灵力混着形状不一的碎冰,将萧溯身周的煞气尽数藏匿。
*
如云想衣所言,灵溪同样不作用于隐藏了煞气的萧溯,而是以一股强大的灵力拼命吸收被装在引魄灯内的昭言的魂魄。
萧溯躲过了溪内强大的法阵,将引魄灯紧紧抱在怀中。
好几次灵溪差点抢走魂魄,若非渡过情劫化成天魔,萧溯压根无法与灵溪内蕴含的强大到可操纵时空的力量抗衡。
他竭力抱紧昭言,跟随着灵溪对魂魄的指引踏过了几千年的岁月,来到了崭新的凡尘世界。
从无边无际的水中走到岸边时,他仍旧止不住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云想衣一顿。
但很快,他的注意便被掌中魂魄的躁动吸引。
隔着引魄灯透明的泛着浅蓝色荧光的屏障,两个小东西在里面上下飘荡,雀跃得厉害。
萧溯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丝笑。
“是到家了吗?”萧溯问。
随即他转头看向前方,形状简陋的小房屋,茂密丛生的树木,还有高耸入云的青山。
脚下是算不上清澈的水,回头望过去,水上的渔船多的数不胜数。水天交接,一眼望不到边。
这是比灵溪宽阔不知多少倍的江河。
萧溯仍穿着一身黑袍,淅淅沥沥地滴着水。踩着长靴踏入陆地时,他的长发和衣袍瞬间风干。
他提着引魄灯,像提着一盏在白天也亮着的蓝灯笼,在穿着古怪的人群中穿行。
他们的衣裳萧溯在昭言身上见过,短上衣,长裤,有的还不知廉耻地露出了并不好看的胳膊。
女人大多数披肩散发,穿戴比不上修仙界插玉戴花的姑娘们精致。
男人和昭言一样,头发不过耳,短短的,像刚出家回来一段日子的模样。
萧溯闻到了各种各样“炉鼎”的气息,甜的,酸的,香的,刺鼻的,应有尽有,可每一个都不属于昭言。
闻到最后,萧溯极其反感地屏蔽了众人的气息,带着手中的魂魄往一路前行。
他是魔,是仙,是神,常人看不见他,他目光中也没有常人。
他与芸芸众生擦肩而过,毫不停歇地走了近十个日夜,等回头再也看不见那一望无际的江面时,萧溯终于停了下脚步。
脚下是平整的路面,眼前是一所写着“ABO联合会公立高等学府”的大型对称却粗糙的建筑。
萧溯只认识繁体字,建筑的名字他识别不了。
但在此处,不安的魂魄终于停下了四处晃动。
它们紧紧贴着引魄灯的边缘,像把脸蛋贴在玻璃窗上望眼欲穿的孩子,等着心中惦念的人来牵走它们。
萧溯深吸了口气,正欲走进那所建筑,耳畔突然传来的刺耳铃声骤然打断他的脚步。
铃声过后,一大批穿着一致服装的背着包的少年推开门从建筑内蜂拥而出。
萧溯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少年约莫和昭言一般大,面庞青涩,明明到了该掌家的年龄,眼神却比昭言还要稚嫩。
无形的身躯被很多人从中穿过,萧溯没什么感觉,但他的狂傲并不准旁人待他如此无礼,索性往建筑出口旁避了避,省的他一恼火控制不住烧了这个地方。
萧溯把每个走出建筑的人脸都扫了一遍,但直到建筑内的人几乎跑空了,他都没有看见昭言。
萧溯提起引魄灯,蹙着眉头问:“言言在这里吗?”
魂魄没再给予指引,它们还在眼巴巴瞅着前方。
萧溯开始慌了。
他攥紧拳头,眉间的火苗因主人内心的波动窜起。他站在建筑出口边,冷凝的眉头慢慢蹙起。
如果魂魄的指引是错误,那他该怎么在偌大的人间世界里找到昭言的身影?这里并不比修仙界小,人口众多,密密麻麻,是修仙界的几倍,几十倍,甚至有可能是几百倍。
可除了魂魄,他没有可以相信的东西了。
萧溯耐下性子,今夜等不到就明夜,明夜等不到就后夜。魂魄不动,他亦不走。
又过了数个时辰,头顶的天空一点点暗下去,月亮和星星都冒了头,风静悄悄地拂过枝桠,带动枝叶发出“沙沙”声响。周边还是毫无动静。
萧溯欲闭目休息,此时,他听见了新的脚步声。
不是门口穿着制服的守卫人的脚步,而是有些疲惫中略显匆忙的声音。
魂魄重新躁动,光芒愈发刺目。
萧溯骤然睁大眼睛,转头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单薄的身影背着书包匆匆朝他的方向跑来。许是在校帮老师批改试卷获得了报酬,虽面色疲惫,承载着希望的眼睛却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灿烂。
他眉眼温柔,大大的杏眼泛着琥珀般的棕色。面庞清瘦,饱满的唇微微抿着,染在嘴角的嫣红是洗不去的胭脂。
萧溯的眼眶开始发烫。
垂在身侧的十指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朝前迈开步伐,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念道:“言言……”
昭言突然站定脚步,回头看了眼。
没人。
他攥紧书包带,踩着破旧的白色板鞋继续往出口走。
ABO联合会1782年8月14日。
昭言17岁。